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筵不让其兄




  曾国藩死,李鸿章撰联挽之,云:“师事近三十年,薪尽火传,筑室忝为门生长;威名震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代难逢天下才”;上联述及逝者与自己的师弟关系,俨然以“班长”(门生长)自居。且不论彭玉麟、李元度等先他入室的曾氏弟子是否承认他的“班长”地位,只说鸿章的大哥瀚章,怕就不会认同乃弟的自高身份。瀚章入曾幕为门生,时间上远较鸿章为早,弟弟何能后来居上,“长”住哥哥?

  但是,鸿章这么写,自有他的道理。

  据李宝嘉《南亭笔记》:当兄弟俩同在曾幕,鸿章的主要任务为起草章奏,瀚章则分管后勤行政。一日,曾国藩命鸿章起草一份将于次日拜发的摺稿,不巧,适逢鸿章外出,一时半刻找不着人。无奈,暂令瀚章代笔。瀚章办事虽干练,文翰却非所长,于是,闭门伏案,抓耳挠腮,久久未能成章。正窘迫间,鸿章回来了,听闻其兄代草,赶来书房探视。他扫了几眼瀚章的草稿,不禁大笑,说:“你也会弄这个吗?”二话不说,“挥之使出”。随后,鸿章“吮毫伸纸,顷刻而成”。其间,瀚章惟“愕视”而已,臊得满面通红。

  又据汪康年《穰卿笔记》,谓,数十年后,鸿章奉命去日本马关议和,途经上海,官场设宴饯行。其时,瀚章亦在上海,主人自然要请他来陪客;只是,席间座次如何排定,煞费周章。此宴为鸿章而设,固应请他上座;但瀚章是鸿章大哥,似不应坐其弟下首。商量不出结果,主人乃决定先不标明座次,到时候随机应变,看着办吧。及期,宾客大至,鸿章与主人寒暄过后,径直坐了首席,且说了几句客气话:“今日诸君特为我盛设,不敢不坐此”。主人再看瀚章,则已不发一言,“逡巡坐次席矣”。

  从这两件事,可见得李家兄弟的“长幼有序”似与别家不同,亦可推知鸿章自称“班长”实在有他的道理。

  不过,曾幕中另有一李——李榕,对这个“门生长”却不买账,并在挽联中暗寓讥讽。其下联云:“茹悲还自慰,前佐东征,后随北伐,八年戎幕,犹及师门危难时”。“东征”,谓攻太平天囯;“北伐”,谓攻捻军;“师门危难时”,则谓咸丰十年末,曾国藩驻军祁门,差点被太平军围歼的故事。若仅望文生义,此联不过表彰李榕的忠诚劳苦,可要往深里琢磨,则言外之意,某人一逢“师门危难”,则已不“及”矣。很不巧,某人便是李鸿章。那年,差不多正是“危难”前夕,鸿章借故——如何处置败军偾事的李元度(亦为曾氏幕客)——和曾国藩大吵一架,不辞而别。曾国藩为此致憾,与人谈及鸿章,便尝说:“此君难与共患难耳”。

  鸿章“”,其兄无可如何。惟临难苟免,则同门师弟不许可他为“门生长”,鸿章除了“颇恨其言”,亦无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