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7期
幸运的雪儿
作者:江 岚
这道算术题是雪儿的家庭作业。她不会做,拿来问我。我这个女儿,今年上初中一年级。
督导孩子的功课,向来是她们的严父当尽之责,我乐得装疯卖傻,扮演“慈母”角色,只管陪她们吃喝玩乐。
如今不行了,先生老阳跑到硅谷去为五斗米折腰,我除了母兼父职,别无出路。好在大学上班时间灵活,我可以每天下午三点半左右到家,辅导雪儿完成家庭作业。
老友南希第一次听我说这话,骇笑着指责我太过虚荣:“华裔孩子念美国书还要家长辅导?你不会是想让孩子上长春藤名校想疯了吧!”她的女儿今年高中毕业,大学入学考试的成绩足以进哈佛,她却力劝女儿就近念哥伦比亚大学算了,因为“顶尖大学出来的人自视过高,容易出毛病,经不起生活一点点敲打”。
我不是不同意她的观点,更不是望女成凤以至于拔苗助长。我之所以要辅导雪儿,只不过因为她确实需要辅导。她是一个在一周岁那年,就被专科医生诊断为“智力发育迟缓”的孩子。换句话说,她虽不是弱智,对所有新事物新知识的接受和理解能力,也比普通的孩子低很多很多。
她是我的长女。1995年春天我第一次回国,参加广交会。在餐厅吃了一份其实很香的盒饭之后大吐不止,由此发现有了她。回美国后立即辞职,全心全意在家待产,数月之中饮食起居严格遵照医生和营养师的指示,半点不敢懈怠。到那年圣诞之夜将她生下来,足足七斤半有余的一个大胖婴儿,粉嫩可爱,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比天使也不差什么。
可等她满了一岁,问题开始出来了。她学说话、学走路都比同龄孩子的平均水平慢很多。儿科医生建议我带她去看专科医生,专科医生给她做了语言技能、动作协调技能、沟通技能三方面的有关测试之后,得出“智力发育迟缓”的诊断结论。
对这个结论,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自责,认为一定是自己在怀孕期间做错了什么,否则往我娘家、婆家上溯三代也没有先例的个案怎么会发生在我的孩子身上?有一阵子我天天面对着雪儿,只觉得亏负这孩子一生,心如刀绞,寝食不安,直到自己终于病倒。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某天我突然醒悟,木已成舟,我怨天尤人都没有用,要紧的是趁早带她去寻求专业的帮助。
此后,雪儿开始每周定时接受特别辅导,每一项技能都有专门的老师上门教她。而这三位老师的薪水,由政府相关机构支付,我们没有花一分钱。这些老师风雨无阻的辛劳,换来两年以后雪儿接受新一轮测试的结果——她的各项技能已经达到同龄孩子的最低水平。这意味着她可以和普通的孩子一起,如期进入公立学校的系统学习。
于是雪儿5岁时也上了小学。至今6年过去了,学校每学期发回来的成绩单上,都没有班级或年级的成绩排名,我却几乎可以肯定,雪儿不会超过倒数第五名。但每次开家长会,她的老师们都说,这孩子很好,不用担心。每个期末她也有奖状拿回家,因为她憨厚善良,是学校的“良民”。她照样每天清晨闹钟一响就起床,自己收拾打理好书包和午餐盒,高高兴兴乘校车去上学。
而这6年来她在学校里一直比别的同学多一位老师。这位老师负责给她补课,确保她的各科成绩都能在及格线以上。雪儿迄今为止还是一个快乐单纯的孩子,那些一路上尽职尽责扶着她走过来的人们功不可没。
我由此深深感激美国的公立教育体制。是这个体制本身保障了雪儿这样的孩子能够得到同等的受教育机会,同时不受歧视。这个体制中的人也教育了我,让我明白对孩子最深刻的爱,莫过于接受她作为独立个体的独特性;而基础教育的学科知识,最重要的功能乃是为孩子们将来学习生存技能作必要的铺垫,并非为了让他们从小在考场上拼夺,争一朝一夕之短长。
( 摘自《海外星云》2008年第5期插图:董 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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