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5期

五团纪事

作者:陈 晃




  一个偶然的机会,1999年至2001年,我有幸到湘桂边境的五团中学教了两年书。期间,我意外地发现,如果把这里随处可见的野生银杏树比作自然的活化石,那么,五团这个大山中的小镇就真是一块人类社会生活的活化石了。在它的面前,现代都市人会不无自惭和尴尬。
  
  门上有锁多麻烦
  
  
  五团是一个宽约一公里长约八公里的山间小盆地,中间一条小河由北向南,河水清澈可人,是著名的桂林漓江的源头。依山傍水,盆地内共有五个自然村,每个村都是由三十多座吊脚楼组成的群落。当地人把村叫做团,这就是五团名称的由来。
  到五团后,我的第一个发现是所有的房屋都没有围墙,不光各家农户没有,镇政府和我所任教的中学都没有。至多只有一抬腿就可跨过的矮竹篱,那不是用来防人的,而是用来防牛羊等牲畜的。刚来时,见宿舍周围连围墙都没有,我实在不放心,硬要学校后勤处当晚就把旧门锁换装了双保险新锁才敢睡觉。因为房里总有几本书几件衣物,我每次去教室、去食堂、去厕所,哪怕只离开房子几分钟也要把门锁好。但不久我就发现,其他老师除了外出几天时锁一下门,平时概不锁门。并非他们房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彩电、冰箱、音响一应俱全,可从来没丢过什么。
  我想,学校不需锁门是学校对学生教育得好,附近人家总是锁门的吧?于是,在我没上课时,就特意到附近几个团去观察。这里的人白天都下田或上山干活去了,基本上没留人看家。一连几天走访了五个团,没见一户真正锁门的。大部分人家的房门虽然上了锁,可就在门边非常醒目的地方钉着个竹钉,把开门的钥匙挂在竹钉上,你说好笑么?有的更简单,房门干脆不装锁,只在门上装锁的位置钉一根约4寸长的布条,布条上系上一根寸把长钉子大小的竹销,再在门框相应位置钻一个筷子大小的孔眼,出门时把门关上,将竹销往门框的孔眼上一插就算锁上门了。
  后来与他们熟悉了,交谈中得知这样做有很多好处。一是出门干活时带一串钥匙不方便;二是上山下田钥匙带在身上容易丢失;三是把钥匙挂在门边醒目的地方,随手可及,开门方便。我说将门大开着,关都不关,进出不是更方便吗?他们告诉我不关不行,鸡狗会进去捣乱的。原来他们之所以锁门只是防鸡狗牲畜的。当我说起城里的围墙、城里的门和锁时,他们都很吃惊,说这多麻烦呀,那不是自己扯自己的都摩陡(苗语,意即自己给自己设卡,自己与自己过不去)吗?
  五团虽偏僻,但一半人家有彩电。我问他们看到电视里天天播放的“盼盼防盗门”、“飞云防盗门”,以及“飞云进万家,安全你我他”了吗?他们笑着说那是你们城里人吃饱了饭没事做吧,要是不安全,别说一扇铁门,就是铸座铁屋也是砸得开的。
  确实,门上有锁多麻烦!要是把全国的防盗门防盗窗拆下来,将钢材用来造汽车,大概车价会下降两三成。要是把全国的围墙都去掉,其砖头石料足可修两座万里长城吧?进步的城市在围墙和门锁上什么时候能退化到五团这样子,生活该多轻松啊!
  
  集市定价格,老师说了算
  
  
  五团每逢农历初一、十一、廿一赶场。到时,湘桂两省数十个村寨的各族人民从几十里外汇集到五团,各种贸易物品挤满了五六里长的公路。我曾于中午休息时去场上看热闹,想顺便看看可买点什么中意的稀罕东西。怎知一到场上,即有好多买主和卖主都拉我去定价钱。卖方说:“这是老师,这东西值多少钱老师说了算!”买方也说:“好得很,老师来了,你给说个价吧。”任你怎么解释也推辞不了。在这里,老师开口就是圣旨,买方卖方都遵旨不误。这可吓坏了我,如鸡、蛋,或栽种或野生的水果,我还能大体估摸个价,其它不熟悉的东西我真的不知道多少钱。可买卖双方都恳切地说:“老师随便说个价吧。”还没逛上半里路的马路集市,就被拉着当了三四回物价员。生怕亏了买方或卖方,我只好赶快逃回学校,场也不赶了。
  在五团两年,我从没听谁喊过“尊师重教”之类的口号,但这里的人特别尊重教师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们不仅视老师为最公正的物价员,偶尔出现家庭拌嘴之类的事,也是找老师评理公断。城里的同行们哟,别抱怨你们的地位低,一旦像五团的老师这样高起来,你们的“金口”也是不能随便开的。
  
  坐月子喝凉水,开胃祛风湿
  
  
  五团人从不喝开水。五团的学校和其他机关单位也不烧开水,都是喝山泉水。这里也没有水井,泉水随处都有。我虽从城里带了两个保温瓶去,见学校只为我一个人烧开水,烧了几天便不好意思再让炊事员烧了。奇怪的是,在城里那么讲卫生、讲科学,却闹下多年的肠胃病,到五团喝了一段时间的山泉水,多年的肠胃炎竟不治而愈了!
  更奇怪的是,离学校不远的一面石崖下有一眼山泉,泉水只有筷子粗细,方圆十几里生孩子坐月子的都用坛子来这里装回去饮用。城里人坐月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给闹下什么后遗症来。可这里的人把孩子生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产妇喝一大碗冰凉的山泉水。说喝了可以开胃,可以不上火,可以不患风湿,喝了这碗山泉水后,甜酸苦辣百无禁忌。以前来取这泉水,要在泉边烧几根香,改革开放后,不再烧香了,也一样的灵。
  
  教学放野马,一样育奇葩
  
  说起五团这所偏远的农村中学,几十年来的放马式教学及其不可思议的教学效果,一直让县城重点中学牙齿痒痒的。
  学校有二十多位教师,三百多名学生。教师中最高学历是专科,且仅有一个。教师都是离校几里至几十里的本地人,一色住校吃食堂。学生都是来自五团所辖方圆几十里偏僻山寨的农家子弟。教师没什么高学历高职称,学生也不是经过反复筛选的尖子,设施除粉笔黑板外,最先进的教仪宝贝就是几台幻灯投影机和几台录音机了。
  学校的教学与管理可用三个字来形容,即放野马。野到什么程度呢?先说开学,虽说全县每期有统一规定的开学时间,但因家长筹措学费困难和学生要在家忙农活,学校的报名时间一般要持续两个星期。我在五团的两年四个学期里,早的开学后十一二天能正式上课,迟的要两个星期后学生才能到齐。而城里重点中学则要比规定时间提前10至15天开学。一前一后,这里比城里每学期要少上20至30天课。
  再说最能体现学校教学管理、教风与学风的早晚自习。重点中学早晚自习自始至终有老师轮班在教室辅导(其实是监督),政教处和教导处每隔10分钟巡视一次。而这里的早自习学生连教室都很少去,学校外面的河边沙滩、河边的树下树上、河中露出水面的大石头上、田野边,到处是自习的学生,名副其实的放野马。晚自习当然在教室,但却没有老师去教室辅导或监督。前面讲过老师都住校且除睡觉外从不关门,学生如有疑难向老师请教,可在早晚自习或平时休息时间随时走进老师的房间。老师一边洗衣或吃饭一边给找上门来的学生答疑解惑,是极常见的事。这里的课后辅导都是学生找老师,有的放矢,而不是老师去找学生。
  再看白天授课这个教学的黄金时段吧,因有五分之一以上的学生住在距校十几里外的山上,学校每天要比城里迟一个钟头上课,早一个钟头放学。这一迟一早,每天又比城里少上了两节课。
  就这样一所粗放式管理的学校,每次县里中学生运动会的奖旗奖杯多数被该校学生夺得不说,恢复高考以来,这个县高考状元竟然先后有7届出在这里!你说那些王牌师资先进设备加全封闭管理的县城重点中学怎么想得通?
  真是不可思议啊,这方水土这方人!
  (摘自《龙门阵》2002年第2期)
   责编:叶万军插图:陈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