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1期
儿子和他的黑白世界
作者：蔡兴蓉
1987年是我一生的分水岭。这一年，我得了一个儿子，并且纯属意外地迷上了围棋。古人称围棋为“木野狐”，意思是它像狐狸精一样吸引人，对此我深表赞同。我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一手下棋，一手反抱儿子——一者怕他撒尿，二者怕他将棋子往嘴里塞。
儿子一天天长大，我的棋艺也一天天精进。有一天，一个朋友对我说：“试观一十九行，胜读二十四史。围棋既然是个好东西，你就应该在儿子心里点上一颗围棋的种子。”他还现身说法：二战结束后，有个日本兵不知何故没有回国，而是被派到他们村里当了个看青人——当他偷生产队的花生被捉住的时候，这个日本兵已经很老了。奇怪的是，日本兵并没有像其他看青人一样踩他的篮子，而是要他学日语。他不干。于是那日本兵提出条件：学一个词奖一颗花生，学一句话奖一把花生。——日本兵显然是寂寞难耐。他就学。谁知在高考恢复后竟然派上了用场！当时兼修一门外语的可以优惠几十分——他就这样上了武大。
“种子点得越早越好。”朋友下结论说。
于是在儿子五六岁的时候，我开始教他学棋。挖、夹、立、点、飞封、滚打、倒脱靴……但儿子了无兴趣。正像孟子讲的，一个不能专心学棋的孩子“一心以为鸿鹄将至”，我儿子呢，他老想着乐乐要来了——乐乐是他的小铁哥们。我灵机一动，赶快找到乐乐父母，问他们是否愿意乐乐跟我儿子同学围棋，他们欣然同意。于是又是挖、夹、立、点、飞封、滚打、倒脱靴……这一回，他们都渐渐地听进去了。再往后，只要他们有一点进步，我就非常“惊讶”。两个小家伙越学越有信心。一年后，他们已能像模像样地“对局”了。
与此同时。他们一并上了小学一年级。
如你所知，我们的教育总有法子让孩子严肃紧张以致减灭童性。做不完的题目，考不完的试，弄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经常找儿子“手谈”了。
我能确信并因此宽慰的只有一点：围棋的种子，是播下了。
二
时间快得荒唐。
在我打九段棋手的谱依然不得要领的时候，儿子已经读完初中，接着又上了高中。
有一天，我读儿子的作文时，不觉心中一疼。他写道：“我看见一只蜗牛在墙角慢慢地爬，就走过去，俯下身问：‘牛哥，你怎么爬得这么慢呀？’牛哥说：‘因为我背上有个大大的壳。’我说：‘我怎么也觉得爬得那么累呢？’牛哥说：‘因为你思想上有个大大的壳’。”
这我是知道的：儿子属于“不会读书”的一族。这么说吧：他对“abc”和“xyz”似乎有天生的敌意，以致有个老师对我诉苦说：“得乘你儿子一不小心的时候才能让他学点知识。”这实在很奇怪。自然教育、才能教育、自我教育、实践教育、特殊教育、赏识教育……都试过了，没用。
但我和他妈都没有别的想法和打算。在我们看来，读书是捷径，其它的都是弯路。捷径比弯路好。
不喜欢大文大理就学艺术吧，没法考本科就考专科吧。
儿子果然考取了一所专科学校——武汉宏博国际软件学院。
至此，儿子已经有将近三年没有提过“围棋”二字了。
三
没有想到的是：儿子学计算机不足一年，就很惭愧同时很坚决地对我说，不想读了。他要休学。学计算机也要学数学和英语。如前所述，此二者都是他的宿敌。
他还补充说：他正值青春年华，不想再混日子了。他已经混了九年义务教育，不想再混下去了。我得承认，这些话怎么听都有些冠冕堂皇。
休就休吧。
有一天，“赋闲”在家的儿子忽然问我：“爸，你估计你是什么段位？”我说：“也就业余三段略强吧。”儿子说：“我能不能达到业余一段的水平？”我说：“你本来就有业余一段的实力了呀。”儿子霍地站起身，把我拉到书房电脑前，在百度上啪啪啪地打出一行字，一点。原来网上有言，一般说来，业余一段以上的水平就可以当围棋老师了。由于对象多是童年和幼儿。所以老师最重要的素质是亲和力与教学技能。儿子接着又啪啪啪地打出一行字，一点。原来多是各地招聘围棋老师的广告呢。
对弈。打谱。做死活题。订购《围棋天地》。看“天元围棋”。
“烂柯”。“棋待诏”。黄龙士。范西屏。聂卫平。中日擂台赛。应氏杯。春兰杯。
从此以后，儿子的所思所想莫不与围棋有关。
他虽然不免也还有皱眉的时候，但心是宁静的。
有时深夜起床，看见儿子还在“黑白斑斑乌间鹭”中埋首运思，不禁想起他幼时“像模像样”地“对局”的情景。——种子发芽了，人生真奇妙。
四
这样过了一年，儿子通过网络应聘到广州佛山一家少儿围棋学校做围棋教练去了。
从他的来电，知道他的工资不高，仅够吃住；也比较辛苦，自己做饭不说，教棋还得坐公交跑很远的路。他妈妈心疼得直落眼泪。
儿子却“生在苦中不知苦”。好消息越来越多：他放日本动画片《棋魂》激发了孩子们学棋的兴趣和决心；他给做对了题的孩子奖励一毛钱一张的小卡通图案；他在备课时准备了大量的围棋故事和文化知识，小朋友很喜欢听；与他同室的恰好是棋院总教练，棋艺既高，为人又好，正好跟他学棋长棋；哪个哪个小朋友给他送了礼物，哪个哪个小朋友的妈妈请他到家去给孩子辅导，等等。
我欣慰地想：儿子虽说没有上大学，却通过围棋很自然地切入了社会，辟出了自己的人生之路。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忽然又想，儿子为什么不能自主创业呢？我市虽说只是个县级市，可也有一二十万的居民啊！在围棋教育日益良性循环的今天，一个有二十万居民的城市没有一个围棋培训基地，不是很奇怪么？
我将我的想法告诉儿子，他欣然同意。我说那就回来吧？他回答说暂时不行。中途不好另找围棋老师，他得替人家将这一学期教完。
有人说我儿子长得像韩国明星，我觉得他的人品比长相更端正。
五
“不是我要来的，是我妈妈看了围棋广告后逼着我来的。” 一个小男孩一进我儿子的围棋道场就这样声明。
“妈妈，下一次我们早点来。”临走时他却又这样说。
儿子回家开办围棋道场不久，我已经发现：撇开围棋的智育功能不谈，围棋本身对孩子的确有不可思议的吸引力。用我儿子的话说：“围棋是一座神秘的森林，只需放一只蝴蝶，就可以把孩子引进去。”
有研究网瘾的专家说过：孩子（主要是男孩子）染上网瘾的原因无非有三：一是缺少父亲的榜样，二是缺少玩伴，三是缺少游戏。我因此想：围棋至少可以弥补后二缺吧？这大约也是学棋的孩子们多愿意“早点来”的外部原因。
作为本市的新生事物，儿子的围棋道场也受到了市电视台的关注和采访。一星期后，题为《走进围棋》的专访节目就在“有话好说”栏目播出了。
有个职业中学想聘请儿子去做围棋老师。
“不去。”儿子对我说,“我现在是围棋道场的‘场长’，将来是围棋学校的‘校长’。”
瞧这口气！
但话又说回来：年轻人的事情，哪个又说得准呢？
(作者地址：湖北省钟祥市实验中学 邮编：431900插图：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