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4期

隐瞒也是爱

作者:陈绍龙




  岳父日渐消瘦,岳母一脸愁苦。岳父说,他已经到县医院查过了,没查出什么。岳母催他到南京的大医院做检查,岳父说儿子下个月结婚,喜事,一家人需要高兴——天伦之乐,他在乎这个。
  妻弟结婚那天,岳父穿得格外漂亮,接受大家的祝福,接受众人的嬉闹,他的脸叫人用墨汁涂成了包公,他开心极了。
  不敢面对的现实,果然存在。我到南京取回检查结果,医院确认,岳父患了肝癌。
  事已至此,一家人一方面商议着如何为岳父治病,一方面约定要瞒着他。
  我们忙着搜寻各种有关治疗肝癌的信息。也怪,平日里不大注意的事,在意了就一股脑儿地往你面前涌,最后跟中央电视台“与你同行”节目通了电话,原因是它播过有关治疗肝癌的药。岳父一个劲儿地劝我们不要费太多的神,我与妻弟还是去了两趟北京。
  结果,一个很有权威的老医生敲敲一张几近散架的破桌子说:“肝已类此,为时已晚。”
  家人原来是不让岳父抽烟的,现在想开了,也同意岳父抽烟了,还拣好的买。平日里不上桌的老鳖螃蟹,现在也是岳父的家常便饭。岳父像是很开心地吃着,每次吃完后,都是一头的汗。其实,他的胃口极差,黄疸也越发厉害,连耳根都黄了。一边吃,还一边招呼我的女儿偎在他的怀里。我们在一旁看着,陪着说一些不关病情的闲话。岳父就说:“过去小城人不喜欢吃这些的,说是没油,买肥猪肉吃……”我们都极认真地听。然后,他从嘴角挤出一点儿笑,于是,大家附和着笑……
  岳父是教师,教师节这天,全校老师合影。岳母就想到家人也该照一张。妻叫我把单位的摄像机借来,说给父亲拍一段生活录像,不是比照片好吗?
  我就像一个导演,先是让岳父看书,又让妻给他倒杯茶,在他慢慢呷茶的当儿,我把镜头拉近,拍一个特写镜头。最后,岳父大声地喊家人围到一块儿来:聊天、吃瓜子、喝茶……
  我尽可能多地录下一些生活细节。最后,我把摄像机扛到校门附近的一块坡地上。两排梧桐树,正对校门,我选定能看到学校招牌的角度摁动开关。镜头中,岳父、岳母,还有两个小外甥女,手牵着手,像散步,也像看风景,从坡底向上一步一步地走,我从镜头里看到岳父不停地说话,努力地笑着。
  胡老师是岳父的同乡,教化学,看到我们后,也乐呵呵地要跟岳父来一段“合像”;教体育的小张是岳父过去的学生,依旧是一脸的淘气样儿,嘻嘻哈哈地搂着岳父,还要岳父像当年教他那样给他说动作,练上篮——岳父是小城有名的篮球后卫。快放学了,人是越聚越多,起哄似的,竞当配角。我知道大家感兴趣的不仅是我的摄像机,大家是想让岳父开心。这帧人间风景,我如何摄得下来?
  阳光越发温柔,给梧桐镀了层金色。青山着翠,淮河如练,被相框隔开的风景,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里格外灿烂。
  不多日,岳父离开了我们。在他内衣的口袋里,我们发现一张县医院的病历:肝癌,晚期。时间竟在半年前,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
  岳父以自己的乐观,竭力呵护着家的完美与和谐,甚至不皱一下眉头,不大咳一声,一直缄守一个美丽的谎言;我们则以无可挑剔的完整、美满、谦恭,没有一点怨言,不存半点虚伪,真诚恪守住一个美丽的欺骗。
  
  (温志斌荐自2005年10月14日《现代女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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