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五月的第二个星期日,是母亲节,这玩艺是洋玩艺,凡是洋玩艺弄到中国,无不如疾风之摧衰草,土玩艺无法抵挡。不过这个节日总算有相当意义,曾有一则小幽默曰,母亲节那一天,儿女们商量怎样为母亲庆祝,一人曰:“我提议买一条新围裙送给她,送她的时候请镇上的摄影师来拍照!”全体附议。因之,我们可以看出母亲的好处很多,其中之一,除了作母亲的可以有一条新围裙外,还可以使有些官崽圣崽,忽然想起了他也有娘,乃条谕秘书老爷,代他杜撰一篇怀念文章,以表示他也很孝很孝。盖求忠臣于孝子之门,我既然如此的很孝很孝,老板不给我官做,给那个乎?
我们这个时代似乎是两副面孔的时代,往家里一坐,是一副面孔;往办公桌后一坐,又是一副面孔。我有一位朋友便是如此这般而名列学者,位跻要员。该大人先生下班之后,坐到沙发之上,口品香茶,手拿报纸,老母为他脱下皮鞋,换上拖鞋。一面向他诉说媳妇打牌去啦,已一天不归,老三有点发高烧,已请医生诊治;赵部长来过电话,钱委员送来两部大着,孙主委及李经理,先后来辞行赴美。大人先生不耐烦曰:“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下女抱着老三进屋,孩子口中正吃着棒棒糖,大人先生怒曰:“谁叫他吃棒棒糖?”下女曰:“是老太太给的。”大人先生更怒曰:“吃那么脏的东西,不发烧也会发烧,一点常识都没有,教妳带孩子,都得死光,混蛋!”因有客人在座──按,那客人就是柏杨先生,一时下不了台,该“混蛋”乃双手掩面,走进内屋。可是,母亲节之日,虽然天气不良,我们仍有机会恭聆他对该“混蛋”怀念的讲话,在办公室里,召集三五部下,谈到亲情如海,杀身难报万一之处,不禁落泪如雨。众部下为了饭碗,也着实感动,一齐叹息慈母伟大,其声盈耳。一齐赞扬大人先生孝思可风,其声亦盈耳。大家退出后,四看无人,乃一齐不觉大笑。
呜呼,你孝我也孝,“孝道”是金字招牌,每人扛了一个,招摇过市,和“恕道”一样,都是专门输出请别人用的也。
德国有句谚语曰:“上帝不能与每一个人同在,所以赐给他一个母亲!”母亲的爱,不是笔墨所能形容。而且母亲要比父亲苦得多,也比父亲更能付出自己。假使说父恩可以报尽,那么母恩是报不尽的,千千万万感人泣下的故事,说十年也说不完。
不过天下事没有绝对的,假使你不怕扫兴的话,我便要举出《杀子报》为例。做母亲的为了通奸,竟然把亲生儿子干掉,大卸八块,装入瓷?。喜欢看京戏的朋友,大概都有相当印象。柏杨先生小时候看此戏时,对那个妖艳女人,就感到浑身不对劲,暗暗祷告上帝,自己的母亲务必不要把自己也如法炮制。
到了现在,我虽然长大到再没有被母亲分尸之虞的年龄,(按,吾已七十有四,老矣耄矣!)但有时候看见有些作母亲的,仍不禁生出看《杀子报》时所兴起的那种最大的恐怖。我曾亲眼看到我的邻居,那位雍容华贵的阿巴桑,用竹条抽她女儿的脸,盖她的女儿年方十四,去年以三千元卖给老鸨,不堪蹂躏,逃了回来,老鸨问罪,她恨她的女儿竟敢背叛母亲也。我曾傻里傻气的去报告警察,三作牌曰:“妈妈打自己的女儿有啥,老头,你怎敢多管闲事!”
打开报纸:几乎每隔几天都可看到这种“慈母”的杰作,姑念她们没有学问,不足为训。但有学问的母亲,有时也着实使人毛骨悚然。有一天柏杨先生前往台北万盛里访友,看见两位顽童从污水沟里掏人家拋弃的锅巴吃。小店老板告曰:他们是一个名叫夷光的女明星的孩子,该女明星飞泰、飞菲、飞日、飞美(现在则飞香港不归矣)。作丈夫的空帏难受,不常在家,孩子们把给他们的饭钱,都吃了零食,饿得发慌,便只好到污水沟里打主意。最初邻居们尚同情喂之,天天如此,明星架子又奇大,也就没人管矣。这种母亲,真不知其恩何在?其爱又何在也?至于其它以马将为生命,连女儿被奸杀了都不知道;另外还有一位大学堂毕过业的母亲,一高兴就把她那脏脚丫让她那一岁大的幼儿吸吮。真是欲不难过,不可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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