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6期

走碎步的蝴蝶

作者:蔡兴蓉




  我早过了“见花落泪,对月伤情”的年龄,但是,每见蝴蝶,却仍难免“心有戚戚焉”。
  我认为蝴蝶翩翩,是由于它非翩翩不可呀。
  我相信远古时代,蝴蝶并非都是这种飞法;有直线飞的,有弧线飞的,或者也还有螺旋飞的。唯有眼前这种蝴蝶,飞起来忽左忽右,忽高忽低,所以幸存了下来——飞鸟逮不住它们,或者逮起来很费神。诗人赞美蝴蝶“美的精灵,诗的飘逸”,“仿佛一对短函,正寻找着花儿投递处”时,或许没有往深处一想:蝴蝶的美,恰恰是一种求生的姿态。
  蝴蝶给人的另一印象,是——忙着乐。
  杜甫江畔独步寻花,途经黄四娘家时,看见“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蝴蝶绘出有生命的灿烂图画,竟一扫杜甫沉郁顿挫的诗风。遗憾的是,杜甫或许没有研究过昆虫学,否则,他就会知道,蝴蝶在“留连(花丛)”和“时时舞”的背后,有句潜台词:“我只能活一个月!”原来是大限在即,“石火光中寄此生”,蝴蝶才将生命渲染得这样绚丽!这样张扬!哎,会飞的花,虫界的佳丽!诗人如若知道,是否会为你一洒同情之泪?而且就在这短途中,蝴蝶也并非总是与鲜花为伴,与芳香为伍;一到夜晚,无窠可栖的蝴蝶或趴在枯枝梢头,或吊在植物叶下,或贴在悬崖峭壁,或伏在杂草丛中,静静等候着黎明的到来。
  而我敢说,每一只蝴蝶都是第一缕霞光唤醒的。
  毕竟,蝴蝶等待得太久,也准备得太多;正像我们盛装迎接节日一样,蝴蝶为了这三十天的生命,已在生活的每个环节都作了最细致和最富创意的布置。以致在我们看来,蝴蝶的整个生命乃至一举一动莫不浸透着艺术的特质:简洁、丰富、微妙而饱蕴情致。蝴蝶有一万五千多只小眼睛(复眼);蝴蝶触角之敏锐,可以分辨出1~2公里外的花香;蝴蝶报告花讯时,用尾端指示花园的方向,用振翅频率显示路途的远近;最有趣的是,蝴蝶在吸食花汁前,总是先用脚品尝一下味道。有人不信蝴蝶举止竟如此高雅,就做了一个实验:把蝴蝶双翅合起来,小心地用架子夹住,让它饿两三天,然后用沾有糖水的棉花球碰碰它的脚,蝴蝶马上伸出长喙,准备吸吮食物;但若无视脚的存在,直接让蝴蝶吸吮食物,蝴蝶就会像绝食者一样,断然抽回它的长喙。
  蝴蝶穿越长空,携着几十万年的历史而来,仅以蚜虫和花汁为生,是够强大的了;但是,它前无利喙,尾无毒钩,唯一的反抗,无非是以身上的粉状物使天敌“食之不得下咽”而已,因此又是够弱小的。我曾望着一只蝴蝶发呆;它的一只翅膀粘在水面,另一只翅膀在空中扑击,却也只能团团打旋。好在我急中生智,掷一枚石子过去,蝴蝶得救了。是一道溅起的水花救了它的命。
  一位西方诗人写道:“人的灵魂是一群翩翩起舞的蝴蝶。”我不懂。我能确定的是,人的灵魂与翩翩起舞的蝴蝶确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高尔基说:“就天性而言,人人都是艺术家,总想把美带进自己的生活。”这就一目了然:蝴蝶以自己的美和生命,装点了人世间的生活。蝴蝶结、蝴蝶瓦、蝴蝶装、庄周梦蝶、梁祝化蝶……蝴蝶标本。一个朋友曾教我制作蝴蝶标本:用拇食二指捏住蝴蝶胸部,依照蝴蝶大小,施加不同的压力,使蝴蝶窒息,然后用镊子取出……我因此想起了一桩童年往事:我将一只蝴蝶带回家拧掉双翅,搁在地上,想看看没了翅膀的蝴蝶会是什么样。蝴蝶一下子愣在那儿。它一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我用指尖触它一下,它竟走了起来,然而——
  蝴蝶的碎步,是多么碎的碎步啊!
  
  (选自《青春》2006年第5期)
  责编: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