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3期
书渴
作者:高兴琳
对书的渴求始于文革那个特殊的年代。当时,刚入小学的我在学校只能学点汉语拼音,背些语录、老三篇什么的。好在回家有点书读,爸妈初入林区时,有些他们爱看的书。文革中红卫兵运动一起,这些书便被收缴,其中有些是外祖父在乡下办私塾时留下的线装本,很难得的,像《绘图千家诗》《古文观止》等,我从此再没见到过。本来爸妈对这些东西视为至宝,可是由于妈出身不好自身难保,书最终还是被收了,烧了。记得妈当时像害了大病一样,好久打不起精神来。
学校单调的学习生活枯燥难耐,语录背得能数出页码,样板戏的台词也溜得滚瓜烂熟。爸妈尽其所能地为我找些可读的东西。没有书读没有报看,没人辅导没人指津,如荒野中的小草,我的少年时代倒也过得自由快乐。
一些小册子好读,读大部头就没这么便宜了。望着爸妈辛辛苦苦偷偷地摸摸地给我讨来的一箱箱书,我的心像被干柴燃烧着了一样焦急,一双小手把一本字典翻得破破烂烂,还是有很多书什么味道也读不出来,尤其是鲁迅的文章,读起来觉得艰深晦涩,很是难懂。现在知道了,不了解他生活的那个时代,是很难领悟他的作品的思想内涵的。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小秘密,凡是在原文中标着一个小梅花点的地方,书下面或在后面就把这个地方的意思详细地说一遍。这一发现使我欣喜若狂,我立刻将此事告诉妈妈。没想到正在做饭的妈妈放下手中的饭勺,抱着我的头哭了起来。她说长年累月当教师,手下的高材生不知教出了多少,自己的女儿小学快毕业了,竟连注解为何物都不知道。负疚与自责带给她的悲伤令我至今难忘。
我读过那个时代流行的《金光大道》《艳阳天》《欧阳海之歌》《高玉宝》……也读过那个时代不常见的《青春之歌》《苦菜花》《汾水长流》《暴风骤雨》等。对外国文学名著也有所涉猎。这一点我至今还感谢我的父母,在文革那个扫荡文化的年代,他们能千方百计为我找些可读之书,尽管他们自己处境不佳,带着负重的精神艰难地求生,却为我撑起一片阅读的亮丽晴空。我觉得我的精神启蒙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我较同龄的孩子懂事,考虑问题也有独到之处,全得益于书本,是书本教会了我分析和思索。读《伐木人传》,我懂得了新生的共和国巩固政权的艰难,林业工人为此付出的巨大牺牲;读肖洛霍夫的《一个人的遭遇》,我认识到了战争的残酷和冷漠;读陶承的《我的一家》,我对革命先辈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常常为书中的人物感动得热泪涟涟,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激动异常。
能抓的书毕竟有限,我当时读书的热情极高,于是就拼命去买。家住山上,买书也不便。只要出门,书店是我必去的地方。中学开始接触古文了,我非常高兴,之乎者也一会就背下一篇,可相应的阅读之书却没有。一个叫张淑美的语文老师给了我一本《中华活叶文选》,书很旧,可印刷精良,原文中繁体字少,我一字不拉地读了好些遍,差不多把全本书都抄下了。后来又借到一本《古文译注二十篇》,也用了几天的功夫一字不拉地全抄下来了。还不解渴,就专程跑到县城的书店买,架上翻遍了,只找到一本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选注》。买回去一看里面谈花言草,字又难认,读不下去,只得放下。
中学时代所经历的读书的饥荒,几乎影响了我的一生。直到现在,我依然认为一个人的精神需求高于物质需求,把精神的充实看做是生活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去年夏季的一个傍晚,我到公园去散步,在门口见到几个小贩推着小车售旧书。我在不经意间突然翻到两本《中华活叶文选》,几毛钱的价格已卖到了每本5元,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回家擦净、包好,放进书柜。实在说,书柜里的古典文学作品,精装的、平版的应有尽有。可是我见到这两本书就像见到阔别多年的老友,内心的那种激动是用语言难以描述的。对一个与书相伴走过贫瘠、荒凉的青春岁月的跋涉者而言,这两本书曾给予我一段多么亮丽而又充实难忘的时光啊!
我是1979年从师范毕业走上教育工作岗位的。当时,思想解放的热潮已在神州掀起。新时代的诞生实际就是宣告了一个旧的文化专制时代的消亡。实事求是,关于真理标准的重新讨论、认识,澄清了人们思想上的模糊和迷茫。伤痕文学的面世给僵化的文坛带来一缕鲜活的春意。手捧刘心武的《班主任》我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我觉得我既像小说中的谢惠敏,又象宋宝琦,该学的没学,该知的不知。时势造英雄,谁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呢?往者不谏,来者可追。从1979年到1984年在我成家之前的这段时间内,我几乎用了我的全部工资去买书订报。山上山下书店里的售货员都认识我,一有新书他们就积极向我推荐。
刚从教的那几年教学没有经验,又缺乏自信,我就拼命向学生推荐一些我认为可读的书,结果对教学很有帮助。我带过的班级高考作文成绩普通很好,可能缘于此。
由于读书的渴望强烈,我也因此淡化了许多对其他事物的关注。多年以来社会上流行的声浪此起彼伏,我几乎没赶过什么浪头。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读书的渴求似乎愈加强烈。几天不摸书,就闷得难受,阅读能把我的心灵带到很远的地方,让想像的翅膀翱翔。1995年我应聘到海南任教,经济特区高效、紧张、新鲜的快节奏生活并没有打消我读书的兴致,我开会带着书,外出带着书,郊游带着书。因为爱读书又爱动动笔,还得了一个“才女”的雅号,多次参与策划学校的大型文艺活动并亲自撰稿,博得了学校师生的喜爱,校报上我负责的版块最受欢迎。
教书读书,读书教书,书本改变了我的生活。我从书本中获益匪浅,学到了很多在生活中学不到的东西,增添了自己在困难面前敢于直面人生的勇气。
现在有时上街,看着琳琅满目的书籍依然挪不动步,苦于价格的困扰买得不那么多了,可好书依然买来读,积习难改。我常想,现在的孩子们多幸福呀。在经济腾飞、文化繁荣的网络时代,他们的学习要什么有什么,不必像我们当年那样为求一本书而历尽艰辛。遗憾的是孩子们不以为然。只有我们的这些经历过文革书渴饥荒的人,对此才有深切的感受。“如果当年有书读,我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这是我们当中很多人的心里话。建设小康社会,提倡终身学习,我们这个民族在向前走。时代变了,不学习就跟不上。时光流逝,青春难再。活到老、学到老已不是一句空话。趁余年尚可,我愿努力补补书渴留下的遗憾。多读可读之书,做个有用之人。
责编:唐河插图:姚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