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2期

还有36个

作者:张 港




  一看“谪”字,不少人会想起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甚至不由自主背出“庆历四年春,腾子京谪守巴陵郡……”在“谪守巴陵郡”里,“谪”读zhé,古代官员降职或调到边远地区称“谪”。好像上过中学的人都能说出这些来。可是,这个“谪”,对于我来说,就不仅仅只是一个方块字了,一看到它,我的头就一下子大了,这个“谪”字也就跟着大了起来。
  我念书时,没有学过这个“谪”字,没等见到《岳阳楼记》,就停课了,那叫“文化大革命”。到了乡下,无聊时多,就寻找有字的东西看,遇上了半本旧课本,其中就有《岳阳楼记》。那时没有人管着,我看书经常跳着读,不认识的字就跳过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让我激动不已,对《岳阳楼记》就例外地认真了。开头就不认识这个“谪”,我就去问连队的“字典”——念过高二的老钱。老钱端详端详:“这个……念dí,念dí。”“真的念dí?”老钱盯了我一眼,放下书,那眼中的意思是:我的话还要怀疑么?
  铲地、割麦时,一边背诵“庆历四年春,腾子京dí守巴陵郡……”心中有说不出的快乐。
  1977年考上了大学,才知道自己的“谪”已经错了多年。为此,从《说文解字》到《说文解字注》,我将“谪”细细地梳理了一遍,甚至能够说出“谪”的许多讲法。
  教书的第二年,教上了《岳阳楼记》,头一节,就有人听课,有校长,有书记,还有不认识的人。范读时,我看了下边,几只眼镜等着我,笔戳在本子上准备记录。我一慌,顺嘴就是“庆历四年春,腾子京dí守巴陵郡……”声音一出,心律就乱了。怎么读成了这样?这是我么?完了,完了。这,我可怎么办?越想越乱,越乱越想不出办法。一堂课整个乱七八糟。
  事后校长找我,竟没有提“谪”的事。我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
  我是新接的班,前面有个老教师比着,学生很不服我,总想换回原来的老师。几次想纠正这个字,但话到嘴边,就是没有勇气。听孩子们的“庆历四年春,腾子京dí守巴陵郡……”心里好是难受,可是,我更怕说出错误时,他们可能对待我的样子。一天,余玉问我:“老师,这个应该念zhé吧?”余玉是个刺头,最不听我的话。一看是他,我说:“也许,也行,是……古音。”从此,心上总有阴云。
  期末,没有考这个字,直到考高中也没有考到这个字。这个“谪”也就渐渐淡了。自然以后也没有出现过读错的。
  12年后,余玉这班学生的一个从南方回来,约7个同学加上我吃饭。看着长成大人的孩子,听着一桩桩往事,心里是丰收的感觉。一个学生说:“老师,那时,你的课讲得真好。我还记得你的样子,庆历四年春,腾子京dí守巴陵郡……”一听这,我脑子嗡地一叫,周围的人嘴在动,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了。脸热心也热,我一个人猛地喝了一口酒,说“别别别,不是不是,错了,我教错了……”几只胳膊互相碰过,慢慢地全看我了,他们眼睛大了,嘴也大了。我又是一大口酒,“真的,真的,真的是我念错了,这个字应该念……”“啊……”“唔……”这时,倒觉得全身轻松了,我细细地讲了当时的错误,细细讲了这个字的念法、用法。
  那天,我喝了许多酒,但是,头脑清楚得很,心里舒服得很,许多年憋闷着的肿块,“扑”的吐了出来。当年,要是马上改了,后来要是也能更正,考试前要是能够提出来,那该有多好!听到我的“重要更正”的仅有7个学生,而那剩下的36个学生呢!他们现在在哪里?他们是不是在对自己的孩子念“庆历四年春,腾子京dí守巴陵郡……”心里又难受了。
  ?穴作者地址: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幼儿师范学校邮编:161005?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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