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3期
玲玲,你还好吗?
作者:王晓平
那是高一下期中考试后,开家长会,玲玲交来了家长的请假条:厂里任务紧,走不开,成绩单可交玲玲带回。这次考试她从上学期的第5名退到了15名。数学才四十多分。为了及时和家长联系,周末下班后,我到了玲玲家。
住房虽不宽敞,但收拾得很整洁。玲玲见我来了,有些慌乱。她父亲高大、健壮,说话也直爽:“玲玲很用功,每天好晚才睡。虽是第7名,考大学还是不稳当呀,毕竟不是重点嘛。”边说边从上衣袋掏出一张纸来,“数学才刚及格。”拿过这张纸一看,我大为吃惊:玲玲的名次由15变成了7,数学分数由41变成了62!其他地方和我发的成绩表几乎一样。玲玲端来一盘切好的苹果,满脸潮红,满眼的乞求。
在我心里,她是用功和老实的,可眼前的事实呢?我被这弄虚作假的行为激怒了,从公文夹里取出“一览表”,声色俱厉地说:“这才是我发的!”玲玲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转身进屋,门重重地关上了。
她父亲的脸色顿变,说话也变了调:“我们李家的人,都是本本分分的,她竟敢……”他对着房门吼起来,“玲玲!出来,出来,把这事说清楚!”房里传出哭泣声。
天快黑了,我告辞出来。一路上又气又恼:非得把假成绩单的事查清楚不可!要用班会课讨论讨论,狠狠刹一刹弄虚作假的邪气。
第二天早读,学习委员张丽丽到了办公室,平静地说:“那张成绩单是我用电脑打的。家长会那天,8点多了,玲玲她妈来电话问是不是学校有事,玲玲没回家。我想可能是她名次后退了,怕挨打,就邀了刘芳到学校找她。没在,再到我们经常散步的青山湖去找,天都黑了,她一个人坐在湖边椅子上哭。我们把她劝到我家,分析了她的成绩,除了数学,其他科都不错。数学有两道题21分,她做对了,后来又涂掉重做。我就把这两题的分数加上,重排了一下。我相信期末考,她一定能拿到这个名次。您怎么能当他爸的面说出成绩是假的呢?他爸脾气躁,打得她腿都青了,为了护着她,她妈也挨了几下,父母大吵了一架。”“你怎么能帮她弄虚作假呢!”“您干吗把分数看得那么重!她下次得到这个分数不就行了?”她边说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折好的那页已画了红杠,“您看看,连牛都要保护它的自尊心,何况人呢!”她放下书上课去了。
这是毕淑敏的散文集《大雁落脚的地方》。红杠划在《附耳细说》一文的开头,讲的是韩国古书上的一个小故事。相国微服出访,见农夫驾着两头牛在耕地,便问农夫,哪头牛更棒。农夫一言不发。等耕到了地头,牛到一旁吃草,农夫附在相国的耳边低声细气地说,边上那头更好一些。相国很奇怪,问他干吗要用这么小的声音说话。农夫说,我要是大声说这头牛好那头牛不好,它们能从我的眼神、手势、声音里分辨出我的评论,那头虽然尽了力但仍不够优秀的牛,心里会很难过……读完此文,本来准备的班会呀、刹歪风呀,都被它“消化”了,只剩下了惭愧:多年为人师,却连农夫的“附耳细说”都不会!
期末考,玲玲的名次是第3名。我表扬了前3名,不再搞“一览表”了。正为她高兴时,她父亲来了,说她叔叔调到重点学校当老师了,学校同意玲玲插班。我劝他别去:要从玲玲的实际出发,她接受能力中上,在强手如云的重点中学,教学进度快,学习压力太大。他父亲却说,能去重点,家里可是为她创造了最好的学习条件,学得好不好,就全看她自己了。转学证开出后,重点学校同意她借读,却不收档案。我答应档案留下,会考、高考替她代办。他们很感谢。
高二下,玲玲来拿会考准考证。她瘦多了,眼神很忧郁。“玲玲,你还好吗?”“唉,每月搞月考,成绩排队,总是倒数,公布分数那几天,不吃安定,睡不成觉。在这里,一堂课可以听懂80%,在那里,一堂课能听懂50%就不错了。”“家长知道吗?”“不知道。他们借了钱才凑齐两万择校费,如果知道我上课都听不懂,不知会多难过!”高三下,她来拿高考准考证。“玲玲,你还好吗?”“看来,我不是读书的料,那些学习好的,老师题目写得多快,他们答案就报得多快。我每天都12点以后才睡,成绩就是上不去。越读越没信心了。”“当初不该转走的呀!”“因为那张成绩单,觉得没脸见人,自己吵着要走的。”我心里针刺一般。
高考过后,丽丽、刘芳等几位同学拿着录取通知向我报喜,我忍不住问:“玲玲还好吗?”她们说,因考分低,她没信心再考,性情也变了,不愿和同学来往。后来,我再没见到玲玲了。
几年过去,玲玲的事渐渐淡忘了。2001年,母校南昌二中百年校庆,中学同学从各地赶来,欢聚校园,合影、聚餐、笑谈青春往事,欢乐无比。同学相聚,我多次被他们问到:我们的学生时代多么快乐,可我儿子读书,怎么这么苦啊?我不由得心悸:自己不也是一个给学生制造了痛苦的人吗?再不敢奢谈“今生无悔”了,倒是真诚地奉劝辛勤耕耘的朋友,放下那“分数排队”的“软刀子”吧!它会叫你后悔无穷的!
责编:叶万军 插图:姚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