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8期
大哥
作者：张楼军
黄涛，一个毫不起眼的高个子男孩。上周四，我在他们班进行数学测试。收试卷的时候，我发现整整两节课的时间，黄涛的试卷居然还有大面积的空白。当时，我并没有理会他。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就有学生来报告说黄涛作弊了，还拿出了证据——一张满是答案的小纸片。我把小纸片随手扔在了桌上，决定先找一找黄涛，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
下午操时间，我来到黄涛身边，问他是否抄了别人的答案。他一扬脖子，说：“没有，是那个同学诬陷我的！”声音高过了广播里的音乐。我一愣，随即追问道：“真的没有？”“没有就是没有，有本事你拿出证据！”我被问得哑口无言，心想：“等做完了操再拿那张纸条跟你当面对质，看你还敢抵赖不成？”谁知回到办公室后，翻遍了办公桌，我也没找到那张纸条。没了纸条，便没了证据，但我又于心不甘：不能让他作了弊（实际上，他是作了弊，这是后话），还这么猖狂。我应该好好教育他一番。
周五试卷改出来了，黄涛只得了61分。这个分数是非常低的。我想找黄涛好好聊聊。可他要么远远地躲着我，要么充满敌意地怒视着我，让我无法接近他。
星期二中午，我就餐后，信步来到了黄涛所在的宿舍。他正蹲在地上跟其他同学打乒乓球。他的球艺很好，别人都打不过他。其他同学见我来了，都嚷着让我和他对一局。我也没推辞，抄球拍便上。第一回合，便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但第二局，我输了，他得意极了。
当我跟他们一起疯的时候，生活老师来到了我身边，向我介绍起孩子们的一些情况。当他介绍到黄涛时，我愣了。
她说，黄涛是她一直带着的。他是这一帮孩子中经历最多的一个，也是最懂事的一个。两年前黄涛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爸爸英俊潇洒，还开了一个很大的工厂，挺赚钱的。妈妈帮着爸爸打下手，是厂里的会计。三年级的时候，总是一家人送黄涛来上学，爸爸妈妈很疼爱他。黄涛的学习也很好，每次都是优秀。可是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他过生日，黄涛和他爸爸，还有爸爸的朋友们一起到大海边庆祝。在海里游泳的时候，善游的爸爸发生了意外，抬上来的时候，已经永远地睡着了。但这孩子挺坚强，开学后，没跟任何人提一个字，但却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躲在被子里哽咽。从此，他变得沉默寡言，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
我静静地听着，无语。我决定帮帮这孩子！
二
周三晚自习，我找到了黄涛，绝口不提上次的作弊事件，不提他的家庭情况，只和他聊了聊乒乓球的事。
教室里安安静静，窗外的月光柔柔的，我和他靠在栏杆上，距离很近。或许是乒乓球开启了他的话头，他向我慢慢地敞开了心扉。
他说，宿舍里的许多同学都和他合不来。他只和班上一个叫夏的同学玩，因为夏非常讲义气，每次有好东西吃时，总忘不了他，而且总是帮他做事情。当然，他也为朋友做了很多事。他说，四年级的时候，他的语文和数学还可以，语文考了九十多分，数学也有八十多分，就是英语太差了。不过现在数学落了下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要你在上课时认真听讲，下课按时完成作业，我相信你的数学慢慢会好起来的。”我鼓励他。
他说：“真的吗？那我还可以考八十多分，九十多分？”
我说：“只要你努力，你就行。我相信你。等你有了很大进步时，我请你去吃肯德基。”
他有点不大相信，于是连问了我两次：“这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你真好，就像我以前的大哥，他和你长得差不多，而且对我也很好。”“那我就不能成为你的大哥？你愿意成为我的小弟吗？”
他愣愣地看着我，迟疑地说了声，“可以吗？”“当然可以，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大哥！”我说。
他却沉默了。很久，很久，他说到了那次考试的事情。
他说，那次他的确作弊了。那张纸条被送到办公室后，他便在办公室旁边耗了很长时间，终于被他逮到了一个机会——办公室里没人，他便钻了进去，拿出了那张纸片，撕碎了，扔到了下水道里。
在他解释作弊事件时，眼睛一直看着我。
他说完后，没有再开口，只是低下头，慢慢往后挪了半步，把身体靠在了墙上。
听完他的解释，我深深被他的坦率所感动，并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做好这个大哥！
我说：“你很诚实。我希望下次你千万不能再这样。因为这太不应该了，而且一旦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是非常可怕的。”
他点了点头，轻轻舒了口气。
三
作弊事件之后，我认下了这个小弟弟。在学校里，我不时给他鼓励，或者向他提提意见。他似乎也认了我这个大哥，周末一回家，就用他的小灵通给我发来短信，聊一聊学校里的事，聊一聊他的一些想法。一来二往，我们这对“特殊”的兄弟感情逐步升温。
一天，当我把我和他的故事讲给女朋友听时，女朋友狐疑地看着我——她不相信黄涛能主动承认“偷”证据的事。女朋友的疑惑也引起了我的猜疑。
那天，他让我帮他买支冰糖葫芦，我答应在下午的时候买给他。但是由于学校开了很长时间的会，等到快上晚自习的时候，我才从校外急匆匆地买回了冰糖葫芦。当我拿着冰糖葫芦上楼的时候，他突然从黑暗处冲了出来，把我吓了一跳。他放肆地笑了，喜滋滋地接过了冰糖葫芦。在他吃冰糖葫芦时，我把我的疑惑说给他听了。
他告诉我，当时，他觉得我太好了，居然答应请他吃肯德基，居然还要做他大哥。他说，他从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老师，于是觉得有必要把他的一些秘密告诉我。但是，他又不能确定我是否真的有这样好，所以就把“偷”证据的事情告诉我，看我如何反应。要是我听后，漠不关心或暴跳如雷，那么说明我是虚伪的，不过是为了套他的话罢了，他也就不再理我了。
今天，他实际上也“监视”了我很长时间，看我答应给他买冰糖葫芦是否真做到了。所以，上晚自习前他一直在黑暗的厕所中蹲着，大概蹲了1个多小时，看我真买来了，才跳出来。
听了他的话，我沉默了，后脊冰凉。尔后释然。
（作者地址：江苏丹阳市实验小学 邮编：212300）
【点评】
在别人停步的地方再朝前走一两步
记录真实的教育实践的叙事类教育写作其实有两个层面的问题：一个是教育的，即文章所呈现的教育实践到底成色如何；还有一个是写作的，也就是文章的表达能力如何。两者比较，表达能力固然重要，但毕竟是第二位的，最重要的还是教育实践能力。
如果你的教育实践总是徘徊在一个不太高的水准上，即使再有生花的妙笔也无济于事。相反，如果你的教育实践处处充满创造性的火花，即使文笔相对差一些，我想也是可以弥补的，起码编辑可以帮你动动手。
教育在线教育随笔论坛很多教师都开有个人专栏，专栏里的文章也多以这种叙事类文章为主。对这些教师的勤奋，我非常钦佩，但读得久了，也难免有一些想法。
教育是心灵沟通的艺术，而心灵的沟通决非1+1=2那样机械和简单。但很多教师的文章给我的感觉却是看了个开头，下面的内容基本上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我曾经长期跟踪过一些教师的写作，有的是几个月的时间，有的是半年乃至1年。按说，每天都在写，一段时间后总该有些进步才是，但很遗憾的是，除了文字表达上有点成绩外，就文章反映的教育实践本身来看，却进步甚微，有的基本上就是在原地打转。有些教师也在说，自己的写作处于一个高原期。以我的看法，相当部分教师的所谓“高原”，很大程度上不是写作的问题，而是教育实践本身出现了所谓“高原”。
读这些文章的时候，我经常会发现一些非常有意思的点，也许在这些点上稍微用点力，就能生发出一些非常有价值的内容来，但很可惜，我们好象根本没意识到一样。
以这篇《大哥》为例：在知道黄涛作弊的时候，如果张老师只是简单地训斥一通了事，也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这篇文章自然也就很难成其为一篇文章；在知道黄涛的家庭背景后，如果只是发几句感慨，简单地和黄涛沟通一下，而没有那次“柔柔的月光下”颇为艺术的谈话，也就不会和黄涛有后来那种非常亲切的进一步的交流；在产生疑惑后，如果没有那一问，黄涛那颗敏感、易碎的心我们也就无从知晓。这一点似乎是这篇文章让我们印象最为深刻之处。它告诉我们：孩子的心灵不是一块白板，而是一个丰富的世界。而真正抵达孩子心灵世界的教育又怎么会是简单的呢？
对这些点的捕捉和开发需要有教育敏感。教育敏感性其实是衡量一个教师的教育水准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当然，这是一个比较大的话题。因为教育敏感和教育情怀有关，和教育经验有关，和知识背景有关，和思维方式有关，和个人风格有关。提高教育敏感性的方法也有多种，比如通过读书学习，通过经验累积，通过同伴互助等等，但最重要的还是要积极地做起来。
积极地做起来，首先需要积极地动脑。在这个思考的过程中，大家不妨有意识地这样修炼一下自己：在别人停步的地方再朝前走一两步。我想，如果你长期坚持这样思考问题，也许你的眼前就会出现一个不同于往日的教育世界，你的文章也就会有更多的教育含量。（李玉龙）
（此组文章由“第一线中国教师专业发展研究中心”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