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1期

眉豆

作者:李 迪




  我叫它眉豆。
  小时候,妈妈很亲昵地叫它眉豆;爸爸很慈祥地叫它眉豆;哥哥姐姐也很随便地叫它眉豆。长大后,城里人却告诉我,它其实叫扁豆。
  我有一丝丝不满。眉豆——多么美丽的名字!带一点点娇媚,透一缕缕诗意,我绝不会更正。我偏叫它眉豆!
  然而,托起来端详,它扁扁的,形状如浅浅淡绿的耳朵,韵味如开朗女子的笑唇,满是憨厚、朴实和笨拙,确实与精致的眉毛无任何相似之处。这是故乡很大众的蔬菜,村民叫它“小医生“,它其实是一种中药,用来煮汤下面条,可以健脾消食,颇有功效。清明时分,我偶回故乡,得两枚眉豆种子,饱满的、晶莹剔透的黑,边角却有一抹纤细的、突兀的白,平添了一分妩媚。
  我恍然大悟:眉豆的“眉”原来来自这抹白线。至此,我更不愿意改变对它的称呼了。
  故乡的小院已经硬化。我便找到一个废弃已久的、二十多年前喂猪用的石槽,装上沃土,埋下种子。回到城里,便将一切抛之脑后。
  谁知,它竟蓬蓬勃勃生长起来了。暑假间,母亲打电话来:“你种的眉豆开花了,现在回来,正好赶上吃第一批豆荚。”
  急慌慌走进院门,便见缠缠绕绕、碧绿而浓密的藤蔓爬满了墙里墙外,在浅粉、淡紫、莹白的细碎小花掩映里,垂挂着月牙般的小眉豆,一副轻盈含笑的样子。微风吹来,心形的叶子欢天喜地颤动,那种碧绿,惹人心醉,引人遐想。妈妈采一把嫩眉豆为我做汤,满院子都是扑鼻的清香,久违的清香并不因我“时位之移”而减少魅力。我不禁奇怪:这么鲜美的蔬菜,收成又是极大的,何以不被菜农大面积种植呢?
  妈妈说:“别的植物都喜欢在肥沃的土地里生长,单单眉豆只喜欢田头岸边、房前屋后的贫瘠土地。你想那城市边的田野,能有多少田头岸边供它生长呢?”
  我默然!对眉豆充满了敬意。当多数蔬菜为获得高收成而养尊处优、急功近利的时候,当番茄失去番茄味、黄瓜失去黄瓜味的时候,它却在贫瘠的土地上自得其乐,保持着自己的清贫和特色,如同红尘中甘受寂寞、沉湎于艺术人生的智者。“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陶渊明在那南山下种的,想必也有眉豆吧!
  如此,我常常面对满院眉豆遐想,看着她们在微风中矜持地摇摆、亲密地交谈,忍不住就想去抚摸,去咀嚼。用激动的双手。用温润的舌尖。用充满爱意的目光。用洋溢着柔情的心灵。
  暑假里在故乡小住的几天,我一直品尝着钟爱的眉豆。忽一日买了些肉,打算和眉豆一起烹调。做好却发现,整道菜依然全是眉豆的清香。想到刘姥姥在大观园里品尝了茄子时说:“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我们也不用种庄稼,改种茄子了!”如今想来,那茄子必没有眉豆坚贞。若是眉豆,别说用十只鸡来配,就算用二十只鸡,它也还是眉豆味。难怪我们高档酒店的餐桌上有各样茄子,却没有独特的眉豆。
  眉豆,太坚贞、太固执了耶!
  然而,眉豆对相知的人却又是极亲和、极重情的。霜降过后,妈妈从老家带来一包眉豆干菜。那天正值阴雨霏霏,我的胃不免虚寒,便在微火上炒了少许小米,加水烧开,放些眉豆干菜,下面条,放葱花油。全家人胃口大开,那眉豆干菜的清香竟丝毫不逊色于新鲜之时。可见,它并非冷漠,它只是不肯应和偶然尝鲜食客的胃口而改变自己,它只是要报答真正欣赏自己的人那知遇之恩。
  (作者地址:郑州市科技工业学校邮编:450053插图:廖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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