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11期
我们应该如何“拿来”西方的“怀疑精神”
作者:毛天祥
面对外国校长在“怀疑”上的“投怀送抱”,向来迷信舶来品的中国校长所以表现出了罕有的拒绝,大抵出于对那些停留于流俗层次大众怀疑的警惕吧。
街头巷尾流行着老婆怀疑老公外遇的破事儿,传媒流行着以“质疑”的字眼吸引大众眼球,狂妄少年流行着以“质疑权威”挤登畅销书排行榜。当怀疑流俗为一些花边新闻的作料,一种“标榜先锋”的态度,一种凝聚眼球的噱头时,象牙塔的掌门们无法不对“怀疑”亮出黄牌。
一个普遍的说法是:中国人缺乏怀疑精神。其实,用历史的眼光看,中国精英层面并不缺少这个东西。比如说我们有鲁迅,他对人性、国民性、制度,甚至对自己的怀疑是非常深刻的,人性中的“小”、国民性中的“劣根”、制度中的“伪”,常常被他尖锐的怀疑暴露得淋漓尽致;我们还有顾准,他的理性中也洋溢着充沛的怀疑精神,在革命向执政的转化,理想向经验的过渡中,他无时无刻不在通过怀疑反省自己的思想。
可凝固在精英先贤们身上的这些怀疑精神并没有普世化,没有通过启蒙流淌到大众的思想里。在这种断裂中,我们看到了“怀疑精神”在“文革”中异化为父子猜疑、夫妻反目、兄弟阋墙,看到了“怀疑”被当成政治斗争的武器,看到了“怀疑”在大众文化中被涂上煽情的油彩。“怀疑”成为教条,成为张扬的姿态,成为标新立异的招牌。
没有科学精神的“怀疑一切”中只有“毁灭”的破坏欲,只不过是懒惰的美丽借口。与之相对称的国民性只能是浮躁、偏执和盲目的自大。
当前的教育模式下,“怀疑精神”似乎一直以来是我们所缺少的。如今,伦敦经济学院院长霍华德·戴维斯发扬“送来主义”精神,带给我们西方的“怀疑精神”,可为什么中方大学校长会对“怀疑精神”本身产生怀疑呢?在此,我们不妨对“怀疑精神”追根溯源一番———虽然谈论理论知识总是显得那么枯燥。
笔者查阅资料发现,怀疑精神源自古希腊的怀疑论。从词源上说,它在拉丁文中的派生词是scep?鄄ticus,意思是“探求”或“深思”。不难看出,“怀疑”是深思和沉思的质疑。翻阅《现代汉语词典》(2002年增补本)第547页,“怀疑”一词有两个很不相同的意思:一指猜疑;一指疑惑,不很相信。可见,对任何事物都疑神疑鬼,这属于猜疑;而属于科学精神的“怀疑”指的则是后者,即不相信。更确切地说,是不轻信。
不难看出,科学的怀疑精神,需要进行批判性的思考。然而,现实生活中的人们往往十分容易走入两种极端:一些人在性格上倾向于相信而不是怀疑任何主张,另一些人则不幸落入相反的境地:习惯性地倾向于怀疑任何论断或眼前显而易见的事实。两者之中,其实哪一个极端都是不健康的。试想,如果不具有怀疑精神,对所有观念都全盘接收,那就失去了分辨是非、去伪存真的基础。与此同时,极端的怀疑论也会导致怀疑一切,使心灵闭塞而不愿探索;或者否认人们对世界的认识能力,否认科学知识的客观性,从而走向反科学。而后者,才正是中国大学校长对“怀疑一切”本身之所以产生“怀疑”的原因所在。
那么,我们到底该如何“拿来”西方的“怀疑精神”呢?诚如旅美学者方舟子所认为的那样,仅仅具有怀疑精神是不够的,我们必须为科学精神增添新的内涵:实证和理性。即对各种主张用严密的逻辑进行分析,要求有确凿的证据;越是不寻常的主张,越要求有不寻常的证据。既不是盲目地相信,也不是盲目地怀疑,而是建立在实证和理性的基础上。而这,应该是科学的怀疑精神的真谛。哥白尼挑战托勒密地心说,维萨里、哈维挑战盖伦的解剖学,伽利略挑战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仔细探究这些充满“怀疑精神”的事迹,我们发现:科学先驱者们之所以伟大,并不仅仅因为他们富有怀疑精神,勇当异端,敢于怀疑教条。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富于实证和理性精神,善于用确凿的证据和严密的分析推翻教条,建立新说。遗憾的是,人们在谈论科学精神时,往往强调探索和怀疑精神,而忽略了实证和理性精神。事实上,实证和理性才是科学精神中最为重要、最难掌握,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为缺乏的。
或许,最接近于我们所认同的怀疑论或科学态度的应该是“真理的探求者;还未被说服的调查者”。也就是说,怀疑并不是“寻而必得”,而是“在探索中保持开放的思想”。怎样才称得上具有开放的思想呢?那即是在正统与异端之间寻找一种必要的平衡,既非对现状的的一味迷信,也决不是对新思想的盲目追求。怀疑,意味着科学绝不相信权威,也绝不无条件地宽容。我们并不怀疑一切,我们只怀疑那些缺乏证据和逻辑的事情。鲁迅在《拿来主义》里说:“我们要运用脑髓,放出眼光,自己来拿!”对“怀疑精神”,就该如此“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