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12期
爱的种子
作者:张先丰
1977年,我11岁,在农村读小学。这年的一个夏日,下午放了学,日头还老高,就约着小伙伴国庆,去“北大荒”打猪草。“北大荒”这名字,是我叫着玩的,其实是一条横躺在村北的,又宽又深的大沟。不知怎的,沟里没存过水,春夏之际,就长满了草和各种野果子,可以在此割草放羊。秋天呢,可以在沟里挖灶烧毛豆、烤红薯。冬季,沟里避风,我们常来此砸坷垃仗,或者在沟壁上做雕刻。
那天,我和国庆到了“北大荒”,只一会儿就打好了草,竹篮子被塞得往外膨出老远,篮系子上不了肩。我让国庆看着,自己回家拉平板车。刚拉回车,国庆说:“二鸡毛掉沟里去了。”我趴沟沿一瞧,果然,二鸡毛正蜷在沟底哼哼。二鸡毛是本村的老光棍,六七十岁,几个侄子也不问他的事,靠吃五保过活,平日养几只羊,今天在这里放羊,不晓得怎么摔了下去。我什么也没想,就和国庆一起,下沟将二鸡毛架了上来。二鸡毛哆嗦着身子,走不了路,我就用车子先送他回村,然后再回来拉草。
晚上,我们一家人正蹲在锅屋里喝汤,二鸡毛的几个侄子,突然找上门来,说是我把他们二伯碰下沟的,现在摔断了腿,要我家赔。我赶紧申辩不是我的事。二鸡毛的侄子说:“不是你,为啥你把他拉回家?”我说:“不信去问国庆。”到了国庆家,国庆的父亲惧怕二鸡毛的侄子,推说什么也不知道。国庆也躲了起来。我急得说不出话。
父亲甩了我一巴掌,拽着我去找二鸡毛,当面对质。二鸡毛住在一个小草棚里,躺在烂席片上,听见我们去了,呻吟得更响了。父亲问:“是俺家小四吗?”二鸡毛脸冲墙,一个劲点头。父亲没有话说,立马带二鸡毛去了医院。
父亲卖了一口猪,付了药费。可二鸡毛的侄子还要一笔钱,不然就不出院。父亲再没东西可卖了。回家后,愁得不行,抽了一夜烟。
那几天,我委屈死了,肚子里憋了一个大疙瘩,看天都是灰的。上课无精打采,什么也听不进,索性连作业本也不交。
当时张启祥校长,兼我们的班主任,就找我谈话。我记得我当时哭了,向他诉说一切。校长接着又找国庆谈话,然后对我说:“正巧,我跟二鸡毛有点亲戚关系,我去说说。”当即借一辆自行车,去了医院。
下午再到校时,校长已经回来了,喜形于色,说:“我做了二鸡毛的工作,二鸡毛说,他疼糊涂了,乱说一气,其实是他自己摔的。你把他送回家,他心里念着你的好呢,连他的那些侄子,也都很感激你。他们说好,不再追究你了。好了,现在什么事没了,你可以安心上课去了。”对校长的话,我半信半疑。放学回家见到父亲,父亲说:“多亏了校长,把乱子摁下,啥事没了。”
在次日的班会上,校长还就此事表扬了我,并郑重地奖励我一支英雄牌钢笔。那时候,钢笔还是一件奢侈品。在一片掌声中,我心花怒放,所有的委屈烦闷一下烟消云散了。
生活重又步入了正轨。
……
许多年后,老校长病故,父亲赶了很远的路去参加葬礼,回来后告诉我当年的真相:
老校长和二鸡毛并没有亲戚关系,二鸡毛的侄子们一点也不买老校长的账。协商后,老校长代父亲赔了五十块钱,这事才拉倒。那时,老校长一月的工资才二十四元。老校长对父亲说:“这件事不要对孩子讲,孩子的心是最娇嫩的。”所以父亲一直没对我讲。后来,家里日子好过些了,父亲曾专程去看望校长。校长已退休了,说他已记不清有这档子事了。
丁总叙述完他的故事,非常感慨地对我说:“没有老校长,没有这支笔,也许我会沉沦下去,会丧失对整个世界的信任。老校长拯救了我。”
那支笔,是一粒爱的种子,在丁总心中生根发芽,已悄然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