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11期
老怀表上的十二颗钻石
作者：杨 耀
就像音乐家对乐律要有天生的感悟，画家对色彩要有超凡的认知一样，对于一个从事珠宝鉴别的人来说，不仅需要具备精深的专业技能和广博的知识阅历，而且更需要一种职业性天赋。
在谢波德先生的孩子们中，小儿子斯丹无疑具备这样的天赋。斯丹从小就对珠宝表现出一种天生的鉴赏力，各种珠宝的质地、同类质地的不同成色，以及真伪的辨别等等，这些别人需要长期研学的东西对斯丹来说，却只在稍加点拨便能掌握十之八九。
斯丹的潜质让谢波德先生感到高兴，于是有心培养这个儿子，有意识地带他参加一些大型珠宝展和拍卖会，给他讲世界上各种珠宝传奇和鉴别技巧。待斯丹长大一些，谢波德先生又送儿子去法国、瑞士从事专业学习，为日后继承家业打下牢固的基础。
本来，能有这样一个聪明的儿子，谢波德先生是完全不用担心后继无人的。可是，斯丹却有一点让父亲忧心——倒不是专业技能，而是儿子对他人的轻信。
斯丹心地非常善良，打小，如果哥哥姐姐花光了自己的零用钱，只要找个可怜巴巴的借口，他马上就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那一份拿出来；在学校里，他也是不遗余力地帮助别人，却从不核实别人的由头。实际上呢？据谢波德先生私下了解，那些所谓的“困难”总有那么一两个是被夸大的。换句话讲，就是人家利用了斯丹的好心肠。
每一次，谢波德先生将实情告诉儿子，总希望他能有所感悟。可斯丹要么睁大眼睛不信地说：“不会吧，他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坏呀。”要么傻乎乎道：“爸爸，也许您觉得很小的事情，对人家来说真是大麻烦呢！”
谢波德先生无话可说了，他知道，这是儿子与生俱来的一种本性。但这种善良宽厚的本性又恰恰是珠宝鉴别行业的一个大忌。
以谢波德先生多年的经验，在闪烁着五光十色的珠宝圈子里，时时刻刻充斥着伪赝、阴谋和欺诈的陷阱，而这一切又跟形形色色的人密切关联，如果斯丹改不了轻信的秉性，日后又怎么能真正在这个领域立足呢？
到斯丹22岁时，谢波德先生的担忧终于成为了现实。
那年，斯丹刚大学毕业，开始在谢波德先生的珠宝行见习。有天上午，谢波德先生外出办事，午后回来，就听职员说斯丹以十万英镑的价格收购了一块17世纪瑞典国王的加冕纪念怀表。
谢波德先生来到内室，打开保险柜，果然看见里面有一块怀表。表壳和表链是纯银的，镌刻着非常细腻的花纹，一望便知是能工巧匠的手笔。在表的背面，还刻有17世纪的瑞典皇家徽章和年份。
谢波德先生的心有些怦然了，他把怀表拿到台灯下，对着灯光仔细掂量和咂摸。从成色上可以判断，这块怀表正是当时瑞典国王的加冕纪念品。据有关资料记载，这种加冕怀表一共只制造了十块，作为新王加冕的礼物赠送十位功勋显赫的大臣。为防止伪造，当时瑞典皇室分批聘请了最好的瑞士表匠和工艺师进行长达两年的工作才完成，每批人员只负责一个部分的制作，而且完成之后，怀表的设计图纸和模具统统销毁。因为这样独到，所以加冕怀表的收藏价值极高。
想到这里，谢波德先生微笑起来，看来儿子的眼光不错，而且所出的价格也很合理。然后，他轻轻用手指拨了一下精致小巧的表壳扣，“啪”的一声表壳打开，灯光映着走动的表针。也就在这一刻，谢波德先生的笑容僵住了，他赶紧将表举到离灯更近的地方，眼睛紧紧盯着放大镜里的映像。
在怀表的每个整点，都应该镶着一颗紫罗兰色的钻石，在光照下会折射出美丽的紫色光焰。钻石出自南非，即便在当地也属罕有的珍品，这也是怀表价值高昂的另一个原因。而现在，谢波德先生所看到的，却分明是十二颗普通的人造紫水晶。
小屋子安静极了，只有秒表秒针轻微的滴答声。好久，谢波德先生才长长叹出口气。十万英镑对他来讲，尽管数目不小，但还赔得起。真正让他伤心的是斯丹所犯的这个错，不要说专业的珠宝鉴别者，就连稍微具备一点珠宝常识的人也不会犯这个错，可是……
晚上回到家，谢波德先生把斯丹叫进书房，将那块加冕怀表放在儿子面前说：“以我的了解，你不可能辨别不出钻石和人造水晶，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斯丹沉默片刻，说出实情：“有位老先生拿来块怀表，我看出它的确是瑞典国王的加冕表，只是钻石被换成了人造水晶，顶多值一万英镑。可老先生却开价十万，因为他女儿和一个富家公子订婚，需要一笔能够匹配夫家的丰厚嫁妆。如果我们损失九万英镑，能够帮助换取一个女孩婚姻的幸福，为什么不做呢？”
谢波德先生猛拍了一下桌子，嚷道：“蠢！你就这么轻信别人？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在骗你？”而斯丹振振有词道：“我当然知道人家没有骗我，因为他眼里闪着一位父亲慈爱和充满期望的神情，和您看我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谢波德先生彻底没辙了，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他看着儿子，心中满是爱与痛的交织——真是个好孩子啊，可是，就因为这种善良，或许注定他无法继承自己的家业了。
翌日，谢波德先生和斯丹照常去珠宝行。一位年轻的小姐已等在那里，她拿出头天斯丹开出的支票退还，说：“对不起，先生，那块加冕怀表不值十万英镑。因为几年前为了给母亲治病，我早已偷偷卖掉了怀表上的十二颗钻石，并用人造水晶作替换。这一切都是瞒着我父亲做的，他并不知道内情。”
父子俩交换了一下眼神，斯丹道：“哦，小姐，你父亲说过这笔钱的用途，也许我……”那女孩会意了，她感激地看着斯丹轻声说：“你的心真好，可我已经不需要了，我的未婚夫得知我父亲的公司破产，随即取消了婚约。”说完，她把支票轻轻放在斯丹手里。
进到内室，斯丹有点得意地对父亲说：“您以前教过我，和珠宝打交道也就是和人打交道。珠宝的真伪需要从成色和质地上辨别，而诚实是人的质地，需要用善意的心去仔细辨别。”
谢波德先生笑了，儿子已经长大，并且开始有自己的见地了，还用得着瞎操心么？他把那块加冕怀表递给斯丹，小声说：“我还有一招教你——送还怀表的时候，别忘了坚持要送那女孩回家。她是个好女孩，需要一个好男孩陪伴。”
斯丹的脸红了。不过，他还是依照父亲的话走了出去……
（秦国贞荐自《知音·海外版》2003年第8期）
■责编：欧阳小桃插图：刘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