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是中国历史上一个极特殊的阶层,他们比民即普通高,又绝对地低于有背景如科举、恩荫出身的高级官僚。他们是一群供职于政府机构的普通工作人员。往下看,还有芸芸众生被踩在他们脚下;往上看,百官重臣压在他们头上,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有个出息。
即便在科举未兴的秦汉,小吏的真正社会地位还卑微的。秦汉时期,一个年满十七岁(十六周岁)的男子,如果品行端正并能认九千个字,经乡官推荐可到政府从事文书工作,称为“刀笔小吏”。那时无纸,往竹简上写字,写错了用刀刮,故有此称。
小吏表现良好,可逐步升迁。直到成为大官。通俗地说,就象现在公安等穿制服的单位的协勤人员一样,干好了转成正式的,并可能当上局长或升到更高的职位。但是,大官瞧不起他们并千方百计地刁难他们。加上小吏办事拘谨、学识又差,就更难得到真正认可了。能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非要有一番忍性不可,并加上刻苦自学,乃至厚脸皮地投机。既便是那些花钱买官的和靠投机当官的,也看不起他们。因为无论花钱当官的还是投机当官的,起步都比小吏高。张释之【注1】是靠花钱买官上去的,在给汉文帝写的奏章中说:秦灭亡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重用小吏,李斯就是小吏出身。汲黯【注2】是社会流氓出身,竟然当着汉武帝的面骂小吏出身已位至廷尉高官的张汤:“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你当这官,不配!凡有名或有气节的文士,都瞧不起小吏,陶渊明因不肯向小吏行礼,竟然连县令都不当了【注3】。隋唐科举制兴起,小吏的日子更难混了,所以,才出了唐太宗问张玄素搞出的不愉快【注4】。
【注1】张释之西汉大臣。字季,南阳堵阳(今河南方城东)人。文帝时,纳钱补为骑郎。十年不升,无所知名,欲归。中郎交将袁盎知其贤,荐于文帝,拜为谒者仆射,后迁公车令。曾劾太子(即景帝)、梁孝王入朝,至司马门(皇宫外门)不下车“不敬”罪。颇受文帝赏识,升任中大夫。中郎将,后又升任廷尉,持议公平,依律以断案。不以帝意为据,天下称名。曾有人惊文帝舆马。帝欲重治其罪,他对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遂按法处置。景帝立,出任淮南国相,年老病卒于官。
【注2】汲黯(?-前112年)西汉大臣。字长孺。濮阳(今河南濮阳西南)人。性倨少礼,好游侠,尚气节。景帝时为太子洗马。武帝时任东海太守,以清静治民,大有政绩,召为主爵都尉。好黄老之术,常直言切谏,曾反对武帝对匈奴的战争。后出为淮阳太字,在位十年卒。
【注3】陶渊明为彭泽县县令,当时按秦汉时贯例,若干个县组成一个监察区,由郡太守派出掾吏担任“督邮”进行巡查,陶渊明听说督邮前来巡查,县令应该迎接敬礼,虽说不过是深深作一揖,可陶渊明作为士大夫,实在不愿意向刀笔小吏折腰,以至挂印而去。这种矛盾愈演愈烈,最终只得以朝廷裁撤督邮一职告终。
【注4】《旧唐书·张玄素传》记载,唐朝初年,有一次唐太宗在朝会结束后与群臣聊天,问光禄大夫、太子左庶子张玄素:“你在隋朝时做什么官?”张玄素回答是县尉。唐太宗又问:“那在县尉以前是干什么的?”张玄素因为是刑部刀笔小吏出身,在朝廷士大夫之列自惭形秽,不愿明确回答,只是含含糊糊地说是“未入流”。想不到唐太宗打破沙锅问到底:“究竟是干什么的?”张玄素面工耳赤,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散朝后出了宫殿,面如死灰。
因有小吏出身,宋江心理一直很自卑,在卢俊义捉到晁盖的仇人史文恭后,力推宋江为第一把交椅时(第六十八回<宋公明夜把曾头市、卢俊义活捉史文恭>,宋江的推托之词有三:一是长相,二是出身,三是武艺,都不如卢员外。第二条说得很坦诚:“宋江出身小吏,犯罪在逃,感蒙兄弟不弃暂居尊位。”--说得很明了,只是因为梁山的灵魂人物吴用不想换他。吴用首先抢在宋江重申晃盖遗训前发言:“兄长为尊,卢员外为次,其余兄弟各依旧位。”之后吴用又“以目示人”即使眼色,让武松、刘唐、鲁智深等人发言,才让宋江找回了部分自尊。
既便如此,宋江还要以抓阉的方式定自己与卢员外的地位:分头打仗,先胜者为首。
不仅小吏出身的宋江自卑感严重,既便那些为官的但又不顺遂的官们,也是如此。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宋代的衰败之气已经深入到社会各个角落。想以宋江反诗立功并终死于宋江之手的黄文炳,便是典型的一例。
黄是个闲通判【注5】,不在战时,无什么实权,便一力寻找机会。得知江州对岸的无为军的知府蔡九是当朝权臣蔡京之子,便来巴结。“每每来浸润他,时常过江来谒访知府,指望他引荐出职,再欲做官”(第三十九回<浔阳楼宋江吟反诗,梁山泊戴宗传假信>)。--由此可见,他的处境比小吏强不哪里去。在他瞄上宋江时,也正是自卑压抑的时刻,“当日这黄文炳在私家闲坐,无可消遣,带了两个仆人,买些时新之物,自家一只快船渡江来,径去府里探望蔡九知。恰恨撞着府里公宴,不敢进去。”
回来之后,去浔阳楼喝闲酒儿,便发现了宋江的反诗。宋江开始真地倒霉了,他黄通判已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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