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1期
“棱角先生”张奚若
作者:聂 晶
“‘万岁’?那是皇上才提的”
张奚若是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硕士,1924 年回国后,曾任清华大学、西南联大政治系主任。他是位很有个性的学者,敢于坚持自己的主张,保持独立的人格。在西南联大任教时的张奚若,其“海归”作风实为教授中之典型。曾是张奚若学生的何兆武先生在《上学记》中这样写道:“有人流传大学里的政治系是‘升官系’,经济系是‘发财系’。于是,身为政治学系主任的张奚若执意把政治系定为政治学系,以避嫌。”名字一改,报考政治学系的人便多了起来。对此极为不满的张奚若在学校的迎新会上,毫不留情地给新生泼了凉水:“如果你们来政治学系目的是想做官,那你找错了地方。国民政府不大喜欢西南联大的政治学系。如果你来此的目的是想当一个学者,我可以老实告诉诸位,四年时间培养不出一个学者来。你在此读四年书,可以获得一些基本知识和读书方法,毕业后你可以独立继续钻研。”张先生不仅对新生严厉,就是对即将毕业的学生,也照样不留情面:“毕业后希望你们能继续研究政治学。为了生活自然要找工作,那么可以教教书。最不希望你们去做官。”
张奚若并不只是严师。当年就读于西南联大的何兆武先生这样回忆道:张先生有时候发的牢骚挺有意思,最记得他不止一次地感慨道:“现在已经是民国了,为什么还老喊‘万岁’?那是皇上才提的( 指“ 蒋委员长万岁”) 。”还有一次,张奚若讲亚里士多德说“人是政治的动物”,动物过的是“mere life”( 单纯的生活),但是人除此以外还应该有“noble life”( 高贵的生活),接着张先生感叹:“现在米都卖到五千块钱一担了,mere life 都维持不了,还讲什么noble life ?!”
偶尔,张先生也会在课堂上针砭时弊一番。有一回他提到冯友兰的《新理学》,说:“现在有人讲‘新理学’,我看了看,也没有什么‘新’。”张先生并没有直说冯友兰的名字,但同学们都知道,1941 年冯友兰的《新理学》在教育部得了一等奖……
那时候环境足够宽松,再加上张先生口无遮拦的个性,他有想法准会说出来,不会有什么顾虑。
“蒋介石应该下野”
无论是做学者,还是当政治家,张奚若都是一身正气,直言不讳。他的出现,让政府让国人多了一面镜子。
1946 年,西南联大、云南大学等四校联合举办时事讲演会,张奚若担任主讲。在西南联大图书馆前的大草坪上,面对六七千名听众,他对国民党进行了猛烈抨击。张奚若说;“在报纸上马路上常常可以看到一个名词‘赤匪’,假如共产党可以叫做‘赤匪’的话,我想国民党就可以叫‘白匪’。其实‘白’字还太好了,太干净了,他们简直就是‘黑匪’!”他还给国民党政府下了“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的定论。因此,中国要有光明的前途,只能是废除国民党的一党专政和蒋介石的个人独裁。他说:“为了国家着想,也为蒋介石本人着想,蒋应该下野。假如我有机会看到蒋先生,我一定对他说,请他下野。”在听众的一阵哄笑声中,他才正式开讲。讲演中,他说:“现在中国害的政治病是——政权为一些毫无知识的、非常愚蠢的、极端贪污的、极端反动的和非常专制的政治集团所垄断。这个集团就是中国国民党。”
1937 年蒋介石在庐山举行国事谈话会时,请张奚若参会,蒋介石对张奚若可谓是“国士”之礼遇了。但不久之后,张奚若就与蒋介石发生了冲突。一次在例行的国民参政会上,张奚若以一个国民参政会参政员身份发言,言词激烈地抨击了蒋介石的独裁和国民党的腐败。蒋介石顿感难堪,于是打断他的发言,插话说:“欢迎提意见,但别太刻薄!”一怒之下的张奚若拂袖而去。等到下一次参政会再开会时,政府给他寄来开会的通知和路费,张奚若当即回电一封:“无政可议,路费退回。”这与民国另一大知识分子傅斯年在国民党大会上痛骂宋子文的“壮举”可以媲美,宋子文只是国民党的一个要人,而张奚若顶撞的可是最高元首。张先生不畏强权的作风,由此可见一斑。
毛主席说他“好人说错话”
新中国成立后,张奚若成为参政议政人士。1957 年,“大跃进”前夕的一次座谈会上,张奚若针对共产党和政府工作中的一些做法,总结了十六个字:“好大喜功,急功近利,鄙视既往,迷信将来。”他解释说:“第一是好大喜功,总误认为社会主义就是大,不管人民的生活和消费者的需要如何,只要组织规模大才过瘾。第二是急功近利,表现为强调速成,把长远的事情用速成的办法去做。第三是鄙视既往,许多人忽视了历史因素,一切都搬用洋教条,把历史遗留下来的许多东西看做封建,都要打倒。第四是迷信将来,认为将来一切都是好的,都是等速发展的。”
据李维汉回忆,在一次会议上,毛泽东也(不点名地)批评了张奚若:“这话(即所谓‘好大喜功’等)讲得也对,中华民国成立三十几年,蒋委员长搞了二十几年,只给我们留下四万吨钢,我们不轻视过去,迷信将来,还有什么希望!”与会的张奚若从座位上站起来,拄着手杖说:“主席,说这话的是我,我向您自首。”毛随即说:“我知道,你和陈铭枢不同,你是好人说了错话,我不划你右派。”
新中国“国号”的缔造者
1949 年6 月15 日,张奚若以民主教授的身份出席了新政协筹备会第一次会议。会上与会者对于新中国的“国号”问题,展开激烈争论。有人说用“中华人民民主共和国”好,也有人提议用“中华人民民国”。就在各方争论未果时,张奚若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认为还是使用“中华人民共和国”为国名好。他说:“我们是人民民主专政的政权,人民这个概念已经把民主的意思表达出来了,不必再重复写上‘民主’二字。”
代表们就张奚若的提议又展开了讨论,几个回合下来,大家都认为张奚若的提法好,一致同意新中国的国名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于是,张先生便成了新中国“国号”的缔造者。张奚若的好友徐志摩曾称他为“一位有名的炮手”,在徐志摩眼里,“奚若这位先生是个‘硬’人。他是一块岩石,还是一块长满着苍苔的岩石。他的身体是硬的;他的品行是硬的;他的意志,不用说,更是硬的;他说话也是硬的,直挺挺的几段,直挺挺的几句,有时这直挺挺中也有一种异样的妩媚,像张飞与牛皋那味道。”
如今,张先生早已远去,他留给后人的,除了为数不多的文字外,还有不尽的怀念。像张奚若先生这样有学问又有独立人格的人,现在我们已很难遇到。“棱角先生”留在我们的记忆中,也留在我们的期盼里。
(荐自《时代人物》2008年第6期插图: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