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6期
因为爱 所以爱
作者：汤新华
赴美旅游撞上9·11
1990年大学毕业后，我一直千方百计赚钱。由于一心一意捞钱，我变得唯利是图。迷失在麻将赌博里，终日陷于吃喝玩乐之中。在浑浑噩噩中，我度过了10个春秋。我变得意志消沉，找不到人生的方向，感受不到生活的乐趣。2001年春我决定出国去旅游散心。当时最想去自己心目中浪漫的国度——法国，可是我在那里没有朋友，在美国倒有一个多年前认识的朋友。于是就到美国领事馆一试，没想到竟拿到了签证。由于缺乏冒险的勇气，我赴美的日期一拖再拖。在签证就要过期的时候，我启程了。鬼使神差，我出发的日子正好是2001年9月11日。飞机刚刚飞过太平洋进入美国领空，纽约的世贸中心就被恐怖分子撞了。很快，我们的航班被命令飞往加拿大的温哥华。初次长途飞行，我有很多事情需要求助于那些金发碧眼的空中小姐。但语言不通，即使她们花很大力气极其耐心地向我解释，我也听不懂。看着她们不厌其烦的样子，我在心里为自己给她们添那么多麻烦而内疚不已。当时虽然我英语的听说能力很差，可是勉强还能写封信去感谢那些帮过我的人。写好之后，我把信交给邻座的美国人修改。这样一来二去，虽然我的英语很差，但我在滞留温哥华的两天里不仅跟空姐成了朋友，也跟那些帮我修改感谢信的美国人成了朋友。我的初始目的地是田纳西州，等我最后辗转到了那里时，那些新认识的朋友给我买了双程机票邀请我去他们家做客。在与这些萍水相逢的朋友相处的日子里，我发现他们对他人不仅态度温和友善，而且还有非凡的耐心和热情。他们待人真诚，乐于助人，碰到步行的人，都会热情地停车让他们搭便车；在狭窄路段，都会主动停车让对方先行。他们的文明驾驶让曾经在国内横冲直撞的我惭愧不已。
让我终身难忘的是我住在一个职业技术学院学英语时，学院招待所的管理员每天一早都会在我的房门上挂一袋食物。那个好心的人甚至还怕我有受嗟来之食的心理负担而周到地留个纸条给我，上面写道：很多朋友都说我烤的点心好吃，麻烦你品尝一下，看他们说得对不对。当我去感谢她时，她诚挚地对我说：不用谢！如果你真的要谢我，就去帮助下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令我吃惊的是，我经常从不同的人那里听到这句话。当我的英语取得了较大进步准备修一门专业时，我的英语老师建议说：“为什么不选一个你毕业后可以帮助你们国家的穷人的专业呢？”正是在他的建议下，我选择了教育——这个我从不曾想过的职业作为自己的事业。我对自己发誓，我的后半辈子将以帮助那些上不起学的乡村孩子为己任。
带着爱和孩子们相处让我重新找回自己
事实上，做老师正如我的做了一辈子中学教师的父亲所说的那样是件苦差事。这一点我在美国做见习教师时就深有体会。那是一所坐落在美国和墨西哥边界上的公立小学，学生基本上都是墨西哥裔。他们来自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社区，大多数学生不仅学习差，组织纪律也非常差。我的学生艾德瓦多尔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除了不爱读书，什么坏事都爱做。读二年级时，不满8岁的他就曾因为设计了绑架杀人抛弃尸体的地图而被学校送交警察。我接手艾德瓦多尔所在的三年级的那一天，他又因为欺负女同学而被送到校长室惩戒。由于艾德瓦多尔每时每刻都会在班上制造麻烦搞乱课堂纪律，刚上班的第一个星期，我天天都是带着满身疲惫精疲力尽地回家。有一天，我布置全班同学抄写黑板上的生词，艾德瓦多尔找到我说他没有笔，写不了作业。我只好把自己的一支圆珠笔借给他。就在我转身的一瞬间，甚至我眼角的余光还能看见他，这个捣蛋的家伙就把我的那支崭新的圆珠笔高高举过头，恶狠狠地扎向课桌。然后，他跑到我面前说：“老师，这支笔掉到地板上摔烂了。我又没办法写作业了。”看着爆裂的圆珠笔，我不能否认我心痛自己的笔，但当时我更多的是对这个小小年纪却心术不正的捣蛋鬼的厌恶。
对这个满口谎言的孩子，我承认自己毫无办法，心里甚至有点后悔选择教育做自己的专业。那个学期我正好在德克萨斯大学修一门非常苦涩枯燥的教育课程——数学教学理论。有一天，教授问我们哪一个理论运用在教学实践上最有效？很多同学都大段地背诵建构主义理论、皮亚杰的心理发展阶段论等来回答老师的问题。最后，教授笑着说：“在课堂里无论多好的理论，如果我们不是带着爱去教书，多少教学努力都是徒劳！”教授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启发。第二天在小学上班时，我见到面带伤痕的艾德瓦多尔，他的手指也带着乌黑的淤血。我爱怜地把他拉入我的怀里问他痛不痛。受惯了老师和同学白眼的艾德瓦多尔吃惊地望着我，迟疑地说：“手指还很痛。”我轻轻地拿起他的手放近嘴边吹了吹说：“你真是个坚强的孩子！”在让他回座位前，我蹲下来拥抱了他，并说：“我以你为骄傲！”艾德瓦多尔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然而，奇迹也就是在那个瞬间诞生的。那一整天艾德瓦多尔没有吵闹，也没有欺负女同学。下午放学前他竟然破天荒地完成了当天的作业。这一切，我看在眼里，激动不已。我当即写了一封短信让艾德瓦多尔带给自己的父母表扬他的进步。第二天，当艾德瓦多尔完成了数学作业时，我欣喜地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拥抱了他，鼓励他说：“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你以后应成为数学家！”那天下午放学时，其余的同学都回家了，只剩下艾德瓦多尔在等他的父母来接。小家伙走到我的办公桌旁依偎在我身边，温顺地要求我陪他做数学练习。昔日令人讨厌的淘气鬼现在变得如此可爱，我内心的喜悦难以言表。对于班上其他几个类似艾德瓦多尔的孩子，我都用师爱去感化、温暖他们，最后他们都有了奇迹般的转变。
与其说，带着爱去教书改变了孩子们的学习态度，不如说，教书改变了我自己的人生态度。爱我的学生让我变得不再急躁，孩子们的进步让我欣喜若狂，我又可以重新品味生活的乐趣。美国人常常说：给予比索取有福。就算你拥有了全世界，如果失去了自己的灵魂，又有什么益处?如果我继续沉浸在生意场上，也许再赚100万元不成问题，但是我肯定买不来这么多孩子对自己的依恋。这种依恋在我心里滋润弥漫，变成甜蜜的幸福。我很庆幸自己选择了教育作为自己的事业。
回国投身于乡村教育找到自己的人生坐标
以前做生意时总是嫌自己的钱少。回国后到了柳州和桂林等地的国家级贫困县才知道，相对那些可怜的农民，我们很多人的生活不仅是富足，简直就是奢侈，因为很多农民家庭年人均收入不足150元。我到那里的时候是12月下旬，虽然属于南方，气温在晚上却可以降到零度。在寒冷的夜晚，一半以上住校的孩子睡在凉席上，没有褥子保暖。弥漫着霉臭味的宿舍破败不堪，外面下雨，室内照样也跟着下。孩子们每周从家里带米到学校，然后每顿饭付4角菜钱。所谓的菜是没有肉的青菜，城市的孩子是难以下咽的。当然对城市的孩子来说，这些山里的孩子从未吃过水果糖也是难以想象的。柳州地区的三江县某乡的中学生由于家穷，连4角钱的菜钱都付不起，只好由全村的学生父母每家每户轮流步行两小时从山顶送饭到山脚下的学校。那个村因此而被称为“送饭村”。吃住等生活条件恶劣，教学条件也不好，有一所偏远的村小竟然用杀猪的案板给学生们当课桌。该县富禄乡的岑洞小学共有6名老师，其中的两名代课老师中有一人是初中毕业。而该乡的归述小学因为办学条件差，想找一名代课老师都找不到，只好由5名老师教六个年级的180名学生。由于严重缺乏师资，而学校又必须正常运转，该校不得不隔年招生，以满足六年制小学的教学要求。
这些农村的赤贫，极大地震撼了我，孩子们的境遇刺痛了我的心。我给他们买去的三百床被褥不足以人人有份，买去的衣服也只能让几个孩子今年温暖，而明年当他们长大点的时候将再次陷入窘境。面对大面积的贫困，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和无能。在惭愧之余，我又觉得天生我材终有用，毕竟这样落后的地方需要我。我也许无力改变全局，但我至少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让部分孩子的明天变得灿烂和光明。
当我访问那个著名的“送饭村”时，正值周末。村小的学生们还是在校长的号召下回到了学校。衣着单薄的孩子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们很少见到陌生人，怯生生地不敢靠近我。当我不小心碰到一个小女孩的手时，我心痛地抓起来帮她暖手。也许就是这个小小的动作感动了她和她的小伙伴，几十个孩子一下就围住了我。在后来我给这些从未上过英语课的五年级孩子教英语时，他们非常认真，每个人都一丝不苟地用心跟读。一堂课结束的时候，基本上每个学生都可以上台来带大家说英语日常用语。
由于营养不良，这些孩子看上去是那么弱小；长期生活在闭塞的偏远山区，他们的表情看上去也显呆滞。可是他们伶俐的歌声和质朴的笑容分明在告诉我他们就是天使。他们的贫困让我震惊，他们的善良和对知识的渴求让我觉得我们的命运紧密相连。面对今天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我很庆幸找到了需要自己的乡村教育这方净土。我曾经迷失过自我，但这些可爱的孩子帮我重新找回了自己。
以前做生意时，我从不曾关注过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贫苦百姓，从不曾考虑过纯粹意义上的付出和给予。就算偶尔的给予，也总是期待更大的回报。现在终日和纯真的孩子们生活在一起，我的心灵得到了净化。看他们一天天成长，让我每天都有成就感，那是一种我赚再多钱都无法感受到的幸福滋味。当昔日的生意伙伴充满怜悯地告诉我失去了一个又一个赚大钱的机会时，我想告诉他们我所找到的是金不换的职业。有个美国的优秀老师总结了“好老师的十大准则”，其中的最后一条就是：好的老师除了教书不愿意从事其他任何职业。我不知道终此一生自己是否可以被称为一个好老师，但我肯定自己已经找到了天下最好的职业。
责编：叶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