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5期
灿然一夏太阳花
作者:姜丽华
那年我在一个镇中心小学教六年级语文兼任班主任。说起班上的56个孩子,他们颇令我自豪。当年我带着满身满脸的稚气从师范学校来到这儿成为一名教师时,这群小家伙也刚入校门,我们很快地融合在一起,五年的朝夕相处,我们间的信任与依赖与日俱增。
开学初,迎来了个子又长高一截的昔日的孩子,也迎来了五位插班生,那是村小拆迁分流过来的。令我吃惊的是一个皮肤黝黑、大眼忽闪忽闪的男孩。学籍卡上记载着:姓名,张礼;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语文0分、数学12分……这是个怎样的学生?还剩一年的时间如何改变他的现状?我正陷入沉思,学校领导来找我谈关于他的事:“这是一个弱智生,可以不算学额。”我一下子如释重负,庆幸事情并非如我所担心的,要知道学校考核教师工作业绩的教学质量评估体系是:合格率、优生率、平均分……
日子转眼即逝,最后一年的学习生活让我们感觉匆忙而又充实。只觉得那时的孩子出奇的好学, 不会有人拖拉作业,不会有人上课走神。我也不忘让他们在紧张之余过上丰富的课外生活:一起动手包饺子,品尝美味,品尝劳动的乐趣;一起在有风的午后来到大操场放飞风筝,放飞理想;一起学做当时最为流行的幸运星,然后互相赠送,彼此祝福;还一起在班级的实验基地种花生、栽西红柿……
记忆中那段日子愉快而充实,关于学生、关于自己、关于迎考、关于活动,很多事情的细枝末节都清晰如昨。而张礼,一开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男孩在我眼中渐渐变得平常了。因为不用为他的学业操心,所以我并未在他身上花费多少心思。课上的他也专注地听我讲,听同学们说。一个零分的孩子,他能听懂什么?我如是想。他从不举手,我也从不请他回答问题,只是每每触及他那纯真的目光,我不禁会有心底的叹息:他是一个弱智生吗?每次活动他都很投入,也很出众。那次风筝他放得最高,好几位同学还是在他的帮助下才掌握技巧的。在实验基地,只有他是我得力的助手,他会使用锄头锄草,他会拎来满满一桶水而不用别人帮忙。最别出心裁的是他在一片西红柿的四周栽上太阳花幼苗,那是他从姐姐家门前搬来的。我表扬他的劳动表现时,他额头上是晶莹莹的汗,眼里是暖盈盈的笑,健康的黑脸透着红。
临近毕业时,同学们个个踌躇满志,一如班上的那块实验基地,丰收在望。花生叶长得油亮油亮,西红柿挂满枝丫,更可喜的是一圈太阳花已陆续张开笑脸,粉红的、金黄的、纯白的……格外引人注目。好几次,别班的班主任问我:“谁的创意?这么新奇美丽!”我笑着说是张礼,他们惊讶了:“他会‘种草’,还会种花?”因为每次考试张礼都在考卷上需要填写的地方无一例外地画上“ツ”,其他老师戏称这为“种草”。虽然这么说,但大家都对张礼有了新的认识。太阳花开得那么灿烂、那么热闹,我很是喜欢,还特地让张礼栽了一盆放在教室阳台上,同学们也都眼前一亮。
毕业了,孩子们如雏燕成批出巢。100%的合格率(张礼除外),87%的优生率令孩子们激动,也令我欣喜。这是我从教六年的辛勤回报,也是我教学成绩的有力证明,我享受着满园春色的愉悦之情。大家来和我告别,六年的朝朝暮暮,其间的点点滴滴,最后的出色成绩,一切的一切让我们体会着成功,更体味着离别。他们的礼物堆满我大大的办公桌,全是精美细腻的心意:贺卡、千纸鹤、自制手链、小诗……桌角的一个白色纸包引起我的注意,展开一看,原来是一些乌黑发亮的籽儿,白纸上还有三个笨拙的字:太阳花。孩子们告诉我,张礼喜欢我,他说我是一个温柔和善的老师,他知道我喜欢太阳花,所以送了这些种子,还请学习委员教他写了“太阳花”这三个字。我愕然了,这三个字出自他的手?仔细看,虽稚嫩但工工整整,平时“种草”的他能学会“太阳花”三个字,那其它的他不也学得会吗?我是他眼中一个和善的老师,他知道我喜欢太阳花。而我从他纯真的眼神中读懂他喜欢什么、渴求什么了吗?我在替他叹息的同时也在沉思:我重视他了吗?学校要考核评估,在这功利主义教学面前,我为他——一个特殊的学生的成长做了些什么?扪心自问,我无言以对。
撒入泥土的黑亮的种子很快发芽、生长、开花了。阳光下,我的庭院一夏灿然,可这些,连同优秀的毕业考试成绩,都无法使我快乐起来。那种心境直到现在仍无法言传,好多次,我试图把它抓住,却只能感觉到自己曾经的忽视!
(作者地址:江苏省南通师范第二附属小学邮编:226001)
责编:叶万军插图:邵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