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抟老祖是有名的睡仙,他曾说:“臣爱睡,臣爱睡,不卧毡,不盖被。片石枕头,蓑衣覆地。南北任眠,东西随睡。轰雷掣电泰山摧,万丈海水空里坠,骊龙叫喊鬼神惊,臣当恁时正酣睡……”
说起来唐末五代时,有不少的仙家逸人。除了上篇所说的吕洞宾外,还有杜光庭、谭峭、李八百、麻衣道者、李琪、毛女等众多世外高人,是个“神仙”辈出的时代,说来这“神仙”之辈,多出现在乱世之中,究其原因,大概是这样的时候,高素质的人才没有办法走正常的科举功名之道,退而求道学仙,以这些人的聪明,学道自然也卓有大观。
陈抟老祖据说早年是个弱智儿童,和吕祖他们生来就聪颖无比大不相同,据说他四五岁还不会说话,但正像武侠小说中的主人公经常遇到天下掉馅饼的事一样,小陈抟这天在涡水河边玩耍,一个青衣女人过来喂了陈抟一回奶(陈抟老祖四五岁了还吃奶?),据说这个青衣女子就是从秦朝一直活到那时候的毛女。这口奶可不同寻常,陈抟此后,尤如虚竹尽得逍遥子的内力一般,变得不但能开口说话,而且张口就能读诗,变得冰雪聪明。
陈抟虽然聪明过人,早早地就熟读了诸子百家的经书,但在当时日益腐败的科场中却屡屡下第,陈抟的一腔热情终于慢慢冰冷了,这时他父母双亡,于是将家财散尽,弃儒学道,潜心研究毛女传他的“炼形归气、炼气归神、炼神归虚”之心法,天长日久,已有所成。说来陈抟和其他喜欢默默无闻的仙人不同,陈抟还是比较喜欢出名的,于是不久他的大名就传到了后唐明宗皇帝的耳朵中。
俗话说:“做了皇帝想登仙”,历来的皇帝对“仙人”都是比较感兴趣的,于是就宣陈抟来朝。陈抟先生到了金殿之上,长揖不拜,左右文武都大惊失色,皇帝却不生气——仙人要有仙人的架子嘛,皇帝亲自拉起陈抟的手,命人拿绣墩给他坐。但陈抟摆足了架子,却自称是“山野鄙夫”,要求“乞赐放归,以全野性”。皇帝哪里肯放,想授与他官职,陈抟也坚辞不就,陈抟越这样,皇帝越觉得陈抟“伟大”,于是将其安排在最豪华的五星级宾馆中,作为京师中最高档的宾馆,自然华丽无比,饮食玩乐诸般器物俱全,但陈抟一无所取,只是要了个蒲团坐在上面终日安睡。
皇帝无可奈何,于是找人商量,这时候冯道(就是那个著名的官场不倒翁,经历五代皇帝,却可以代代红,决非省油之灯)出了个主意。冯道有一肚子鬼主意,他对皇帝说:“人间的诱惑莫过于酒色,七情莫甚于爱欲,六欲莫甚于男女。陈抟在山里住了这么多年,恐怕见了母猪也当貂蝉,皇上您赐他一坛极品好酒,然后派美女三人,声称给他暖足,趁机色诱他。他上了咱送的美女,那他就完全听咱的话了。”小人之见也略同,皇帝也是沉溺酒色之徒,听冯道这样说,喜道:“正合朕意。”心想这美酒肉弹齐发,定能让陈抟乖乖地投降。
说来这一招虽然有些下作,但效用也非同寻常,不少人都着了道儿。像南北朝时期的鸠摩罗什(注意并非《天龙八部》中的鸠摩智),本为西域高僧,当他被人“饮以醇酒,(和美女)同闭密室”时,他老人家就毫不客气地“妻之”了(见《晋书.列传第六十五》)。另外像《宰相刘罗锅》上的刘墉,也半推半就被两宫女按到床上“夫之”了。说来这色诱一招,着实难挡。而陈抟收到这份美酒肉弹的礼物后,当时也没有推辞,打开美酒就饮,美人在旁边斟酒服侍,陈抟也不推辞。使者回报冯道,冯道以为计谋可成,心中暗喜。
没有想到,第二天一早,冯道准备到宾馆里堵住被窝里的陈抟看个热闹时,却发现陈抟早已飘然而去,只见那三个美女,都锁在一间房中。冯道一问,美人们说陈先生喝了酒就睡,睡到五更方醒,留下一封书信,就走了,冯道将书信拆开看时,只见写道:
“赵国名姬,后庭淑女,行尤妙美,身本良家,一入深宫,各安富贵,昔居天上,今落人间。臣不敢纳于私家,谨用贮之别馆。臣性如麇鹿,迹若萍蓬,飘然从风之云,泛若无缆之舸,臣遣女复归清禁,及有诗上浼听览。诗曰:雪为肌体玉为腮,深谢君王送到来。处士不生巫峡梦,虚劳云雨下阳台。”
冯道拿了给皇帝看,皇帝也是嗟叹不已。其实陈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正所谓“相见不如怀念”,皇帝越留不住他,越觉得他神秘莫测,为之倾倒。经此一事后,陈抟的名气可就更大了。
陈抟老祖回来后,就相中了武当山,武当山这里确实是仙家福地,据说陈抟在这里遇上五个白胡子老头(据说是五条龙),教给他更高深的功夫——五龙蛰法。所谓蛰,大概类似冬眠一般。陈抟练成这门功夫可以一睡好几十年,不饮不食。这门功夫看来倒也非常有用,如果学会后,就不用感叹生不逢时了,如果看当时的社会环境不喜欢,先睡上几十年再说,睁眼看看,喜欢了就活动上几年,不行就再重新睡去。
陈抟老祖大概也是这种想法,所谓“纷纷五代乱世间”,陈抟老祖很厌烦,于是就经常睡觉。陈抟老祖的睡功还是挺厉害的,据说有次睡到一间柴房中,陈抟老祖钻到柴火堆里一顿好睡,人们不知道新打来的柴陆续向他身上堆,但他就睡在里面不出来了,直到柴火烧尽了,人们才发现他。又有一次,一个山上的樵夫看到山谷里有个死人,头脸上满是土,心中可怜,心想我做点好事把这个死人葬了吧,那知一摸他,这个死人打着呵欠坐起身来,把樵夫他老人家差点没有吓死,定晴一看,原来是陈抟先生,也不知他在此处睡了多长时间。
到了后来,陈抟老祖七十多岁时,就移居华山了。陈抟非常喜欢华山的西峰,曾写诗道:“为爱西峰好,吟头尽日昂。岩花红作阵,溪水绿成行。几夜碍新月,半山无夕阳。寄言嘉遁客,此处是仙乡。”陈抟说是住在华山,但他无室无庐,甚至无锅无灶,华阴县太爷王睦,听说陈抟的名声,亲自到华山求见——古代的官儿倒挺“尊隐重道”的。到了华山,只见光秃秃的一片石头,不禁惊异道:“先生你在哪睡觉啊?”陈抟以诗相答:“蓬山高处是吾宫,出即凌风跨晓风。台榭不将金锁闭,来时自有白云封。”王县太爷现场办公,亲自批示,要在此处给陈抟建一套经济适用房,陈抟坚决推辞。后来,这王县太爷逐级上报,汇报到柴世宗的耳朵里去了。
柴世宗听了,也召见了陈抟,柴世宗为人英武神明,有一代明主的潜质,他并不盲信,先试了一下陈抟的睡功,见他果然熟睡一月有余,这才真心地佩服。于是郑重召见他,问他修炼长生不老的方法,陈抟答道:“陛下为四海之主,当以致治为念,奈何留意黄白之事乎?”这样的话,好像是道家中人惯用的外交辞令,像唐朝时的道士吴筠见唐玄宗时也是类似的话——这不是皇上您干的事。柴世宗一听,就转而咨询后周国运长短的问题,陈抟说道:“好块木头,茂盛无赛。若要长久,添重宝盖。”后人解释说是:“世宗皇帝本姓柴,名荣,木头茂盛,正合姓名。又有‘长久’二字,只道是佳兆,却不知赵太祖代周为帝,国号宋,“木”字添盖乃是“宋”字。宋朝享国长久,先生已预知矣。”柴世宗本想封他一个谏议大夫的官,起个参谋作用,但陈抟固辞,于是赐他为“白云先生”的称号,放他归山。后来,有个刺史离京去赴任,柴世宗惦记着陈抟,让他顺路捎上布帛五十匹、好茶三十斤赏赐陈抟。
看来柴世宗对陈抟还是很欣赏的。
说来陈抟可能和其友麻衣道人学了不少相面看相之术,据说他在赵匡胤和赵匡义还是学龄前儿童时,就看出来这哥俩日后能当皇帝,当时他们的母亲杜太后——当时可没有人叫她是太后,她还只是个乡下女人,在兵荒马乱中匆忙地用扁担挑着这哥俩逃难,陈抟追上去说:“莫言皇帝少,皇帝上担挑。”又有传说,在赵匡胤还是一介武夫时,陈抟用计和他下棋,结果赵匡胤想耍赖,用华山作赌注,这本来是张空头支票。但后来赵匡胤做了皇帝,陈抟这张空头支票居然可以兑现,于是陈抟大大地赚了一把。
陈抟老祖还是比较喜欢参与政治的,后唐、后周、宋太祖、宋太宗都召见过他,他也都前去应召,十分痛快,绝不像其他隐士“神仙”那么难请,算得上是最佳“应召隐士”。其实,帝王们尤其是赵家皇帝可以借陈抟给自己蒙上一层真命天子的色彩,而陈抟却因帝王的推崇而扩大自己的影响,提高自己的名气,确实是一个双赢的局面。其实说来陈抟的功夫未必高过吕洞宾、谭峭、李八百等等,但陈抟像易中天一样有中央级媒体的传播工具,于是陈抟在历史上也成了“老祖”级的人物,名气比谭峭、李八百等大得多。
不过,陈抟老祖虽然屡屡奉召,不是那种非常清高不染世尘的隐士,但他也并非沉溺于名利的庸俗之辈,他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关心天下苍生,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他有一首诗道: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
紫绶纵荣争及睡,朱门虽富不如贫。
愁闻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聒醉人。
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这首诗和我们读过的吕洞宾的“仙诗”意味很不相同,虽然诗中也有“紫绶纵荣争及睡,朱门虽富不如贫”这样的句子,但“愁闻剑戟扶危主”的背后,却是那忧国忧民的炽热肝肠。
陈抟老祖的诗也有不少,但他的诗不如吕祖的好,大概是二流的水准。因为陈抟老祖的诗气魄远没有吕祖那样大,而且有时不乏粗鄙俚俗之句,比如陈抟老祖有一首诗叫《睡歌》:臣爱睡,臣爱睡,不卧毡,不盖被。片石枕头,蓑衣覆地。南北任眠,东西随睡。
轰雷掣电泰山摧,万丈海水空里坠,骊龙叫喊鬼神惊,臣当恁时正酣睡。
闲想张良,闷思范蠡,说甚曹操,休言刘备。两三个君子,只争些小闲气。
争似臣,向清风,岭头白云堆里,展放眉头,解开肚皮,打一觉睡!更管甚,玉兔东升,红轮西坠。这首睡歌,虽然说的也是超然物外的仙家气度,但一口一个“臣”,听起来非常不爽,另外,陈抟老祖此诗的学习榜样,只是“张良范蠡”而已,并非绝顶高人,所以总觉得比起吕祖的“斗笠为帆扇作舟,五湖四海任遨游。大千沙界须臾至,石烂松枯经几秋”之类的诗句显得有点小家子气。
陈抟老祖最后死在华山,临死前,他让弟子们给他在山上开了个石窟,然后葬在里面。宋徽宗年间有个道士说见到了陈抟的棺材和遗骨,还和宋徽宗汇报说是有“仙骨一具,香气四溢”,宋徽宗是道教痴迷者,马上要这个道士带人去要把这“仙骨”接到大内供奉,结果到了华山,却找不到那个地方了,只好叹息而返。其实这个道士未必真见了陈抟的遗骨,可能只是信口开河,骗骗宋徽宗,抬高一下自己身份罢了。陈抟至少活了一百多岁,元赵道一《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称陈抟享年一百单八岁,庞觉的《希夷先生传》认为陈抟活了一百九十多岁。但陈抟寿命虽长,却活不过吕洞宾,吕祖在他死后写有一首挽诗,就借此诗为此文作结罢:
哭陈先生
天网恢恢万象疏,一身亲到华山区。
寒云去后留残月,春雪来时问太虚。
六洞真人归紫府,千年鸾鹤老苍梧。
自从遗却先生后,南北东西少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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