关于那一封更正函,因为恰是“照登”该函的当天,敝大作腰斩了的,有些朋友起了疑心,前已言之矣。事情虽与该函无关,但恐怕读者老爷硬是往上面误会,把我看成了有骨气的人,似乎得说明一番。
柏杨先生于去年(一九六五)十二月十五日,在谈现代化的时候,信口开河,鬼迷了心,提起来台北忠孝新村,说它盖得实在窝囊,想不到闯了大祸。原来台湾省铁路局本来正要买第二批的,已谈得差不多啦,就要签约啦(当然没有谈到回扣红包之类,千万不要往那上想,谁要往那上想,谁就心术不正,天殛之,天殛之),可能有人把该文呈给大官,也可能大官觉得风声不好,于是乎签约之事,乃宣告延期。已经咽到喉咙里的钱又被掏出来,忠孝新村老板当然义愤填膺,一封信寄到报馆,再加上千钧压力,压得我金疮崩裂。我要是早知道这般厉害,就是房子塌啦,把铁路局的朋友压死净光,我都不写。不过话又说回来,也可以说菩萨和房老板同在,那一天实在肚胀难忍,只写了几句,交卷了事,如果具体的写,真能写上十天,像京戏里阎瑞生惊梦,“一桩桩,一件件,听小妹细说端详”!那就不是一封信可以磨得开矣。谨向房老板致万分歉意,好在来函已经照登,已证明了柏杨先生没理,铁路局管买房子的朋友,有该“照登”在手,该买照买,不过迟几天拿到钱罢啦,则这几天的利息不妨就算我的,卖掉裤子也得付,以作胡说八道之戒。至于每家必须再花上一、二万元才能住进去,那不关大官的事,也不关柏杨先生的事,而且修来修去,起码有繁荣市面之功,即令怨声载道,嗓子也可健康。铁路局的朋友,说不定将来都成了男高音、女高音,开个音乐大会,扬名国际,更是人间盛事,敢不额手称庆乎哉?
朋友劝我不如就此下台鞠躬,都是出自爱心,杂文是一种和现实社会尖锐接触的文章。它最伟大的贡献是得罪人。不要说别的,就说三作牌吧,前几年我一连三次英勇失窃,那时柏府恰是台北市警察局第四分局的管区,第四分局长杨仲舒先生,一听说柏杨先生被盗,大喜曰:“他还想给他破案哩,再偷他三次也消不了心头之恨。”现在杨先生升了台湾省警务处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当然更威风凛凛,跟相对基金原理一样,自然相对得我忧心如焚也。
其实三作牌老爷对柏杨先生的印象,似乎很早以来,就不太优良。听说有位大官当台湾警务处处长,折腾得最厉害的时候,曾经大笔一挥,把柏杨先生列入流氓名册。按修理庙的规定,流氓也者,必须不断在街头惹是生非。而柏杨先生虽月入甚少,但正当职业倒是有的;至于说街头惹是生非,那更无关,我除了在巷口下下棋、吵吵架,到新公园打打太极拳之外,其它任何地方都不去,偶尔有人请吃一顿,进得饭店,也目瞪口呆,啥话都没有。自以为应该非常安全啦,偏偏流氓奖落到我头上,实在受宠若惊。这都是写杂文埋的定时炸弹,幸亏那位先生咚的一声,栽下宝座,如果他阁下仍在台上,柏杨先生危矣。不过他阁下虽然栽下宝座,不知道我那盛大的流氓头衔,现在取消了没有,教人心焦。
──有些朋友一直警告曰:“柏老柏老,你这么大年纪啦,还发明三作牌,老往上碰,一旦碰到他们手里,筋都抽出来矣。”这一点必须弄明白,三作牌可不是我发明的,而是他们自己发明的,难道“作之君”“作之师”“作之亲”,是我上他们的尊号哉。呜呼,如果说谁发明了三作牌谁就可得诺贝尔奖金,准没人说是柏杨先生发明的,如今荣登流氓簿,眼看要修理啦,却硬说是柏杨先生发明的,我就誓不承认。
──好吧,就算是柏杨先生发明的吧,三作牌者也是善颂善祷之词,既然有人要作小民之君、之师、之亲,而小民也欣然同意,还不行呀?好吧,即令不行,那危险也不比不发明大。有一个男人焉,被活活打死;有一个女人焉,双手被吊到栏杆上,吊得哭天号地。这些人难道都发明了三作牌,都触犯了三作牌乎?就是说被偷之事吧,举目所及,破不了案的多如牛毛,难道他们也都是柏杨先生乎?
不过,无论怎么说,午夜梦回,心里仍然跳个不住,而且困难的是,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哩,定时炸弹已英勇的埋下。柏杨先生这一次南下避年,到了高雄,一位多年不见面的老朋友请我到他尊府吃便饭。新年期间,名虽便饭,定有油大,当下就饿了一顿,携带老妻孙女,届时前往。他阁下是住在登山街的,跑了那么远,好容易找到,却大门紧闭,铁将军在焉。最初以为他阁下童心未退,躲在屋里,捉一下迷藏,要敝老头惊喜一下的,谁知道喊了半天,把眼泪都喊出来,仍无人应,邻居看我一头大汗,乃告曰:“他们一清早就去台南啦,说三天后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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