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1期

也给她一个温暖的眼神

作者:王 芳




  又一届家长会要来了。每年的家长会我都会有多多少少的慌乱,因为要被逼着发言。我是不习惯在充满着期望的“家长”们的掌声和目光中走上讲台,如上课一样挥洒自如的,每年的家长会我都只讲两三分钟,大概就是“家长们辛苦了”“孩子们也辛苦”“大家朝共同的目标努力”之类的话,那些对他们孩子的语文老师、孩子们特别喜爱的“我们的王老师”满怀希望的家长,恐怕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所以,今年我坚定地表明立场:我决不上台发言,决不!
  赶在家长会之前的一天,趁学生们放假半天,我决定正式搬进新居。因为新居与旧居相距不到一里,所以,一些书啊,杂物啊,就请学生们帮忙。考虑到要上五楼,书又多又重,力气小的男生尚且可能做不到,更何况是女生呢?所以我对学生们说,今天我请同学们帮我搬家,可好?力气小的女生可以不去,男生全来,文科班男生少,不全来也不行。他们听了兴奋得什么似的,大概因为这个天天站在讲台上给他们讲诗词歌赋的老师突然有了可亲近的一面,而且将新家展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撩开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吧?
  搬家时,一些平常我批评得多些的男生反而特别卖力,他们一趟一趟,抬我沉沉的书时没有一点怨言,反而与我有说有笑,让我看到了他们在学习之外比那些“优等生”们更纯朴可爱的一面。大部分女生都来了,一些平时很少接触的女生这时帮我清理东西时有条不紊,提东西时也毫不娇气。最让我惊讶的是,罗译居然也来了!
  我看见她时,她正很吃力地一手提着两个很重的炒锅,一手提着一小袋书,吃力地走着。我故作平静地接过她手中的书,说,让胥明提一下锅,这么远,这么高,你提不动这么多的。她腼腆地笑笑,说,没关系,我提得动。但我看见她的手已经有些僵了,心里不由一酸,又去接她手中的锅,她看了我一眼,说,老师,让我提吧。她的眼神里有爱戴,有请求,还满含着坚定。于是,我让她提着向前走了。看着她矮小的身影,一时间我真的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毕竟,四个月来,我从来也没和她说过什么。这个班,我唯一没有说过话的女生,应该就是她吧。从见她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把她打入了“地狱”,我凭着那点所谓的“经验的自信”,铁定地认为她是一个叛逆且自以为是得无可救药的女生,从一开始我就认为感觉是相互的,我不喜欢她,就一定如她不喜欢我一样,从一开始,我就决定不“惹”她……
  很多人都说我的眼神让人感觉很亲切,很温暖。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罗译从我这里得到的温暖,应该是我给别人之后剩下的一点点吧?她是从旁捡到的,但她把它放在怀里温着、珍藏着了,要不,她为什么不恨我呢?我给她的,从来都是不屑啊!第一次见她,发现个子矮小的她,却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从位置来看,应该不属于高考的重点关注对象。我想,如果能从思想上改变她,也算是教育的一种好处吧,但她理着很凌乱的头发,是时下里社会上的小太妹们理的那种发型,而且染成了黄色;她脸小,眼睛也小,一个耳朵上钉着两三个耳钉,笑起来露出小小的很不整齐的牙齿;她神情倨傲,好像对谁都不信任;她穿着上大下小的裤子,衣服也丝毫没有少女的气息;她浑身上下,就是一个对当下教育十分不满,但被父母逼迫不得不坐在教室里混日子的男不男女不女的女孩。
  于是,一个叛逆的女孩,一个什么人的话都不会信什么人也不可能改变她的小青年的形象就树起来了。于是找班主任了解情况,于是我的结论十分正确:她不仅是我看到的叛逆,而且据说抽烟喝酒与老师父母对着干,什么恶行都有过。家里很有钱,拿她没法可想,只能听之任之,家长也要我们尽量不要惹她。当时我还得意于自己“相面”的本领。
  也许是八年的教学生涯让我变得越来越现实冰冷?我居然就做到了一次也不叫她一次也不看她,连眼角的余光都很少扫她一下!只是我曾专为女生们上了一堂“知性女人”的课,当时的她听得很入迷,也露齿笑了,那是她在课堂上第一次那么认真,我还被她的笑打动了一下。然而,那只是湖面上偶尔泛起的波纹,很快就平息了。
  再后来就是我不断地改造一些“太妹型”的女生,批评她们,鼓励她们,表扬她们,她们慢慢地进步着,至少在语文学习上很给我面子。那时尽管罗译也已经不戴耳钉了,但我仍把她晾在一边,一者是我对这一型的女生改造实在没有信心,二者,也没有兴趣,我认了一个死理:有一种人,是谁也没有力量改变的,教育这时会显得苍白无力,不如不作无谓的挣扎。
  有一次她与班主任说,她讨厌老师,因为老师全都是冷漠的,有时还很虚伪。我就借此在班上说,老师的“虚伪”,是一种善意的“虚伪”,因为老师原本不想用刺激人的话伤害任何一个他的学生,所以请同学们能够理解。从那以后她似乎有所好转,上课时也会在我的要求下做些题目了。虽然目睹她的变化,但我仍然不相信她的思想已经彻底改变,不相信她会从讨厌老师到喜欢老师,甚至去帮“老师”搬家,我相信所有的同学也不会相信。
  她把东西送到我家后,还呆了好一会儿,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帮我捡捡这里捡捡那里,默默地等到所有事都做完才回去。她走时仿佛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说道,老师,你是我见到的最好的老师!说完,还没等我回答,她就跑了。
  我怔在那里。那一刻,我的内心无比复杂!我为自己连改变她的尝试也不愿做而感到羞愧,我为面对这表面混浊而内心却清澈如水的孩子时放弃了“爱”而感到羞惭,同她的大度比起来,我算得了什么呢,我的那点自以为是!……
  明天的家长会,我决定发言。我想说说我自己,我想对罗译的妈妈,也是对所有的妈妈说,不管什么孩子,他们表面的坚不可摧,都是他们脆弱的内心故意武装起来的,在这个世间,应该本没有一个混浊的孩子,如果他们混浊了,实在是混浊的大人世界影响到了他们内心的表层。其实要让那混浊的水再清澈起来并不是一件艰难的事,打骂、责怪、不停地唆,只会让他们的外壳越来越坚硬,但一个温暖信任的眼神,就足以化开心中的冰块,足以让整个冬天的水盛满春意,再一次在大河小溪里清澈流转!
  其实,我只是想对自己说:记得也给她一个温暖的眼神,一定,一定!
  (作者地址:湖南省南县一中语文组邮编:413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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