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7期
往事浮花
作者:姚雪雪
1938年的历史是,诺贝尔文学奖将桂冠授予了“对中国农村生活丰富而真实,史诗般描述”的美国女作家赛珍珠。这部小说是1931年出版之后饮誉世界文坛、获普利策小说奖的《大地》。
“诺贝尔文学奖和赛珍珠到底有多大价值,我父亲不知道,我是学中文的,我把我知道的告诉父亲。”我们费尽周折后,找到中四路310号,房主的儿子封强军对我们说。封强军现在是庐山一所中学的副校长。
石阶旁边依然绿着的草叶上覆盖了层层叠叠的黄色阔叶,在林中穿行,沿着曲折的石径,推开一扇虚掩的小木门栅栏,进到了别墅的外廊,然后走进了当年赛珍珠的家中。
脚下是红色地板,客厅茶几上摆着热腾腾的茶水。环视着房间,很容易地设想了一下,赛珍珠当年喜欢朝哪个方向静坐?书桌摆在哪一扇窗台底下?这幢房子现在居住的主人封必取是当兵出身的庐山疗养院原副院长。1983年,封强军随父亲住进了这幢有着一个很大的敞开式外廊、屋顶上蹲着老虎窗的别墅。
“当时住进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庐山这样的房子很多,只知道这个房子从前是外国人住的。”平静的生活中,有一天奇迹和转变却突然发生了。
1986年11月,封强军在自己家里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在上海外语学院任教的美国人戴维带着一张旧照片来到庐山,寻找祖父当年的旧房子。他的祖父叫赛兆祥。母亲告诉戴维,当年的旧居在剑桥路86A号,但戴维对这个自己8岁以前住过的房子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照片是1922年照的,当时他4岁,同母亲和姐姐站在台阶上微笑。时间已经磨损了相片上的人和景物。戴维对封强军家的房子一直很困惑。封强军领他走出别墅下了台阶,来到西南面的一个小院里。突然,戴维的眼睛被围在四周的一个坎上的石缝牢牢吸引住了。
“是这栋房子,我家是这幢房子!上帝为我作证!”他兴奋地叫起来。记忆的隧道被照亮了。原来戴维8岁时同姐姐一起在院子里玩耍,调皮的他发现了石缝里的马蜂窝,他捡起一根树枝捅进去,结果被马蜂蛰得鼻青脸肿。后来是奶妈用奶汁敷在他的伤口上,让他止了痛。事隔60年后,戴维还啧啧称奇地说:“中国的偏方真有意思。”
戴维的祖父赛兆祥正是赛珍珠的父亲。
照片上的台阶在1970年旁边西院修建林彪别墅时,改变了方向。
这次不同寻常的造访让封强军得知,原来自己同美国作家赛珍珠在不同的时间拥有了共同的空间。他惊喜不已,心里是痒痒的、不一般的滋味。一些习以为常、不知珍惜的东西,忽然间光彩照人。
以后冲着这房子来的还有《庐山》电视风光片摄制组。主持人赵忠祥和封强军的父亲坐在客厅的窗前,一边下围棋一边拉家常。父亲说得最多的是引以为豪的女儿,因为那时,封强军学医的姐姐已留洋美国,美国和赛珍珠是有联系的。后来再来的是北京一个文化策划中心,带了话筒来录音。
1883年,一位美国的基督教“南方长老会”传教士来到中国杭州传教。他的英文名叫阿伯洛姆·希登斯特里,叫起来又长又不够通俗,他取了一个中国名字:赛兆祥。1892年春天,赛兆祥带着妻子返回美国。当年9月,再回到中国时,已多了一个出生三个月的女儿,这个女儿的中国名字赛珍珠有点让人过目不忘。赛珍珠在中国长大,18岁才去美国读大学,毕业后又回到中国,1936年再回美国定居。
1897年,庐山正式开发的第二年,在江苏镇江常住的赛兆祥在庐山购买了1727平方米地皮,建起一座140平方米的别墅。赛珍珠从5岁到18岁、22岁到35岁期间常来庐山居住。1922年8月,在庐山的别墅里,赛珍珠完成了她的第一部传记作品,当时她在南京金陵大学任讲师。在庐山她还构思和完成了大量其他作品。1931年8月31日,赛兆祥在庐山这栋别墅里去世,葬于庐山。
7年后,有着中西两国文化传统的女子,站在瑞典科学院大厅诺贝尔讲坛上。她说:“假如我也不为中国人说话,那我就是不忠实于自己,因为中国人的生活,这么多年来也就是我的生活。我自己的祖国和第二个祖国中国,在心灵上有许多相似的地方。”1973年赛珍珠去世时,尼克松总统赞扬她是“一座沟通东西方文明的桥梁”。
封强军带着我们把房子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房子基本保持了以前的结构,地板和壁炉都是从前的,客厅通向主间的落地窗式的宽门上毛玻璃、拉手以及窗户上的栓扣都是100年前的原物。这个并不奢华的别墅每个房间都不大,房间与房间之曲折回环,显示着居家的紧密与温馨。不规范的平面格局体现了美国人以炫耀个性为乐趣的特征。
“我觉得这屋子住着很荫凉,四周隔很远才有邻居。你们看,外面都是参天大树,不过六七十年以前,树长得没这么高,阳光肯定比现在好。”在一天天长大的树林的遮蔽中,这幢房子渐行渐远地退避于尘嚣之外。尽管在庐山新开辟的东谷名人别墅旅游线上,它是宣传册上11幢别墅之一,从数千幢别墅中脱颖而出。然而,熟知它的人并不多,主人说,普通游客的寻访几乎没有。它至今仍是自然状态的民居,没有门牌、简介和路标。屋顶上新钉了白秃秃的铁皮瓦,还没有涂上颜色。而从前,它的主人是多么爱美,爱一切美好的色彩。
推开扇式布局的旧式窗户,阳光透射下来,这时赛珍珠放下手中的笔,漫步到院子里的小花园。她的园丁正在花园翻地,她问:“你愿不愿意要点这种花籽种在你房前?”
园丁不信任地看了赛珍珠一眼,用力掘着地:“穷人种花没有用,”他说,“那都是供有钱人玩赏的。”
“不错,但这并不要你花钱。你看,我可以给你几种花籽,如果你那片地不肥,你可以从这儿的肥堆上弄点肥料。我会给你时间,让你侍弄它们的,种点花会让你感到心神愉快的。”
他俯身拾起一块石头扔了出去。“我要种点菜。”园丁的回答很干脆。
园丁美餐了一顿,他在草坪上快活地干活,赛珍珠坐在竹丛下沉思。突然,一片奇异的光彩把她从沉思中惊醒,她抬起头,西天烧起了绚丽的晚霞。
“哦,看哪!”赛珍珠喊道。
“在哪儿?在哪儿?”园丁紧紧抓住锄把叫道。
“在那儿,看那颜色多美。”
“哦,那呀!”园丁不胜厌恶地说,弯下腰去接着修整草坪。“你那样大喊大叫,我还以为有蜈蚣爬到你身上呢!”
这情趣盎然的对话来自于赛珍珠的作品《中国之美》。
这话音突然间好像又不清晰了,70年的浓雾漫起,把所有的声音都卷走了。
我循着赛珍珠闪烁的笔迹漫上幽静的石径。“犹如通往天国黄金大街的小路,头顶上枝丫交错,橙黄、粉红、猩红、深褐、淡黄……色彩纷呈。林中徜徉,仿佛踱在一块鲜艳的地毯上,这是北京地毯也没有的鲜艳。”
这样的“林中”应该正是庐山的秋林。
(明子摘自《美文》2006年第1期)
责编:欧阳小桃插图:邵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