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10期
我从私立学校的三次“逃离”
作者:刘步清
这是文化名城无锡的一所女子中学,人称贵族学校,读完三年高中,每人得缴费十几万元。我在这里教高一两个班语文。这些学生,多半是一些自由散漫的“问题少年”,老师在台上讲课,她们在台下吃饼干,喝饮料,修指甲,涂口红,或是听歌曲,或是翻画册,或者窃窃私语,或者高谈阔论,进出自由,随心所欲,课堂如同茶馆,没有半点课堂的样子。三天后,我决心整顿纪律,向学生提出明确的课堂要求,但是学生依然我行我素。没有办法,我只得提高声音,严肃宣布:不遵守课堂纪律者,将逐出课堂,送交学校领导。这一招真灵,一堂课上得很好。
晚上校长得知此事找我谈话,我以为他要表扬我敢于大胆管理,没想到他把事情视为教学事故,他批评我:“是他们的父母出钱养活了我们,他们是我们的服务对象,我们怎么能对服务对象耍脾气呢?”我说:“我们是学生的服务者,我们的服务主要体现在对他们的教育上,放弃了对他们的教育,把自己降为饭店里的服务生,那就不是教师了。”他给我讲在私立学校怎样当老师的故事,他说,数学老师讲勾股定理,一个学生不听讲,老师讲完他说不懂,要老师再讲一遍,老师讲第二遍,他还是不听,要老师讲第三遍,老师拒绝他的要求,学生告诉家长,家长打来电话,说我孩子要你讲几遍你就得讲几遍。
放弃教育者神圣的职责,放纵散漫,迁就恶行,校长先生,这就是你们的办学理念?教师本该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不能在钱袋面前跪着教书,于是我选择“逃离”。
两年后我又走进苏北农村一家私立中学。这所学校的老总原是搞建筑的包工头,不懂教育,就请了一位退居二线的教育局长来做校长。这位局长原本是水利局的秘书,从来没有在中学里呆过,根本不懂学校内部运作和管理,他带来一个亲信做副校长,加上老总从家乡找来的几个亲戚朋友,共同组成了学校的管理机构。这些人除了安排教师上课,检查员工到岗情况以外,实在不知该做什么。学校不知订什么课本,一个学生一学期竟有300元的书是用不上的,而年轻教师急需的教学参考书一本也没有订。教务处不会排课表,各门功课平均划分课时,高三理科班每周24节晚自习,竟然没有一节数学课。教师招聘十分随意,全凭校长的个人感觉和与老总的私人关系,任用的教师,上有70岁的退休老人,下有不曾受过专业训练的社会青年。学校对教师的工作从来就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你能把学生“哄”住就行,只要你按时进课堂就行,至于你怎样上课,甚至上什么内容,都无人过问。同样的班级,教学进度竟然相差两个月也没有人查问。看着这样的学校,让你想起那些走村串户的草台戏班子。
“神舟六号”飞船升空,这是对学生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极好机会,千载难逢。出于教师的职业敏感,我们几个老师打开教室里的电视机及时组织学生收看现场直播。学校领导在管理上一向无所作为,这一回忽然想有所作为了,他们把我们的行为定性为随意停课、破坏教育法规,要严肃处理。虽然后来不了了之,但是,学校领导对学校教育的无知让我们吃惊,他们看不到学校的许多实际问题,整天浑浑噩噩,无所事事,也看不到教师的积极性和主动性,是非不清,好歹不辨。他们实在是教育的门外汉,我不想与他们“同舟共济”,于是递交辞呈,再一次选择了“逃离”。
第三次逃离发生在南京一所颇有名气的学校。
开学已经两月有余,这所学校急需高三语文教师,我闻讯前来应聘,经过笔试、试讲等一系列程序,三天后正式上班。我教3班和4班。如果你忘记教师的身份而只想着打工赚钱,3班的课还勉强可“上”,而4班则是无论如何也上不下去的。3班的问题仅限于课堂上许多学生不听讲,只要你不去“干扰”他们,你的课还能“正常”进行。4班就不仅仅是不听讲的问题了。刚刚上课几分钟,这个说要回宿舍,那个说要上厕所,还没等你同意,便纷纷走出教室。上课已经十几分钟了,你正在台上“自说自听”地讲着,一个迟到的学生破门而入:“你们知道吗,南京昨天发生了凶杀案件!”教室里随即响起一片斥骂之声:“小子,知道现在几点了!”“龟孙子,凶手是你吧?”你正在板书,后排两个学生打了起来,怎么喝也喝不住,等你找来班主任,他们早已停下,原来是两个人闹着玩的。学校害怕家长的发难和纠缠,不敢严格要求学生,也从不处理违纪者,动辄越墙而出整夜不归,概不追究,无缘无故地砸烂教室的地板,连个公开的批评也没有。一味的迁就换来肆无忌惮的放纵,学生无视纪律,根本不把老师放在眼里。这样的学生怎么教?这样的课怎么上?其实,学校对老师的要求也很简单,只要你上课准时进班就行,只要该你上课你在教室里就行。上班后的第四天,第一节晚自习我当班,特地发了一张讲义,没有人肯做,教室里乱成一团。不做也罢,本来就是自习课,你们就自习吧,我劝大家安静下来,可是没有人理会,只好静静地站在讲台上看着他们尽情地吵闹。十分钟后,吵闹升级,变成无所顾忌的打斗,实在目不忍睹,我退出教室,站到隔壁办公室里。政教处主任找来:“这节课是你的吧?”“是的。”“你怎么不进班?”我向他反映课堂情况,他批评我说:“他们胡闹不听劝告,那是他们的事情;你离开教室,他们和家长就有了批评学校的借口,那就是你的责任。”不谈如何教育和管理学生,只要你“到位”就行,教育成了一种责任的搪塞和应付,我接受了主任的批评,重回教室,继续“观看”自己的教育对象的胡作非为。
有一天上课,我刚写下第六册一篇文言文的课题,有人反对,说是第五册还没有上完。其实在给他们上课之前,我征求过同轨语文老师和班级学生的意见,他们班教学进度慢,一致同意从第六册文言文上起,第五册还有一个单元的现代文留给他们自己看。而且第六册已经上了两堂课,当时并无异议。我向这个学生说明情况,他坚持要我上第五册。实际上,这个学生无论什么课都不听,这一回要我上第五册不过是想要显示自己的“能耐”——他能“左右”老师——而已。班主任批评我:“教学就是要从学生的需要出发。”学部主任指示我:“就上第五册吧。”我已经渐渐学会了糊涂,你说上第五册就上第五册吧,可是明天有人要上第六册我该怎么办?事实上上第六册本来就是一些同学的要求。实在难以继续糊涂下去,我只得再一次选择“逃离”。
(摘自2007年7月17-24日《江苏科技报》 插图:李细玲)
责编:叶万军 (本文编号: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