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6期
我和三本书
作者:肖复兴
在我的阅读生涯中,遇到这样的好书很多,篇幅有限,只能介绍三本。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是我最喜欢也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一部书。那是在文化大革命后期读的,我整段整段地抄,记了好几本笔记本。
当社会在剧烈动荡之后,偶像坍塌,信仰失衡,整个青春时期所建立起来的价值系统产生了动摇而无所适从的时候,罗曼·罗兰所塑造的克利斯朵夫的形象,给我以激励,让我仰起头,重新看一看头顶的天空。太阳还在明朗朗地照耀着,只不过太阳和风雨雷电同在。不要只看见了风雨雷电,就以为太阳不存在了。与从前我所热爱崇拜的保尔·柯察金和牛虻为革命献身吃苦而毫不诉苦的形象来比较,克利斯朵夫不是他们,不是那种高举红旗、挥舞战刀的人,他的奋斗更具个人色彩,多了许多我以前所批判过的儿女情长,多了许多叹息乃至眼泪,但他让我感到他似乎就生活在我的身边。我就是从那时拿起笔开始了写作。
在远离大自然的城市里,我常常读的一本书,是普列什文的《林中水滴》。这本书能够带来大自然最为纯净而清新的律动和情感,让我日益被城市繁华所掩饰下的虚伪乃至尔虞我诈,钢筋水泥所割裂开、冷冰冰的壁垒森严所隔膜的心,能够得到一份滋润而不至于过早地粗糙老化。它能够让我重新认识质朴的大地上所发生的那一切是多么的动人,多么的温馨。离开它们,我们的城市再繁华,我们的日子再富有,我们的心和感情却是贫瘠的。我们会失去许多大自然本该拥有的细腻、温情、善良与爱的呵护、关照和呼应。每当我读到他描写的那仿佛是从星星上飘下来的初雪,那春天最初的眼泪一般的细雨,那能够回忆起童年的稠李树散发的香味,那坐在落叶的降落伞上飘落到地上的蜘蛛……都让我感动。
我最近看了德国作家本哈德·施林克写的小说《朗读者》。这是一个有关性爱和罪恶的畸情故事。它在性爱和罪恶的表皮下,讲的是另一个更为深刻的故事。对于战后德国读者,触动的是更具有切肤之痛的问题:那就是如何面对这个民族曾经拥有过的法西斯罪恶的过去。故事讲述了15岁的米夏和36岁的汉娜一次街头偶遇和接下来无法控制的身体接触。女人对自身文盲和集中营看守历史的双重隐瞒,对学习教育的几乎疯狂的重视和偏执,并没有让男孩怀疑自己对女人的迷恋。性爱之前他对女人的高声朗读,不仅变成了小说的标题,也变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契约或是默契。然后,汉娜突然不辞而别,小说的第一章到此戛然而止。直到多年以后米夏成为法学大学生时才又看到了她:在法庭上,她出现了,站在历史黑暗的另一边,承担着战后人们对罪恶的指责。
如果她是过去的凶手,米夏该怎么办?读到这里,第二章,小说终于露出了它清冷的锋芒,刺向了每一个后奥斯威辛时代的读者:毕竟历史过去得还并不太久远,罪恶也并不那么遥远。当你和那段黑暗缱绻地上过床以后,你会一身轻松地下床吗?对于我们,文革之后,在把那场曾经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彻底遗忘,同时也彻底小资化了的文化中,《朗读者》这部书有着无法回避的相关性:在和历史调过情以后,就可以心安理得了吗?几代人之间的欲说又止、躲躲藏藏后面是什么?好书总能够启迪我们的生活。
好书多如过江之鲫,如果让我为读者推荐,以上三本算是一种参考或选择吧。
(摘自2006年9月14日人民网《读书》频道)
责编:蔡兴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