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鲁滨孙飘流记(上)



  《鲁宾孙飘流记(上)》
  〔英〕笛 福 著

  1862年,我出生在约克市一个上流社会的家庭.不是本地人.父亲是德国不来梅市人.他移居英国后,先住在赫尔市,经商发家后就歇了生意,最后搬到约克市定居,并在那儿娶了我母亲.母亲娘家姓鲁宾孙,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因而给我取名叫鲁宾孙.克鲁伊茨内.由于英国人一读"克鲁伊茨内"这个德国姓,发音就走调,而大家就叫我们"克鲁索",以致连我们自己也这么叫,这么写了.所以,我的朋友们都叫我克鲁索.
  我有两个哥哥.大哥是驻佛兰德的英国步兵团中校.闻名的洛克哈特上校曾带领过这支部队.大哥是在敦刻尔克附近与西班牙人作战时阵亡的.至于二哥的下落,我至今一无所知,就像我父母对我后来的境况也全然不知一样.
  我是家里的小儿子,因此父母亲没让我学谋生的手艺,从小喜欢胡思乱想,一心想出洋远游.当时,我父亲年岁已高,但他还是让我接受了相当不错的教育.他曾送我去寄宿学校就读,还让我在免费学校接受乡村义务教育,一心想要我将来学法律.但我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只是想航海.我完全不顾父愿,甚至违抗父命,也全然不听母亲的恳求和朋友们的劝告.我的这种天性,似乎由此而注定了我未来不幸的命运.
  我父亲头脑聪明,为人慎重.他预料到我的意图必然会给我带来不幸,就时常严肃开导我,并给了我不少有益的忠告.一天早晨,他把我叫进他的卧室;因为,那时正好他痛风病发作,行动不便.他十分恳切地对我规劝了一番.他问我,除了我自己漫游四海的癖好外,究竟有什么理由要离弃父母,背井离乡呢?在家乡,我可以经人引荐,在社会上立身.我如果自己勤奋努力,将来完全可以发家致富,过上安逸快活的日子.他对我说,一般出洋冒险的人,不是穷得一文不名,就是妄想暴富;他们野心勃勃,想以非凡的事业扬名于世.但对我来说,这样做既不值得,也没必要.就我的社会地位而言,正好处于两者之间,即一般人所说的中间地位.从他长期的经验判断,这种中间地位是世界上最好的阶层,也最能使人幸福.他们既不必像下层大众那样从事艰苦的体力劳动而生活依旧无着;也不会像那些上层人物因骄奢淫逸.野心勃勃和相互倾轧而弄得心力交瘁.他说,我自己可以从许多事实中认识到,确实中间地位的生活幸福无比;这就是,人人羡慕这种地位,许多帝王都感叹其高贵的出身给他们带来的不幸后果,恨不得自己出生于贫贱与高贵之间的中间阶层.明智的人也证明,这个阶层的人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圣经》中的智者也曾祈祷:"使我既不贫穷,也不富裕."
  他常 提醒我,只要用心观察,就能发现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的人大多都多灾多难,唯中间阶层灾祸最少.中间阶层的生活,不会像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的人那样盛衰荣辱,瞬息万变.而且,中间地位不会像阔佬那样挥霍无度.腐化堕落而弄得身心俱病;也不会像穷人那样终日操劳.缺吃少穿而搞得憔悴不堪.唯有中间地位的人可享尽人间的幸福和快乐.中等人常年过着安定富足的生活.适可而止,中庸克己,健康安宁,交友娱乐,生活中的种种乐趣,都是中等人的福份.这种生活方式,使人平静安乐,悠然自得地过完一辈子,不必受劳心劳力之苦.他们既不必为每日生计四处奔波,或为窘境所迫,以至伤身劳神;也不必因妒火攻心,或利欲薰心而狂躁不安.中间阶层的人可以平静度过一生,尽情地品味人生的甜美,没有任何艰难困苦;他们感到幸福,并随着时间的过去,会更深刻地体会到这种幸福.
  接着,他态度诚挚.充满慈爱地劝我不要孩子气,不要急于自讨苦吃;因为,不论从人之常情来说,还是从我的家庭出身而言,都不会让我吃苦.他说,我不必去为天天生计去操劳,他会为我作好一切安排,并将尽力让我过上前面所说的中间阶层的生活.如果我不能在世上过上安逸幸福的生活,那就完全是我的命运或我自己的过错所致,而他已尽到自己的责任了.因为他看到我将要采取的行动必然会给我自己带来苦难,因此向我提出了忠告.总而言之,他答应,如果我听他的话,安心留在家里,他一定尽力为我安排一切.他从不同意我离乡远游.我如果将来遭遇到什么不幸,那就不要怪他.谈话结束时,他又说,我应以大哥为前车之鉴.他也曾经同样恳切地劝过大哥不要去佛兰德打仗,但大哥没听从他的劝告.那时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一心要去部队服役,结果在战场上丧了性命.他还对我说,他当然会永远为我祈祷,但我如果执意采取这种愚蠢的行动.那么,他敢说,上帝一定不会保佑我.将来我呼援无门时,我会后悔自己没有听从他的忠告.
  事后想起来,父亲最后这几句话,成了我后来遭遇的预言;当然我相信父亲自己当时也未必意识到有这种先见之明.我注意到,当时我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老泪纵横,尤其是他讲到我大哥陈尸战场,讲到我将来呼援无门而后悔时,更是悲不自胜,以致只得中断了他的谈话.最后,他对我说,他忧心如焚,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当时这次谈话使我深受感动.真的,谁听了这样的话会无动于衷呢?我决心不再想出洋的事了,而是听从父亲的意愿,安心留在家里.可是,只过了几天,我就把自己的决心丢到九霄云外去了.简单地说,为了不让我父亲再烦我,在那次谈话后的好几个星期里,我一直躲开他.但是,我并不仓促行事,不像以前那样头脑发热想干就干,而是等我母亲心情较好的时候去找了她.我对她说,我一心想到外面去见见世面,我除此之外什么事也不想干.最好父亲能答应我,免得逼我私自出走.我说,我已经都十八岁了,无论是去当学徒,或是去做律师的助手都太晚了.而且,还绝对相信,即使自己去当学徒或做助手,也必定不等满师就会从师傅那儿逃出去航海了.如果她能去父亲那儿为我说情,让他答应我乘船出洋一次的话我回家后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航海,那我就会努力加倍地弥补我所浪费的时间.
  我母亲听了我的话就大发脾气.她对我说,让她去对父亲说这种事毫无用处.父亲非常清楚这事对我利害攸关,决不会答应我去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她还说,父亲和我的谈话是那样语重心长.谆谆善诱,而我竟然还想离家远游,这实让她难以理解.她说,总而言之,如果我执意要自寻绝路,那谁也不会来帮助我.她要我相信,无论母亲,或父亲,都不会同意我出洋远航的,所以我如果自取灭亡,与她也无关,免得我日后说,当时我父亲是不同意的,但我母亲却同意了.
  尽管我母亲拒绝了我的请求,并表示不愿意向父亲转达我的话,但事后我听说,她还是把我们的谈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亲.父亲听了深感忧虑.他对母亲叹息说,要是这孩子能留在家里,也许会很幸福;但如果他要到海外去的话,就会成为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因此,说什么他也不能同意我出去.
  事过了一年光景,我终于离家出走了,而在这一年里,尽管家里人多次建议我去干点正事,但我就是顽固不化,一概不听,反而老是与父母亲纠缠,要他们不要那样反对自己孩子的心愿.有一 天,我偶然来到赫尔市.当时,我还没有私自出走的念头.但在那里,我碰到了一个朋友.他说他将乘他父亲的船去伦敦,并怂恿我与他们一起去.他用水手们常用的诱人航海的办法对我说,我不必付船费.这时,我既不同父母商量,也不给他们捎个话,我想我走了以后他们迟早会听到消息的.同时,我既不向上帝祈祷,也没有要父亲为我祝福,甚至都不考虑当时的情况和将来的后果,就登上了一艘开往伦敦的船.时间是一六五一年九月一日.谁知道这是一个恶时辰啊!我相信,没有一个外出冒险的年轻人会像我这样一出门就倒霉,一倒霉就这么久久难以摆脱.我们的船一驶出恒比尔河就刮起了大风,风助浪势,煞是吓人.因为我第一次出海,人感到难过得要命,心里又怕得要死.这时,我开始对我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了.我这个不孝之子,背弃父母,不尽天职,老天就这么快惩罚我了,真是天公地道.这时,我父母的忠告,父亲的眼泪和母亲的乞求,都涌进了我的脑海.我良心终究尚未丧尽,不禁谴责起自己来:我不应该不听别人的忠告,背弃对上帝和父亲的天职.
  这时风暴越刮越猛,海面汹涌澎湃,波浪滔天.我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情景.但比起我后来多次见到过的咆哮的大海,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就是与我过几天后见到的情景,也不能相比.可是,在当时,对我这个初次航海的年轻人来说,足已令我胆颤心惊了,因为我对航海的事一无所知.我感到,海浪随时会将我们吞没.每次我们的船跌入浪涡时,我想我们会随时倾覆沉入海底再也浮不起来了.在这种惶恐不安的心情下,我一次又一次地发誓,下了无数次决心,说如果上帝在这次航行中留我一命,只要让我双脚一踏上陆地,我就马上回到我父亲身边,今生今世再也不乘船出海了.我将听从父亲的劝告,再也不自寻烦恼了.同时,我也醒悟到,我父亲关于中间阶层生活的看法,确实句句在理.就拿我父亲来说吧,他一生平安舒适,既没有遇到过海上的狂风恶浪,也没有遭到过陆上的艰难困苦.我决心,我要像一个真正回头的浪子,回到家里,回到我父亲的身边.
  这些明智而清醒的思想,在暴风雨肆虐期间,乃至停止后的短时间内,一直在我脑子里盘旋.到了第二天,暴风雨过去了,海面平静多了,我对海上生活开始有点习惯了.但我整天仍是愁眉苦脸的;再加上有些晕船,更是打不起精神来.到了傍晚,天气完全晴了,风也完全停了,继之而来的是一个美丽可爱的黄昏.当晚和第二天清晨天气晴朗,落日和日出显得异常清丽.此时,阳光照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令人心旷神怡.那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美景.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所以第二天也不再晕船了,精神也为之一爽.望着前天还奔腾咆哮的大海,一下子竟这么平静柔和,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那位引诱我上船的朋友唯恐我真的下定决心不再航海,就过来看我."喂,鲍勃,"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你现在觉得怎样?我说,那天晚上吹起一点微风,一定把你吓坏了吧?""你说那是一点微风?"我说,"那是一场可怕的风暴啊!""风暴?你这傻瓜,"他回答说,"你把那也叫风暴?那算得了什么!只要船稳固,海面宽阔,像这样的一点风我们根本不放在眼里.当然,你初次出海,也难怪你,鲍勃.来吧,我们弄碗甜酒喝喝,把那些事统统忘掉吧!你看,天气多好啊!"我不想详细叙述这段伤心事.简单一句话,我们循一般水手的生活方式,调制了甜酒,我被灌得大醉.那天晚上,我尽情喝酒取闹,把对自己过去行为的忏悔与反省,以及对未来下的决心,统统丢到九霄云外.简言之,风暴一过,大海又平静如镜,随之我头脑里纷乱的思绪一扫而光,怕被大海吞没的恐惧也消失殆尽,我热衷航海的愿望又重涌上心头.我把自己在危难时下的决心和发的誓言一概丢之脑后.有时,我也发现,忏悔和决心不时地会回到脑海里来.但我却竭力摆脱它们,并使自己振作起来,就好像自己要从某种坏情绪中振作起来似的.因此,我就跟水手们一起照旧喝酒胡闹.不久,我就控制了自己的冲动,不让那些一本正经的念头死灰复燃.没到五六天,我就像那些想摆脱良心谴责的年轻人那样,完全战胜了良心.为此,我必定会遭到新的灾难.上帝见我不想悔改,就决定毫不宽恕地惩罚我,并且,这完全是我自作自受,不能怪别人.既然我自己不把平安渡过第一次灾难看作是上帝对我的拯救,那么,下一次大祸临头就会变本加厉;那时,就连船上那些最凶残阴险.最胆大包天的水手,也要害怕,并且也要求饶.
  出海的第六天,我们到达了雅茅斯锚地.在大风暴之后,我们的船没有走多少路,因为尽管天气晴朗,但一直刮着逆风,因此,我们被迫在这海中停泊处抛锚.逆风吹了七八天,风是从西南方向吹来的.在此期间,许多从纽卡斯尔来的船只也都来到这一开放锚地停泊,因为这儿是海上来往必经的港口,船只都是在这儿等候顺风,好驶入耶尔河.
  我们本来不应该在此停泊太久,而是应该趁着潮水驶入河口.无奈风刮得太紧,而停了四五天之后,风势更猛.但这块锚地素来被认为是优良港湾,加上我们的锚十分牢固,船上的锚索.辘轳.缆篷等一应设备都十分结实,因此水手们对大风都满不在乎,而且一点也不害怕,照旧按他们的生活方式休息作乐.到第八天早晨,骤然风势变大.于是全体船员都动员起来,一齐动手落下了中帆,并且把船上的一切物件都安顿好,使船能顶住狂风,安然停泊.到了中午,大海卷起了狂澜.我们的船头好几次钻到水中,打进了很多水.一两次,我们以为脱了船锚,因此,船长下令放下备用大锚.这样,我们就在船头下了两个锚,并把锚索放到最长的限度.
  这时,风暴来势大得可怕,我看到,连水手们的脸上也显出惊恐的表情.虽然船长小心谨慎,力图保牢自己的船,但当他出入自己的舱房而从我的舱房边经过的时候,我好几次听到他低声自语,"上帝啊,可怜我们吧!我们都活不了啦!我们都要完蛋了!"他说了很多这一类的话.最初的一阵纷乱中,我不知所措,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的船舱里......我的舱房在船头,我无法描述我当时的心情.起初,我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忏悔,而是变得麻木不仁了.原以为死亡的痛苦已经过去,这次的风暴与上次一样也会过去.但我在前面说过,当船长从我舱房边经过,并说我们都要完蛋了时,我可吓坏了.我走出自己的舱房往外一看,只见满目凄凉;这种惨景我以前从未见过:海上巨浪掀天,每隔三四分钟便向我们扑来.再向四面一望,境况更是悲惨.我们发现,原来停泊在我们附近的两艘船,由于载货重,已经把船侧的桅杆都砍掉了.突然,船上的人惊叫起来.原来停在我们前面约一海里远的一艘船已沉没了.另外两艘船被狂风吹得脱了锚,只得冒险离开锚地驶向大海,船上的桅杆一根也不剩了.小船的境况要算最好了,在海上小船便于行驶.但也有两三只小船被风刮得从我们船旁飞驰而过,船上只剩下角帆而向外海飘去.
  到了傍晚,大副和水手长恳求船长砍掉前桅;当然此事船长是绝不愿意做的.但水手长抗议说,如果船长不同意砍掉前桅的话,船就会沉没.这样,船长也只好答应了.但船上的前桅一砍下来,主桅随风晃荡失去了控制,船也随着剧烈摇晃,于是他们又不得不把主桅也砍掉.这样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甲板了.
  谁都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因为我只是一个初次航海的年轻人,不久前那次小风浪已经把我吓得半死了,更何况这次是真的遇上了大风暴.此时此刻,当我执笔记述我那时的心情,我感到,那时我固然害怕死,使我更害怕的是想到自己违背了不久前所作的 忏悔,并且又像在前次危难中那样重新下起种种决心,这种恐惧感比我更害怕死.当时的心情既然如此,再加上对风暴的恐怖,那种心理状态即使是现在也无法用言语描述.但当时的情景还不算是最糟的呢!更糟的是风暴越刮越猛,就连水手们自己也都承认,他们平生从未遇到过这么可怕的大风暴.我们的船虽然坚固,但由于载货太重,吃水很深,一直在水中猛烈地摇摆颠簸.只听见水手们不时地喊叫着船要下沉了.当时我还不知道"沉"是什么意思,这于我倒也是件好事.我后来问过别人后才明白究竟.这时风浪更加凶猛了,我看到了平时很难见到的情况:船长.水手长,以及其他一些比较有头脑的人都不断地祈祷,他们都感到了船随时要沉没的危险.到了半夜,更是雪上加霜.那些到船舱底下去检查的人中间,突然有一个人跑上来喊道:船底漏水了;接着又有一个水手跑上来说,底舱里已有四英尺深的水了.于是全船的人都被叫去抽水了.听到船底漏水时,我感到心就好像突然停止了跳动;我当时正坐在自己舱房的床边,一下子感到再也支持不住了,就倒在了船舱里.这时有人把我叫醒,说我以前虽然什么事也不会干,但至少现在可以去帮着抽水.听了这话我立即打起精神,来到抽水机旁,十分卖力地干起来.正当大家竭尽全力抽水时,船长发现有几艘小煤船因经不起风浪,只得随风向海上飘去;他们从我们附近经过时,船长下令放一枪,作为求救的信号.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放枪,听到枪声便大吃一惊,以为船破了,或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句话,我吓得晕倒在抽水机旁.这种时候,人人都只顾自己的生命,哪里还会有人来管我死活,也没有人会看一下到底我发生了什么事.另一个人立刻上来替我抽水;他上来时把我一脚踢到一边,让我躺在那里.他一定以为我已经死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醒过来.
  我们继续不断地抽水,但底舱里进水越来越多.显然我们的船不久就会沉没.此时,尽管风势略小了些,但船是肯定不会驶进港湾了.船长只得不断鸣枪求救.有一艘轻量级的船顺风从我们前面飘过,冒险放下一只小艇来救我们.小艇上的人冒着极大的 危险划近我们的大船,但我们无法下到他们的小艇里,他们也无法靠拢我们的大船.最后,小艇上的人拼命划浆,舍死相救;我们则从船尾抛下一根带有浮筒的绳子,并且尽量把绳子放长.小艇上的人几次努力,终于抓住了绳子.我们慢慢把小艇拖近船尾,全体船员才得以下了小艇.此时此刻,我们已无法再回到他们的船上去了,大家一致同意随着小艇随波逐流,并努力向岸边划去.我们的船长答应,万一小艇在岸边触礁,他将给他们船长照价赔偿.就这样,小艇半划着,半随浪漂流,逐渐向北方的岸边漂去,终于靠近了温特顿岬角.
  离开大船不到一刻钟,我们就看到它已经沉下去了.这时,我才平生第一次懂得大海沉船是怎么回事.实话说,当水手们告诉我大船正在下沉时,我几乎不敢抬头看一眼.当时,与其说是我自己爬下了小艇,还不如说是水手们把我丢进小艇的.从下小艇的那一刻起,我已心如死灰;一方面这是由于受风暴的惊吓,另一方面是由于想到此行吉凶难卜,内心万分恐惧.
  尽管我们处境危险,水手们还是奋力地向岸边划去.当小艇被冲上浪尖时,我们已能看到海岸了,并看到岸上有许多人奔来奔去,想等我们小艇靠岸时救助我们.但小艇速度极慢,而且怎么也靠不了岸.后来,我们竟划过了温特顿灯塔.海岸由此向西凹进,并向克罗默延伸.这样,陆地挡住了一点风势,终于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靠了岸.全体安全上岸后,即步行至雅茅斯.我们这些受难的人受到了当地官员.富商和船主们的热情招待;他们妥善安排我们住宿,还为我们筹足了旅费.我们便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去伦敦,或回赫尔.
  当时,我要是还有点头脑,就应回到赫尔,并回到家里,我一定会非常幸福.我父亲也会像耶稣讲道中那个喻言中的父亲,杀肥牛迎接我这回头的浪子.因为,家里人听说我坐的那条船在雅茅斯锚地遇难沉没,之后又过了好长时间才得知我并没有葬身鱼腹.
  但我恶运未尽,它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我不思悔改.好几次,在我思维清醒,理智也曾向我大声疾呼,要我回家,但我却没有勇气随从理智的召唤.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该怎么称呼这种驱使自己冥顽不化的力量,但这却是一种神秘而无法逃避的定数;它常常会驱使我们自寻绝路,明知大祸临头,还自投罗网.很显然,正是由于这种定数使我命中注定无法摆脱厄运.也正是这种定数的驱使,我才违背理智,甚至不愿从初次航海所遭遇的两次灾难中接受教训.
  我的朋友,即船长的儿子,就他使我铁下心来上了他父亲的船,现在胆子反而比我小了.当时,我们被分别安置在雅茅斯市的好几个地方住宿,所以过了两.三天之后他才碰到我.我刚才说了,这是我们上岸分开后第一次见面.一交谈,我就发现他的口气变了.他看上去精神沮丧,且不时地摇头.他问了我的近况,并把我介绍给他的父亲.他对他父亲说,这是我第一次航海,只是试试罢了,以后想出洋远游.听了这些话,他父亲用十分严肃和关怀的口吻对我说,"年轻人,你不应该再航海了.这次的灾难可以说是一个凶兆,这说明你不能当水手"."怎么啦,先生,"我问,"你难道也不再航海了吗?""那是两码事,"他说,"航海是我的职业,也是我的职责.你这次出海,虽然只是一种尝试,老天爷已给你点滋味尝尝了;若你再一意孤行,必没有好结果的.也许,我们这次大难临头,正是由于你上了我们的船的缘故,就像约拿上了开往他施的船似的.请问,"船长接着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要坐我们的船出海?"于是,我简略地向他谈了一下自己的身世.他听我讲完后,忽然怒气冲天,莫可名状.他说:"我作了什么孽,竟会让你这样的灾星上船.我以后绝不再和你坐同一条船,给我一千镑我也不坐!"我觉得,这是因为沉船的损失使他心烦意乱,想在我身上泄愤.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权利对我大发雷霆.可是,后来他又郑重其事与我谈了一番,催促我回到父亲身边,不要再惹怒老天爷来毁掉自己.他说,我应该看到,老天爷是不会放过我的."年轻人,"他说,"相信我的话,你若不回家,无论你上哪儿,你只会受苦失望.到那时,你父亲的话便会在你身上应验了."
  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很快就跟他分手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对他的事情,也一无所知.至于我自己,口袋里有了点钱,就从陆路去伦敦.在去伦敦途中,以及到了伦敦以后,我一直在作强烈的思想斗争,不知道该选择什么样的生活道路:回家呢,还是去航海?
  一想到回家,羞耻之心使我归心顿消.我立即想到街坊邻居会怎样讥笑我;我自己也不仅羞见双亲,也羞见别人.我以后时尔想起这件事,一般人之心情多么荒诞而可笑,又那样莫名其妙;尤其是年轻人,照例在这种时刻,应听从理智的指导.然而,他们不以犯罪为耻,反倒以悔罪为耻;他们不以干傻事为耻,反倒以改过为耻.而事实上他们若能觉悟,别人才会把他们看作聪明人呢.
  我就这样过了好几天,内心很矛盾,不知何去何从,怎么办.但一想到回家,一种厌恶感油然升起,难以抑制.这样过了一些日子,对灾祸的记忆逐渐淡漠,原来动摇不定的归家念头也随之日趋淡薄,最后甚至丢到了九霄云外.这样,我又再一次对航海生活向往起来了.
  不久之前,那种邪恶的力量驱使我离家出走.我年少无知,想入非非,妄想发财.这种念头,根深蒂固,竟叫我对一切忠告置若罔闻,对父亲的恳求和严命置若罔闻.我是说,现在,又正是这同一种邪恶的力量......不管这是一种什么力量,使我开始了一种最不幸 的冒险事业.我踏上了一艘驶往非洲海岸的船;以水手们的俗话说,就是到几内亚去!
  在以往的冒险活动中,我在船上从未当过水手.这是我的不幸.其实,我可以比平时艰苦些,学会做一些普通水手们做的工作.到一定时候,即使是做不了船长,不定也能当上个大副或船长助手什么的.可是,命中注定我每次都要作出最坏的选择,这一次也不例外.口袋里装了几个钱,身上穿着体面的衣服,我就和往常一样,以绅士的身份上了船.我从不参与船上的任何事务,也从不学着去做.
  在伦敦,我交上了好朋友.这又是我命中注定的.通常这种好事不会落到像我这样一个放荡不羁.误入歧途的年轻人身上.魔鬼总是早早给他们设下了陷井.但对我却不然.起初,我认识了一位船长.他曾到过几内亚沿岸;在那儿,做了一笔不错的生意,所以决定再走一趟.他对我的谈话颇感兴趣,因为那时我的谈吐也许不怎么令人讨厌.他听我说要出去见见世面,就对我说,如果我愿意和他一起去,可以免费搭他的船,并可做他的伙伴,和他一起用餐.我如果想顺便带点货,他将告诉我带些什么东西最能赚钱,这样也许我能赚点钱.
  对船长的盛情,我正是求之不得,便和船长成了莫逆之交.船长真诚朴实,我便上了他的船,并捎带了点货物.由于我这位船长朋友的正直无私,我赚了一笔不少的钱.因为,我听他的话,带了一批玩具和其他小玩意儿,大概值四十英镑.这些钱我是靠一些亲戚的帮助弄来的.我写信给他们;我相信,他们就告诉我父亲,或起码告诉了我母亲,由父亲或母亲出钱,再由亲戚寄给我,作为我平生第一次做生意的资本.
  说实话,这是我一生冒险活动中唯一成功的一次航行.这完全应归功于我那船长朋友的正直无私.在他的指导下,我还学会了一些航海的数学知识和方法,记航海日记和观察天文.一句话,懂得了一些做水手的基本知识.他乐于教我,我也乐于跟他学.总之,这次航行使我既成了水手,又成了商人.我这次航行,带回了五磅零九盎司金沙.回到伦敦后,我换回了三百英镑,赚了很多钱.这更使我踌躇满志,因而也由此断送了我的一生.
  然而,这次航行也有我的不幸.特别是因为我们做买卖都是在非洲西海岸一带,从北纬15度一直南下至赤道附近,天气异常炎热,所以我得了航行于热带水域水手们常得的热病,三天两头发高烧,讲胡话.
  现在,我俨然成了做几内亚生意的商人了.不幸的是,我那位船长朋友在回伦敦后不久就去世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再去几内亚走一趟,便踏上了同一条船.这时,船上原来的大副做了船长.这是一次最倒霉的航行.虽然我上次赚了些钱,但我只带了不到一百英镑的货物,余下的二百英镑都寄存在船长寡妇那里.像船长一样,她待我公正无私.但是,在这次航行中,我却屡遭不幸.第一件不幸的事情是:我们的船向加那利群岛驶去,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正航行于这些群岛和非洲西海岸之间.一天破晓时,有一艘从萨累的土耳其海盗船突然开来,扯满了帆,从我们后面追上来了.我们的船也张满了帆试图逃跑.但海盗船比我们快,逐渐逼近了我们.看情形,再过几小时,他们肯定能追上我们.我们立刻开始作战斗准备.船上有十二门炮,但海盗船上有十八门.大约到了下午三点钟左右,他们赶了上来.他们本想攻击我们的船尾,结果却横冲到我们的后舷.我们把八门炮搬到了这一边,向他们一齐放.海盗船边后退,边还击;他们船上二百来人一齐用枪向我们射击.我们的人隐蔽得好,没有一个受伤.海盗船准备对我们再次发动攻击,我们也全力备战.这一次他们从后舷的另一侧靠近我们的船,还有六十多人跳上了我们的甲板.强盗们一上船就乱砍乱杀,并砍断了我们的桅索等各种船具.我们用枪.短柄矛和炸药包等各种武器竭尽全力抵抗,把他们击退了两次.我不想细说这件不幸的事.总而言之,到最后,我们的船失去了战斗力,而且死了三个人,伤了八个人,只得投降.我们全部被俘,被押送到萨累,那是摩尔人的一个港口.
  我在那儿受到的待遇,并没有像我起初担心的那么可怕.别人都被送到皇帝的宫里去,远离了海岸;我却被海盗船长作为他自己的战利品留下,成了他的奴隶.这是由于我年轻伶俐,对他有用处.我的处境发生了突变,从一个商人骤然变成了可怜的奴隶.这真使我悲痛欲绝.这时,我不禁回忆起我父亲的预言;他说过我一定会受苦受难,并会呼援无门.现在我才感到父亲的话完全应验了.现在我的境况已糟透了.我受到了老天的惩罚,谁也救不了我.可是,唉,我的苦难才刚刚开始呢,下面我再接着细谈吧.
  我的主人把我带回他家中.我原以为他出海时会带上我.如这样,我想,迟早他会被西班牙或葡萄牙的战舰俘获,那时我便可恢复自由了.但我的这个希望很快就破灭了.他每次出海时,总把我留在岸上照看他那座小花园,并在家里做那些奴隶干的苦活.他从海上航行回来时,又叫我睡到船舱里替他看船.
  在这里,我头脑里整天算计着如何逃跑,但怎么也想不出稍有可能的办法.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我根本没有条件逃跑.我没有人可以商量,没有人和我一起逃跑.我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周围没有其他奴隶,也没有英格兰人.爱尔兰人或苏格兰人.这样过了整整两年.这两年中,逃跑的计划只是在我想象中实现,并借此自慰,却怎么也无法付诸实施.
  大概两年之后,出现了一个特殊的情况,这使我重新升起了争取自由的希望.一次,我主人在家里呆的时间比平时长.据说是因为手头缺钱,他没有为自己的船配备出航所必需的设备.在这段时间中,他经常坐一只舢舨去港口外的开放锚地捕鱼;至少每星期一.两次,天气好的话,去的次数更多一些.那只舢舨是他大船上的一只小艇.每次出港捕鱼,他总让我和一个摩尔小孩帮他摇船.我们两个小年轻很能得他的欢心,而确实我捕鱼也有一手,因此,有时他就只叫我与他的一个摩尔族亲戚和那个摩尔小孩一起去为他打点鱼来吃;那个摩尔小孩名叫马列司科.
  一天早晨,我们又出海去打鱼.天气晴朗,海面风平浪静.忽然,海上升起浓雾.我们划了才一海里多点,就看不见海岸了.当时,我们已辨别不清东南西北了,只是拚命划船.这样划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早晨才发现,我们不但没有划近海岸,相反向外海划去了,离岸至少约六海里.最后,我们费了很大的劲,冒了很大的风险,才平安抵岸,因为,那天早晨风很大,而且我们大家都快饿坏了.
  这次意外事件给了我们主人一个警告,他决定今后得小心谨慎一些,出海捕鱼时得带上指南针和一些食品.正好在他俘获的我们那艘英国船上,有一只长舢舨.他就命令他船上的木匠......也是他的一个英国人奴隶......在长舢舨中间做一个小舱,跟驳船上的小舱那样;舱后留下些空间,可以容一个人站在那掌舵和拉下帆索;舱前也有一块地方,可容一两个人站在那里升帆或降帆.这长舢舨上所使用的帆叫三角帆,帆杆横吊在舱顶上.船舱做得很矮,但很舒适,可容得下他和一两个奴隶在里面睡觉,还可放下一张桌子吃饭;桌子里做了一些抽屉,里面放上几瓶他爱喝的酒,和他的面包.大米和咖啡等食物和饮料.
  我们从此就常常坐这只长舢舨出海捕鱼.因为我捕鱼技术高明,所以每次出去他总是带着我.有一次,他约好要与当地两三位颇有身份的摩尔人坐我们的长舢舨出海游玩或捕鱼.为款待客人,他预备了许多酒菜食品,并在头天晚上就送上了船.他还命令我从他大船上取下三支短枪放到舢舨上,把火药和子弹准备好.看得出来,他们除了想捕鱼外,还准备打鸟.
  我按照主人的命令,把一切都准备妥当.第二天早晨,船也洗干净了,旗子也挂上了;一切安排好了,我就在舢舨上专候贵客的光临.不想,过了一会儿,我主人一个人上船来.他对我说,客人临时有事,这次不去了,下次再去,但他们要来家里吃晚饭,所以要我和那个摩尔人和小孩像平常一样去打点鱼来,以便晚上招待客人.他还特意吩咐,要我们一打到鱼就立即回来送到他家里.这些事我当然准备完全照办.
  这时,我那争取自由的旧想法又突然萌发起来.因为,我觉得自己能支配一条小船了.主人一走,我就开始准备起来,当然不是准备去捕鱼,而是准备远航.至于去哪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也没有考虑过,只要是离开这儿就行.
  我计划的第一步,先借口对那个摩尔人说,我们不应当自作主张吃主人的面包,必须自己动手准备船上吃的东西.他说我的话非常正确,就拿来了一大筐当地甜饼干,又弄了三罐子淡水,一起拿到舢舨上.我知道主人装酒的箱子放的地方;看那箱子的样子,明显也是从英国人手里夺来的战利品.我趁那摩尔人到岸上去的时候,就把那箱酒搬上舢舨,放到一个适当的地方,好像主人原来就放在那儿一样.同时我又搬了六十多磅蜜蜡到船上来,还顺手拿了一小包粗线,一把斧头,一把锯子和一只锤子;这些东西后来对我都很有用,尤其是蜜蜡,可以用来做蜡烛.接着我又想出了一个新花招,他居然天真地上了圈套.这个摩尔人叫伊斯玛,但大家叫他马利或莫利,所以我也这样叫他."莫利,"我说,"我们主人的枪在船上,你去弄点火药和鸟枪弹来,也许我们还能替自己打几只水鸟呢!我晓得主人的火药放在大船上.""对,"他说,"我去拿些来."果 然,他拿来了一大皮袋火药,足有一磅半重,可能还要多些.此外,他又拿来了一大皮袋鸟枪弹和一些子弹,也有五.六磅重.他把这些全都放到舢舨上.我同时又在大舱里面找到了一些主人的火药.我从箱子里找出一只大酒瓶,里面所剩酒已不多.我把不多的酒倒入另一只瓶中,把空瓶装满火药.一切准备就绪,我们便开始出港去捕鱼了.港口堡垒里的士兵全认识我们,所以也不来注意我们.我们出港不到一海里远就下了帆开始捕鱼.这时,风向东北偏北,正与我的愿望相反.因为,如果刮南风,我就有把握把船驶到西班牙海岸,起码也可到西班牙西南部的加第斯海湾.但我决心已定,不管刮什么风,只要离开我现在呆的可怕的地方就行;其余一切,都听天由命了.
  我们钓了一会儿鱼,一条也没有钓到;因为鱼儿上钩,我也不钓上来,以免让那摩尔人看见.然后,我对他说,这样下去不行,我们拿什么款待主人呢?我们得走远一点.他一想这样做也没关系,就同意了.他在船头,就张起了帆;我在船尾掌舵.这样我们把船驶出了约三海里,然后就把船停下,就像又要准备捕鱼似的.我把舵交给摩尔小孩,自己向船头摩尔人站的地方走去.我弯下腰来,装作在他身后找什么东西似的.突然,我趁他不备,用手臂猛地在他裤裆下一撞,把他一下推入海里.这个摩尔人是个游泳高手,一下子就浮出海面.他向我求救,求我让他上船,并说他愿意追随我走遍天涯海角.他在水里像鱼,游得非常快,而这时风不大,小船行驶速度很慢,眼看他一会就会赶上来.我走进船舱,拿起一支鸟枪.我把枪对准了摩尔人,并对他说我并不想伤害他,他如果不胡闹,也不会伤害他.我说:"你泅水泅得很好,你完全可以泅回岸去.现在海上风平浪静,就赶快泅回去吧.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但要是你靠近我的船,那我就打穿你的脑袋!我已决定逃跑争取自由了!"他立刻转身向海岸方向游回去.我毫不怀疑,他必然能安抵海岸,因为他游泳的本领确实不错.
  本来,我可以把小孩淹死,带上那个摩尔人,但我怎么也不敢 信任他.前面说到过,那个摩尔小孩名叫马列司科,但大家都叫他"佐立".那摩尔人走后,我对他说:"佐立,假如你忠于我,我会使你成为一个出色的人.但如果你不打自己的耳光向我发誓,你如果不凭着穆罕默德起誓效忠于我,我也把你扔到海里去."那孩子朝着我笑了,并发誓忠于我,愿随我走遍天涯海角.他说这些话时天真无邪,使我不得不信任他.
  那个摩尔人在大海里泅着水,我们的船还在他的视线以内.这时,我故意让船逆着风径直向大海驶去.这样,他们就会认为我是驶向直布罗陀海峡(其实,任何有头脑的人都会这样做).没有人会想到,我们会驶向南方野蛮人出没的海岸.到那里,我们还来不及上岸,就会给各个黑人部族的独木舟所包围,并把我们杀掉;即使我们上了岸,不是给野兽吃掉,就是给更无情的野人吃掉.
  但是,到傍晚时,我改变了航向.我们船向东南偏东驶去,这样船可沿着海岸航行.风势这时很好,海面也平静,我就张满帆让船疾驶.以当时船行速度来看,我估计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就能靠岸.那时我已经在萨累以南150英里之外了,远离摩洛哥皇帝的领土,也不在任何国王的领地之内,因为在那儿我们压根就看不到人迹.
  但是,我已被摩尔人吓破了胆,害怕再落到他们的手里;同时风势又顺,于是也不靠岸,也不下锚,一口气竟走了五天.这时渐渐地风势转为南风,我估计就算他们派船来追我.这时也该罢休了.于是我就放心驶向海岸,在一条小河的河口下了锚.我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在什么纬度,什么国家,什么民族,什么河流.四周见不到一个人,我也不想看到任何人.我现在所需要的只是淡水.我们在傍晚驶进了小河口,决心一等天黑就游到岸上去,摸一下岸上的情况.但一到天黑,我们就听到各种野兽狂吠咆哮,怒吼声声,不知道那是些什么野兽,真是太可怕了!这可把那可怜的孩子吓得魂飞魄散,哀求我等到天亮后再上岸.我说,"好吧,佐立,我不去就是了.但是,说不定白天会碰见人.对我们他们也许像狮子一样凶呢!"佐立笑着说,"那我们就开枪把他们打跑!"佐立在我们奴隶中能用英语交谈,虽然发音不太地道.见到佐立这样高兴,我心里也很快乐.我于是从主人的酒箱里拿出酒瓶,倒了一点酒给他喝,让他壮壮胆子.不管怎样,佐立的建议是有道理的,我接受了他的意见.于是,我们就下了锚,静静地在船上躺了一整夜.我是说,只是"静静地躺着",我们实际上整夜都没合过眼.两三小时后,便有一大群各种各样的巨兽来到海边,在水里打滚,洗澡,或凉快一下自己的身子;它们是些什么野兽,我也叫不出名字,而它们那怒吼的咆哮声,真是我平生从未听到过的,甚是吓人!
  佐立吓坏了,我自己也吓得要命.然而,更让我们心惊胆战的是,我们听到有一头巨兽向我们船边游来.虽然我们看不见,但从其呼吸的声音来听,一定是个硕大无比的猛兽.佐立说是头狮子,我想也可能是的.可怜的佐立向我大声呼叫,要我起锚把船划走."不,"我说,"佐立,我们可以把锚索连同浮筒一起放出,把船向海里移一些,那些野兽游不了太远的,它们不会跟上来."我话音未落,那巨兽离船不到两桨来远了.我赶快走进舱里,拿起枪来,对着那家伙放了一枪.那猛兽马上调头向岸上泅去.
  枪声一响,不论在岸边或山里的群兽漫山遍野地怒吼起来,那种情景,真令人不寒而栗.我想,这里的野兽以前可能从未听到过枪声,以至使它们如此惊恐不安.这更使我不得不相信,不用说晚上不能上岸,就是白天上岸也是个问题.落入野人手里,就等于羊入虎口.至少,这两种危险我们都很害怕.
  但不管怎么样,我们总得上岸到什么地方弄点淡水,因为船上剩下的水已剩下不到一品脱了.问题是:什么时候上岸?在哪儿才能弄到水?佐立说,要是我让他拿个罐子上岸,他会去找找看有没有水,有的话就给我带回来.我问他,为什么是他去,而不是我去,让他一个呆在船上呢?这孩子的回答老实深情,使我从此喜欢上了他.他说: "如果野人来了,他们吃掉我,你可以逃走.""好吧,佐立,"我说,"要是野人来了,我们两个人一起开枪把他们打死,我们俩谁也不让他们吃掉."我拿了一块干面包给佐立吃,并从原来主人的酒箱里拿出酒瓶给他倒了点酒喝.这个酒箱的来历,我前面已经提到过了.我们把船向岸边适当靠近一些,两人就一起涉水上岸.除了枪枝弹药和两只水罐,其他我们什么都没有带.
  我不敢走得离船太远,以免野人的独木舟从河的上游顺流而下.可那孩子见到一英里开外处有一块低地,就信步走去.不一会儿,只见他很快向我奔来.我还以为有野人在追赶他,或者给什么野兽吓坏了,连忙迎上去帮助他.但他跑近我时,却见他肩上背着个野兔似动物,但皮色与野兔不一样,腿也比野兔长,原来是他打到的猎物.这东西的肉一定很好吃,我们都很高兴.然而,更让人高兴的是,佐立告诉我,他已找到了淡水,而且也没有见到野人.
  但后来我们发现,本来我们不必费那么大的周折去取水.沿着我们所在的小河稍稍往上走一点,潮水一退,就可以取到淡水.其实,海潮没进入小河多远.我们把所有的罐子都盛满了水,又把杀死的野兔煮了饱餐一顿,就准备上路了.在那一带,我们一直没有发现人类的脚印.
  以前我曾到这一带的海岸来过一次,知道加那利群岛和佛得角群岛离大陆海岸不远.但船上没有仪器,不能测量我们所在地点的纬度,而且,我也已不记得这些群岛确切的纬度了,因而也没法找到这些群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离开海岸,驶向海岛.否则,我一定能很容易找到这些海岛的.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沿着海岸航行,直到英国人做生意的地方.在那儿总会碰到来往的商船,他们会救起我们的.
  我猜测,我现在所在的地区正好在摩洛哥王国和黑人部族居住的地区之间;这儿只有野兽出没,荒无人烟.黑人因为害怕摩尔人的骚扰而放弃该地区迁向他方;摩尔人则因这儿是蛮荒之地,不愿在此居住.此外,这儿群兽出没,是猛虎.狮子.豹子和其他野兽栖息的地方.所以,不论是摩尔人还是黑人,都放弃了这块地方.但摩尔人偶尔也来这儿打猎.每次来的时候,起码有两三千人,像开来一支军队.实际上,我们沿海岸走了约一百英里,白天只见一片荒芜,杳无人迹;晚上只听到野兽咆哮,此起彼伏.
  有一两次,在白天,我好象远远看到了加那利群岛高山的山顶......泰尼利夫山山顶.我当时很想冒一下险,把船驶过去.但是试了两次,都被逆风顶了回来.而且,这时海上风浪很大,我们的船又小,无法驶向大海.所以,我决定依照原来的计划,接着沿海岸行驶.
  我们离开那个地方后,也有好几次不得不上岸取水.特别有一次,在一个早晨,我们来到一个小岬角抛了锚.正好这时涨潮,我们想等潮水上来后再往里驶.佐立的眼睛比我好,他向我低声呼唤,要我把船驶离岸远一点.他说,"看那儿,一个可怕的怪物正在小山下睡觉呢!"我朝他手所指的方向看了一下,果然看到一个可怕的怪物,原来那是一头巨狮,正躺在一片山影下睡觉呢!我说:"佐立,你上岸去把它打死吧."佐立非常吃惊,说:"我?我去把它打死?一口就把我吃掉了."我就不再对这孩子说什么了,并叫他好好呆在那儿.我自己拿起最大的一支枪,装了大量的火药,又装了两颗大子弹,放在一边,然后又拿起第二支枪,装了两颗子弹,又把第三支枪装了五颗小子弹.我拿起第一支大枪,努力瞄准,对着那狮子的头开了一枪.但那狮子躺着时,前腿稍微往上抬起,挡住了鼻子,因此正好子弹打在它膝盖上,把腿骨打断了.狮子一惊,狂吼而起,但发觉一腿已断,重又跌倒在地,然后用三条腿站立起来,发出刺耳的吼叫声.我见自己没有打中狮子的头部,心里不由暗暗惊异,这时,似乎那头狮子想走开,我急忙拿起第二支枪,对准它的头部又 开了一枪,只见它颓然倒地,轻轻地吼了一声,便在那儿拼命挣扎.这时佐立胆子大了,请求我让他上岸."好吧,你去吧!"我说.他于是便跳到水里,一手举着支短枪,一手划着水,走到那家伙跟前,把枪口放在它的耳朵边,对准它的头部又开了一枪,终于结果了这猛兽的性命.
  这件事对于我们实在只是玩乐而已,狮子的肉根本不能吃.为了这样一个废物,浪费了三份火药和弹丸,实在不值得,我很有些后悔.可是佐立说,他一定得从狮子身上弄点东西下来.于是他上船向我要斧子."干什么,佐立?"我问."我要砍下它的头!"他说.结果,佐立没有把狮子头砍下来,却砍下了一只脚带回来.那脚可真大得恐怖!
  我心里算计,狮子皮也许对我们会有用处,便决定想法把皮剥下来.我和佐立于是就跑去剥皮.对于这件工作,佐立比我精明得多了,而我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我们两人忙了一整天,才把整张皮剥下来.我们把皮摆在船舱的顶上,两天后皮就晒干了.我以后就把它用作垫被来睡觉.
  这次停船之后,我们向南一连行驶了十一二天,我们的粮食慢慢减少,只得省着点吃.除了取淡水不得不上岸以外,很少靠岸.目的是要把船驶到非洲海岸的冈比亚河或塞内加尔河;也就是说,到达佛得海角一带,希望能在那儿遇上欧洲的商船.假如遇不到的话,我就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了.那就只能去找找那些群岛,或者死在黑人手里了.我明白,从欧洲开往几内亚海岸,或者去巴西和东印度群岛的商船,都要经过这个海角或这些群岛.总之,我把自己整个命运都赌在这唯一的机会上了;遇上商船就得救,遇不上就只有死路一条.
  下定了决心,就又向前航行了十天左右,开始看到了有人迹的地方.有两三个地方,在我们的船驶过时,可以看到有些人站在岸上望着我们;同时可以看到,他们都浑身漆黑.有一次,我非常想上岸和他们接触一下,佐立劝我说,"不要去,不要去."但是我还是驶近海岸,以便同他们谈谈.我发现他们沿着海岸追着我的船跑了一大段路.我看到,他们手中都没有武器,只有一个人拿了一根细长的棍子.佐立对我说,那是一种镖枪,他们能投得又远又准.我不敢靠岸太近,并尽量用手势与他们交谈.我尤其着力打出一些要求食物的手势.他们也招手要我把船停下,他们会回去取些肉来给我们.我于是放下了三角帆把船停下来.有两个人往回向村里跑去.不出半小时,他们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块肉干和一些谷类.大概这些都是他们的土产品,但我和佐立都叫不出是什么东西.我们当然极想要这些食物,但怎样去拿这些东西却是个问题.我们自己不敢上岸靠近他们,他们也同样怕我们.末了,他们想出了一个对双方来说都安全的办法.他们把东西先放在岸上,然后走到远处等待,等我们把东西拿上船后再走近岸边.
  我们打着手势向他们表示谢意,因为我们拿不出什么东西答谢他们.说来也巧,正当此时,出现了一个很好机会,使我们大大地还了他们的人情.当时,有两只巨兽突然从山上向海岸边冲来;看那情形,好像后一只正在追逐前一只,究竟他们是雌雄相逐,还是戏耍或争斗,我们也弄不清楚.同时,我们也不知道这种事是平时见惯的呢,还是偶然发生的.但是,以当时的情况判断,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首先,这类凶狠的猛兽一般大白天不出来活动,其次,我们看到那些黑人害怕万分,尤其是妇女更是害怕.大家都逃光了,只留下那个拿镖枪的人.可是那两只巨兽跑到海边并没有去袭击那些黑人,而是一下子跳到海里,游来游去,仿佛是在游戏.后来,出于我的意想之外,有一只竟跑到我们的船跟前来了.好在,我已早有准备.我飞快把枪装上了弹药,还叫佐立把另外两支枪也装好了弹药.当那巨兽一进入射程,我马上开火,一枪打中了它的头部.那家伙立即沉下去了,但又马上浮起来在水里上下翻腾,拚命 作最后挣扎;然后,匆匆向岸边游去,但因为受到的是致命伤,又被海水所溺,还未游到岸边就死了.
  那些可怜的黑人听到了枪声,看到了枪里发出的火光,其惊恐之状,真是用笔难以形容的.有几个吓得半死,瘫倒在地上.之后,他们见那怪兽已死,并沉到水里去了,又见我向他们招手,叫他们到海边来;这样,他们才壮着胆子,到海边来寻找那死兽.我根据水里的血迹找到了那巨兽,又用绳子把它套住,并把绳子递给那些黑人,叫他们去拉.他们拖那死了的家伙到岸上,发现竟是一只很奇特的豹.此豹满身黑斑,非常美丽.黑人们一齐举起双手,表示无比吃惊.他们怎么也想不出我是拿什么东西打死豹的.
  枪声和火光早就把另一只巨兽吓得游到岸上,一溜烟跑回山里去了.因为距离太远,我看不清它倒底是什么东西.我不久看出那些黑人想吃豹子肉,我当然愿意做个人情送给他们.对此,黑人们非常感激.他们马上动手剥皮.虽然他们没有刀子,用的是一片削薄了的木片,但不一会儿就把豹皮剥下来了,比我们用刀子剥还快.他们要送一些豹肉给我们,我表示不要,并打手势表示全部送给他们;不过我也表示想得到那张豹皮.他们立刻满不在乎地给了我.他们又给了我许多粮食,虽然我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但还是收下了.然后,我又打起手势向他们要水.我把一只罐子拿在手里,把罐底朝天罐口朝下翻转来,表示里面已空了,想要装满水.他们马上告诉自己的同伴,一会便有两个女人抬了一大泥缸水走来.我猜想,那泥缸是用日光焙制而成的.她们把泥缸放在地下,然后和第一次那样远远走开.我让佐立带了三只水罐上岸去取水.那些女人也和男人一样,全部都赤身裸体.
  现在,我有了不少杂粮,又有了水,就告别了那些友好的黑人,一口气大约又航行了十一天,中间一次也没有登岸.后来,我看到有一片陆地,长长地伸出在海里,离我们的船大约十三.四海里.当时风平浪静,我从远处经过这海角;最后,在离岸六海里左右绕过这小海角后,又发现岬角的另一边海里也有陆地.这时,我已确信,这儿就是佛得角,而对面的那些岛屿即是佛得角群岛.但岬角和岛屿离我都很远,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要是刮大风,那我一个地方也到不了.
  在这进退两难之际,我闷闷不乐地走进舱房坐了下来,让佐立去掌舵.突然,那孩子惊叫起来:"主人,主人,有一只大帆船!"这傻孩子以为他原来的主人派船追了上来,几乎吓昏了头.我却很清楚,我们已驶得很远,他们决不可能追到这儿来.我跑出船舱一看,不仅立即看到了船,而且看出,那是一艘葡萄牙船;我猜想,那是驶往几内亚海岸贩卖黑奴的船.但当我察看那船的航向时,我才知道,他们要去的是另一个方向,根本就没有想靠岸的意思.因此,我使劲把船往海里开,并决心尽量与他们取得联系.
  我虽然竭力张帆行驶,不久就看出,根本无法横插到他们的航路上去;等不到我发信号,他们的船就会驶过去.我满帆全速前进追赶了一阵子,就开始感到无望了.然而,正当此时,他们好像在望远镜里发现了我们.他们看到我的船是一艘欧洲小艇,因此,一定认为是大船遇难后放出的救生艇,所以便落下帆等我们.这给了我很大的鼓舞.本来我船上就有我们原主人的旗帜,我就拿出旗帜向他们摇起来作为求救信号,同时又鸣枪求救.这两个信号他们都看见了,因为,后来他们告诉我,虽然枪声他们没有听到,但看到了冒烟.他们看到了信号,就停下船等我们.他们的这个举动真是仁慈极了.大约过了三小时时间,我才靠上了他们的大船.
  他们用葡萄牙语,用西班牙语,用法语,问我是什么人,但他们的话我都听不懂.最后,船上有一个苏格兰水手上来叫我,我才告诉他我是英格兰人,是从萨累的摩尔人手下逃出来的.于是,他们便十分友善地允许我上了船,并把我的一切东西也都拿到大船上.
  谁都不相信,我竟然能绝处逢生,其喜悦之情,实在难于表达.我立刻把我的一切东西送给船长,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但船长非常大方.他告诉我说,他什么也不要,等我到了巴西后,他会把我所有的东西都交还给我.他说:"今天我救了你的命,希望以后有一天别人 也会救我的命,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遇到同样的命运.再说,我把你带到巴西,远离自己的祖国,我如果要了你的东西,你就会在异国他乡受饿,这不等于我救了你的命,又送了你的命吗?不,不,英国先生,我把你送到巴西,完全是一种善意行为.你的那些东西可以帮助你在那儿过活,并可做你回家的盘缠."
  他提出这些建议是十分仁慈的,而且一丝不苟地实践了自己的诺言.他下令手下的船员,不准他们动我的任何东西.后来,他干脆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收归他自己保管,还给我列了一张清单,以便今后要还我.清单中连我的那三只装水的瓦罐也不例外.
  他也看到,我的小艇挺不错.他对我说,他想把小艇买下来,放在大船上使用,并要我开个价.我对他说,他对我这么慷慨大方,我真不好意思开价,并告诉他,他愿出多少钱都可以.他说他可以先给我一张80西班牙银币的期票(这种西班牙银币都打上一个"8"字)到巴西可换取现金.到了巴西,假如有人愿意出更高的价钱,他愿意全数补足.又表示愿出六十西班牙银币买下佐立.这钱我实在不能接受.我倒不是不想把佐立给船长,而是我不愿意出卖这可怜的孩子的自由.在我争取自由的逃跑过程中,他对我可真是忠心耿耿.我把不愿出卖佐立的缘故告诉了船长,他认为我说得有道理,就提出了一个折衷的方案:这孩子如果成为基督徒,则十年后还其自由,并签约为凭.基于这个条件,我最后同意了,因为佐立本人也表示愿意跟随船长.
  去巴西的航行十分顺利,大概二十二天之后,就到达了群圣湾.我现在摆脱了困境,该打算打算下一步怎么办了.
  船长对我慷慨无私的好处,真是举不胜举.他不仅不收我的船费,还出二十枚欧洲流通金币买下我的豹皮,四十枚金币买下狮子皮.我小艇上的一切物品,立刻如数奉还给我;我愿出卖的东西,他又都全部买下,包括酒箱.两支枪.剩下的一大块蜜蜡,(其余的都被我做成蜡烛在旅途中点掉了.)总而言之,我变卖物品共得了二百二十西班牙银币;带着这笔钱,我踏上了巴西海岸.
  我到巴西以后,船长介绍我认识一位种植园主;这人与船长一样正直无私.他拥有一个甘蔗种植园和一个制糖厂.我在他家里住了一段时间,了解了一些种甘蔗和制糖的方法.我看到,在巴西的这些种植园主生活优越,他们都在短时期内就发家致富了.所以我想,我如果能获得在巴西的居留证,我也要做个种植园主.同时,我决定想法把我寄存在伦敦的那笔钱汇到巴西来.为了获得入藉证书,我倾囊买了一些没有被开垦过的土地,并根据我将要从伦敦收到的资本,制定了一个经营种植园和定居的计划.
  我有个邻居,是葡萄牙人,出生于里斯本,但他父母却是英国人.他名叫威尔斯.当时他的境况与我差不多.我叫他为邻居,是因为我们两家的种植园紧紧相邻,而且我们也常常来往.我们两人的资本都很少.开始两年里,我们只种些粮食为生.可是不久,我们开始发展起来,经营的种植园也开始走上了轨道.因此,在第三年中,我们种了一些烟草;同时,我们各自购进了一大块土地,准备来年种甘蔗.但是,我们都感到缺乏劳动力.这时,我想到真不该把佐立让给别人,以致现在追悔莫及.
  可是,上帝,我这个人老是把事情办糟,却从未办好过一件事情;这种做事处世对我来说又不足为怪了.现在我已别无他法,只能勉强维持下去.现在的生计与我的天性和才能是完全不相称的,与我所向往的生活也有很大区别.为了我所向往的生活,我违背父命,背井离乡.我现在经营种植园,也快过上我父亲一直劝我过的中产阶级生活了.可是,如果我真的想过中产阶级的生活,那我可以完全留在家里,何必在世界上到处闯荡,辛苦自己呢?要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我完全可以留在英国,生活在亲朋好友中间,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这举目无亲的荒山僻壤之地,与野蛮人为伍呢?在这里,我远离尘世,谁也不知道我的消息.
  每当我想到自己目前的境遇,总是悔恨不已.除了偶尔与我的那位邻居来往外,简直没有其他人可以交谈.我也没有什么工作可做,只有用自己的双手辛苦劳作.我不断告诉自己,我就像被丢弃在一个杳无人烟的荒岛上,形单影只,孑然一身.但是,当人们把自己目前的处境与境况更坏的人相比时,老天往往会让他们对换地位,好让他们以自己的亲身阅历,体会过去生活的幸福.老天爷这么做是十分公正的.对此,我们人人都得好好反省一下.我把自己目前的生活,比作荒岛上孤独的生活,结果我真的命里注定要过这种生活,那正是因为我不该不满足于当前的境遇.老天爷如此对待我,也是天公地道的.要是我真的继续我当时的生活,也许我可以变成个大富豪呢!
  当我经营种植园的计划稍有眉目时,我的朋友,即是在海上救过我的船长,又回来了.这次他的船是停在这儿装货的,货装完以后再出航,航程将持续三个月左右.我告诉他,我在伦敦还有一笔小小的资本;他给了我一个友好而又恳切的建议."英国先生,"他说,他始终这么叫我的,"你写封信,再给我一份正式委托书请那位在伦敦替你保管存款的人把钱汇到里斯本,交给我指定的人,再用那笔钱办一些这儿有用的货物.我回来时,若上帝保佑,就可替你交起运来.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建议你使用你一半的资本,也就是一百英镑,冒一下险.如果一切顺利,你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支取另一半.那样,就算万一失手,你还可用剩下的一半来支撑生活."
  船长的建议确实是一个万全之策,且出于真诚的友谊.我深信,这简直是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因此,我按船长的要求,给保管我存款的夫人写了一封信,并又写了一份委托书,交给这位葡萄牙船长.
  在我给那位英国船长寡妇的信里,我仔细叙述了我的冒险故事.我怎样成了奴隶,怎样逃跑,又怎样在海上遇到这位葡萄牙船 长,船长又怎样对我慷慨仁慈,以及我目前的境况.另外,我还把我需要的货物详细地开列了一个单子.正直的葡萄牙船长到了里斯本以后,通过在里斯本的某个英国商人,想法把我的信以及我冒险经历的详情,送达在伦敦的一位商人;这位商人又把我的情况详细地转告了那位寡妇.这位太太接到了信,获知了我的遭遇后,不仅把钱如数交出,还从自己的私人积蓄中拿出一笔钱来感谢葡萄牙船长,以感谢他对我的恩情.
  在伦敦的那位商人用这笔钱......一百英镑......购买了葡萄牙船长开列的单子上的全部商品,直接运往里斯本给船长.船长又把全部货物安全运到巴西.在这些货物中,他替我带来了各种工具.铁器和用具;这些都是经营种植园非常有用的东西.船长对我可真是想得周到备至,因为我自己并没想到要带这些东西.当时,我经营种植园还是个新手呢!
  当这批货物运抵巴西时,我认为自己发了大财了,真是喜出望外.同时,我的那位精明的管家,就是这位船长,用那位寡妇给他作为礼物的五英镑钱,为我买了一个佣人,契约期为六年;在这期间,他不拿报酬,只要给他一点我们自己种的烟草就行了.连这点烟草也是我一定要给他他才收受的.
  不仅如此,我的货物,什么布啊,绒啊,粗呢啊等等,都是纯正的英国货;此外一些东西则都是这儿特别珍贵和需要的物品.我设法高价出售,结果赚了四倍的利润.现在,就我的种植园发展情况而言,已极大超过了我那可怜的邻居了.因为,第一件事,就是先买了一个黑奴和一个欧洲人佣人.此外,前面提到过,那位葡萄牙船长从里斯本也给我带来了一个仆人.
  常言道,富得快,麻烦来.我的情况完全是这样.第二年,我的种植园大获丰收.我从自己的地里收了五十捆烟叶,除供应当地的需要外,还剩下很多.这五十捆烟叶每捆一百多磅重;我都把它们晒好存放起来,专等那些商船从里斯本回来.这时,生意发展,资金丰厚,我的脑里又开始充满了各种不切实际的计划和梦想.这 种虚妄的念头常常会毁掉最有头脑的商人.
  我若能长此安居乐业下去,生活必定会无比幸福.正是为了能获得这些幸福,父亲曾竭力规劝我过一种安份守己的安静生活;而且,他告诉我,只有中间地位的生活,才享有种种幸福.他的看法确实是通情达理.切合实际的.但是,冥冥中似乎有另一种命运在等待着我.我自己一手造成了自己的不幸,增加了自己的过错,使我后来回想起来倍加后悔.我后来遭遇的种种灾难都是由于我执迷不悟,坚持我遨游世界的愚蠢愿望,并坚持去实现这种愿望.结果,我违反了大自然与造物主的意愿和自己的天职,放弃用通常正当的手段追求幸福的生活,以致给自己造成无尽的危害.
  正像我上次从父母身边逃走一样,这时我又开始不满于现状.本来我可以靠经营种植园发家致富,可我偏偏把这种幸福的远景弃之脑后,去追求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异想天开,想做个暴发户,而不是像平常一般人那样靠勤劳积累致富.这样,我自己又把自己抛入人世间最不幸的深渊.如果我没有那种种虚幻的妄想,我的生活一定会快乐安适的.
  现在,让我把以后发生的一切慢慢向读者细说.你们可以想象,我那时在巴西已呆了四年,我经营的种植园也渐渐兴旺发展起来.我不仅学会了当地的语言,并且,在种植园主和城里的商人中间有了不少熟人,结识了不少朋友.我所说的城里,就是我在巴西登陆的港口城市圣萨尔瓦多.我与他们谈话时,经常谈到我去几内亚沿岸的两次航行,告诉他们与黑人做生意的情况.我对他们说,与黑人做生意真太容易了,只要用一些乱七八糟的货物,什么假珠子啦,玩具啦,刀子.剪子啦,斧头啦,以及玻璃制品之类的东西,就可以换来金沙.几内亚香料及象牙之类贵重物品,还可以换来黑奴.当时在巴西,正需要大量的黑奴劳动力.
  每当我谈论这些话题的时候,大家都仔细聆听;尤其是买卖黑奴的事,更引起他们的兴趣.当时,贩运黑奴的买卖还刚开始.从事贩卖黑奴的商人必须签约,以保证为西班牙殖民地和葡萄牙殖民地供应黑奴,并必须获得西班牙国王或葡萄牙国王的恩准.贩运黑奴是一种垄断的贸易,因此在巴西黑奴进口的数量不多,价钱也格外昂贵.
  有一次,我与一些熟悉的种植园主和商人又很起劲地谈起这些事情.第二天上午,有三个人来找我.他们对我说,他们对我昨天晚上的谈话仔细思考了一番,特地前来向我提出一个建议.但他们说,这建议一定要保密.因此他们要求我严守秘密.然后,他们对我说,他们想装备一条船去几内亚.他们说,他们都和我一样有种植园,但最感缺乏的是劳动力.他们不可能专门从事贩运黑奴的买卖,因为他们回巴西后不可能公开出售黑奴,所以,他们计划只去几内亚一次,回巴西后把黑奴偷偷送上岸,然后大家平均分到各自的种植园里去.简言之,现在的问题是,我愿不愿意管理他们船上的货物,并办理几内亚海岸交易的事务.他们提出,我不必拿出任何资本,但回来后带回的黑奴与我一起平均分.
  必须承认,如果这个建议是对一个没有在这儿定居,也没有自己经营的种植园的人提议的话,的确是十分诱人的.因为这很有希望赚一大笔钱,何况他们是下了大资本的,而我却不必花一个子儿.但我的情况却完全不一样.我已在巴西立足,只要把自己的种植园再干上两三年,并把存放在英国的一百英镑再汇来,那时,再加上那笔小小的积蓄,不愁不挣出一个三四千英镑的家当,而且还会不断增加.处于我现在这种境况的人,再想去进行这次航行,那真是太荒谬了.
  但我这个人真是天生注定自取灭亡,竟然抵御不了这种提议的诱惑,就像我当初一心要周游世界而不听父亲的忠告一样.总之,我告诉他们,只要他们答应我不在的时候照管我的种植园,如果我失事遇难的话,又能按照我的嘱咐处理种植园,那我很愿同他们一同前往几内亚.对此他们都一一答应,并写下了字据.我又立了一份正式遗嘱,安排我的种植园和财产.我立我的救命恩人船长为我种植园和财产的全权继承人,但他应按照我在遗嘱中的指 示处理我的财产:一半归他自己,一半寄往英国.
  总之,我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尽量保护好自己的财产,并维持种植园的经营.但是,如果我能用一半的心思来关心自己的利益,判断一下应做和不应做的事情,我就绝对不会放弃自己正在日益兴旺的事业,把发财致富的前景丢之脑后而踏上这次航行.要知道,海上航行总是凶险难测的,更何况我自己也明白,我总是会遭到种种不幸.
  可是,我却被命运驱使,盲目听从自己的妄想,而把理智丢到九霄云外.于是,我把船只装备好,把货也装好;同伴们也按照合同把我嘱咐的事情安排好.我于1659年9月1日上了船.这是一个不吉利的日子.八年前,我违抗父母之命,不顾自己的利益,从赫尔上船离家,也正是9月1日.
  我们的船载重120吨,装备有六门炮,除了船长.他的小佣人和我自己之外,还有十四个人.船上没有什么大件的物品,只是一些适合与黑人交易的小玩意儿,像假珠子啦,玻璃器具啦.贝壳啦,以及其他一些新奇的零星货物,像望远镜啦.刀子啦.剪刀啦.斧子啦等等.
  我上船的那天,船就启航了.我们沿着海岸向北航行,打算驶至北纬十至十二度之间后,横渡大洋,直驶非洲.这是一条当时通常从南美去非洲的航线.我们沿着巴西海岸向北行驶.一路上天气不错,就是太热.终于我们到达圣奥古斯丁角,那是在巴西东部突入海里的一块高地.过了圣奥古斯丁角,我们就离开海岸,向大海中驶去,航向东北偏北,好象要驶向费尔南多德诺罗尼亚岛,再越过那些岛屿向西开去.沿着这条航线航行,大概十二天之后穿过了赤道.根据我们最后一次观测,我们已经到了北纬七度二十二分的地方.想不到这时我们突然遭到一股强烈飓风的袭击.这股飓风开始从东南刮来,然后转向西北,到后来刮起了强劲的东北风.猛烈的大风连刮十二天,使我们毫无办法,只得让船乘风逐浪漂流,听任命运和狂风的摆布.不必说,在这十二天中,我每天都担心被 大浪吞没,别的船上人也没有一个希冀能活命.
  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风暴已使我们惊恐万状,而这时船上一个人又患热带病死去,还有一个人和那个小佣人被大浪卷到海里去了.到第二十二天,风浪稍有平息;船长尽量进行了观察,发现我们的船已被刮到北纬十一度左右的地方,但在圣奥古斯丁角以西二十二经度.船长发现,我们的船现在所处位置在巴西北部或圭亚那海岸;我们已漂过了亚马孙河的入海口,靠近那条号称"大河"的俄利诺科河了.于是,船长与我商量航行线路.他建议把船开回巴西海岸,因为船已渗漏得厉害,而且严重损害.
  我竭力反对驶回巴西.我和他一起查看了美洲沿岸的航海图,最后得到的结论是,除了我们驶到加勒比群岛,要不然就找不到有人烟的地方可以求救.因此,我们决定向巴尔巴多群岛驶去.据我们估计,只要我们能避开墨西哥湾的逆流,在大海里航行,就可以在半个月之内到达.在那里,我们如果不能把船修一下,补充食物和人员,我们就不可能到达非洲海岸.
  计划一定,我们便改变航向,向西北偏西方向驶去,希望能到达一个英属海岛;在那里我希望能获得救援.但航行方向并不由我们自己决定.在北纬十二度十八分处,我们又遇到了第二次暴风,风势与前一次同样猛烈,把我们的船向西方刮去,最后把我们刮出当时正常的贸易航线,远离人类文明地区.在这种情形下,即使我们侥幸不葬身鱼腹,也会给野人吃掉;至于回国,那根本不用谈了.
  狂风不停地劲吹,情况十分危急.一天早上,船上有个人突然大喊一声:"陆地!"我们刚想跑出舱外,去看看我们究竟到了什么地方,突然船却搁浅在一片沙滩上移动不得了.掀天大浪不断冲进船里,我们都感到死亡已经降临了.我们大家都躲到舱里去,逃避海浪的冲击.
  没有身临其境,是不可能表达或领会我们当时惊惧交加的情景.当时我们不知道身处何地,也不知道被风暴刮到了什么地方:是岛屿还是大陆,是有人烟的地方,还是杳无人迹的蛮荒地区.这时风势虽比先前略减,但依然凶猛异常.我们明白,我们的船已坚持不了几分钟了,随时都可能被撞成碎片,除非出现奇迹,风势会突然停息.总之,我们大家坐在一块,面面相觑,时刻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准备到另一个世界,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已一筹莫展了.这时,船没有像我们所担忧的那样被撞得粉碎,同时风势也渐渐减弱,使我们稍感安慰.
  风势虽然稍减,可船搁浅在沙里,无法动弹,所以情况依然很危急.我们只能尽力自救.在风暴到来之前,船尾曾拖有一只小艇.可是大风把小船刮到大船的舵上撞破了,后来又被卷到海里,不知是沉了,还是漂走了.因此对此我们只能作罢了.船上还有一只小艇,只是不知如何把它放到海里去.但现在我们已没有时间讨论这个问题了,因为我们觉得大船时刻都会被撞得粉碎.甚至有些人还说,船事实上已经破了.
  在这危急时刻,大副抓住那只小艇,大家一齐用力,把小艇放到大船旁.然后,我们十一个人一齐上了小艇,解开小艇缆绳,就听任上帝和风浪支配我们的命运了.虽然这时候风势已减弱了不少,但大海依然波涛汹涌,排山倒海般向岸上冲去.难怪荷兰人称暴风雨中的大海为"疯狂的海洋",真是太形象了.
  我们当时的处境是非常悲惨的.我们明白,在这种洪涛巨浪中,我们的小艇是万难生存的,我们不可避免地都要被淹死.我们没有帆,即使有,也不能使用.我们只得用桨向岸上划去,就像是走上刑场的犯人,心情十分沉重.因为,我们明白,小艇一靠近海岸,马上就会被海浪撞得粉碎.可是,我们只能听天由命,顺着风势拼命向岸上划去.这么做,我们无疑是自己加速自己的灭亡.
  等待着我们的海岸是岩石还是沙滩,是陡岸还是浅滩,我们无从知道.我们仅存的一线希望是,进入一个海湾或河口,侥幸把小艇划进去;或是划近避风的陡岸,找到一片风平浪静的水面.但我们既看不到海湾或河口,也看不到陡岸;而且,我们越是靠近海岸,越是感到陆地比大海更吓人.
  我们半划着桨,半被风驱赶着,大约走了四海里多.忽然一个巨浪排山倒海从我们后面汹涌而来,这无疑将给我们的小艇以致命一击.说时迟,那时快,顿时巨浪把我们的小艇打得船底朝天;我们都落到海里,东一个,西一个.大家还来不及喊一声"噢,上帝啊!",就全都被波涛吞没了.
  当我沉入水中时,心乱如麻,实难表达.平日我虽善泅水,但在这种惊涛骇浪之中,连浮起来呼吸一下也很困难.最后,海浪把我冲上了岸,等浪势使尽而退时,把我留在半干的岸上.虽然海水已把我沧得半死,但我头脑尚清醒,见到自己已靠近陆地,就立刻爬起来拼命向陆上奔去,以免第二个浪头打来时再把我卷入大海.但是,我立即发现,这种情境已无力逃脱,只见身后高山似的海浪汹涌而至,我根本无法抗拒,也无力抗拒.这时,我只能尽量屏息浮出水面,并竭力向岸上游去.我唯一的希望是,海浪把我冲近岸边后,不再把我卷回大海.
  巨浪扑来,把我卷入水中二三十英尺深.我感到海浪迅速而有力地把我推向岸边.同时,我自己屏住呼吸,也拼命向岸上游去.我屏住呼吸屏得肺都快炸了.正在这时,我感到头和手已露出水面,虽然仅短短两秒钟,却使我得以重新呼吸,并勇气大增,也大大减少了痛苦.紧接着我又被埋入浪中,但这一次时间没上次那么长,我总算挺了过来.等我感到海浪势尽而退时,就努力在后退的浪里向前挣扎.我的脚又重新触到了海滩.我站了一会,喘口气,一等海水退尽,立即拔脚向岸上拼命奔去.但我还是无法逃脱巨浪的袭击.巨浪再次从我背后汹涌而至,一连两次又像上次那样把我卷起来,推向平坦的海滩.
  这两次大浪的冲击,后一次差点要了我的命,因为海浪把我向前推时,把我冲撞到一块岩石上,使我立刻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因为这一撞,正好撞在我胸口上,使我几乎透不过气来.假如此时再来一个浪头,我必定憋死在水里了.好在第二个浪头打来之前我已苏醒,看到情况危急,自己必定被海水吞没,就决心紧抱岩石,海水一退,又往前狂奔一阵,跑近了海岸.后一个浪头赶来时,只从我头上盖了过去,已经无力把我吞没或卷走了.我又接着向前跑,终于跑到岸边,攀上岸上的岩石,在草地上坐了下来.这时,我总算脱离了危险,海浪已不可能再袭击我了,心里感到无尽的宽慰.
  我现在既然已登上了陆地,平安上岸,便仰脸向天,感谢上帝令我绝处逢生,几分钟之前,我还几乎没有一线生还的希望.现在我相信,当一个人像我这样能绝境逢生,他那种喜出望外的心情,确实难以表达.我也完全能理解我们英国的一种风俗,即当恶人被套上绞索,收紧绳结,正要被吊起来的时刻,赦书适到.这种情况下,外科医生往往随赦书同时到达,以便给犯人放血,免得他欣喜过度而血气攻心,晕过去:  狂喜极悲,
  均会令人灵魂出窍.
  我在岸上疯狂地跑来跑去,高举双手,做出千百种古怪的姿势.这时,我全部身心都在回忆着自己死里逃生的经过,并想到同伴们全都葬身大海,唯我独活,真是不可思议.因为后来我只看到几顶帽子和一顶便帽,以及两只不成双的鞋子在随波逐流.
  我遥望那只搁浅了的大船,这时海上烟波迷茫,船离岸很远,只能隐约可见.我感叹:"上帝啊,我怎么竟能够上岸呢!"
  我自我安慰了一番,庆幸自己死而复生.然后,我开始环顾四周,看看到底我到了什么地方,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但不看则已,这一看使我的情绪立即低沉下来.我虽获救.却又陷入了另一种绝境.我浑身湿透,却没有衣服可换;我又饥又渴,却没有东西可充饥解渴.我看不到有任何出路,除了饿死以外,就是给野兽吃掉.我身上除了一把小刀.一个烟斗和一小匣烟时,别无他物.这使我忧心如焚,有好一阵子,在岸上我狂乱地跑来跑去,像疯子一样.夜幕降临,我想到野兽多半会在夜间出来觅食,更是愁思满腹.我想,若这儿真有猛兽出没,我的命运将会如何呢?
  在我附近有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有点像纵树,但有刺.我能想出的唯一办法是:爬上去坐一整夜再说,第二天再考虑死的问题吧,因为我看不出有任何路可谈.我从海岸向里走了几十米,想找些淡水喝,居然被我找到了,真使我大喜过望.喝完水,又拿了点烟叶放到嘴里充饥,然后爬上树,尽可能躺得安稳些,以免睡熟后从树上跌下来.事先我还从树上砍了一枝树枝,做了一根短棍防身.由于疲劳之极,我立刻睡着了,真是睡得又熟又香.我想,任何人,处在我现在的情形下,决不会睡得像我这么香的.
  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这时,风暴已过,天气晴朗,海面上也不像从前那样波浪滔天了.然而,最使我惊诧的是,那只搁浅的大船,在夜里被潮水浮出沙滩后,又给冲到我先前被撞伤的那块岩石附近.现在这船离岸只一海里左右,并还好好地停在那儿.我想我如能上得大船,就能取出一些日常生活的必需品.
  我从树上睡觉的地方下来,环顾四周,看到那只逃生的小艇被风浪冲到陆地上搁在那儿,离我右方大概两英里处.我沿着海岸向小艇走去,但察觉小艇与我所在的地方横隔着一个小水湾,约有半英里宽.于是我就转回来了.因为,当前最要紧的是我得设法上大船,希望在上面能找到一些日常使用的物品.
  午后不久,海面风平浪静,潮水也已远远退去.我只要走下海岸,游上几十米,即可到达大船.这时,我心里禁不住又难过起来.因为我想到,假如昨天我们全船的人不下小艇,依然留在大船上,大家一定会平安无事.这时就可安抵陆地;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孤苦伶仃孑然一身了.而现在,我既无乐趣,又无伴侣.想到这里,我禁不住流下泪来.可是,如今悲伤于事无济,我即决定只要可能就 先上船去.当时,天气很热,我便脱掉衣服,跳下水去.可是,当我泅到船边时,却没法上去,因为船已搁浅,所以离水面很高;我两臂所及,没有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我绕船游了两圈,忽然发现一根很短的绳子.我奇怪自己先前竟没有看见这根绳子.那绳子从船头上挂下来,绳头接近水面;我轻松地抓住绳子往上攀登,进入船上的前舱.上去后发现船已漏水,舱底进满了水.由于船搁浅在一片坚硬的沙滩上,船尾上翘,船头几乎都浸在水里,所以船的后半截没有进水.可以想像,我忙于要查看一下哪些东西已损坏,哪些东西还完好无损.第一,我发现船上的粮食都还干燥无恙.这时候,我当然先要吃些东西,就走到面包房去,把饼干装满了自己的衣袋,同时边吃边干其他活儿,因为我必须得抓紧时间才行.我又在大舱里找到了一些甘蔗酒,就喝了一大杯.此时,我极需喝点酒提提神.我这时只想有一只小船,把我认为将来需要的东西,全都搬到岸上去.
  呆坐着空想获得不存在的东西是没有用的.这么一想,使我产生了自己动手的念头.船上有几根备用的帆杠,还有两三块木板,一两根多余的第二接桅.我决定从这着手,只要搬得动的,全从船上扔下去.在把这些木头扔下水之前,先都用绳子捆好,以免被海水冲走.然后,我又把它们全用绳子拉近船边,把四根木头绑在一起,两头尽量绑紧,扎成一只木排的样子,又用两三块短木板横放在上面,我上去走了走,倒还稳当,就是木头太轻吃不住多少重量.我于是又动手用木匠的锯子把一根第二接桅锯成三段加到木排上.这工作非常吃力辛苦,但我因急于想把必需的物品运上岸,也就干下来了.要在平常,我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完成如此艰难的工程的.
  木排做得相当稳固,也能吃得住相当的重量.接着我就考虑该装些什么东西上去,还要防止东西给海浪打湿.不一会我便想出了办法.我先把船上所能找到的木板都铺在木排上,然后考虑了一下所需要的东西.我打开三只船员用的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倒掉,再把 它们依次吊到木排上.第一只箱子里我主要装食品:粮食.面包.米.三块荷兰酪干.五块羊肉干,还有一些剩下来的欧洲麦子......这些麦子本来是喂船上的家禽的.现在家禽都已死了.原来船上还有一点大麦和小麦,但后来发现都给老鼠吃光了或弄脏了,使我大为失望.至于酒类,我也找到了几箱,那都是船长的.有几瓶烈性甜酒,还有五.六加仑椰子酒.我把酒放在一边,因为不需要把酒放进箱子,更何况箱子里东西也已经塞满了.在我这般忙碌的时候,只见潮水开始上涨,虽然风平浪静,但还是把我留在岸边的上衣.衬衫和背心全部冲走了.这令我非常懊恼,因为我游泳上船时,只穿了一条长短及膝的麻纱短裤和一双袜子.这倒使我不得不找些衣服穿了.船里衣服虽多,但我只挑了几件目前需要穿的,因为我认为有些东西更重要,特别是木工工具.我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那只木匠箱子.此时工具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即使是整船的金子也没有这箱木匠工具值钱.我把箱子放到木排上,不想花时间去打开看一下,因为里面装了些什么工具我心里大致有数.
  其次,我必须弄到枪枝和弹药.大舱里原来存放着两支很好的鸟枪和两支手枪,我都拿了来,又拿了几只装火药的角筒,一小包子弹和两把生锈的旧刀.我晓得船上还有三桶火药,但是不知道炮手们把它们放在什么地方了.我找了半天,最后终于找到了.有两桶仍干燥可用,另一桶已浸水了.我就把两桶干燥的火药连同枪支一起放到木排上.我这时发现木排上装的物品已不少了,就开始想办法如何运上岸,因为一没帆.二没桨.三没舵,只要有点风,就会把木排打翻在海里.
  当时,有三点情况令人振奋:第一,海面平静如镜;第二,时值涨潮,海水正朝岸上冲;第三,虽然有微风,却也吹向岸上.我找到了原来小艇上用的三支断桨;此外,除了工具箱中的那些工具外,此外还找出了两把锯子,一把斧头和一只榔头.货物装载好后,我就驾起木排向岸上进发.最初一海里,木排行驶相当稳当,但却稍微偏离了我昨天登陆的地方.至此,我发现,原来这一带的水流直向 岸边一个方向流去.因此,我想附近可能有一条小溪或小河,果然如此的话,我就可以驾木排进入港口卸货了.
  果然不出所料,我不久看到了一个小湾,潮水正直往里涌.于是我驾着木排,尽可能向急流的中心飘去.在这里,我几乎又一次遭到沉船失事的灾祸.果真那样,那我可要伤透心了.由于我尚不熟悉地形,木排的一头忽然一下子搁浅在沙滩上,而另一头却还留在水里.只差一点,木排上的货物就会滑向飘在水里的一头而最后滑入水中.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尽力用背顶住那些箱子,不让它们下滑.但我怎么用力也没法撑开木排,而且,我只能死命顶着,无法脱身做其他事情.就这样我足足顶了半个小时.直到后来,潮水继续上涨,木排才稍平衡.又过了一会儿,潮水越涨越高,木排又浮了起来.我用桨把木排向小河的入海口撑去,最终进入河口.这儿两旁是岸,潮水直往里涌.我观察了一下小河两岸的地形,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停靠.我不想驶入小河太远的地方,而是想尽力靠近海边的地方上岸,因为我想能看到海上过往的船只.
  最后,我终于在小河的右岸发现一个小湾.我费尽努力,好不容易把木排驶到最浅的地方.我用桨抵住河底,尽量把木排撑进去.可在这里,我几乎又一次险些把货物全都倒翻在水里.这一带河岸又陡又直,找不到可以登岸的地方.如果木排一头搁浅在岸上,另一头必然会像前次那样向下倾斜,结果货物又会有滑向水里的危险.这时,我只好用桨作锚,固定木排一边在一片靠近河岸的平坦的沙滩上,等待潮水涨高,漫过沙滩再说.后来,潮水果然继续上涨,漫上沙滩,等水涨得足够高了,我就把木排撑过去,因为木排吃水有一尺多深.在那儿,我用两支断桨插入沙滩里,前后各一支,把木排停泊好,只等潮水退去,就可把木排和货物平平安安地留在岸上了.
  接下来我得观察一下周围的地形,找个合适的地方放置我的住所和贮藏东西,以防意外.至今我还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在大陆上呢,还是在小岛上,有人烟的地方呢,还是没有人烟的地方, 有没有野兽.离我不到一英里的地方,有一座小山,高高矗立于北面的山丘之上,看来那是一道山脉.我拿了一支鸟枪.一支手枪和一角筒火药,朝那座山的山顶走去.历尽艰辛,总算爬上了山顶;环顾四周,不禁令我难过万分.我原来上了一个海岛,四面环海,极目所至,看不到一片陆地,只见远方几块孤岩礁石;再就是西边有两个比本岛还小的岛屿,约在十五海里开外.
  我还发现,这个海岛很渺凉,看来荒无人烟,只有野兽出没其间,但至今我尚未遇见过任何野兽,却看到无数飞禽,可都叫不出是什么飞禽,也不知道打死之后肉好不好吃.回来的路上,见一只大鸟停在大树林旁的一棵树上,就向它开了一枪.我坚信,自上帝创造这世界以来,头一次有人在这个岛上开枪.枪声一响,整个林子里飞出无数的飞鸟,各种鸟鸣响起,呼号交作,乱成一片,但我却叫不出一个来.我打死的那只鸟,从毛色和嘴看,好像是一种老鹰,但没有钩爪,其肉酸腐难吃,毫无用处.
  此时我感到对岛上的环境已了解得差不多了,就回到木排旁,动手把物品搬上岸来.那天剩下的时间全都用在搬物品上了.至于夜间怎么办,在什么地方安息,则还心中没数.我当然不敢睡在地上,怕野兽来把我吃掉.后来发现,这种担忧是多余的.
  但我还是竭尽所能,把运到岸上的那些箱子和木板,搭成一个像木头房子似的住所,把自己围起来保护自己,以便晚上可以睡在里面.至于吃的,至今我还未想出办法如何为自己提供食物.在我打鸟的地方,曾看见过两三只野兔似的动物从树林里跑出来.
  这时我想起,船上还有许多有用的东西,特别是那些绳索,帆布以及许多其他东西都可以搬上岸来.我决定只要可能,就再上船去一次.我知道,要是再刮大风暴,船就会被彻底毁了.因此,我决定别的事以后再说,先把船上能搬下来的东西全都搬下来.这么一想,我就寻思再次上船的办法.看来,再把大木排撑回去是不可能了.因此,我只好等潮水退后,像上次那样泅水过去.决心一定,我就立即付诸实施.但在我走出木屋之前,先脱掉衣服,只穿一件衬衫.一条短裤和一双薄底鞋.
  我像上次那样上了船,并又做了一个木排.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不再把木排做得像头一个那么笨重了,也不再装那么多货物了,但还是运回了许多有用的物品.首先,我在木匠舱房里找到了三袋钉子和螺丝钉,一把大钳子,二十来把小斧,特别有用的是一个磨刀砂轮.这些东西我都放在一起,再拿了一些炮手用的物品,特别是两三只起货用的铁钩,两桶枪弹,七支短枪.一支鸟枪,还有一小堆火药,一大袋小子弹,还有一大卷铅皮.可铅皮太重,我没法把它从船上吊到木排上.
  另外,我搜集了能找到的所有男人穿的衣服和一个备用樯帆......那是一个前桅中帆,一个吊床和一些被褥.我把这些东西装上我的第二只木排,并妥当地运到岸上.这使我深感欣慰.
  在我离岸期间,我曾经担心岸上的粮食会给什么动物吃掉.可是回来一看,却不见有任何不速之客来访的迹象,只见一只野猫似的动物站在一只箱子上.我走近它时,它就跑离开几步,然后又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这小家伙泰然自若,直直地盯着我的脸,一点也没惧色,还好像要与我交个朋友似的.我用枪把它拨了一下,可这小家伙一点都不在乎,压根就没有想跑开的意思,因为它不懂枪是什么东西.于是,我扔给它一小块饼干.说句实话,我手头并不宽裕,存粮不多,但还是分给它一小块.那家伙走过去闻了闻,就吃下去了,好像吃得挺有味,还想向我要.可是,对不起了,实在我自己没有多少了,只能拒绝它的要求.于是,那小家伙就走开了.  第二批货上岸后,我很想把两桶火药打开,分成小包藏起来,由于两大桶的火药份量太重,但我得先用船上的帆布和砍好的支柱做一顶帐篷,把凡是经不起雨打日晒的东西全部搬进去;又把那些空箱子和空桶放在帐篷周围,以免人或野兽的突然攻击.
  帐篷搭好,防卫筑好,我又用几块木板把帐篷门从里面堵住,门外再立上一只空箱子.然后,我在地上搭起一张床,头边放两支手枪,床边再放上一支长枪,终于算是第一次能上床睡觉了.我整夜睡得很安稳,由于昨天晚上睡得很少,白天又从船上取东西.运东西,辛苦了一整天,实在疲倦极了.
  我相信,现在我所拥有的各种武器弹药,其数量对独自一个人来说是空前的.但我并不以此为满足,我想趁那只船还搁浅在那儿时,尽量把可以搬动的东西弄下来.因此,我每天趁退潮时上船,每次都运回些东西.尤其是第三次,我把船上所有的粗细绳子全取了来,同时又拿了一块备用帆布,那是备着补帆用的;我甚至把那桶受了潮的火药也运了回来,简而言之,我把船上的帆都拿了下来,但我都把它们裁成小块,每次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因为现在,我需要的不是帆,而是帆布.
  但最令我宽慰的是,在我这样跑了五.六趟之后,还以为船上已没什么东西值得我搜找了,不料又找到了一大桶面包,三桶甘蔗酒,一箱砂糖和一桶上等面粉.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因为我以为除那些已浸水的粮食外,已不会再有什么食品了.我立即将一大桶面包倒出来,用裁好的一块块帆布把它们包起来,平安地运抵岸上.  第二天,我又到船上去了一趟.这时候,我看到船上凡是我拿得动而又易于搬运的物品,已被我掠取一空.于是我就开始搬取船上的锚索.锚索截成许多小段,以便于搬运.我把船上两根锚索和一根铁缆以及其他能搬动的铁器都取下来,又把船上的前帆杠和后帆杠,还有所有能找到的别的木料也都砍下来,扎成一个大木排,再把那些东西装上去运回岸.但是这次运气不佳.因为木排做得太笨重,载货又多,当木排驶进卸货的小湾后,失去了控制.结果木排一翻,连货带人,全都掉进水里去了.人倒没有受伤,因木排离岸已近;可是,我的大部分货物都损失了.尤其是那些铁器,我本来指望以后会有用处的.不过,退潮后,我还是把大部分锚索和铁器从水里弄了上来;这工作当然十分艰难,我不得不潜入水里把它们一一打捞上来.以后,我照样每天到船上去一次,把能够搬下来的物品都搬下来.
  现在我已上岸十三天了,到船上却去了十一次.在这十多天 里,我已把我两手拿得动的物品,全部搬了下来.可是,我相信,假如天气好下去,我一定可以把全船拆成一块块的木板搬到岸上.当我正准备第十二次上船时,天开始起大风,但我还是在退潮时上了船,虽然我以为我已搜遍了全船,不可能再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结果还是有新的发现.我发现了一个有抽屉的柜子,在一个抽屉里,我找出了两三把剃刀,一把大剪刀,十几副刀叉;还在另一个抽屉里,找到了许多钱币,有欧洲的金币,有巴西的,有西班牙银币,我觉得好笑."噢,你们这些废物!"我大声说,"现在你们还有什么用呢?对我来说,你们现在的价值还不如粪土.那些刀子,一把就值你们这一大堆,我现在用不着你们,你们就呆在老地方沉到海底里去吧,根本不值得救你们的命!"但是,再一想,我还是拿走钱.我一边把钱用一块帆布包好,一边想着再做一只木排,正当我在做木排时,看到天空乌云密布,风也刮得紧起来.不到一刻钟,变成一股狂风从岸上刮来.我马上意识到,风从岸上刮来,做木排就没有用处了,还不如乘潮水还未上涨,尽快离开,要不可能根本回不到岸上去了.于是我立即跳下水,游过船和沙滩之间那片狭长的水湾.这一次,因为带的东西太重,况且风势越刮越强劲,我显得非常吃力.当潮水上涨不久后,海面上已刮起了风暴了.
  我回到了自己搭的小帐篷,这算是我的家了.我躺下来睡觉.四周是我所有的财产,心中感到安稳踏实.大风刮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我朝外一望,那只船已经无影无踪!这使我感到有点意外,但转而一想,我又觉得坦然了.我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有偷懒,我把一切有用的东西都搬了下来,就算再多留一点时间,船上也已没有多少有用的东西好拿了.
  我现在不再去想那只船了,也不再去想船上的东西了,只希望船破之后,会有什么东西漂上岸来.后来,船上确实也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漂过来,但这些东西对我已没多大作用了.
  当时,我的思想完全集中在怎样保护自己,以防野人或野兽的袭击,假如岛上有野人或野兽的话.我想了许多方法,考虑造什么 样的住所:是在地上掘个洞呢,还是搭个帐篷.最后,我决定两样都要.建成什么样子,如何去做,不妨在这里详细谈谈.
  首先,我感到目前居住的地方不太合适.一来离海太近,地势低湿,不大卫生;二来附近没有淡水.我必须找一个比较卫生,方便的地方建造自己的住所.
  我根据自己的情况,拟定了选择住处的几个条件:第一,必须如我上面所言,要卫生,要有淡水;第二,要能遮荫;第三,要能避免猛兽或人类的突然攻击;第四,要能看见大海,万一上帝让什么船只经过,我就不至于失去脱险的机会,因为我始终抱有一线希望,迟早能摆脱目前的处境.
  我按上述条件去找寻一个合适的地点,发现在一个小山坡旁,有一片平地.靠平地的小山一边又陡又直,像一面墙,不论人或野兽都没法从上面下来袭击我.在山岩上,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山洞的进口,但其实里面并没有山洞.
  在这山岩凹进去的地方,前方是一片平坦的草地,我决定就在此搭个帐篷.这块平地宽不过一百码,长不到二百码.若把住所搭好,这块平坦的草地就如一块草坪,门前起伏连绵向外伸展形成一个缓坡,直到海边的那块低地.这儿正处小山西北偏北处,日间小山正好挡住了阳光,当太阳转向西南方向照到这儿的时候,也就快要沉落下去了.
  搭帐篷之前,我先在石壁前面划了一个半圆形,半径大概十码,直径有二十码.
  沿这个半圆形,我插了两排结实的木桩;木桩打入泥土,就好像木橛子,大头朝下,约五尺半高,顶上都削得尖尖的.两排木桩之间距离不到六英寸.
  接着,我用从船上截下来的那些缆索,沿着半圆形,一层一层地堆放在两排木桩之间,一直堆到顶上,再用一些两英尺半高的木桩插进去支撑住缆索,如同柱子上的横茶.这个篱笆非常结实牢固,不论是人还是野兽,都无法冲进来或攀越篱笆爬进来.这项工 程,花掉我不少时间和劳力,特别是我得从树林里砍下粗枝做木桩,再运到草地上,又依次把它们打入泥土,这工作尤其耗费时力.
  至于住所的进出口,我并没有在篱笆上做门,而是用一个短梯从篱笆顶上翻进来,进入里面后再收好梯子.这样,我四面都受保护,完全与外界隔绝,在夜里就可无忧无虑了.不过,我后来发现,对我所担心的敌人,根本不须如此戒备森严.
  我又花了很大的力气,把前面讲到的我的全部财产,全部粮食.弹药武器和补给品,全搬到篱笆里面,也可以说搬到这个堡垒里来.我又给自己搭了一个大帐篷用来防雨,因为这儿一年中有一个时期常下瓢泼大雨.我把帐篷做成双层的;即里面一个小的,外面再罩一个大的,大帐篷上面又盖上一大块油布.那油布自然也是我在船上搜集帆布时一起拿下来的.
  我现在不再睡在搬上岸的那张床上了,而是睡在一张吊床上,这吊床原来属船上大副所有,质地很好.
  我把粮食和一切可能受潮损坏的东西统统搬进了帐篷.做成这工作后,就把篱笆的出入口堵起来.此后,我就如上面所说,用一个短梯翻越篱笆进出.
  完成这些工作后,我又开始在岩壁上打洞,把挖出来的土石方从帐篷里运到外面,顺着篱笆堆成一个平台,约一英尺高.这样,帐篷算是我的住房,房后的山洞就成为我的地窖.
  这些工作既费时又费力,但终于一一完成了.我现在再回头追述一下其他几件使我煞费苦心的事情.在我打算搭帐篷打岩洞的同时,突然乌云密布,暴雨如注,雷电交加.在电光一闪,霹雳突至时,一个思想也像闪电一样闪过我的头脑,使我比对闪电本身更惊恐:"啊,我的火药啊!"想到一个霹雳就会把我的火药全部炸毁时,我几乎彻底绝望了.因为我不仅要靠火药自卫,还得靠其猎取食物为生.我当时只想到火药,而没有想到火药一旦爆炸自己也就完了.如果真的火药爆炸,我自己都不知道死在谁的手里呢.
  这场暴风雨使我心存余悸.因此,我把所有别的工作,包括搭帐篷.筑篱笆等都先丢在一边.等雨一停,我立即着手做一些小袋子和匣子,把火药分成许多小包.这样,即使发生什么情况,也不致于全部炸毁.我把一包包的火药分开贮藏起来,免得一包着火危及另一包.这件工作我足足费了两周的时间.火药大约有二百四十磅,把它们分成一百多包.至于那桶受潮的火药,我倒并不担心会发生什么危险,因此我就把它放到新开的山洞里;我把这山洞戏称为我的厨房,其余的火药我都藏在石头缝里,以防受潮,并在储藏的地方仔细作上记号.
  在包装和储藏火药的两周中,我至少每天带枪出门一次.这样做可以达到三个目的:一则可以散散心;二则可以猎获点什么东西吃;三则也能了解一下岛上的物产.第一次外出,我便发现岛上有不少山羊,使我十分满意.可我也发现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件大好事.因为这些山羊胆小又狡猾,而且跑得飞快,实在很难靠近他们.但我并不失望,我相信总有办法打到一只的.不久我真的打死了一只.我首先发现了山羊经常出没之地,就实行打埋伏的办法来获取我的猎物.我发现,如果我在山谷里,那怕它们在山岩上,它们也准会惊怆逃窜;但若它们在山谷里吃草,而我站在山岩上,它们就不会发现我.我想,这是由于小羊眼睛生的部位,使它们只能向下看,而不容易看到上面的东西吧.所以,我就先爬到山上,从上面打下去,常常很容易打中.我第一次开枪,打死了一只正在哺小羊的母羊,使我心里很难过.母羊倒下后,小羊呆呆地站在它身旁;在我背起母羊往回走时,那小羊也跟着我一直走到围墙外面.我于是放下母羊,抱起小羊,进入木栅,一心想把它驯养大.可是小山羊就是不肯吃东西,没有办法,我只好把它也杀掉吃了.这两只一大一小的山羊肉,让我吃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我吃得很节省.我要尽量节省粮食,尤其是面包.
  住所建造好了,我就想到必须要有一个生火的地方,还得预备些柴来烧.我如何做这件事,如何扩大石洞,又如何创造其他一些生活条件,我想以后在适当的时候再详谈.现在想先略微说说自己,说说自己对生活的看法.在这些方面,你们可以想像,的确有不少感触可以谈的.
  我感到自己前途暗淡.因为,我被凶猛的风暴刮到这荒岛上,远离原定的航线,远离人类正常的贸易航线有数百海里之遥.我想,这完全是出于天意,让我孤苦伶仃,在凄凉中了却余生了.想到这里,我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有时我不禁疑惑,苍天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所创造的生灵,害得他如此不幸,如此孤立无援,又如此沮丧寂寞呢!有什么理由在这样的环境中,要我们觉得生活于我们是一种恩赐呢?
  但是,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立刻又有另一种思想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并责怪我不应有上述这些念头.尤其有一天,当我正带枪在海边漫步时,我思考着目前自己的处境.这时,理智从另一方面劝慰我:"的确,你目前孤苦伶仃,孑然一身,这是事实.可是,你不想想,你的那些同伴呢?他们到哪儿去了?你们一块上船时,不是有十一个人吗?那么,别的十个人到哪儿去了呢?为什么他们死了,仅留下你一个人还活着呢?是在这孤岛上强呢,还是到他们那儿去好呢?"说到去他们那儿时,我用手指了指大海......"他们都已葬身大海了!真是,怎么我不想想祸福相伴和祸不单行的道理呢?"
  这时,我又想到,我目前所拥有的一切,殷实充裕,足够维持温饱.如果那只大船不从触礁的地方浮起来飘近海岸,并使我有时间从船上把一切有用的物品取下来,那我现在的处境又会怎样呢?要知道,像我现在的这种际遇,真是千载难逢的.如果现在我仍像我初上岸时那样一无所有;既无任何生活必需品,也无任何可以制造生活必需品的工具,那我现在的情形又会怎么样呢?"尤其是,"我大声对自己说,"假如我没有枪,没有弹药,制造东西的工具,没有衣服穿,没有床睡觉,没有帐篷住,甚至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身,我又该怎么办呢?"然而现在,这些东西我都有,并且相当充足,即使弹药以后用尽了,不用枪我也能活下去.我相信,我这一生决不会受冻挨饿,因为我早就考虑到各种意外,考虑到以后的日子;不但考虑到弹药用尽之后的情况,甚至想到将来我体衰力竭以后的日子.
  我得承认,在考虑这些问题时,并未想到火药会被雷电一下子炸毁的危险;所以雷电交加之际,忽然想到这个危险,确实使我惊恐万状.前面这件事我已叙述过了.
  现在,我要开始过一种寂寞而又忧郁的生活了;这种生活或许在这世界上是前所未闻的.因此,我决定把我生活的情况从头到尾,按时间顺序一一记录下来.我猜测,我是九月三十日踏上这可怕的海岛的;当时刚入秋分,太阳差不多正在我头顶上.因此,据我观察,我在北纬九度二十二分的地方.
  上岛后大概十一二天,忽然我想到,我没有书.笔和墨水,一定会忘记计算日期,甚至连安息日和工作日都会忘记.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情况,我便用刀子在一根大柱子上用大写字母刻上以下一句句子:"我于1659年9月30日在此上岸."我把柱子做成一个大十字架,竖在我第一次上岸的地方.在这方柱的四边,我每日用刀刻一个凹口,每七日刻一个长一倍的凹口,每一月刻一个再长一倍的凹口.这样,我就有了一个日历,能计算日月了.
  此外,我还应该提一下,我从船上搬下来的东西很多,有些东西价值不大,但用处不小.可是前面我忘了交待了.我这里尤其要提一下那些纸.笔.墨水;船长.大副.炮手和木匠的一些东西,三四个罗盘啦,一些观察和计算仪器啦,日规仪啦,望远镜啦,地图啦,还有航海书籍之类的东西.我当时不管有用没用,全都收拾起来带上岸.同时,我又找到了三本很好的《圣经》,是随我的英国货一起运来的.我上船时,把这几本书打在我的行李里面.另外,还有几本葡萄牙文的书籍,中间有两三本天主教祈祷书和几本其他的书籍.所以这些书本我都小心地保存起来.我也不应忘记告诉读者,船上还有一条狗和两只猫.关于它们奇特的经历,我以后在适当的时候还要谈到.我把两只猫都带上岸;那条狗,我第一次上船搬东西时,它就泅水随我上岸了,后来许多年中,它一直都是我忠实的仆 人.我什么东西也不缺,不必让它帮我猎取什么动物,也不能做我的同伴帮我干什么事,只求能与它说说话,可就连这一点它也办不到.我前面已提到,我找到了笔.墨水和纸,但我用得非常节省.你们将会看到,只要我有墨水,我能够把一切都如实记载下来,但如果墨水用完,我就记不成了,因为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制造墨水.
  这使我想到,虽然我已收集了这么多东西,我还缺少很多很多东西,墨水就是其中之一.其它的东西像挖土或搬土用的铲子.鹤嘴斧.铁锹,以及针线等等我统统没有.内衣内裤之类,虽然缺少,不久我也就习惯了.
  由于缺乏合适的工具,一切工作进行得特别吃力.我花了几乎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把我的小木栅或围墙建筑好.就拿砍木桩来说,木桩很重,我只能竭尽全力选用我能搬得动的.我花很长时间在树林里把树砍下来削好,至于搬回住处就更耗时间了.我有时得花两天的时间把一根木桩砍下削好再搬回来,第三天再打入地里.作为打桩的工具,我一开始找了一块很重的木头;后来才想到了一根起货用的铁棒;但是,即使是用铁棒,打桩的工作还是非常艰苦.非常麻烦的.
  实际上,我有的是时间,工作麻烦一点又何必介意呢?况且筑完围墙,又有什么其他工作可做呢?至少我一时还没有想到要做其他什么事情,只不过是在岛上各处走走,寻找食物而已.这是我每天或多或少都要做的一件事.
  我开始认真地考虑自己所处的境况和环境,并把每天的经历用笔详细地记录下来.我这样做,并不是为留给后人看,因为我相信,在我之后,不会有什么人上这荒岛来;我这样做,只是为抒发胸中的心事,每日可以浏览,聊以自慰.现在,我已开始振作起来,不再颓废,因此,我尽量自勉自慰.我把当前的祸福利害一一加以对比,以使自己知足.我按照商业簿记的格式,分"借方"和"贷方",把我的幸运和不幸,好处和坏处客观地罗列出来:
  祸与害
  流落荒岛,摆脱困境已无希望.
  仅我独存,孤苦伶仃,困苦万状.
  与世隔绝,尤如是一个隐士,一个流放者.
  没有衣服.
  无法抵抗人类或野兽的袭击.
  无人可交谈,也没人能解救我.
  福与利
  仅我独生,船上同伴全都葬身海底.
  在全体船员中,我独免一死;既然上帝用其神力救我一命,也一定会救我脱离目前的困境.
  小岛虽然荒凉,但我还有粮食,不至于饿死.
  地处热带,即使有衣服也穿不上.
  在所流落的荒岛上,没有我在非洲看到的那些猛兽.如果我在非洲沿岸覆舟,那又会怎样呢?
  但上帝魔术般地把船送到海岸附近,可以从船上取下许多有用的物品,终身受用不尽.
  总之,从上述情况看,目前我的悲惨境地在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但是,即使在这样的处境中,也祸福相倚,有令人值得庆幸之处.我希望世上的人都能从我不幸的遭遇中取得经验和教训.那就是,在万般不幸之中,可以把祸福利害一一加以对比,找出能聊以自慰的事情,然后可以纳入账目的"贷方金额"这一项.
  我现在对自己的处境稍感欣慰,就不再对着海面望眼欲穿,希求有什么船只经过了.我说,我已经把这些事丢在一边,开始筹划度日的办法,并尽可能地改善自己的生活.
  前面我已描述过自己的住处.那是一个搭在山岩下的帐篷,周围用木桩和缆索做成坚固的木栅环绕着.现在,我能够把木栅叫做围墙了,因为我在木栅外面用草皮堆成了一道两英尺来厚的墙,并在大概一年半的时间里,在围墙和岩壁之间搭了一些屋椽,盖些树枝或其他可以弄到的东西在上面用来挡雨.因为,我发现,一年之中总有一段时间,大雨滂沱.
  前面我也谈过,我把一切东西都搬进了这个围墙,搬进了我在帐篷后面打的山洞.现在我必须补充谈一下,就是那些物品起初都杂乱无章地堆在那里,以致占满了住所,搞得我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于是我开始扩大和挖深山洞.好在岩石质地是一种很松的沙石,很容易挖,在我觉得围墙已加固得足以防御猛兽的袭击时,我便向岩壁右边挖去,再转向右面,直到把岩壁挖穿,通到围墙外面,做成了一个可以供出入的门.
  就这样,不但我有了一个出入口,成了我帐篷和贮藏室的后门,而且还有了更多的地方贮藏我的财富.
  现在,我开始制造日常生活应用的一些必需家具了,例如说椅子和桌子,没有这两样家具,我无法享受世上一些最基本的生活乐趣.没有桌子,我写字和吃饭无以为凭,其他不少事也没法做,生活就毫无乐趣可言.
  于是,我就着手工作.说到这里,我得先说明一下,推理乃是数学之本质和原理,所以,如果我们能对一切事物都加以分析比较,精思明断,则人人都可以掌握任何工艺.我一生从没使用过任何工具,但久而久之,以我的劳动.勤勉和发明设计的才能,终于我发现,我什么东西都可以做,只要有适当的工具.可是,尽管我没有工具,也制造了许多东西,有些东西我制造时,仅用一把手斧和一把 斧头.我想没人会用我的方法制造东西,也没人会像我这样付出无尽的劳力.举例说,为了做块木板,我先砍倒一棵树,把树横放在我面前,再用斧头把两面削平,削成一块板的模样,然后再用手斧刮光.的确,用这种方法,一棵树只能做一块木板,但这是没法子的办法,我只有用耐心才能完成,只有化费大量的时间和劳力才能做一块板;总之我的时间和劳动力都已不值钱了,如何用都无所谓.
  上面讲了,我先为自己做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是用我从船上运回来的几块短木板做材料制成的;后来,我用上面提到的方法,做了一些木板,沿着山洞的岸壁搭了几层一英尺半宽的大木架,把工具,钉子和铁器等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在上面,便于取用.我正在墙上钉了许多小木钉,用来挂枪和其他可以挂的物品.
  如果有人看到我的山洞,必定会以为是一个军火库,里面枪支弹药应有尽有.一应物品,安置得井井有条,取用方便.我看到样样东西都放得井然有序,而且收藏丰富,心里感到非常的宽慰.
  我现在开始记日记了,把每天做的事都记下来.在这之前,我天天忙忙碌碌,辛苦劳累,而且心绪不宁.即使记日记,也必然索然无味.例如,我在日记中一定会这样写:"9月30日,我没被淹死,逃上岸来,吐掉灌进胃里的大量海水,稍稍苏醒了过来.这时,我非但没有感谢上帝的救命之恩,反而在岸上胡乱狂奔,又是扭手,又是打自己的头和脸,大声叫嚷自己的不幸,不断地叫喊着'我完了,我完了!,直到自己精疲力尽,才只得倒在地上休息,可又不敢入睡,唯恐被野兽吃掉."
  几天之后,甚至船上可以搬动的东西都被运上岸之后,我还是每天爬到小山顶上,痴痴地望着海面,希望能看到船只经过.妄想过甚,有时好象看到极远处有一片帆影,于是欣喜若狂,以为有了希望;这时,我望眼欲穿,帆影却消失得没有踪影,我便一下子坐在地上,像小孩似地大哭起来.这种愚蠢的举动,反而增加了我的烦恼.
  这个心烦意乱的时期多少总算过去了,我把住所和一切家什也都安置好了.后来又做好了桌子和椅子,样样东西安排得井然有序,我便开始记日记了.现在,我把全部日记抄在下面(有些前面提到过的事不得不重复一下).但后来墨水用完了,我也被迫中止日记了.
  日  记
  1659年9月30日 
  我,可怜的鲁滨孙.克罗索,在一场可怕的大风暴中,在大海中沉船遇难,流落到这个荒凉的孤岛上.我暂且把此岛称之为"绝望岛"吧.同船伙伴全都葬身鱼腹,我却九死一生.
  整整一天,我为自己悲惨的境遇悲痛欲绝.我没有食物,没有房屋,没有衣服,没有武器,也没有地方可逃,没有获救的希望,只有死路一条,不是被野兽吞食,野人饱腹,就是因缺少食物而活活饿死.夜幕来临,因怕被野兽吃掉,我睡在一棵树上.虽然整夜下雨,我却睡得很香.
  10月1日 
  早晨醒来,只见那只大船随涨潮已浮起,并冲到了离岸很近的地方.这大出于我意料.使我感到欣慰的是,大船依然直挺挺地停在那儿,没有被海浪打得粉碎.我想,等风停浪息之后,可以上去弄些食物和日用品来救急.但又想到那些离散了的伙伴,这使我倍感难过.我想,如果我们当时都留在大船上,也许能保住大船,至少也不至于被淹死.假如伙伴们不死,我们可以用大船残余部分的木料,做一条小船,我们可以乘上小船划到别处去.这一天,大部分的时间我被这些念头所困扰.后来,看到船里没进多少水,我便走到离船最近的沙滩,泅水上了船.这一天雨还是一直下,但是没有一点风.
  从10月1日至24日,我连日上船,把我所能搬动的东西全都搬了下来,趁涨潮时用木排运上岸.这几天雨水极多,有时也时停时续.看情况,这儿当前正是雨季.
  10月20日
  木排翻倒,上面的货物也都翻到水里去了,可木排翻倒的地方水很浅,那些东西又都很重,因此没有被冲走.一等退潮,我还是捞回了不少物品.
  10月25日 
  雨下了一天一夜,还夹着阵阵大风.风越刮越猛,终于竟把大船打得粉碎.退潮时可以看到大船的碎片,但大船已不再存在.这一整天,我把从船上搬回来的东西放置好并覆盖起来,以防被雨水淋坏.
  10月26日 
  我在岸上跑了几乎一整天,想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做住所,我最担忧的是安全问题,住地得能防御野兽或野人在夜间对我进行突然袭击.傍晚,我终于在一个山岩下找到了合适的地点.我划了一个半圆形作为构筑住所的地点,并要沿着那个半圆形打上两层木桩,中间盘上缆索,外面再加上草皮,建成一个坚固的防御工事,像围墙或堡垒之类的建筑物.
  26日至30日 
  我埋头苦干,把全部货物搬到新的住地,有时虽然大雨倾盆.
  31日早晨 
  我带枪深入孤岛腹地,一是为了找点吃的,一是为了查看一下小岛环境.我打死了一只母山羊,她的一只小羊跟着我回家,但我把它也杀了,因为它不肯吃东西.
  11月1日 
  我在小山下搭了一个帐篷,我尽可能把帐篷搭大些,里面再打上几根木桩用来挂吊床,第一夜我在帐篷里睡觉.
  11月2日 
  我把所有的箱子.木板,以及做木排用的木料,沿着半圆形内侧彻成一个临时性的围墙,当作我的防御工事.
  11月3日 
  我带枪外出,打死两只野鸭似的飞鸟,肉很好吃,下午做桌子.
  11月4日 
  清晨,开始计划时间的安排.规定了工作的时间,带枪外出的时间,睡眠的时间以及消遣的时间.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每天清晨,假如不下雨,就带枪出去跑上二三小时,回来后再 工作到十一点左右;接着,就有什么吃什么;十二点至二点为午睡时间,因为这儿天炎热异常;傍晚再开始工作.今天和明天的所有工作时间,我都用来做桌子.我目前还是个拙劣的工匠,做一样东西要花很多时间.但不久我就成了一个熟练工了.什么事做多了就会熟练,另一方面也迫于需要.我相信,这在其他任何人也是能办到的.
  11月5日 
  今天我带枪外出,而且把狗也带上了.打死了一只野猫,毛皮柔软,但肉却不能吃.我每打死什么动物,都剥下毛皮保存起来.从海边回来时,看到种种不同的水鸟,我都叫不上名字.还看到两三只海豹,使我非常吃惊.我开始看到它们时,一时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动物.后来它们游向了大海.这一次,它们从我眼皮底下逃溜了.
  11月6日 
  早晨外出回来后就继续做桌子,最后终于做成了,但样子很丑陋,我自己都不满意.不久,我又想办法把桌子改进了一下.
  11月7日 
  天气开始放晴.七日,八日,九日,十日以及十二日的一部分时间(十一日是礼拜日),我都用来做一把椅子,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做成椅子的样子,连稍尽人满意都说不上.在做的过程中,我做了再拆,拆了再做,反复了好几次.
  附记:不久我就不再做礼拜了.由于我忘了在木桩上刻凹痕了,因而也就记不清哪天是哪天了.
  11月13日 
  今天下雨,令人精神一爽.天气也凉快多了,可大雨伴随着闪电雷鸣,吓得我半死,万分惊恐,因为我担心火药会被雷电击中而炸毁.所以,雷雨一停,我就动手把火药分成许许多多小包,以防不测.
  11月14日,15日,16日.
  这三天,我做了许多小方匣,大约每个匣子可以装一两磅火药.我把火药装入匣内,并分开小心安全地储存好.其中有一天,我打到了一只大鸟,肉很好吃,但我不清楚是什么鸟.
  11月17日 
  从今天开始,我在帐篷后的岩壁上开始挖洞,扩大我住所的空间,使生活更便利些.
  附记:要挖洞,我最急需三样工具:一把鹤嘴锄,一把铲子和一辆手推车或一只箩筐.我就先不挖洞,而是考虑制造一些必不可少的工具.我用起货钩代替鹤嘴锄,还比较合用,只是重了点.此外,还需要一把铲子,这是挖土的重要工具,没铲子,什么事也做不成,可我不晓得怎么才能做把铲子.
  11月18日 
  第二天,我去树林里寻找,发现一种树,像巴西的"铁树",这种树的木质特别坚硬.我费了好大劲才砍下一块,几乎把我的斧头都砍坏了.又耗费了不少力气,才把木块带回住所,因为这种木头真太沉了.
  这种木料确实非常坚硬,可是我别无他法,所以,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做成一把铲子.我慢慢把木块削成铲子的形状,柄完全像英国铲子一样,只是铲头没有包上铁,因此没有正式的铁铲那么耐用.不过,必要时用一下也还能勉强应付.我想,世界上没有一把铲子是做成这个样子的,也决不会花费这么长的时间只做成一把铲子.
  虽然有了鹤嘴锄和铲子,但工具还是不够,我还缺少一只箩筐或一辆手推车.箩筐我没有办法做,因为我没有像编藤器用的细软的枝条,起码现在我还没有找到.至于手推车,我觉得除了轮子外,其他都可以做出来.但轮子可不那么容易做,我简直不知从何处着手.此外,我也无法做一个铁的轮子轴心,使轮子能转动.所以,我决定放弃做轮子的想法,而做一个灰斗似的东西......就是小工替泥水匠运泥灰用的灰斗,这样就能把石洞里挖出来的泥土运出来.
  这工作不如做铲子那么难.但造这些工具......灰斗和铲子,以及试图做手推车最终又不得不放弃,一共花费了整整四天时间,当然不包括每天早晨带枪外出的时间.可以说,我差不多没有一天不出去,也几乎没有一天不带回些猎物作食物.
  11月23日 
  由于做工具,其他工作都搁了下来,等这些工具制成,我又接着做所耽搁了的工作.只要有精力和时间,我天天都工作,花了整整十八天的功夫扩大和加深了岩洞;洞室一拓宽,存放东西就更便利了.
  附记:这些天,我的工作主要是扩大洞室.这样,这个山洞成为我的贮藏室和军火库,也是我的厨房.餐室和地窖.我一般仍睡在帐篷里,除了在雨季,雨下得太大,帐篷漏雨,我才睡到洞室里.因此,我后来把围墙里的所有地方,全都用长木条搭成屋椽的样子,架在岩石上,然后再在上面铺上些菖蒲草和大树叶,做成一个茅屋的样子.
  12月10日 
  我本来以为挖洞的工程已大功告成,可突然发生了塌方.我也许把洞挖得太大了,大量的泥土从顶上和一旁的岩壁上塌下来,落下的泥土很多,简直把我吓坏了.我如此惊恐,当然不是没有理由的.如果塌方时我正在洞内,那我肯定用不着掘墓人了.这次灾祸的发生,我又有许多工作要做了.我不但需要把落下来的松土运出去,还安装了天花板,下面用柱子支撑起来,免得再出现塌方的事故.
  12月11日 
  今天我按昨天的计划着手工作,用两根柱子作为支撑,每个柱子上交叉搭上两块木板撑住洞顶.这项工作第二天就完成了.然后我支起了更多的柱子和木板,花了大约一星期的时间把洞顶加牢固.洞内一行行直立的柱子,把洞室隔成好几间.
  12月17日 
  今天至20日,我在洞里装了很多木架,又在柱子上钉了许多钉子,把那些可以挂起来的东西都挂起来.现在,我的住所看上去有点条理了.
  12月20日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进洞里,并开始安置自己的住所.用木板搭了个碗架似的架子,好摆吃的东西.但木板已经愈来愈少了.另外,我又做了一张桌子.
  12月24日 
  整夜整日大雨滂沱,没出门.
  12月25日 
  整天下雨.
  12月26日 
  没有雨,天气凉爽得多,人也感到爽快多了.
  12月27日 
  打死了一只小山羊,又把另一只小山羊的一条腿打瘸了.我抓住了瘸腿的小山羊,用绳子牵回家.到家后把山羊的断腿绑了起来,还给它上了夹板.
  附记:在我精心照料下,受伤的小山羊活下来了,腿也长好了,并且长得很结实.由于我长期抚养,小山羊慢慢驯服起来,整日在我住所门前的草地上吃草,不肯离开.这诱发了我一个念头:我可以饲养一些易于驯服的动物,一旦将来弹药用完也不怕没有东西吃.
  12月28日,29,30日 
  炎热无风.整天在家,到傍晚才外出寻食.整天在家里收拾东西.
  1月1日 
  天气仍很热.我早晚带枪各外出一次,中午午睡.傍晚我深入孤岛中心的山谷里,发现许多野山羊,但很容易受惊,难以捕捉.我决定带狗来试试是不是能猎取几只.
  1月2日 
  照着昨天的想法,今天我带狗外出,叫它去捕捉那些山羊;可是,我想错了,山羊不但不逃,反而一起面对我的狗奋起反抗.狗也知道危险,不敢接近群羊.
  1月3日 
  我着手修筑篱笆或围墙,我一直担心受到攻击.我要把围墙筑得又厚又坚固.
  附记:关于围墙,我前面已交待过了,在日记中,就不再重复已说过的话了.这里只提一下:从1月3日至4月14日,我一直在修筑这座围墙.终于完成了,并尽可能做得完美.围墙呈半圆形,从岩壁的一边,围向另一边,两处相距大约八码,围墙全长只二十四码,岩洞的门正好处在围墙中部的后面.  在这段时间里,我努力工作,虽然雨水耽搁了我许多天,甚至好几个星期.我认为,围墙不做好,我住在里面就不会有安全感.我做的每件工作所花的劳动,真难以令人置信.尤其是那些木桩,要从树林里把木桩搬回来,又要打进土里,实在非常艰难,因为我把木桩做得太大了,而事实上并不需要那么大.
  墙筑好后,又在墙外堆了一层草皮泥,堆得和墙一般高.这样,我想,就算有人到岛上来,也不一定看得出里面有人住.我的这一做法是非常聪明的.后来事实证明了这是对的.
  在这期间,只要雨不大,我总要到树林里去寻找野味,并常获得一些新的发现,可以改善我的生活.尤其是我发现了一种野鸽,它们不像斑尾林鸽那样在树上作窠,而和家鸽一样在石穴里作窝.我抓了几只小鸽子,想把它们驯养大.养倒是养大了,但是一大就飞走了.想来也许我没有经常给它们喂食;实际上,我也没什么东西可喂它们.然而,我经常寻找它们的窝,就捉些小鸽子回来,这种鸽子的肉很好吃.
  在料理家务的过程中,我发现还缺少许多东西;有些东西根本没办法生产,事实也的确如此.例如,我不仅没法制造木桶,因为根本无法把桶箍起来.前面我曾提到,我有一两只小桶;可是,我花了好几个星期的功夫还是做不出一只新桶来.我无法把桶底安上去,也无法把那些薄板拼合得不漏水.最后,我只好放弃了做桶的念头.
  其次,我无法制造蜡烛,所以一到天黑就只得上床睡觉.在这儿一般七点左右天就黑下来了.我记得我曾有过一大块蜜蜡,那是我从萨累的海盗船长手里逃到非洲沿岸的航程中做蜡烛用的,现在早已没有了.我唯一的补救方法是:每当我杀山羊时,留下羊油.我用泥土做成一个小盘子,经太阳曝晒成了一个小泥盘,然后把羊油放在泥盘里,再弄松麻绳后取下一些麻絮拧成灯心.这样总算做成了一盏灯,虽然光线没有蜡烛明亮和稳定,但至少给了我一点光明.
  做这些事时,我偶尔翻到了一个小布袋.我上面已提到过,这布袋里装了一些谷类,是用来喂家禽的,而不是这次航行供船员食用的.这袋谷子大概是上次从里斯本出发时带上船的吧.老鼠吃光了袋里剩下的一点谷类,只留下一些尘土和谷壳.因为我很需要这个布袋,就把袋里的尘土和谷壳抖在岩石下的围墙边.当时,大概是我要用这布袋来装火药吧,因为,我记得我给闪电雷鸣吓坏了,急于要把火药分开来包装好.
  那场大雨之前不久我扔掉这些东西.扔完后也就完了,再也没有想起这件事情.大约一个月后,我发现地上长出了绿色的茎干.开始我以为那只是自己以前没有注意到的某种植物罢了.但不久,使我十分惊讶的是我看到长出了十一二个穗头,与欧洲的大麦,甚至与英国的大麦一模一样.
  我又惊讶,又困惑,难以用笔墨形容心里的混乱.我这个人不信教,从来不以宗教诫律约束自己的行为,认为一切出自偶然,或简单地归之于天意,从不去追问造物主的意愿及其支配世间万物的原则.但当我看到,尽管这儿气候不宜种谷类,却长出了大麦;况且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些大麦是怎么长出来的,自然吃惊不小.于是我想到,这只能是上帝显示的奇迹......没有人播种,竟然能长出庄稼来.我甚至还想到,这是上帝为了能让我在这渺无人烟的孤岛上活下去才这么做的.
  想到这里,我大为感动,禁不住流下了眼泪.我开始为自己的命运庆幸,这种世间少有的奇事,竟然会在我身上发生.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大麦茎干的旁边,沿着岩壁,稀稀落落长出了几枝其他绿色的茎干,很显然是稻茎;我认出那是稻子,因为我在非洲上岸时曾见过这种庄稼.
  当时,我不仅认为这些谷类都是上帝赐给我让我活命的,而且还相信岛上其他地方一定还有.于是,我在岛上搜遍了我曾经到过的地方,我都仔细看了一遍,每个角落,每块岩石边,想找到麦穗和稻秆,但是,再也找不到了.最后,我终于想起,我曾经有一只放鸡饲料的袋子,我把里面剩下的谷壳抖到了岩壁下.这么一想,我惊愕的心情一扫而光.老实说,我认为这一切都是极其平常的事,所以我也消退了对上帝的感恩之情.可是,对发生这样的奇迹,对意料之外的天意,我还是应该感恩戴德的.老鼠吃掉了绝大部分谷粒,而仅剩的十几颗竟然没有坏掉,就好象从天上掉下来似的,发生这样的奇迹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呢?再说,我把这十几颗谷粒不扔在其他地方,恰好扔在岩壁下,因而遮住了太阳,使其很快长了出来;如果丢在别处,肯定早就被太阳晒死了,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呢?
  到了大麦成熟的季节,大约是六月底,我小心地把麦穗收藏起来,舍不得弄丢一颗麦粒.我要用这些收获的麦粒作种子重新播种一次,希望将来收获多时,可以用来做面包吃.后来,一直到了第四年,我才吃到一点点自己种的粮食,而且也只能非常节省吃.这些都是后话,我以后自会交待.第一次播种,由于季节不对头,我把全部种子都损失了.因为我正好在旱季来临前播下去,结果种子根本发不了芽,即使长出来了,也都长不好.这些都是后话.
  除了大麦以外,另外还有二三十枝稻秆,我同样小心地把稻谷收藏起来,为了能再次播种,好自己做面包吃,或干脆煮来吃,因为后来我发现不必总是用烘烤的办法,放在水里煮一下也能吃,虽然后来我也烤着吃.现在,再回到我的日记上来吧.
  这三四个月,我工作非常努力,修筑好了围墙.到4月14日,完成了封闭围墙的工作,因为我原来就打算不用门进出,而是用一架梯子越墙而过.这样就看不出里面是住人的地方.
  4月16日 
  我做好了梯子.我先用梯子爬上墙头,再收起来放到围墙的内侧爬下去.围墙是全封闭的;墙内我有足够的活动空间,墙外的人则不能进入墙内,除非也越墙而入.
  完成围墙后的第二天,我差点一下子前功尽弃,而且几乎送命.事情是这样的:正当我在帐篷后面的山洞口忙着干活时,突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吓得我魂飞魄散.山洞顶上突然倒塌下许多的泥土和石块,从岩壁上也有泥土和石头滚下来,把我竖在洞里的两根柱子一下子都压断了,发出了可怕的爆裂声,我惊隍失措,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只不过像上回那样发生了塌方,洞顶有一部分塌了下来.我立刻跑向梯子怕被土石埋在底下.后来觉得在墙内还不安全,怕山上滚下来的石块打着我,我爬到了围墙外面.等到我下了梯子站到平地上,我才知道发生了可怕的地震.我所站的地方在八分钟内连续摇动了三次.这三次震动的强烈程度,足以把地面上最坚固的建筑物震倒.离我大概半英里之外靠近海边的一座小山的岩顶,被震得崩裂下来,那山崩地裂的巨响,吓得我半死,我自出生以来从未听到过这么可怕的声响.这时,大海汹涌震荡,我想海底下一定比岛上震动得更剧烈.
  我以前从来没碰到过地震,也没有听到经历过地震的人谈起过,所以我一时吓得目瞪口呆,魂飞魄散.当时,地动山摇,就像晕船一样,胃里直想吐;而那山石崩裂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把我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惊醒过来,我感到胆战心惊.小山如果倒下来,压在帐篷上和全部家用物品上,一会就会把一切都埋起来.一想到这,我心里就凉了半截.       第三次震动过后,过了许久,等到大地不再晃动了,我胆子才渐渐大起来.但我还是不敢爬进墙去,生怕被活埋.我只是木然地坐在地上,垂头丧气,闷闷不乐,不知如何才好.在惊恐中,我从未认真地想到上帝,只是像一般人那样毫无知觉地叫着"发发慈悲吧,上帝啊!"地震一过,连这种叫唤声也没有了.
  我正这么呆坐在地上时,忽见阴云四布,好像立刻要下雨了.不久,风势渐起,不到半小时,就刮起了可怕的飓风.片刻之间,海面上波涛汹涌,惊涛拍岸,浪花四溅,陆地上大树被连根拔起.真是一场可怕的大风暴.风暴刮了大概三小时,就开始减退了;又过了两小时,风静了,却下起了倾盆大雨.
  在此期间,我一直呆坐在地上,心中既害怕又苦闷.后来,我突然想到,这场暴风雨是地震之后发生的.地震已经过去,我可以冒险回到我的洞室里去了.这样一想,精神再次振奋起来,加上大雨也逼得我无路可走,只好爬过围墙,坐到帐篷里去.但大雨倾盆而下,几乎要把帐篷都压塌,我就只好躲到山洞里去,心里却始终惊恐不安,唯恐山顶塌下来压死我.
  这场暴雨迫使我去做一件新的工作.这就是在围墙脚下开一个洞,像一条排水沟,这样就可把水放出去,避免把山洞淹没.在山洞里坐了一会儿,地震再也没有发生,我才稍微镇静下来.这时我觉得十分需要壮壮胆,就走到贮藏室里,倒了一小杯甘蔗酒喝.我喝甘蔗酒一向很节省,因为我明白,喝完后就没得喝了.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又下了大半天,因此我整天不能出门.现在,我心里安静多了,就考虑起今后的生活.我得出的结论是,既然岛上经常会有地震,我就不能老住在山洞里.我得着手在开阔的平地上造一间小茅屋,四面像这里一样围上一道墙,以防御野兽或野人的袭击.如果我在这里住下去,迟早要被活埋.
  想到这,我决定把帐篷从原地搬开.现在的帐篷恰好搭在小山的悬崖下面.如果再发生地震,那悬崖塌下来必定砸倒帐篷.于是我费了两天的时间,即4月19日和20日,来筹划新的住处以及搬家的方法.
  我整夜不得安睡担心被活埋.但想到睡在外面,四周没有遮挡,心里又同样害怕.而当我环顾四周,看到一切应用物品都摆放得井井有条,自己的住地又隐蔽又安全,又很不愿意搬家了.
  同时,我也想到,建个新家耗费时日,目前还得冒险住在这里.日后,等我建造好一个新的营地,并也同这儿一样保护起来,才能再搬过去.这样决定之后,我心里安定多了,并决定以最快的速度,用木桩和缆索之类的材料照原来的样子建一道围墙,再把帐篷搭在围墙里.但在新的营地筑造好之前,我还得冒险住在原地.这是4月21日的事.
  4月22日
  早上,我开始考虑实施我搬家的计划,但却没有办法解决工具问题.我有三把大斧和许多小斧(我们带了许多小斧,是准备与非洲土人做交易用的),但由于经常用来砍削多节的硬木头,弄得都是缺口,一点也不快了.磨刀砂轮倒是有一个,但我却无法转动磨轮来磨工具.为了设法使磨轮转动,我费尽心思,犹如政治家思考国家大事,也像法官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命运.最后,我想出一个办法,用一根绳子套在一个轮子上,用脚转动轮子,两只手就可以腾出来磨工具了.
  附记:在英国,我从没见过磨刀的工具,即使见过,自己也没注意过这种东西的样子,尽管在英国这种磨刀工具是随处可见的.此外,我的磨轮又大又笨重.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做好这个磨刀机器.
  4月28日.29日 
  整整两天,我忙着磨工具.转动磨轮的机器效果很好.
  4月30日 
  我发现食物大为减少,就仔细检查了一下,决定减为每天只吃一块饼干,我心里非常担忧.
  5月1日 
  早晨,我向海面望去,只见潮水已经退下去了.一个看上去像桶一样的大东西搁浅在岸边.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小木桶,此外还有几片破船的残片;这些都是被飓风刮到岸上来的.再看看那只破船,只见比先前更高出海面.我察看了一下冲上岸边的木桶,发现原来是一桶火药,但火药已经浸水,结得像石头一样硬.不过,我暂时还是把它滚到岸上.然后踏上沙滩,尽量靠近那破船,希望能再弄到点什么东西.
  我走近船边,发现船的位置已大大变动了.在这之前,船头是埋在沙里的;现在,至少抬高了六英尺.在我最后一次上船搜罗东西之后不久,至于船尾,就被海浪击得粉碎,脱离了船身;现在,看来被海水冲到一边去了.在船尾旁,原来是一大片约四分之一海里宽的水洼子;要接近破船,非得游泳不可.而现在,水洼被沙泥堵塞,堆得高高的.所以,一退潮,就可以直接走到船跟前.我起初对这一变化感到有点惊异,但不久就马上明白是地震的结果.由于地震的激烈震动,船破得更不成样子.每天,总有一些东西被海浪从船上打下来,风力和潮水又把这些东西推到岸上.
  这使我把搬家的计划暂时搁置一边.当天,我便想办法要到船上去.但我发现,船上已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拿了,因为船里都被沙泥堆塞.但是我现在对什么事都不轻易放弃,所以决定把船上能拆下来的东西全都拆下来.我相信,这些东西将来对我总会有些用处的.
  5月3日 
  我动手用锯子锯断了一根船梁.我猜测,这根船梁是用来支撑上面的甲板或后面的甲板的.船梁锯断后,我尽力清除旁边积得很高的泥沙.但不久潮水开始上涨,我只能暂时放弃这一工作.
  5月4日 
  今天去钓鱼,但我没有敢吃钓到的鱼.我感到厌烦了,正想离开时,却钓到了一只小海豚.我用绞绳的麻丝做了一根长长的钓鱼线,可我没有鱼钩.不过我还是常能钓到鱼吃.钓到的鱼我晒干了再吃.
  5月5日 
  在破船上干活.又锯断了一根船梁.从甲板上取下三块松木板,把板绑在一起,趁涨潮时把它们弄到岸上.
  5月6日 
  继续上破船干活.从船上取下几根铁条和一些铁器.工作得很艰苦,回来时累坏了,非常想不干这种工作.
  5月7日 
  又到破船上去,但不想再干活了.由于船梁已锯断,破船已经受不住自己的重量,因此自己碎裂了.有几块木板散落下来,船舱裂开,里面全是水和泥沙.
  5月8日 
  到破船上去.这次我带去了一只起货用的铁钩,撬开了甲板,因为甲板上已没有多少水和沙泥了.我撬下了两块木板,和前次一样趁着潮水送上岸.把起货铁钩留在船上以便明天再使用.
  5月9日 
  到破船上去,用铁钩撬入船身,探到了几只木桶.我用铁钩把这几只桶撬松了,但无法把桶打开.我也探到了那卷英国铅皮,并且已经拨动了,但根本搬不动实在太重了.
  5月10日.11日.12日.13日.14日 
  每天上破船,搞到了不少木料和木板,以及二三百磅的铁.
  5月15日 
  我上船带了两把小斧,想用一把小斧的斧口放在那卷铅皮上,再拿另一把去敲,看看能不能截一块铅皮下来.但因为铅皮在水下有一英尺半深,根本无法敲到放在铅皮上的手斧.
  5月16日 
  刮了一夜大风,风吹浪打后,那条失事的船显得 更残破不堪了.我在树林里找鸽子吃,耽搁了不少时间;等我想上船时,潮水又上涨了,就无法再到船上去了.
  5月17日 
  我看见几块沉船的残骸漂到岸上,离我差不多有两英里远,决定走过去看个究竟.原来是船头上的一块木料,但根本搬不动太沉了.
  5月24日 
  连日来,我每天上破船干活.我费尽力气,用起货铁钩撬松了一些东西.潮水一来,竟有几只木桶和两只水手箱子浮了出来.由于风是从岸上吹来,那天漂到岸上的东西只有几块木料和一桶巴西猪肉,但那肉根本无法食用,早已被咸水浸坏,且掺杂着泥沙.
  我就这样每天除了觅食就上船干活,直到6月15日.在这期间,我总是涨潮时外出觅食,退潮时就上船干活.这些天来,我弄到了不少木料和铁器.如果我会造船,就能够造条小艇了.同时,我又先后弄到了好几块铅皮,大约有一百来磅重.
  6月16日 
  走到海边,看到一只大鳖.这是我上岛后第一次看到这种动物.看来,或许我运气不佳,其实这岛上大鳖不少,以前一直没有发现.后来我发现,要是我在岛的另一面居住,我每天一定可以捉到好几百只,但同时因鳖满为患,将受害不浅.
  6月17日 
  我把那大鳖拿来煮了吃.我还在它的肚子里,挖出了六十只蛋.当时,我觉得鳖肉鲜美无比,是我平生尝到的最美味的菜肴.因为自从我踏上这可怕的荒岛,除了山羊和飞禽,还尚未吃过别的动物的肉呢!
  6月18日 
  整日下雨,没有出门.我感到这回的雨有点料峭,身上感到有点发冷.我知道,在这个纬度上,这应是不常有的事.
  6月19日 
  病得很重,似乎天气太冷了,身子直发抖.
  6月20日 
  彻夜不能入睡,头很痛,并发热.
  6月21日 
  全身不舒服.想到自己生病而无人照顾的惨状,禁不住怕得要死.我第一次祈祷上帝,自从在赫尔市出发遭遇风暴以来.至于为什么祈祷,祈祷些什么,连自己也说不清,因为思想混乱极了.
  6月22日 
  身子稍微舒服一点,但还是害怕极了,由于生病.
  6月23日 
  病又重了,冻得直发抖,接着是头痛欲裂.
  6月24日 
  病好多了.
  6月25日 
  发疟疾,很厉害.发作一次大约七小时,忽冷忽热,最后终于出了点汗.
  6月26日 
  好了一点.由于没有东西吃,就带枪出门.身体十分虚弱,但还是打到了一只母山羊.极为吃力把山羊拖回家.烤了一点山羊肉吃.很想煮些羊肉汤喝,但是没有锅子.
  6月27日 
  疟疾再次发作,而且来势很凶.在床上不吃不喝躺了整整一天.口喝得要命,但身子太虚弱,连爬起来弄点水喝的力气都没有.再一次祈求上帝,但头昏昏沉沉的;等头昏过去后,我又不知道该怎样祈求,只是躺在床上,连声叫喊:"保佑我吧,上帝!可怜我吧,上帝!救救我吧,上帝!"这样持续喊了两三小时,寒热渐退,我才昏昏睡去,直到半夜才醒来.醒来后,觉得身子爽快了不少,但仍软弱无力,并且口里渴得要命.可是家里没有水,只得躺下等第二天早上再说.于是,我又睡着了.这次,我做了一个恶梦.
  我做梦看见我坐在围墙外面的地上,就是地震后刮暴风雨时我坐的地方,看见一个人伴随一大片乌云从天而降,四周一片火光.他降落到地上,全身像火一样闪闪发亮,使我无法正视他.他面目狰狞恐怖,非言语所能形容.当他两脚落到地面上时,我似乎觉得大地都震动了,就像地震发生时一样.他全身仿佛在燃烧,空中火光熠熠,更令我惊恐.
  他一着地,就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一根长矛样的武器,似乎要来杀我.当他走到距离我不远的高坡上时,便对我讲话了,那声音真是可怕得难以形容.他对我说的话,我只听懂了一句:"既然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能使你忏悔,那么现在就要你的命."说完,他就举起手中的矛来杀我.
   任何人读到我这段记述时,都会觉得,这个可怕的梦境,一定把我吓得灵魂出窍,根本无法描绘当时的情景.虽然这仅仅是一个梦,但却十分可怕.明知是一场梦,即使醒来后,在脑海里留下的印象,也还可怕得难以表达.
  天哪!我不信上帝.但八年来,我一直过着水手的生活,染上了水手的种种恶习,虽然小时候父亲一直谆谆教导我;我交往的人也都和我一样,邪恶缺德,不信上帝.因此,我从父亲那儿受到的一点点良好的教育,也早就消失了.这么多年来,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敬仰过上帝,也没有反省过自己的行为.我生性愚笨,善恶不分.即使在一般水手中,我也称得上是个邪恶之徒:冷酷无情,轻率鲁莽,危难中不知敬畏上帝,获救时也不知道对上帝感恩.
  从我前面的自述中,读者可以了解,至今我已遭遇了种种灾难,但我从未想到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也从未想到这一切都是对我深重罪孽的惩罚,是对我拂逆父亲的行为,对我当前深重的罪行,以及对我邪恶生涯的惩罚.当我不顾一切,冒险去非洲蛮荒的海岸,我从来没有想到这种冒险生涯会带给我什么后果,也没有祈求上帝为我指引一条正路,保佑我脱离身边的危险,免遭野兽或野人的袭击.我完全没有想到上帝,想到天意;我的行为全然如同一个畜生,只受自然规律的支配,或只听从常识的驱使,甚至连常识都说不上.
  当我在海上被葡萄牙船长救起来时,受到他优厚.公正和仁慈的对待,我心里没有对上帝产生一点感恩之情.后来我再度遭受船难,并差一点在这荒岛边淹死,我也毫无忏悔的意思,也没有把这当作对我的报应.我只是经常对自己说,我是个"晦气鬼",生来要吃苦受罪.
  确实,我一上岸,发现其他船员全都葬身大海,仅我一人死里逃生,着实惊喜了一番;在我若能想到上帝,狂喜中,就会产生真诚的感恩之情.但我仅仅欣喜了一阵子而已,高兴过了也就算了.我对自己说,我庆幸自己能活下来,却没有好好想一下,别人都死了,唯独我一人幸免于难,难道不是上帝对我的特殊恩宠;也没有深入思考一下,上天为什么对我这样仁慈.我像一般船员一样,沉船之后,侥幸平安上岸,当然十分狂喜;然后就喝上几杯甜酒,把船难忘得一干二净.我生下来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后来,经过了一番思索,对自己的状况有了清醒的认识,知道自己流落到这个可怕的荒岛上,远离人烟,毫无获救的可能.虽然自己知道身陷绝境,但一旦我发现还能活下去,不致饿死,我的一切苦恼也随之烟消云散了.我又开始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一门心思干各种活儿以维持自己的生存.我丝毫没有想过,我目前的不幸遭遇,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是上帝对我的报应.说实话,这种想法很少进入我的头脑里.
  前面我在日记中已经提过,我曾一度想到上帝,并深受感动,在大麦刚刚长出来时,因为我最初认为那是上帝显示其神力.但后来发现这并非是上帝的神力,我感动的印象也就随之消失了.对于这一点,我前面已记过了.
  地震该是大自然最恐怖的景象了吧,而且,这常常使人想到冥冥中的那种神力,这种神力常常又与上帝或天意联系在一起.但是,在最初的一阵恐惧过去之后,关于神力和上帝的印象也马上随之消失.我既不觉得有什么上帝,也不觉得有所谓上帝的判决,也没有想到我目前可悲的处境是出于上帝的意旨,仿佛我一直生活得十分优裕舒适似的.
  但是现在,我生病了,死亡的悲惨境遇渐渐在我面前浮现.由于病痛,我精神沮丧;由于发热,我体力衰竭.这时,我沉睡已久的良心开始苏醒,并开始责备自己过去的生活.在这之前,我罪大恶极,触怒了上帝,所以现在上帝来给我以非同寻常的打击,来惩罚我,用这种报应的手段来处罚我.
  我的反省,在我生病的第二天和第三天,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由于发热,也由于良心的谴责,从嘴里逼出了几句类似祈祷的话.这种有口无心的祈祷,既无良好的愿望,也不抱任何希望, 只是恐惧和痛苦的呼喊而已.这时,我思想极度紊乱,深觉自己罪孽深重,而一想到自己将在如此凄惨的境况下死去,更是恐怖万分.我心灵惶恐不安,不知道自己嘴里说了些什么话,只是不断地呼喊着这样的话:"上帝啊,我多么可怜!我生病了,没有人照顾我,我必死无疑了!我该怎么办啊?"于是,我眼泪夺眶而出,半天说不出话来,眼泪夺眶而出.
  这时,我想起了父亲的忠告,也想到了他老人家的预言.这些我在故事的一开始就提到了.父亲说,我如果决意采取这种愚蠢的行径,那么,上帝一定不会保佑我.当我将来求救无门时,我会后悔自己没有听从他的忠告.这时,我大声说,现在,父亲的话果然灵验了:上帝已经惩罚了我,谁也不能来救我,谁也不能来听我的呼救了.我拒绝了上天的善意,上天原本对我十分仁慈,把我安排在一个优越的生活环境中,让我幸福舒适地过日子.然而,我自己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又不听父母的话来认识这种福份.我使父母为我的愚蠢行为而耽心,而现在,我自己也为我的愚蠢行为所带来的后果而痛心.父母本来可以帮助我成家立业,过上舒适的生活;可是,我却拒绝了他们的帮助.现在,我只能在艰难困苦中挣扎,连大自然本身都难以忍受的困难.而且,我孤独无援,没有人安慰我,也没有人照顾我,也没有人忠告我.想到这里,我又大喊大叫:"上帝啊,帮帮我吧!我已无路可走了啊!"
  多少年来,我第一次发出了祈祷,假如这也可算是祈祷的话.现在,让我重新回到日记上来吧.
  6月28日 
  睡了一夜,精神好多了,寒热也完全退了,我就起床了.虽然恶梦之后,心有余悸,但我想到疟疾明天可能会再次发作,还不如趁此准备些东西,以便发病时可吃喝.我先把一个大方瓶装满了水,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为了降低水的寒性,又倒了四分之一公升的甘蔗酒在里面,把酒和水混合起来.然后,又取了一块羊肉,在火上烤熟,但却吃不了多少.我又四处走动了一下,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想到我当前悲惨的处境,又担心明天要发病,心里非常郁闷,非常沉重.晚上,我在火灰里烤了三个鳖蛋,剥开蛋壳吃了,当作晚饭.就我记忆所及,我一生中第一次在吃饭时做祷告,祈求上帝的祝福.
  吃过晚饭,我想出去走走,可是周身无力,几乎连枪都扛不动(因为我向来外出都要带枪).所以我只走了几步,就坐在地上,遥望着面前的海面.这时,海上风平浪静.我坐在那里,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虽然我天天看到,这大地和大海,可到底是什么呢?它们又来自何方?我和其他一切生灵,野生的和驯养的,人类和野兽,究竟是些什么?又都来自于何方?
  无慵置疑,我们都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创造出来的;也正是这种力量创造了陆地.大海和天空.但是这种力量又是什么呢?
  显然,最合理的答案是上帝创造了这一切.因而,就可得出一个非同一般的结论:既然上帝创造了这一切,就必然能驱使和支配这一切以及一切与之有关的东西.能创造万物的力量,当然也能驱使和支配万物.
  既然如此,那么在上帝创造的世界里,上帝都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甚至这些就是上帝自己的安排.
  既然发生的事上帝都知道,那么上帝也一定知道我现在落魄在这荒岛上,境况凄惨.既然发生的一切都是上帝一手安排的,那么,这么多灾难降临在我头上,也是上帝安排的.
  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推翻这些结论.这使我更加坚信,是上帝安排我遭遇的这些灾难;正是上帝的指使,使我陷入了当前的悲惨境遇.上帝不仅对我,而且对世间万物,都有完全的支配权力.于是,我马上又想到:"上帝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上帝才这么处罚我呢?"
  这时,我的良心立即制止我提出这样的问题,好像我亵渎了神灵;我好像听到良心对我说:"你这罪孽深重的人啊,你竟还要问你作下了什么坏事?回顾你半生的罪过吧!问问你自己,你什么坏事没有作过?你还该问一下,你本来早就该死了,为什么现在还能活着?为什么你没有在雅茅斯港外的锚地中淹死?你为什么没有在交战中死去当你们的船被从萨累开来的海盗船追上时?你为什么没有在非洲海岸上被野兽吃掉?当全船的人都在这里葬身大海,为什么唯独你一人没有淹死?而你现在竟然还要问,'我作了什么坏事?,"
  想到这些,我不禁惊愕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于是,我愁眉苦脸地站起来,走回住所.我爬过墙头,准备上床睡觉.可是,我心烦意乱,闷闷不乐,无心入睡.我坐到椅子里,点燃了灯,因为这时天已黑了.我担心旧病复发,心中十分害怕.这时,我忽然想起,巴西人不论生什么病,只嚼烟叶,都不吃药.我箱子里有一卷烟叶,大都已烤熟了;也有一些青烟叶,尚未完全烤熟.
  于是,我就动身去取烟叶.毫无疑问,这是上天指导我去做的.因为,在箱子里,我不仅找到了治疗我肉体的药物,还找到了医治我灵魂的良药.打开箱子,我找到了我要找的烟叶;箱子里也有几本我保存下来的书,我取出了一本《圣经》.前面我曾谈到过从破船上找到几本《圣经》的事.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有时间读《圣经》,也无意去读.我刚才说了,我取出了一本《圣经》,并把书和烟叶一同放到桌上.
  我不知道怎样用烟叶来治病,也不知道是否真能治好病.但我作了多种试验,并想总有一种办法有效.我先把一片烟叶放在嘴里嚼,一会儿,我的头便晕起来.因为,烟叶还是半青的,味道很凶,而我又没有吃烟的习惯.然后,又取了点烟叶,放在甘蔗酒里浸了一两小时,决心睡前当作药酒喝下去.最后,又拿一些烟叶放在炭盆里烧,并把鼻子凑上去闻烟叶烧烤出来的味道,尽可能忍受烟熏的气味和热气,只要不窒息就坚持闻下去.
  在这样治病的同时,我拿起《圣经》开始读起来.因为烟叶的气味把我的头脑搞得昏昏沉沉的,根本无法认真阅读,就随便打开书,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句子是:"你在患难的时候呼求我,我就必挽救你,而你要颂赞我."
  这些话对我的处境再合适不过了,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且,随着时间的过去,印象越来越深,铭记不忘.至于得到拯救的话,当时并没有使我动心.我能获救的情况,在我看来,实在太渺茫了,太不现实了.就象上帝请其子民以色列人吃肉时,他们居然问:"上帝能在旷野摆设筵席吗?"所以我也问:"上帝能把我从这个地方拯救出去吗?"因为获救的希望在很多年后才出现,所以这个疑问多年来在我脑子里一直盘旋.话虽如此,但这句话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常常使我回味这句话的意思.夜已深了,前面我也提到,烟味弄得我头昏昏沉沉的,就很想睡觉了.我让灯在石洞里继续燃着,以便晚上要拿东西的话会方便些,于是就上床睡了.临睡之前,我做了一件生平从未做过的事:我跪下来,向上帝祈祷,求他答应我,假如我在患难中向他求救,他必定会拯救我.我的祈祷时断时续,话不成句.作完了祈祷,我就喝了点浸了烟叶的甘蔗酒.烟叶浸过之后,酒变得很凶,且烟味刺鼻,几乎无法喝下去.喝过酒后,就立刻上床睡觉.不久,我感到酒力直冲大脑,非常厉害.我就昏然睡去,直到第二天下午三点钟才醒来.现在,在我记这日记的时候,我有点怀疑,极可能在第二天我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三天下午三点钟才醒来.因为,几年后,我发现日历中这一周少算了一天,却又无法说明其中的原因.要是我来回穿越赤道失去时间的话,我少掉的应该不止一天.实际上是,我的确把日子漏记了一天,至于为什么这一天会漏掉,我自己也不知道.
  无论如何,醒来时我觉得精神焕发,身体也完全恢复了活力.起床后,我感到力气也比前一天大多了,并且胃口也开了,因为我感到饥肠辘辘.一句话,第二天疟疾没有发作,身体逐步复原.这一天是29日.
  30日
  当然身体更好了,我重又带枪外出,但不敢走得太远.打死了像黑雁一般的一两只海鸟带回家,可又不想吃鸟肉,就又煮了几个鳖蛋吃,觉得味道挺好.晚上,我又喝了点浸了烟叶的甘蔗酒,因为我觉得,正是昨天喝了这种药酒,身体才好起来,这次我喝得不多,也不再嚼烟叶,或烤烟叶熏头.第二天,7月1日,我以为身体会更好些,结果却有点发冷,但不太厉害.
  7月2日 
  我重新用三种方法治病,像第一次那样把头搞得昏昏沉沉的,喝下去的药酒也加了一倍.
  7月3日 
  病完全好了,但身体过了好几个星期才完全康复.在体力恢复过程中,我时常想到《圣经》上的这句话:"我就必拯救你."但我深深感到,获救是绝不可能的,因此我不敢对此存有任何奢望.正当我为这种念头而感到心灰意冷时,忽然感悟到:我一心只想上帝把我从目前的困境中拯救出来,却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获得了拯救.因此,我扪心自问:我不是从疾病中被拯救出来了吗?难道这不是一个奇迹?我不是也从最不幸.最恐怖的处境中被拯救出来了吗?可自己有没有想到这一层呢?自己又有没有尽了本份,做该做的事情呢?"上帝既拯救了我,我却没有颂赞上帝."这就是说,我没有把这一切看作上帝对我的拯救,因而也没有感恩戴德,我如何能期望更大的拯救呢?
  想到这些,我心里大受感动,立刻跪下来大声感谢上帝,感谢他使我病好康复.
  7月4日 
  早上,我拿起《圣经》从《新约》读起.这次我是真正认真读了,并决心每天早晚都要读一次,但不规定一定要读多少章,只要想读就读下去.认真读经后不久,心中受到深切.真诚的感动,觉悟到自己过去的生活,实在是罪孽深重,在我的面前梦中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出来.我认真考虑了梦中听到的那句话:"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能使你忏悔."那天,我真诚地祈求上帝给我忏悔的机会.忽然,仿佛有天意似的,在我照例翻阅《圣经》时,读到了这样一句话:"上帝又高举他在自己的右边,立为君王和救主,将忏悔的心和赦罪的恩,赐给以色列人."于是,我放下书,双手举向天空;我的心灵也升向天上,并且欣喜若狂地高喊:"耶稣,你大卫的儿子,耶稣,你被上帝举为君王和救主,请赐给我忏悔之心吧!"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算得上是真正的祈祷,因为,我把这次祈祷与自己的境况联系了起来,并且,这次祈祷是受了上帝的话的鼓舞,抱着一种真正符合《圣经》精神的希望.也就是说,只有从这时起,我才开始希求上帝能听到我的祈祷.
  从现在起,我开始用一种与以前完全不同的观点,解读我上面提到的那句话:"你若呼求我,我就必拯救你."过去,我所理解的所谓拯救,就是把我从目前的困境中拯救出来,因为,虽然我在这里自由自在,但这座荒岛对我来说实在是一座监牢,而且是世界上最糟的监牢.而现在,我从另一种意义上来理解"拯救"的含义:我回想自己过去的生活,感到十分惊恐,我深感自己罪孽深重.因此,我现在对上帝别无他求,只求他把我从罪恶的深渊中拯救出来,因为,我的负罪感压迫得我日夜不安.至于我当前孤苦伶仃的生活,就根本算不上什么.我无意祈求上帝把我从这荒岛上拯救出去,我连想都没想过.与灵魂获救相比,肉体的获救实在微不足道.在这里,我说了这些话,目的是想让读者明白:一个人如果真的世事通明,就一定会意识到,真正的幸福不是被上帝从患难中拯救出来,而是从罪恶的深渊中拯救出来.
  现在,闲话少说,重新回到日记上来吧.
  我当前的境遇是:虽然生活依然很艰苦,但精神却轻松多了.由于颂读《圣经》和祈祷,思想变得高尚了,内心也有了更多的安慰,这种宽慰的心情我以前从没有过.同时,健康和体力也已恢复,我重新又振奋精神,安排工作,并恢复正常的生活.

  从7月4日至14日,我主要的活动是带枪到处走走.像大病初愈的人那样,走走歇歇;随着体力逐渐恢复,再逐步扩大活动范围.当时,我精神萎靡,体力虚弱,一般人实在难以想像.我治病的方法,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或许,这种方法以前从未治愈过疟疾.可我也不能把这个方法介绍给别人.用这个方法疟疾是治好了,但使我身体羸弱不堪.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我的神经和四肢还经常痉挛.
  这场大病给了我一个教训:雨季外出对健康危害最大,尤其是飓风和暴风带来的雨危害更大.而在旱季,要么不下雨,一下雨又是刮暴风.所以,旱季的暴风雨比9.10月间的雨危害更大.
  我在孤岛上已有十个多月了,获救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我有充分理由相信,在我之前,从未有人上过这孤岛.现在,我已按自己的意愿安排好了住处,就很想进一步了解这座小岛,并看看岛上还有什么我还未发现的土产.
  7月15日
  我开始对这个小岛作更仔细的勘察.我先走到那条小河边.这条小河,先前已经提到,是我木排靠岸的地方.我顺水而上走了约两英里,发现海潮最远只能到达这里.这原来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口味很好.现在适值旱季,溪里有些地方连一滴水也没有;即使有的话,也汇集不成水流.
  在小溪旁,是一片片可爱的草地,平坦均匀,绿草如茵;在紧靠高地的那些地势比较高的地方(显然,这儿是河水泛滥不到的地方),长着各种烟草,绿油油的,茎秆又粗又长.附近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植物,可惜我都不认识.或许这些植物各有各的用处,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我四处寻找木薯,那是热带印第安人用来做面包的植物,可是没有找到.我发现了许多很大的芦荟,但当时不知道其用途.我还看到一些甘蔗,由于是野生的,未经人工栽培,所以不太好吃.我感到这回发现的东西已不少了.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思量着怎样利用这些新发现,可是毫无头绪.我在巴西时不曾留意观察野生植物,如今陷入困境也就无法加以利用了.  第二天,16日,我依旧沿原路走得更远.小溪和草地都已到了尽头,但树木茂盛.在那儿,长着不少水果,地上有各种瓜类,树上有葡萄.葡萄长得很茂盛,葡萄藤爬满树枝,葡萄一串串的,又红又大.这意外的发现使我很高兴.但我的经验警告不能贪吃.我记得,在伯尔伯里上岸时,几个在那儿当奴隶的英国人因葡萄吃得太多,害痢疾和热病死了.可是,我还是想出了一个很好的方法利用这些葡萄,就是把他们放在太阳下晒干,制成葡萄干后收藏起来.我确信葡萄干是很好吃的;在不是葡萄成熟的季节,就可以吃葡萄干,又有营养又好吃.后来事实也证明如此.
  那晚我没有回家,就留在那里.顺便说一句,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露宿.到了夜里,我还是使用老办法,爬上一棵大树,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又继续我的考察.在山谷里,我大约朝北走了四英里,南面和北面是连绵不绝的山脉.
  最后,我来到一片开阔地带,地势向西倾斜.一股清溪从山上流下来,向正东流去.眼前一片清新翠绿,欣欣向荣,一派春天气象;周围景色仿佛一个人工花园.
  我沿着这个风景秀丽的山坡往下走了一段,心里暗自高兴,却又夹杂着烦恼.我环顾四周,心里不禁想,这一切现在都是我的,我是这地方无可争辩的君王,对这儿拥有所有权,假如可以转让的话,我可以把这块地方如同英国采邑的领主那样,传给子孙后代.在那里,我又发现了许多椰子树.橘子树.柠檬树和橙子树,不过都是野生的,很少结果子,至少目前是这样.可是我采集的酸橙不仅好吃,且极含营养.后来,我把酸橙的汁掺上水,吃起来滋养,清凉,提神.
  现在,我得采摘一些水果运回家了.我采集了葡萄.酸橙和柠檬,准备贮藏起来好在雨季享用.因为我知道,雨季就要来临.
  所以,我采摘了许多葡萄堆在一个地方,在另一个地方又堆了一小堆,又采摘了一大堆酸橙和柠檬放在另一个地方.然后,我每种都带了一些走上了回家的路.我决心下次回来时,带个袋或其它什么可盛水果的东西,把采摘下来的水果运回家.
  路上花了三天才到家.所谓的家,就是我的帐篷和山洞.但是还没到家,葡萄就都烂掉了.这些葡萄长得太饱满,水份多,在路上一经挤压,就都破碎流水了,因此压根吃不成,只有少数破碎得不太厉害的,尚勉强可吃.至于酸橙倒完好无损,可我不可能带得很多.  第二天,19日,我带着事先做好的两只小袋子回去装回我的收获物.可是,当我来到葡萄堆前面时,先前饱满完好的葡萄,现在都东一片,西一片被拖散开,有的被践踏得破碎不堪,有的则已吃掉了.眼前的情景一片狼籍不禁使我大为吃惊.看来,附近一定有野兽;至于什么野兽,当然我没法知道.
  现在我才认识到,把葡萄采摘下来堆在一起不是办法,用袋装运回去,也不是办法;堆集起来会被野兽吃掉,装运回去会压碎.于是,我想出了另一个办法.我采摘了许多葡萄,把它们挂在树枝上;当然这些树枝能伸出树荫晒得到太阳,让太阳把葡萄晒干.可我能够用袋尽量多带些柠檬和酸橙回来.
  这次外出回家后,我想到那山谷物产丰富,风景秀丽,心里很高兴.那边靠近溪流,树木茂盛,不怕暴风雨的袭击.我这时才发现,我所选定的住处,实在是全岛最糟的地方.总之,我开始考虑搬家问题,准备在那儿找一个安全的场所安家,因为那儿景色宜人,物产丰富.
  搬家的念头在我头脑里盘旋了很久;那地方风光明媚,特别诱人.有时,这种念头格外强烈.但仔细一想,住在海边也有其好处.说不定另外还有一些倒霉蛋,像我一样,交上恶运,来到这座荒岛上.当然,这种事情发生的希望的确很小很小,但把自己关闭在岛中央的山林里,无异于把自己禁闭起来.那时,这种事情不仅没有希望发生,就连一点可能性也没有了.想来想去,觉得家还是不搬为好.
  家是不打算搬了,但我确实非常喜欢那地方.在七月份这一个月中,我常去那儿,并决定在那儿造一间茅舍,并用一道结实牢固的围墙把它从外面围起来.围墙是由两层篱笆筑成的,有我自己那么高,桩子打得很坚固,桩子之间塞满了矮树.我很安全得睡在里面.有时在里面一连睡上两三个晚上,出入照例也用一架梯子爬上爬下.这样,我想我拥有了一座乡间住宅和一座海滨住宅.这座乡间住宅一直到八月初才宣告完工.
  我刚把新居的围墙打好,打算享受自己的劳动果实,就下起大雨来.我被困在旧居,无法外出.我也像这儿旧居一样在新居用帆布搭了个帐篷,并且支撑得十分牢固,但那儿没有小山挡住风暴,下大雨时也没有山洞可退身.
  如上所说的,八月初,我建好了茅舍,准备在里面好好享受一番.八月三日,我发现我原先挂在树枝上的一串串葡萄已完全晒干了,成了上等葡萄干.我便动手把它们从树上收集下来.我庆幸自己及时收下了葡萄干,否则,后来马上大雨倾盆,葡萄干肯定会全毁了.那样我就会失掉冬季一大半的食物.实际上,我差不多晒了两百来串葡萄,而且每串都很大.我刚把葡萄干全收下来,并把大部分运到旧居山洞里贮藏起来,就下起了雨.从8月14日起,一直到十月中旬,几乎天天下雨;有时倾盆大雨,一连几天无法出门.
  在这个雨季里,我的家庭成员增加了,这大大超乎我的意料之外.在这之前,有一只猫不见了,不知是死了呢,还是跑了,我一无所知,所以心里一直很挂念.不料在八月底,它忽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三只小猫使我惊诧不已.更使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小猫完全是家猫,与大猫长得一模一样,它们是怎么生出来的呢?因为,我的两只猫都是母猫.岛上的确有野猫,我还用枪打死过一只.但那种野猫与欧洲猫不同,完全是另外一种品种.后来,这三只小猫又繁殖了许多后代,闹得我不可开交.最后,我把这些泛滥成灾的猫视为洪水野兽,不是把它们杀掉,就是把它们逐出家门.
  从8月14日到26日
  雨下个不停,我没法出门.现在我不敢淋雨了.在此期间,一直困在屋内,粮食贮备逐日减少.我曾两次冒险外出.第一次打死了一只山羊,第二次,最后一天,即26日,找到了一只大鳖,使我大饱口福.我的粮食是这样分配的:早餐吃一串葡萄干,中餐吃一块烤羊肉或烤鳖(可惜的是,我没有蒸东西或煮东西的器皿),晚餐吃两三个鳖蛋.
  在我被大雨困在家里时,每天花两三个小时扩大山洞.我把洞向另一边延伸,一直开到围墙外,作为边门和进出口.于是,我就可从这条路进出.但由于进出太容易,我晚上就睡不安稳;因为以前,我总是把自己围起来,密不透风.而现在,我心中感到空荡荡的,什么野兽都可以来偷袭我.当然,至今还没有发现有什么可怕的野兽,我在岛上见到过的最大的动物,也只不过是山羊而已.
  9月13日 
  到这天我正好来到孤岛一周年.我计算了一下柱子上的刻痕,发现我已上岸365天了.这是一个不幸的日子,我把这天定为斋戒日,并举行了宗教仪式,以极其虔诚谦卑的心情跪伏在地上,问上帝忏悔我的罪行,接受他对我公正的惩罚,请求他通过耶稣基督可怜我,饶恕我.从早上到晚上,直到太阳下山,十二小时中我不吃不喝,我才吃了几块饼干和一串葡萄干,然后就上床睡觉.
  我很久没守安息日了.开始,我头脑里没有任何宗教观念;到后来,我忘记把安息日刻成长痕来区别周数,因此根本就不知道哪天是哪天了.我计算了一下日子,知道已经一年了.于是,我把这一年的刻痕按星期划分,每七天留出一个安息日.算到最后,我发觉自己漏划了一两天.
  不久,我的墨水快用完了,只记些生活中的大事,一些其他的琐事,我就不再记在日记里了.
  这时,我开始摸到了雨季和旱季的规律,学会了如何划分这两个季节,并为此做好相应的准备.但这个经验来之不易,是付出代价的.下面我将告诉你们我最坏的一次试验.前面提到过,我曾贮藏了几颗大麦穗和稻穗;这些麦穗和稻穗,开初我还以为是凭空从地里长出来的呢.我估计大概有三十颗稻穗和二十颗麦穗.雨季刚过,太阳逐渐问南移动,我认为这该是播种的时机了.
  于是,我用木铲把一块地挖松,并把这块地播种.在播种时,我猛然想到,不能把全部种子播下去,因为我尚未弄明白什么时候最适宜下种.这样,我播下了三分之二的种子,每样都留了一点下来.
  值得庆幸的是,我做对了.我这回播下的种子,一颗也没长出来.因为种子下地后,一连几个月不下雨,土壤里没有水份,不能滋润种子生长,一直到雨季来临才冒了出来,仿佛这些种子刚播种下去似的.
  发现第一次播下去的种子没有长出来,我便料想是由于土地干旱之故.于是我想找一块较潮湿的土地再试一次.二月份的春分前几天,我在茅舍附近掘了一块地,把留下的种子通通播种下去.接下去是三四月份的雨季,雨水滋润了种子,不久就生机勃勃地长了出来,获得了一个好收成.但由于种子太少,收到的大麦和稻子每种约半斗而已.
  这次试验,使我成了种田好手,知道该什么时候种.现在我知道一年可播种两次,收获两次.
  在庄稼成长中,我有一个小小的发现,使我后来大为受益.雨季刚过,天气开始转晴,大约十一月,我去了我的乡间茅舍.我离开那儿已好几个月了,但发现一切如故.我修筑的双层围墙,不仅完好无损,从附近砍下来的那些树桩都发了芽,并长出了长长的枝条,就象是去年被修剪过的柳树一样.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树,但看到这些小树都成活了,真是欣喜万分.我把它们修剪了一番,让它们尽可能长得一样高.三年后,这些树长得体态优雅,简直令人难以相信.虽然篱笆的直径长达25码,但是这些树很快把篱笆遮住了.这儿真可谓是绿树成荫,整个旱季住在里面十分舒适.
  由这得到启发,我决定在我原来住地的半圆形围墙外,也种一排树.在离篱笆大约八码的地方,我种了两排树,或者也可以说打了两排树桩.树很快成长起来.开始,树木遮住了我的篱笆,使我的住所完全遮蔽起来;后来,又成了很好的防御工事.我将在后面再叙述这些.
  现在我知道,在这儿不像欧洲那样,一年划分为夏季和冬季,而是划分为雨季和旱季.一年之中的时间划分大致如下:
  二月后半月  三月
  四月前半月多雨水,太阳位于赤道上,或是接近赤道.
  四月后半月  五月  六月  七月
  八月前半月气候干旱,太阳位于赤道北面.
  八月后半月  九月
  十月前半月多雨水,太阳重新回到赤道上.
  十月后半月  十一月  十二月  一月
  二月前半月气候干旱,太阳位于赤道南面.
  雨季时长时短,主要决定于风向.当然,这不过是我大致的观察罢了.生活经验告诉我,淋雨会生病,我就在雨季到来之前贮备好足够的粮食,这样就不必冒雨外出寻食.在雨季,我尽可能留在家里.
  每到雨季,我做些适于在家做的工作.我知道生活中还缺乏不少东西,只有用劳动耐心去做才能制造出来,呆在家里正好做这些事.特别是,我曾想过许多办法,想编织一个箩筐,但我弄来的枝条都太脆,没有用.小时候,我喜欢站在城里藤器店的门口看工匠们编箩筐或篮子等等.像大多数孩子一样,我也爱管闲事;我不仅观察仔细,有时还帮上一手,因此学会了打箩筐.现在,这技术可以派上用场了.只要有合适的材料,我就能够编出箩筐来.我忽然想到,砍做木桩的那种树的枝条,或许与英国的柳树一样坚韧.于是,我决定拿这种枝条试试.  第二天,我跑到了我的那座乡间住宅,在附近砍了些细枝条,结果发现极为合适.于是,第二次我带了一把斧头,打算多砍一些下来.那边这种树很多,不一会儿就砍下了许多枝条.我把它们放在篱笆上晒干,然后带回到我海边住宅的洞室里.第二个雨季来临后,我就用它们来编筐子,并尽可能多编一些,或是用来装土,或是用来装东西.我的筐子编得不太好看,但凑合着能用.以后,我经常编些筐子,用坏了就再编新的.我还编了不少较深的筐子,又坚固,又实用.后来,我种的谷物收获得多了,就不再用袋子而用自编的筐子来装.
  花了大量的时间解决了箩筐问题之后,我又想着手解决其他两个问题.首先,我没有装液体的盛具;尽管我有两只桶,但都装满了甘蔗酒.此外,还有几只玻璃瓶,有几只普通大小的,还有几只方形的,用来装水和烈酒.我没有煮东西的锅,只有一把大壶,那也是我从大船上取下来的.可是这壶太大,不适于用来烧汤或煮肉.此外,我需要一个烟斗,但一下子无法做出来.不过我还是想办法做了一个.
  在整个夏季,或者说是旱季,我忙于栽第二道木桩和编箩筐.并且,我进行了另一件工作,占去的时间比预料的多得多.
  前面曾提到过,我一直想周游全岛.我先走到小溪尽头,最后抵达我修筑乡间住宅的地方,在那儿有一片开阔地一直延伸到海岛另一头的海边.我决心先走到海岛那头的海岸边.我带上枪,斧头,狗,以及较多的火药子弹;另外还带了两大块干粮和一大包葡萄干.我就这样踏上了旅途.我穿过我那茅舍所在的山谷,向西眺望,看到了大海.这一天,天气晴朗,大海对面的陆地清楚可见.我不知道那是海岛,还是大陆;只见地势很高,从西直向西南偏西延伸,绵沿不绝;但距我所在的小岛很远,估计大概有45海里至60海里.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估计是美洲的一部分吧.据我观测,靠近西班牙领地,也许上面都是野蛮人的天下.要是当时我在那儿上岸,情况肯定比现在更坏.现在,我更愿听从天命,并感到这种安排是尽善尽美的.这样一想,我就感到心平气和了.我不再自寻苦恼,妄想到海对面的陆地上去了.
  此外,我经过了一番思考,得出了如下结论:如果这片陆地确实是属于西班牙领地的海岸,那迟早会有船只经过;假如没有船只在那边的海岸来往,那儿肯定是位于西班牙领地和巴西之间的蛮荒海岸,上面住着最野蛮的土人.他们都是吃人的野人.任何人落入他们的手中,都会被他们吃掉.
  我边想边缓步前进.我觉得,我现在所在的小岛这边的环境,比我原来住的那边好多了.这儿草原开阔,绿草如茵,遍地的野花散发出阵阵芳香,而且处处是茂密的树林.我看到许多鹦鹉,很希望捉一只驯养起来,教它说话.经过一番努力,我用棍子打下了一只小鹦鹉.等它苏醒后,我把它带回了家.但过了许多年,我才教会它说话,让它亲热地叫我的名字.后来,它曾差点儿把我吓死,不过说起来也很有趣.
  我感到很满意,对这次旅行.在地势较低的一片地方,我还发现了不少像野兔和狐狸似的动物.这两种动物我以前都没有见到过.我打死了几只,但不想吃它们的肉.我没有必要冒险,因为不缺食物,更何况我的食物十分可口,特别是山羊肉.鸽子和鳖这三种,还要再加上葡萄干.如果就每个人平均享用的食品数量而言,就算是伦敦利登赫尔菜场,也不能提供更丰盛的筵席.虽然我境况悲惨,但还是应感谢上天,因为我非但不缺食物,而且十分丰盛,甚至还有珍馐佳肴.
  在这次旅行中,我一天走不到两英里远.我总是绕来绕去,往复来回,希冀能有新的发现.因此,当我走到一个地方打算呆下来过夜时,已感到十分困倦了.有时我爬到树上去睡;要是睡在地上,四周就插上一道木桩,或把木桩插在两颗树之间.这样,如果有野兽走近的话,就会先把我惊醒.
  我一走到海边,便发觉我住的那边是岛上最糟的地方,这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在这儿,海滩上龟鳖成群;而在我住的那边海边,一年半中我才找到三只.另外,还有无数的飞禽,种类繁多;一些是我以前见过的,一些却从未见过.不少飞禽的肉都很好吃.在这么多飞禽中,我只认出一种叫企鹅的东西,剩下的我都叫不上名字.
  这儿鸟那么多,我本可以随意打多少,但我不想浪费弹药.要是能打到一只山羊就可以吃得更好.但是,这儿山羊虽比我住的那边多,但因这一带地势平坦,稍一靠近它们就被发现,不像那边我埋伏在山上不易被山羊发觉.
  我承认这边比我住的地方好得多,但我无意搬家,因为我在那边已经住惯了.这边再好,总觉得是在外地旅行,不是在家里.我沿着海边向东,大约走了十二英里后,我在岸上竖了一根大柱子作为记号,便决定暂时回家.我打算下次旅行从家里出发,向相反方向走,沿海岸往东兜上一个圈子,回到立柱子的地方.这些我以后再交待.
  回家时我走了另一条路.我认为,只要我注意全岛地势就不会迷路而找不到我在海边的居所.但我想错了.走了两三英里后,我才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大山谷,四周群山围绕,山上丛林密布,除非看太阳才能辨出东西南北,可是此时太阳也无助于辨别方向,因为我不知道是在上午.中午还是下午.
  更糟的是,在山谷里的三四天中,浓雾笼罩,不见阳光,我只能东撞西碰,最后不得不回到海边,找到了我竖起的那根柱子,再从原路往回走.我走走歇歇,慢慢回家里去.这时天气酷热,身上带着枪枝弹药以及斧头等东西,感到特别沉重.
  回家的路上,我的狗袭击了一只小山羊,并把小羊抓住了.我赶忙跑过去夺过小羊,把它从狗嘴里救了下来.我以前经常想,要是能驯养几头山羊,让其繁殖,那么,等到我弹尽粮绝时,可以杀羊充饥.所以,我决定把这头小山羊牵回家去饲养.
  我给小羊做了个项圈,又用一直带在身边的麻纱做了根细绳子,很费了一翻周折才把羊牵回我的乡间住宅.我把小羊圈了起来就离开了.当时,我急于赶回家,因为离家已一个多月了.
  回到家,我躺在吊床上,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和满足.这次外出,作了一次小小的旅游,一直居无定所,总感到不称心.现在回到家里,跟出门在外的生活相比,更觉得这个家的确完满无缺,舒适安定.所以我决定,如果我命中注定要在这个岛上度过余生,以后就决不离家走太远了.
  我在家中呆了一星期,以便好好休息,恢复长途旅行的疲劳.这期间,我做了一件大事,就是给抓到的那只小鹦鹉做了个笼子.这时,这只小鹦鹉已完全驯顺了,而且与我亲热起来.这件大事完成后,我又想起了那只可怜的小山羊,它一直被关在我做的羊圈里.我决定把它带回老家来.到了乡间住宅那边,见那小羊还在原来的圈里......事实上,它也不可能逃出来.由于没有东西吃,它差不多快饿死了.我出去到外面弄了点嫩枝嫩叶喂它.待它吃饱之后,我仍如原来那样用绳子牵着它走.可是,小羊因饥饿而变得十分驯服.我根本不必用绳牵它走,它就会像狗一样乖乖地跟在我后面.我一直饲养它,它变得又温和又可爱,成为我家庭成员中的一员,从此再也没有离开我.
  时值秋分,雨季又来临了.9月30日这天,是我上岛的纪念日.和去年一样,我肃穆虔诚地度过了这一天.我来到这岛上已两年了,但和两年前刚上岛时一样,毫无获救的希望.整整一天,我怀着谦卑和感激的心情,追忆上帝赐给我的种种恩惠.如果没有这些恩惠,我孤寂的生活就会更凄苦了.我卑顺地.衷心地感谢上帝,因为上帝使我明白,虽然我目前过着孤单寂寞的生活,但或许比生活在自由快乐的人世间更幸福.上帝无时无刻都在我的身边,时时与我的灵魂交流,支持我,安慰我,激励我,让我信赖天命,并祈求他今后永与我同在.所有这一切,都足以弥补我寂寞生活中的各种缺憾.
  直到现在,我才充分认识到,我现在的生活比过去幸福得多.尽管我目前处境不幸,但我过去过的却是一种罪恶的.可憎的.令人诅咒的生活.现在我完全改变了对忧愁和欢乐的认识,我的愿望也大不相同,我的爱好和兴趣也变了.与初来岛上相比,甚至同过去两年相比,我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
  过去,当我到各处打猎,或勘查岛上环境时,一想到自己的处境,我的灵魂就痛苦极了;想到自己被困在这些树林.山谷和沙滩之中,被困在没有人烟的荒野里,我感到自己就像是个囚犯,那茫茫的大海就是我监牢的铁栅栏,并且永无出狱之日.一想到这些,我总是心急如焚.即使在我心境最宁静的时候,这种念头也会像暴风雨一样突然向我袭来,使我扭扯双手,如同小孩一样号啕痛哭.这种念头有时在劳动中也会突然袭来.我就会立即坐下来,长吁短叹,两眼死盯着地面,一两个小时一动也不动,这就更让人痛苦了.因为,假如我能哭出来,或用语言发泄出来,苦恼就会过去;发泄出悲哀后,心情也会好一点.
  可现在,我开始用新的思想修炼自己.我每天读《圣经》,并把读到的话与自己当前的境遇相联系,以从中得到安慰.一天早晨,我心情十分悲哀.翻开《圣经》,我读到了这段话:"我决不撇下你,也不丢弃你."我立刻想到,这些话正是对我说的.否则,怎么会在我感到自己被上帝和世人丢弃时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悲伤,让我读到这段话呢?"好吧,"我说,"只要上帝不丢弃我,那么,即使世人丢弃我,那又有什么害处,又有什么关系呢?从另一方面来说,就算世人不丢弃我,但如果我失去上帝的宠幸和保佑,还有什么能比这种损失更大呢?"
  从这时起,我心中有了一种新的认识.我在这儿虽然孤苦伶仃,但也许比我生活在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更幸福.有了这种认识,我不禁衷心感激上帝,感谢他把我指引到这儿来.
  可是,一想到这里,不知怎么的,我心头突然一惊,再也不敢把感激的话说出来.我大声对自己说:"你怎么能做伪君子呢?你是在对自己的处境假装感激,因为你一方面对目前的处境表示满足,一方面却恨不得恳求上帝,把你从这里拯救出来."于是,我不再说话了.事实上,我虽然不能说我感谢上帝把我带到这儿来,但我还是要衷心感谢他,因为他用种种灾难磨炼我,使我睁开眼睛,看清了我过去的生活,并为自己的罪恶而感到难过和后悔.我每次读《圣经》,总是衷心感谢上帝,是他指引我在英国的朋友把《圣经》放在我的货物里,尽管我没有嘱托他.我也感谢上帝,是他后来又帮我把《圣经》从破船中取了出来.
  就是在这种心情下,我开始了荒岛上的第三年生活.虽然我没有把这一年的工作像第一年那样一件一件地给读者叙述,但一般说来,可以这么说,我极少有空闲的时候.对每天必不可少的日常工作,我都定时进行,生活非常规律.例如,第一,定出时间,一天三次祈祷上帝和阅读《圣经》;第二,带枪外出觅食.假如不下雨,一般在上午外出,时间约三小时;第三,把打死或捕获的猎物加以处理,或晒.或烤.或腌.或煮,以便作为我的粮食收藏.这些事几乎用去了每天大部分的时间.此外还得考虑到,每天中午,太阳在天顶时,酷热难当,根本无法出门.因此,每天能够真正用来工作的时间,仅有晚上四小时.不过,有时我也把打猎和工作的时间调换一下,上午工作,下午带枪外出.
  一天中能工作的时间太短.另外,我还得提一下我工作的艰苦.因为缺乏工具,缺乏助手,缺乏经验,做每件工作都要浪费许多时间.例如,为了在我的洞室里做一个长架子,我花费了整整四十二天的功夫才做成一块木板;而事实上,如果有两个锯木工在锯坑里用锯子锯,只消半天就可以从同一棵树上锯出六块木板来.
  我做木板的方法是这样的:由于我需要一块较宽的木板,就砍倒选定的一棵大树.砍树花了三天的时间,再花了两天把树枝削掉,这样树干就成了一根大木头,或说是成了木材.然后用大量的时间慢慢劈削,把树干两边一点点地削平.削到后来,木头变轻了,这样就能够搬动了.然后把削轻的木头放在地上,先将朝上的一面从头至尾削光削平,像块木板的板面一样;再把削平的这一面翻下去,削另一面,最后削成三寸多厚双面光滑的木板.任何人都能够想象,做这样的工作,我必须用双手付出多少劳力啊!但劳力和耐心终于使我完成了这件工作以及许多其他工作.我把做木板作为一个例子,证明为什么我花了如此多的时间只能完成很少的工作;同时也可以说明,做任何工作,倘若有助手和工具,本来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若单凭一个人空手去做,便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尽管如此,靠了耐心和劳动,我完成了大量的工作.下面,我将论述我如何为生活环境所迫,完成了许多必要的工作.
  现在正是11.12月之间,即将收获大麦和稻子.我耕种和施肥的面积不大,因为,前面说过,我所有的种子每样都不过半斗,而又因为第一次在旱季播种,把播下去的种子完全毁了.但这一次却丰收在望.然而,我突然发现,庄稼受到好几种敌人的威胁,并且这些敌人简直难以对付.全部收获却又将丧失殆尽.首先,就是山羊和像野兔似的野物.它们尝到了禾苗的甜味以后,等禾苗一长出来,就日夜伏在田里,把长出地面的禾苗吃光,禾苗根本就无法长出茎秆来.
  我想不出其他办法,除了做个篱笆把庄稼地围起来.我花了大量辛苦的劳动,才把篱笆筑好.尤感吃力的是,我必须很快把篱笆建成.好在我种子不多,因而耕种面积也不大,所以不到三星期我就把庄稼地围起来了.白天,我打死3只野物;晚上,我把狗拴在大门外一根柱子上,让狗整夜吠叫,看守庄稼地.不久,那些敌人就放弃了这块地方,庄稼长得十分茁壮,并很快成熟起来.
  在庄稼长出禾苗时,遭到了兽害;而现在庄稼结穗时,又遇到了鸟害.一天,我到田间去看看庄稼的生长情况,却发现数不清的飞禽围住了我那块小小的庄稼地,飞禽种类之多,简直无法计数.它们围着庄稼地,好象等我走开后就可飞进去饱餐一顿.我立刻向鸟群开了枪(我外出时是枪不离身的).枪声一响,我又看到在庄稼地中大量的飞禽纷纷腾空而起,而就在刚才我还没有发现在庄稼地中竟也伏着这么一大群飞禽.
  这使我很痛心.可以预见,要不了几天,它们就会把我的全部希望啃个精光.我将无法耕种任何庄稼,到头来只好挨饿,而我又不知如何对付这些飞禽.但我决定不能让我的庄稼白白损失,就算整日整夜守着也在所不辞.我先走进庄稼地看看损失的情况,发现那些飞禽已糟蹋了不少庄稼,但大麦和稻子还都在发青期,所以损失还不大.假如我能保住其余部分,还可能有一个挺好的收成.
  我站在庄稼地旁,把枪装上弹药.在我走开时,我清楚地看到那些偷谷贼都停在周围的树上,好像专等我走开似的.事实也的确如此.我慢慢走远,假装离开.一旦它们看不见我了,就立即又一个个扑进庄稼地.见此情形,我气极了.等不及让更多的鸟飞下来,我就走到篱笆边开了一枪,一下子打死了三只.因为我明白,现在它们所吃掉的每一颗谷粒,几年后对我来说就是一大斗.鸟给打死了,这正是我所期望的.我把死鸟从地里拾起来,用英国惩治恶名昭著的窃贼的办法,把它们用锁链吊起来,以警效尤.想不到,这个办法居然十分灵验.从此以后,那些飞禽不仅不敢再到庄稼地来,而且连岛上的这一边也不敢飞来了.在那些示众的死鸟挂在那儿期间,附近连一只鸟都见不着.
  不用说,这件事令我很高兴.12月底,是一年中的第二个收获季节,我收获了我的庄稼.
  有镰刀才能收割庄稼;可是我没有,这就难为我了.没办法,只得用一把腰刀来改做;这种腰刀是我从船上的武器舱中取出来的.好在第一次收成不多,因此割起来也没多大困难.而且,我收割的方法也非常特别:只割下麦穗或稻穗,留下茎干来.我把穗子装进自制的大筐子里搬回家,再用双手把谷粒搓下来.收获完以后,我发现原来的半斗种子差不多打了两斗稻和两斗半多的大麦.这当然只是我的估计罢了,因为当时手头根本就没有任何量器.
  这对我是一个极大的鼓励.我预见到,早晚有一天,上帝会赐给我面包吃.但是,现在我又感到为难了.因为我既不知道如何把谷粒碾成粉,甚至根本不知道如何脱谷,如何筛去秕糠;即使能把谷粒磨成粉,我也不知道如何把粉做成面包;即使做成了面包,也不知如何烤面包.另外,我想多积一点粮食,以保证供应不断.为此,我决定不吃这次收获的谷物,而是全部留起来做种子,等待下一季再播种.同时,我决心用全部时间全力研究磨制面粉和烤制面包这一艰巨的工作.
  人们常言道"为面包而工作",其意思是"为生存而工作".现在,我可以说是真的为"面包"而工作了.为了制成面包这样小小的不起眼的东西,你先得作好播种准备,生产出粮食,再要经过晒.筛.制.烤等种种奇怪而复杂的必不可少的过程,真不能不令人赞叹.我也想,很少人会想到,我们天天吃的面包要真的自己动手从头做起是多么不易啊!
  目前,我仿佛初生的婴孩,除了自己一身之外,别无他物.做面包的事成了天天烦恼我的心病.而且,自从我第一次无意中发现在石壁下长出稻子和大麦,并获得一把粮种之后,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想做面包的事.
  首先,我没有犁,没办法耕地;也没有锄头或铲子来掘地.这个困难我克服了,前面提到,我做了一把木头铲子.工具拙劣,干起活来很不得心应手.尽管我花了不少日子才做成一把木铲,但由于没有铁,很快就磨损了.结果工作更加困难,效率也更低.
  尽管如此,我还是将就着使用这把木铲;我耐着性子用它掘地,即使效果不佳也不在乎.种子播下后,我又没有耙,不得不自己在地里走来走去,或者用一颗大树在地里拖来拖去.这样做与其称为在耙地,还不如称为在扒地.
  在庄稼成长和成熟的时候,前面我也已谈到,还有很多事要做.我要给庄稼地打上篱笆,又要保护庄稼不受鸟害.然后是收割.晒干.运回家.打谷.簸去秕糠,然后把谷物收藏起来.然而,我没有磨,无法磨谷;我没有筛子,无法筛粉;我没有发醇粉和盐,没法做面包;我也没有炉子烤面包.我一无所有,可我还是做成了面包.这些事我将在下面再告诉读者.但在当时,我总算有了自己的粮食,这对我是极大的宽慰,为我的生活带来了更多有利的条件.前面提到,没有合适的工具,一切事情做起来相当吃力,相当费时,可是也没有办法.同时,我也没有浪费时间.我把时间分配得很好,每天安排出一定的时间来做这些事.我已决心等我收获了更多的粮食后再做面包,所以我还有六个月的时间;在这半年期间,我可以运用我所有的精力和心血,想办法制造出加工粮食各项工序所需要的各种器具.到时,有了足够的粮食,就可以用来制造面包了.
  目前,第一步,我必须多准备一点土地,因为我现在有了足够的种子,可以播种一英亩多.耕地之前,我至少花了一个星期,做了一把铲子.铲子做得又拙劣,又笨重,用它去掘地,要付出双倍的劳力.但无论如何,我总算有了掘地的工具,并在我住所的附近找了两大片平地把种子播下去.然后就是修筑了一道坚固的篱笆把地围起来,篱笆的木桩都是从我以前栽过的那种树上砍下来的.我知道这种树长得很快,一年内就能长成繁茂的篱笆,用不着多少工夫去修理.这个工作花了我三个多月的时间,因为这是个雨季,我没法出门,所以修筑篱笆的事时断时续.
  在下雨不能出门的时候,在家里我也找点事情做.我一面工作,一面同我的鹦鹉聊天,教它说话消遣.不久,我就教会它知道它自己叫什么,后来它果然会响亮地叫自己为"波儿".这是我上岛以来第一次听到别的嘴里的话.当然教鹦鹉说话,不是我的工作,只是工作中的消遣而已.前面说到,我目前正着手一件重要的工作.我早就想制造一些陶器,我急需这类东西,可就是不知该怎么做.这里气候炎热,我敢肯定,只要能找到陶土,就能做一些钵子或罐子,然后放到太阳底下暴晒.炎热的太阳一定能把陶土晒得既坚硬又结实,经久耐用,可以用来装一些需要保存的干东西.加工粮食,制造面粉这些工作,就必需要有盛器贮藏.所以我决定尽量把容器做大一些,这样里面就可以装东西.
  要是读者知道我是怎样制造这些陶器,一定会认为我又可怜又可笑.我不知用了多少笨办法去调合陶土,不知做出了多少奇形怪状的丑家伙;有很多因为陶土太软,吃不住本身的重量,不是凹进去,就是凸出来根本不合用;有很多因为晒得太早,太阳热力过猛而晒裂了;也有很多在晒干后一搬动就碎了.总而言之,我费了很大劲儿去找陶土,找到后把土挖出来,调合好,运回家,再做成泥瓮.结果,我工作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才做成两只大瓦器,样子非常难看,它们简直无法叫作缸.
  最后,太阳终于把这两只大瓦器晒得非常干燥而坚硬了.我就把它们轻轻搬起来,放进两只预先特制的大柳条筐里,以防它们破裂.又在缸和筐子之间的空隙处,塞上了稻草和麦秆.现在,这两个大缸就不会受潮,以后就可以用来装粮食和粮食磨出来的面粉.
  尽管我大缸做得不成功,但那些小器皿却做得还行,像那些小圆罐啦,盘子啦,水罐啦,小瓦锅啦等等,总之,一切我随便做的东西还都不错,并且,由于阳光强烈,这些瓦器都晒得特别坚硬.
  但还是没有达到我的最终目的.这些容器只能用来装东西,不能用来煮东西,而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过了些时候,一次我偶然生起一大堆火煮东西,煮完后我去灭火,忽然发现火堆里有一块被火烧得像石头一样硬,像砖一样红陶器的碎片.这一发现使我万分高兴.我想破陶器能烧,整只陶器当然也能烧了.
  因此我开始研究如何控制火力,给自己烧出几只锅子来.我自然不知道怎样搭一个窑,就像那些陶器工人烧陶器用的那种窑;虽然铅我还是有一些的.但我也不知道怎么用铅去涂上一层釉.我把三只大泥锅和两三只泥罐一个个堆起来,四面架上木柴,泥锅和泥罐下生了一大堆火,然后在四周和顶上点起了火,一直烧到里面的罐子红透了,十分小心地不让火把它们烧裂.我看到陶器烧得红透后,又继续保留了五六个小时的热度.后来,我看见其中一只虽然没裂,但是已经开始溶化了,这是因为掺在陶土里的沙土被火烧溶了,再烧下去,就要化为玻璃了.因此我慢慢减去火力,等那些罐子的红色逐渐退去.我整夜守着火堆,不让火力退得太快.到了第二天早晨,我便烧成了三只很好的瓦锅和两只瓦罐,仅管谈不上美观,但很坚硬;其中一只由于沙土被烧溶了,上面还有一层很好的釉.
  这次实验成功后,我就不缺什么陶器用了.但我必须说,这些东西的形状,是很不像样的.大家也可以想象,因为我没有办法制造这些东西,所以只能像小孩子做泥饼,或像不会和面粉的女人做馅饼那样去做.
  当我发现我已经烧成了一只能耐火的锅时,我的快乐真是无法用言语表达,尽管这是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我等不及让锅子完全冷透,就急不可耐地把其中一只放到火上,倒进水煮起肉来.结果效果很不错.我用一块小山羊肉煮了一碗可口的肉汤.不过,我没有燕麦粉和别的东西,否则我会做出非常理想的汤来.
  我需要一个石臼舂粮食.我知道仅凭自己的一双手,是无法做出石磨的.至于如何做石臼,我也毫无办法.三百六十行中,我最不懂的就是石匠手艺了,更何况没有合适的工具.我费了好几天的功夫,想找一块大石头,把中间挖空后做个石臼.可是岛上都是些大块岩石,根本无法开凿,而且石质不硬,光是一些一碰就碎的沙石,经不住重杵去舂,而且即使能捣碎谷物,也肯定会从石臼中舂出许多沙子和在面粉里.所以,当我花了很长时间找不到合适的石料时,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决定找一大块硬木头,这要容易得多.我弄了一块大得我几乎搬不动的木头.然后用大斧小斧把木头砍圆;等到它初具圆形时,就用火在上面烧一个槽.火力和无限的劳力,就像巴西的印第安人做独木舟那样终于把臼做成了.又用铁树做了一个又大又重的杵.舂谷的工具做好后,我就把它收起来,准备下次收获后舂谷做面粉,再用面粉做面包.  第二个需要克服的困难是,我得做一个筛子筛面粉,把面粉和秕糠分开.没有筛子,就无法做面包.做筛子真把我难倒了.我没有任何材料可以用来做筛子,也就是那种有很细很细网眼的薄薄的布可以把面粉筛出来.这使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为此停工好几个月.除了一些破布碎片外,我连一块亚麻布也没有.虽然我有山羊毛,但我根本不知道怎样纺,即使知道,这里也没有纺织工具.后来,我忽然想起当时唯一补救办法,那就是在从船上搬下来的那些水手衣服里,有几块棉布和薄纱围巾.我拿了几块出来做成三个小筛子,总算能勉强用,这样凑合了好几年.我下面再叙述,后来怎么办.
  下一步要考虑的是烘面包的问题,也就是我有了粮食之后怎样制成面包.首先,我没有发酵粉.我也就不去多费脑筋了,这是绝对没法做出来的.至于炉子的问题,颇费了我一番周折.但最后,我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具体做法如下:我先做了些很大的陶器,但不太深;这些容器直径有两英尺,但深仅九英寸.我把它们也放在火里烧过,像上次烧制陶器那样,完工后就成了大瓦盆,放在一边备用.烘面包时,我先用方砖砌成一个炉子;这些方砖也是我自己烧制出来的,只不过不怎么方整罢了.之后,在炉子里生起火.
  当木柴烧成热炭时,我就把它们取出来放在炉子上面,并把炉子掩好,让炉子烧得非常热.然后把所有的火种通通扫干净,把面包放进去,再用做好的大瓦盆把炉子扣住,瓦盆上再盖满火种.这样做不但能保持炉子的热度,还能增加热度.通过这种方法,我烘出了非常好的大麦面包,绝不亚于世界上最好的炉子烘出来的面包.没过多久,我就成了一个技术高明的面包师了,因为我还用大米制成了一些糕点和布丁.不过,我没做过馅饼,因为除了飞禽和山羊肉外,我没有别的佐料可以放进去.
  毫无置疑,这些事情占去了我在岛上第三年的大部分时间.一方面,我要为制面包做许多事情;另一方面,我还要料理农田,收割庄稼.我按时收获,并把谷物都运回家.我把穗子放在大筐子里,有空时就用双手搓.因为我既无打谷场,也无打谷的工具.
  现在,我的粮食贮藏量大大增加了,就必须扩建谷仓.我需要地方来存放粮食.现在,我可以放心吃用了,因为已有了二十蒲式耳大麦和二十多蒲式耳大米,我从船上取下来的粮食可早就吃完了.同时,我也想估计一下,一年要消耗多少粮食,然后准备一年只种一季,数量足够我吃就行了.
  我发现,四十蒲式耳的大麦和大米足够我吃一年多.为此我决定每年播种同样数量的种子,并希望收获的粮食足够我做面包和其他用途.
  在做上述那些事情的同时,毫无疑问,我常想到我在岛上另一边所看到的陆地.我心里暗暗怀着一种愿望,希望能在那里上岸,并幻想自己在找到大陆和有人烟的地方后,就能想办法去其他地方,并最终能找到逃生的办法.
  那时,我丝毫没有考虑有什么危险,没有考虑到我会落入野人的手里,而这些野人比非洲的狮子和老虎还要凶残,我一旦落入他们的手里,就要有九死一生的危险,不是被他们杀死,就是给他们吃掉.听说,加勒比海沿岸的人都是吃人的部族.而从纬度来看,我知道我目前所在的这个荒岛离加勒比海岸不会太远.再说,就算他们不是吃人的部族,他们也一定会把我杀掉.即使一二十个欧洲人成群结伙也在劫难逃,他们也是这样对待落到他们手里的欧洲人的.而我只是孤身一人,毫无自卫的能力.这些情况我本来该好好考虑的,可是在当时却丝毫也没有使我害怕,尽管后来我还是考虑到了这种危险性.我头脑里那时思考的只是怎样登上对面的陆地.
  这时,我怀念起我那小仆人佐立和那只长舢船了;我和佐立驾着那三角帆的舢船沿非洲海岸航行了一千多英里啊!然而,光思念也没有用.所以,我想到去看看我们大船上的那只小艇.这小艇是在我们最初遇难时被风暴刮到岸上来的.小艇差不多还在原来的地方,但位置略有改变,并且经风浪翻了个身,船底朝天,搁浅在一个高高的沙石堆上,四面无水.
  如果我有助手,就可以把船修整一下,那就一定能坐着它回巴西.在当时,我应该考虑到,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没办法把这小艇翻个身,让它船底朝下,就像我无法搬动这座岛一样.我只是一心想把船翻个身,然后把受损的地方修补好,使它成为一条不错的船,可以乘着它去航海,所以我还是走进树林,砍了一些树干想做杠杆或转木之用.然后把这些树干运到小艇旁,决定尽我所能试试看.
  我用尽全力去干这件工作,最后只是白费心机和力气,为此却浪费了我整整三四个星期的时间.后来,我终于意识到,我的力量太小了,根本不可能把小艇抬起.于是,我不得不另想办法,开始 挖小艇下面的沙子,想把下面挖空后让小艇自己落下去;同时,从下面用一些木头支撑着,让小艇落下来时正好翻个身.
  船是落下来了,我却无法搬动它,也无法从船底下插入杠杆转木之类的东西,更不要说把它移到水里去了.最后,我只得放弃了.可是,虽然我放弃了使用小艇的希望,我要去海岛对面大陆上的愿望不但没有减退,反而因为无法实现而更加强烈.
  尽管我没有工具,没有人手,最后我想,能否像热带地区的土人那样做一只独木舟呢.所谓独木舟,就是用一棵大树的树干做成的.我觉得这是可能的,而且很容易做到.做独木舟的想法,使我非常高兴.我还认为,与黑人或印第安人相比,我还有不少优势.但我却完全没有想到,比起印第安人来,我还有许多非常不利的条件,那就是,独木舟一旦做成后,没有人手可以帮我让独木舟下水.是的,印第安人有他们的困难,他们没有工具,但是我缺少人手的困难更难克服.假如我能在树林里找到一棵大树,费了很大的劲把树砍倒,再用我的工具把树的外部砍成小舟形状,然后把里面烧空或凿空,做成一只小船;如果这些工作全部完成后,小船仍不得不留在原地而没法下水,那于我又有什么用处呢?
  人们或许会想到,我在做这小船时,不可能一点也不想到我所处的环境;我应该立即想到小舟下海的问题.可是,我当时一门心思只想乘小舟去航行,从未考虑怎样使小舟离开陆地的问题.而事实上,对我来说,驾舟在海上航行四十五英里,比在陆地上使它移动四十五后让它下水要简单得多.  任何有头脑的人都不会像我这样傻就着手去造船.然而我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满意,根本不去仔细想想计划的可行性.尽管我也想到船建成后下水可能是一大难题,但对于自己的疑惑,我总是愚蠢地以为:"到时总会想出办法的,把船造好了再说."
  这是最荒唐的办法.我真是思船心切,立即开始工作.我砍倒了一棵大柏树.我相信,连所罗门造耶路撒冷的圣殿时也没有用过这样大的木材靠近树根的直径达五英尺十英寸,在二十二英尺处直径也达四英尺十一英寸,然后才渐渐细下去,并开始长出枝叉.我历尽艰辛才把树砍倒:用二十二天时间砍断根部,又花十四天时间用大斧小斧砍掉树枝和向四周张开的巨大的树顶;这种劳动的艰辛真是一言难尽.然后,又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又砍又削,最后刮出了船底的形状,使其下水后能浮在水上.树干这时已砍削得初具船的形状了.接着又花费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把中间挖空,做得全然像只小船.在挖空树干时,我不用火烧,而是用槌子和凿子一点一点地凿空,最后确实成了一只大得可以乘26个人,像模像样的独木舟.这样,不仅我自己可以乘上船,而且能够把我所有的东西都装进去.
  这项工程完成后,我心里高兴极了.这艘小船比我以前看到过的任何一条都大.自然,做成这只大型独木舟我是耗费心血的.现在,剩下的就是下水问题了.要是我的独木舟真的下水了,我敢打赌会进行一次有史以来最为疯狂.最不可思议的航行了.
  尽管我想尽办法,耗尽力气,可就是无法使船移动一步.小船所在的位置离水仅一百码,决不会再多.第一个难题是,从小船所在的位置到河边,恰好是一个向上的斜坡.因此,我决定把地面掘平,掘出一个向下的斜坡.于是,我立即动手进行这项工程,并且也费尽艰辛.当想到有可能逃生的机会,谁还会顾得上艰难困苦呢?想不到完成了这项工程,克服了这一重障碍后,我还是一筹莫展.我根本没有力移动这只独木舟一步,就像我没法移动搁浅在沙滩上的那只小艇一样.
  既然我无法使独木舟下水,就只能另想办法.我丈量了一下现场的距离,决定开个船坞或开条运河,把水引到船底下来.于是我又开始这项大工程.一开始,我就进行了一些估算:看看运河要挖多深多宽,如何把挖出来的土运走.结果却发现,若我一个人进行这项工程,至少要花十至十二年.因为河岸很高,达二十英尺.最后,我只能放弃这个计划,尽管心里很不愿意.
  这件事使我极为伤心.这时我才明白......虽然为时已晚......做任何事,若不预先计算一下所需的代价,不正确估测一下自己力量,那是十分愚蠢的!
  这项工作进行到一半时,我也结束了荒岛上第四年的生活.和平常一样,我以虔诚和欣慰的心情,度过了我上岛的周年纪念日.我经常阅读《圣经》,并认真付诸实践,再加上上帝对我的恩宠,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全新的认识.对我来说,世界是遥远的;我与它已没有任何联系,更没有任何期望.可以说,我于世无求.总之,我与世界已无什么牵连,并且以后也不会再发生什么关系.所以,我对世界的看法,就像我们离开人世后对世界的看法一样:我离开了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我完全可以用亚伯拉罕对财主说的那句话:"你我之间隔着一条深渊."
  首先,我在这里挣脱了一切人世间的罪恶.我既无"肉体的欲望.视觉的贪欲,也无人生的虚荣".我别无所求,因为,我所有的一切,已尽够我享用了.我是这块领地的主人,假如我愿意,我可以在我占有的这片国土上封王称帝.我没有敌人,也没有竞争者与我来争权夺势.我可以生产出整船的粮食,但是这对我没有一点用处,我只要生产足够我吃用的粮食就行了.我有很多的龟鳖,但我只要偶尔吃一两只就够了.我有充足的木材,能够用来建造一支船队.我有足够的葡萄,能够用来酿酒或制葡萄干,把每只船都装满,等把船队建成后.
  我只能使用对我有用的那些东西.我已经够用够吃,还贪图别的什么呢?如果猎获物太多,吃不了就得让狗或虫豸去吃;如果粮食收获太多,吃不了就会发霉;树木除了作柴烧烹煮食物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别的用处.砍倒不用,躺在地上就会腐烂.总之,事理和经验使我懂得,世间万物,只是有用处,才是最宝贵的.任何东西,积攒多了,就应该送给别人;我们能够享用的,不过是我们能够使用的部分,多了也没有用.就算是世界上最贪婪.最一毛不拔的守财奴,处在我现在的境况,也会把贪得无厌的毛病治好,因为我现在太富有了,简直不知道怎样支配自己的财富.我心里已没有任何贪求的欲望.我缺的东西不多,所缺的也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前面我曾提到过,我有一包钱币,其中有金币,也有银币,总共大约值三十六金镑.但是,至今这些肮脏.可悲而又无用的东西还放在那里,对我毫无用处.我自己时常想,我宁愿用一大把金币去换十二打烟斗,或换一个磨谷的手磨.我甚至愿意用我全部的钱币去换仅六个便士的英国萝卜和胡萝卜种子,或是去换一把豆子或一瓶墨水.可现在,那些金钱银币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也毫无价值.它们放在一个抽屉里,而一到雨季,就会发霉,因为洞里潮湿.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我抽屉里堆满了钻石,对我来说也毫无价值,因为它们全无用处.
  与当初上岛时相比,我的生活状况已大大改善了.我不但生活舒适,而且心情也安逸.每当我坐下来吃饭,总会有一种感激之情,惊异上帝万能,竟然能在旷野为我摆设筵席.我已经学会多看看自己生活中的光明面,少看看生活中的阴暗面;多想想自己所获得的享受,少想想所缺乏的东西.这种态度使我内心感到的由衷欣慰,实难言表.在这儿,我写下这些话,就是希望那些不知满足的人能有所觉悟:他们之所以不能舒舒服服地享受上帝的恩赐,正是由于他们老是在企望和贪求他们还没有得到的东西.我觉得,我们老是感到缺乏什么东西而不满足,是因为我们对已经得到的东西缺少感激之情.
  还有一种想法对我也大有好处,并且,对遇到我这种灾难的其他任何人这种反省毫无疑问也一定大有用处.那就是拿我目前的情况跟我当初所料想的情况加以对比,或者不如说,跟我必然会遭遇的境况加以比较.上帝神奇地作出了目前这样的安排,把大船冲近海岸,使我不仅能靠近它,还能从上面取下所需要的东西搬到岸上,使我获得救济和宽慰.如果不是这样,我就没有工具工作,没有武器自卫,更不要说没有弹药获取食物了.
  我有时一连几小时,甚至好几天沉思冥想.我自己设想:如果我没能从船上取下任何东西,那将怎么办呢?如果那样,除了鳖外,我就找不到任何其他食物了;而鳖也是很久之后才发现的,那么,我一定早就饿死了.就算不饿死,我也一定过着野人一样的生活,即使想方设法打死一只山羊或一只鸟,我也无法把它们开膛破肚,剥皮切块,而只能用牙齿去咬,像野兽一样,用爪子去撕了.
  这种想法使我深深地感到造物主对我的慈悲为怀,尽管我当前的处境相当困苦不幸,可我还是充满了感激之情.在困苦中的人经常会悲叹:"有谁像我这样苦啊!"我劝他们好好读读我这段话,并好好想一想,有些人的情况比他们还要糟得多.还应想一想,假如造物主故意捉弄他们,他们的景况也许会坏得多.
  另外,还有一种想法,使我心里充满了希望,从而内心获得极大的宽慰.那就是,把我目前的境况与造物主应对我的报应加以比较.我曾经过着可怕的生活,对上帝完全缺少认识和敬畏.我父母曾给我很好的教育,他们也尽力教育我应敬畏上帝,教育我应明白自己的责任,明白做人的目的和道理.可是,天哪,我很早就过上了航海生活做了水手.要知道,水手是最不尊敬不畏惧上帝的人,虽然上帝使他们的生活充满了恐怖.由于我年轻时就过水手生活,与水手们为伍,我早年获得的那不多的宗教意识,早已从我的头脑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了.这是由于伙伴们的嘲笑,由于经常遭遇危险而视死如归,由于没有与善良的人交往而从未听到有益的教诲,因此本来就十分淡漠的宗教信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时,我完全没有善心,也不知道自己的为人,不知道该如何做人;因此,即使上帝赐给我最大的恩惠,我心里或嘴里却从未说过一句"感谢上帝"的话.例如,我从萨累出逃,被葡萄牙船长从海上救起来,在巴西安身立命并获得发展,从英国运回我采购的货物,如此种种,难道不都是上帝的恩惠吗?另一方面,当我身处极端危难之中时,我从来不向上帝祈祷,也从来不说一声"上帝可怜可怜我吧".在我的嘴里,若是提到上帝的名字,那不是赌咒发誓,就是恶言骂人.
  正如前面提到的,一连好几个月,我一直反省过去的可怕生活,心里感到非常害怕.但是,当我再看看自己目前的处境,想到自从到了这荒岛上之后,上帝给了我多少恩惠,对我多么仁慈宽厚,想到上帝不但没有因我过去的罪恶生活惩罚我,相反处处照顾我,我心里不禁又充满了希望.我想,上帝已接受了我的忏悔,并且还会可怜我.
  反省使我更坚定了对上帝的信念.我不但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上帝对我目前处境的安排,而且对现状怀着衷心的感激之情.我竟然没有受到惩罚而至今还活着,我不该再有任何抱怨.我得到了许许多多的慈悲,而这些是我完全不应期望能获得的.我绝不应对自己的境遇感到不满,而是应感到心满意足;我应感谢每天有面包吃,因为我能有面包吃,完全是一系列的奇迹造成的.我觉得,我是被奇迹养活着,这种奇迹就像以利亚被乌鸦养活一样,是罕见的.应该说,正是由于发生了一系列的奇迹,我至今还能活着.在世界上所有渺无人烟的地区,我感到没有一个地方会比我现在流落的孤岛更好了.虽说这儿远离尘世,形单影只,使我非常苦恼,但这儿没有吃人的野兽,没有凶猛的虎狼伤害我性命,没有毒人的动物和植物,吃下去会把我毒死,更没有野人会把我杀死吃掉.
  总之,我的生活,一方面看来,确是一种可悲的生活;另一方面看来,却也是一种蒙恩的生活.我不再企求任何东西,以便自己过上舒适的生活,我只期望自己能体会到上帝对我的恩惠,对我的关怀,使我时刻能得到安慰.我这样提高了自己的认识,就会感到心满意足,不再忧伤了.
  我来到岛上已很久了.从船里带上岸的很多东西不是用完了,就是差不多快用完了或用坏了.
  前面已经提到过,我的墨水早就用完了,到最后,仅剩下一点点.我就不断加点水进去,直到后来淡得写在纸上看不出字迹了.我决定只要还有点墨水,就要把每月中发生特殊事件的日子记下来.翻阅了一下日记,发现我所遭遇的各种事件,在日期上有某种巧合;倘若我有迷信思想,认为时辰有凶吉,那我一定会感到无限的惊异.
  首先,我前面已提到过,9月30日,是我离家出走来到赫尔去航海的日子;我被萨累的海盗船俘虏沦为奴隶的日期,也恰好是同一天.
  其次,我从雅茅斯锚地的沉船中逃脱的那天,也正是后来我从萨累逃跑的那天.
  我诞生于9月30日;正是26年之后的这一天,我奇迹般地获救,流落到这荒岛上.因此,我的罪恶生活和我的孤单生活,可以说始于同一个日子.
  除了墨水用完之外.我从船上拿回来的饼干也吃完了.我饼干吃得很节约,一天只吃一块,持续了整整一年多时间.在收获到自己种的粮食之前,我还是断了一年的面包.后来,我可以吃到自己的面包了.对上帝真是感激涕零,正如我前面所说的,我能吃到面包,可真是奇迹中的奇迹!
  我的衣服也开始破烂不堪了.我早就没有了内衣,剩下的就是从水手们的箱子里发现的几件花格子衬衫,那是我舍不得穿而小心保留下来的.在这儿,大部分时间只能穿衬衫,穿不住别的衣服.还好水手服装里有大约三打衬衫,这帮了我的大忙.此外,还有几件水手值夜穿的服装,那穿起来就太热了.虽然这里天气炎热,用不着穿衣服,但我总不能赤身裸体吧.即使我可以不穿衣服,我也不希望这样做;尽管岛上只有我孤孤单单一个人,这种念头我连想都不愿想一下.
  我不能赤身裸体当然是有原因的.这儿阳光炽热,裸体晒太阳根本就受不了,不一会太阳就会把皮肤晒出泡来.穿上衣服就不一样了,空气可以在下面流通,这比不穿要凉快两倍.同时,在太阳底下不戴帽子也不行.这儿的太阳,热力难挡,直接晒在头上,不一会就晒得头痛难熬.但若是戴上帽子,那就好多了.
  根据这些情况,我便开始着手把那些破衣服整理一下.我所有的背心都已穿烂了,所以我必须做两件背心,布料就可以把水手值夜的衣服拆下来,再添些别的布料.于是我做起裁缝来.其实,我根本不懂缝纫工作,只是胡乱缝合起来罢了.我的手艺可以说是再糟也没有了.尽管这样,我还是勉强做成了两三件新背心,只求能穿一段时间.至于短裤,我直到后来才马马虎虎做出很不像样的几条.
  我前面提到过,凡是我打死的野兽,我都把毛皮保留起来,所谓野兽,我指的是四足动物.我把毛皮用棍子支在太阳下晒干,有的被晒得又干又硬,简直毫无用处;但有的倒还凑合可用.我先是用这些毛皮做了顶帽子,把毛翻在外面,可以挡雨.帽子做得还可以,我就又用一些毛皮做了一套衣服,包括一件背心和一条长仅及膝的短裤.背心和短裤因为它们主要是用来挡热的,而不是御寒的,都做得很宽大.当然,我得承认,不论是背心还是短裤,做得都很不像样,因为,如果说我的木匠手艺不行,那我的裁缝手艺就更糟了.话虽这样,我还是做好了,总算能够将就着穿.外出时,如果遇到下雨,把背心和帽子的毛翻在外面,就可挡雨,身上就不致淋湿.
  后来,我又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做了一把伞.我非常需要一把伞,也一直想做一把.在巴西时,我曾见别人做过伞.在巴西,天气酷热,伞是极为有用的.这儿的天气和巴西一样炎热,而且由于更靠近赤道,比巴西还热.另外,我还不得不经常外出,伞对我实在太有用了,遮荫挡雨都需要伞.我历尽艰辛,费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做成了一把.做伞确实不容易,就是在我自以为找到窍门之后,还是做坏了两三把,直到最后,总算做成一把勉强可用.我感到做伞的最大困难是要使伞能收起来.做一把撑开的伞不难,但若是不能收起来,就只能永远撑在头顶上,这种伞根本无法携带,很不适用.最后,正如我上面说的,总算做成了一把,尚能勉强使用.我用毛皮做伞顶,毛翻在外面,可以像一座小茅屋似地把雨挡在外面,并能遮住强烈的阳光.这样,就算在最热的天气,我也能外出,而且比以往最凉的天气外出还要舒服.不用的时候,就可以折起来挟在胳膊下,携带极方便.
  我现在生活得非常舒适,心情也非常舒畅;我听天由命,听从上帝的旨意和安排.这样,我觉得现在我的生活比有交际的生活还要好.因为,每当我抱怨没有人能够交谈时,我便责令自己,同自己的思想交谈,并且,我想我可以说,通过祷告与上帝交谈,不是比世界上人类社会中的交际更好吗?
  我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在此后五年,总的来说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我的主要工作是,每年按时播种大麦和稻子,晒葡萄干,并把这些东西贮藏起来,供我一年吃用;此外,就是天天带枪外出行猎.在这期间,除了这些日常工作外,我唯一做的一件大事就是给自己又造了一只独木舟,并最后的确做成了.为了把独木舟引入半英里外的小河里,我挖了一条运河,宽六英尺,深四英尺.先前做的那只实在太大,我始终不能把它放到水里去,也无法把水引到它下面来.这是由于我事先没有想到船造好后的下水问题,而这问题是我应该预先考虑到的.那艘独木舟现在只能躺在原地留作纪念,教训我下一次要学得聪明些.这一次,我没能找到一棵较合适的树,而且,还需把水从半英里以外引过来.但是,当我看到有成功的希望时,就不愿放弃这一机会.虽然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完成这条小舟,我却从未偷懒或厌烦.我一直希望,早晚有一天我能坐上小船到海上去.
  我造的第一只独木舟是相当大的,因为我想使用它渡到小岛对面的那块大陆上去,中间的距离约有四十海里.但是,现在新造的这艘船就太小了,不可能乘它渡过那么宽的海域,因而不符合我原先造船的意图.我只能打消我原定的计划,不再去想它了.现在既然有了这只小舟,我的下一步计划就是坐上小船绕岛航行一圈.前面我曾提到,我曾经在陆上徒步横越小岛,到达了岛的另一头.我在那些小小的旅行中,有不少新的发现,因此我一直想看看小岛沿岸的其他地区.现在,我既然有了小船,就可沿岛航行一周,实现我的愿望了.
  为实现环岛航行的目的,我要把样样事情做得既周到又谨慎.因此,我在小船上安装了一根小小的桅杆,并用贮藏已久的帆布做了个帆.你们知道,我从大船上取下的帆布很多,且放在那里一直没使用过多少.
  安装好桅杆和帆之后,我决定坐船试航一番,结果发现小船走得相当不错.于是,我在船的两头都做了小抽屉或者可以说是小盒子,里面放粮食.日用品和弹药之类的东西,以防被雨水或浪花打湿.此外,我又在船舷内挖了一条长长的槽,用来放枪,还做了块垂板可盖住长槽,以防枪支受潮.
   我又把那把伞放置在船尾的平台上.伞竖在那里,也像一根桅杆,伞顶张开,正好罩在我头上,挡住了太阳的势力,像个凉篷.以后,我常常坐上独木舟到海面上游荡,但从来不敢走远,也不敢离小河太远.后来,我急于想看看自己这个小王国的边界,于是就决心绕岛航行一周.为此,我先往船上装粮食,装了两打大麦面包(其实还不如叫大麦饼),又装了一满罐炒米(这是我吃得最多的粮食),一小瓶甘蔗酒,半只山羊肉,还有一些打算用来打山羊的火药和子弹.另外,我还拿出了两件水手值夜穿的衣服,这我前面也提到过,是我在水手箱子中找到的.这两件衣服放到船上,一件可以用作垫,一件用作盖.
  我成为这个岛国的国王已第六年了,也就是说,我流落在这个荒岛已第六年了.反正怎么说都可以.在第六年的11月6日,我开始了这次环绕小岛的航行.这次航行所花的时间比我料想的要长得多,因为岛尽管不大,但当我航行到东头时,却被一大堆岩石挡住了航道.岩石向海里延伸,差不多有六海里远,这些礁石有的露出水面,有的隐藏在水里.礁石以外还有一片沙滩,约有一海里半宽.所以,我不得不把船开到远处的海面上,绕过这个岬角航行.
  一开始发现这些礁石时,我差点想调转船头往回走放弃这次航行,因为我不知道要向外海走多远,况且,我更怀疑自己能不能回到岛上.于是,我就下了锚......我用从船上取下来的一只破铁钩充当了锚.
  我把船停稳后,就带枪走上岸.我爬上一座可以俯视岬角的小山;我在山顶上,看清楚了岬角的全部长度,决定冒险继续前行.
  从我所站的小山上向海上放眼望去,看见有一股很强猛的急流向东流去,差不多快流到那岬角附近.我进一步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因为我发现,这股急流中隐藏着危险.假如我把船开进这股急流,船就会被它冲到外海去,可能再也回不到岛上了.如果我没有先爬上这座山观察到这股急流,说真的,我相信一定会碰到这种危险的.因为,岛的那边也有一股同样的急流,只是离海岸较远, 而且在海岸底下还有一股猛烈的回流;就算我能躲过第一股急流,也会被卷入回流中去.
  我把船在这儿停了两天,因为那两天一直刮东南风,风向偏东,而且风也不小.风向恰好与我上面提到的那股急流的方向相反,因而在岬角附近的海面波涛汹涌.在这种情形下,如果我靠近海岸航行,就会碰到大浪,如果我远离海岸航行,又会碰到急流,因此无论怎么走都不安全.  第三天早晨,海上风平浪静,因为在夜里风已大大减小了.于是我又冒险前进.然而一开船,我又犯了个特大错误,足以给那些鲁莽而无知的水手作为教训.船刚走近那个岬角,离海岸还没有船本身的长度那么远,就开进了一片深水面,而且碰上一股激流,就像磨坊下的水流那么急.这股激流来势凶猛,把我的船一直向前冲去.我花了很大力气,想让船沿着这股激流的边沿前进,可是没有用处.结果,我的船远远冲离了我左边的那股回流.这时又正好没有一点风.我只得拼命划桨,但还是无济于事.我感到这下子又要完蛋了.因为我明白,这岛的两头都各有一股急流,它们必然会在几海里以外汇合,到那时,我是必死无疑了,并且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逃过这场灭顶灾祸.除了死亡,现在我已没有任何希望......倒不是我会葬身鱼腹,因为这时海面上风平浪静,而是会活活饿死,因为没有东西可吃.不错,我曾在岸上抓到一只大鳖,重得几乎拿都拿不动.我把鳖扔进了船里.另外,我还有一大罐子淡水.但是,如果我被冲进汪洋大海,四周没有海岸,没有大陆,也没有小岛,这么一点点食物和淡水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我才明白,如果上帝有意安排,它可以把人类最不幸的境遇变得更加不幸.现在我感到,那荒凉的孤岛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地方,而现在我最大的幸福,就是重新回到我那荒岛上.我怀着热切的心情向它伸出双手:"幸福荒芜的小岛啊,"我说,"我将永远看不到你了!"然后,我又对自己说:"你这倒霉的家伙,你将去何方?"我开始责怪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脾气,责怪自己不应该抱怨孤独 的生活.现在,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让我重新回到岸上!但是,我们一般凡人,不经历更恶劣的环境,就永远不会看到自己原来所处环境的优越性;不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不懂得珍惜自己原来享受的一切.我眼看着自己被冲进茫茫的大海,离开我那可爱的小岛有六海里多远......我现在从心底里觉得我的小岛确实可爱无比.看到我已没有回岛的希望,内心的惊恐简直难以形容.但是,我还是竭力划桨,直到筋疲力尽为止.我尽量把船朝北面划去,也就是向那股急流和回流交汇的海面划去.到了正午,太阳过了子午线,忽然我感觉到脸上似乎有了一点微风,风向东南偏南.我心中悄悄燃起了希望;尤其令我兴奋的是,过了半小时,风稍稍大起来.这时我离岛已经很远了,要是这时有一点阴云或薄雾,那我也必然完蛋无疑.因为我未带罗盘,一旦我看不到海岛,我就会迷失方向无法回去.幸亏天气始终晴朗,我立即竖起桅杆,张帆向北驶去,尽量避开那股急流.
  我刚竖起桅杆张好帆,船就开始向前行驶了.我发觉四周水色较清,便知道那股急流在附近改变了方向.因为,水急则浊,水缓则清,我知道那股急流在这儿已成了强弩末势了.不久我果然发现,在半海里以外,海水拍打在一些礁石上,浪花四溅.那些礁石把这股急流分成两股,主要的一股继续流向南方,另一股被礁石挡回,形成一股强烈的回流,水流湍急,朝西北流回来.
  如果有人在临上绞架时忽然得到赦免,或者正要被强盗谋害时忽然获救,或者有过类似绝境逢生的经历,就不难体会到当时我那种喜出望外的心情,也不难设想我把船驶进那股回流是多么欣喜若狂.其时,正当风顺水急,我张帆乘风破浪向前,那欢快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
  这股回流一直将我往岛上的方向冲了约三海里,但和先前把我冲向海外的那股急流相距六海里多,方向偏北.所以,当我靠近海岛时,发现自己正驶向岛的北岸,而我这次航行出发的地方是岛的南岸.
   这股回流把我冲向海岛方向三海里之后,它的力量已成了强弩之末,再也不可能把船向前推进一点了.我发现自己正处在两股激流间......一股在南面,也就是把我冲走的那股急流,一股在北面,两股激流之间相距约三海里.我刚才说过,我正好处于两股激流之间,且已靠近小岛.这儿海面平静,海水没有流动的样子,并且还有一股顺风.我就乘风向岛上驶去,但船行得慢多了.
  在离海岛不到三海里的地方,大概下午四点钟,我看到了伸向南方的岬角,这一点我前面也已提到过.正是这堆礁石引发了这次事故.岬角把急流进一步向南方逼去,同时又分出一股回流向北方流去.这股回流一直朝正北,流得很急.这不是我要航行的方向,我的航线是要往西走.由于风还大,我就从斜里穿过这股回流,朝西北插过去.一小时以后,离岛只有一海里了,且这一带海面平静,所以我不久便上了岸.
  上岸之后,我立即跪在地上,感谢上帝搭救我脱离大难,并决定放弃坐小船离开孤岛的一切胡思乱想.我吃了一些所带的东西,就把小船划进岸边的一个小湾里藏在树底下.然后,就躺在地上睡着了.这次航行把我弄得筋疲力竭,既辛苦又疲乏.
  我完全不知该如何驾船回家.我遇到了这么多危险,知道照原路回去是十分危险的,而海岛的另一边,也就是西边的情况,我又一无所知,更无心再去冒险.因此,我决定第二天早晨沿海岸西行,看看能否找到一条停泊我的小战舰的小河,以便需要的时候再来取它.我驾船沿岸行驶约三海里,找到了一个小湾,约一英里宽,越往里越窄,最后成了一条小溪.这对于我的小船倒是一个进出方便的港口,就仿佛是为它专门建立的小船坞似的.我把小船停放好后,便上了岸.我环顾周围,看看到底到了什么地方.
  很快我就发现,这儿离我上次徒步旅行所到过的地方不远.因此,我只从船上拿出了枪和伞(因为天气很热)就出发了.经过这次辛劳而又危险的航行之后,我觉得在陆上旅行十分轻松愉快.傍晚,我就回到了自己的茅舍.屋里一切如故,因为这是我的乡间别墅, 我总是把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我爬过围墙,躺在树荫下歇歇腿.我实在太疲倦了,不久就昏昏沉沉入睡了.不料,忽然有一个声音叫着我的名字,把我从睡梦中惊醒:"鲁宾!鲁宾!鲁宾.克鲁索!可怜的鲁宾.克鲁索!你在哪儿,鲁宾.克鲁索?你在哪儿?你去哪儿啦?"亲爱的读者,你们不妨想想,这是多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啊!
  开始我睡得很熟,因为上半天一直在划船,下半天又走了不少路,因此困乏极了.忽然,我被惊醒,但人一下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是处于半睡半醒之间,因此我以为在睡梦中有人在同我说话.但那声音不断地叫着"鲁宾.克鲁索!鲁宾.克鲁索!"终于,我完全清醒过来.这一醒,把我吓得心胆俱裂,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我睁眼一看,原来是我的那只鹦鹉停在篱笆上面.噢,原来是它在和我说话呢!正是我教会它说这些令人伤心的话,也是我常和它说的话.它已把这些话学得维妙维肖了,时常停在我的手指头上,把它的嘴靠近我的脸,叫着"可怜的鲁滨.克罗索,你在哪儿?你去哪儿啦?你怎么会流落到这儿来的?"以及我教会它的其它一些话.
  可是,我明明知道刚才跟我说话的是我的鹦鹉,不是别人,可还是过了好一会心神才安定下来.首先我感到奇怪,这小鸟怎么会飞到这里来?其次,它为什么老守在这儿,不到别处去?但在我的确弄清楚与我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我那忠实的鹦鹉后,心就安定下来了.我伸出手来,向它叫了一声"波儿",这只会说话的小鸟便和往常一样,飞到我的大拇指上,不断地对我叫着"可怜的鲁宾.克鲁索,"并问我"怎么到这儿来啦?""到哪儿去啦?"仿佛很高兴又见到我似的.于是我就带它回城堡的老家去了.
  我在海上漂流了那么长时间,实在够受的了,现在正可以安安静静地休息几天,回味一下所经历过的危险.我非常想把小船弄回这一边的海岛来,也就是我的住所这一边,但想不出切实可行的办法.至于岛的东边,我已经去过那儿,知道不能再去冒险了.一想到这次经历,我就心惊肉跳,不寒而栗.而岛的西边,我对那儿的情况一 无所知.若是那边也有如同东边那样的急流猛烈地冲击着海岸,就会碰到同样的危险,我也会被卷进急流,像上次那样给冲到海里去.想到这里,我便决定不要那小船了,虽然我花了好几个月的辛勤劳动才把它做成,又花了好几个月的工夫把它引下水进入海中.
  差不多有一年的工夫,我压制着自己的性子,过着一种平静优闲的生活,这一点你们完全可以想象.我安于自己的境遇,安于上天对我的安排,所以,我感到生活的幸福.唯一的缺陷是,没有人可以往来.
  在这期间,为了应付生活的需要,我的各种技艺都有长足的进展.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手艺出色的木匠,尤其是在工具缺乏的条件下,我也能有所作为.
  此外,难以置信的是,我的陶器也做得相当完美.我想出了这样一个好方法,用一只轮盘来制造陶器,做起来又容易又好看.现在我做出来的器皿又圆又有样子,而以前做出来的东西看了也叫人恶心.但我感到最自豪最高兴的是,竟然还做成功了一只烟斗.尽管我做出来的这只烟斗又粗劣又难看,并且烧得和别的陶器一样红,可是却坚固耐用,烟管也抽得通.这对于我是个莫大的安慰,因为我有的是烟叶.当时,虽然船上也有几只烟斗,可是我起初忘了带下来,不知道岛上也长有烟叶;以后再到船上去找,却一只也找不到了.
  在编制藤器方面,我也有不少进步,并且运用我全部心思,编了不少自己需要的筐子,尽管不太雅观,倒也方便实用.这些筐子或是用来放东西,或是用来运东西回家.譬如,我外出打死了山羊,就把死羊吊在树上开肠破肚,然后把肉切成一块块装在筐子里带回家.同样,有时我抓到一只鳖,也立刻杀了,把蛋取出来,再切下一两块肉,装在筐子里带回来,余下的肉就丢弃不要了,因为多了也吃不掉.另外,我又做了一些又大又深的筐子来盛谷物.谷物收获后,一等谷物干透,就搓出来晒干,然后装在筐子里贮藏起来.
  现在我开始发现我的火药已大大减少了,这是无法补充的必需品.我开始仔细考虑不用弹药猎山羊的问题,也就是用什么办法来捕获山羊.前面我也曾提到,上岛第三年,我捉到了一只雌的小山羊,经过驯养,它长大了.后来,我一直想再捉一只雄山羊与它配对;可是用尽办法也没能抓到一只.到最后,小山羊成了老山羊,我怎么也不忍心杀它,直到它老死.
  我现在已在岛上生活了十一年.前面也已说过,我的弹药越来越少了.于是我着手研究如何用陷阱或夹子捕捉山羊,看看是否活捉它一两只;我特别希望能抓到一只怀孕的母羊.
  我为此做了几只夹子来捕捉山羊.我相信有好几次山羊曾被夹子夹住了,可是,由于没有铅丝之类的金属线,夹子做得不理想,结果发现它们总是吃掉诱饵弄坏夹子后逃跑了.
  最后,我决定挖陷阱试试看.于是,我在山羊经常吃草的地方挖了几个大陷坑,在坑上盖上几块自制木条格子,再在上面压了一些很重的东西.开始几次,我在覆盖好的陷坑上面放了一些大麦穗子和干米,但有意没有装上机关.一看我就知道,山羊曾走进去吃过谷物,因为上面留下了它们的脚印.后来,有一天晚上,我一下子在三个陷阱里都安了机关.第二天早晨跑去一看,只见食饵都给吃掉了,可三个机关都没有动.这真让人沮丧.于是,我改装了机关.我不再具体细说了.总之,有一天早上我去看看陷阱,结果发现在一个陷阱里扣着一只老公羊,另一个陷阱里扣着三只小羊,其中两只是母羊,一只是公羊.
  我对那只老公羊毫无办法.它异常凶猛,我不敢下坑去捉它.我是想抓活的,这也是我的目的.当然我也可以把它杀死,但我不想那么做,因为那不是我的意愿.因此我只好把它放走了.老山羊一跑出陷坑,便像掉了魂一般赶紧逃跑了.我当时没有想到,就是一头狮子,也可以用饥饿的办法把它驯服,但这只是到后来我才懂得了这个办法.假如我让那头老山羊在陷阱里饿上三四天,不给它吃东西,然后,再给它稍微点水喝,给它点谷物吃,它也一定会像那些小山羊一样驯服.只要饲养正确,山羊是十分伶俐.十分容易驯养的.
  但是,我当时并不知道有什么好办法,所以只好把老山羊放走了.然后,我就到小山羊的陷坑里,一只只把它们捉起来,再用绳子把它们拴在一起,又费了不少周折才把它们牵回家.
  好久小山羊都不肯吃东西.后来,我给它们吃一些谷粒,因为味道甜美,它们非常喜欢吃,就慢慢驯顺起来.现在我知道,如果弹药用尽之后还想吃山羊肉,唯一的方法就是驯养一些山羊.或许将来会在我屋子周围有一大群山羊呢!
  目前,我首先想到的是,必须把驯养的山羊与野山羊隔离起来.要不然,驯养的小山羊一长大,就会跑掉又变成野山羊.而要把驯养的山羊与野山羊隔开,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一块空地,用牢固的篱笆或木栅栏圈起来.这样,里边的驯羊出不来,外边的野羊进不去.
  我只身一人,要圈地修筑篱笆无疑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可这样做又是必需的.所以,我首先得找到一块合适的地方,那儿既要供山羊吃青草,还要供它们喝水,并且还要有荫凉的地方供它们休息.
  我找到了一个十分合适的地方,全部具备以上三个条件.这是一大片平坦的草原,也就是西部殖民者所说的热带或亚热带那种树木稀疏的草原.草原上有两三条小溪,水流清澈,小溪尽头有不少树木.但只要是有圈地经验的人,一定会认为我这种做法缺乏计算,如果我把自己原来的想法告诉他们,他们也一定会笑话我.这不仅因为我的圈地规模过大,若是要把篱笆或木栅栏修筑起来,至少有两英里长!篱笆长短还在其次,就算十英里长我也有工夫将它完成,主要还是圈地范围过大所带来的后果.当时我没有想到,山羊在这么宽广的范围内,一定会到处乱跑,就像没有围起来一样.要想捕捉它们,就根本没法抓到.
  我开始着手修筑篱笆,但直到完成了大约五十码时,才想到了上面提到的问题.于是我立即停工,并决定先圈一块约一百五十码长,一百码宽的地方.这个面积,在相当一段时间内,足以容纳我能驯养的山羊;等以后羊群增多了,我可以进一步扩大圈地.
  这个办法较为谨慎可行,我就鼓起勇气重新动手干起来.用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才完成,这第一块圈地.在这期间,我一直把三只小羊拴在最好的地方,并让它们一直在我近旁吃草,使它们与我混熟.我还常常用大麦穗子和一把把大米喂它们,让它们在我手里吃.当我把篱笆修筑完成之后,即使把它们放开,也会回来跟着我转,并咩咩叫着向我要吃的哩!
  终于实现了我的目的.不到一年半,我已连大带小有了十二只山羊了.又过了两年,除了被我宰杀吃掉的几只不算,我已有了四十三只了.以后,我又圈了五六块地方养羊.在这些圈地上,都做了窄小的围栏;我要捉羊时,就把羊赶进去.而且,在各圈地之间我又做了一些门使之彼此相通.这还不算,现在我不但随时有羊肉吃,还有羊奶喝.这在当初我根本想也没有想到.所以我忽然想到可以喝羊奶时,真是格外高兴.现在,我拥有了自己的挤奶房,有时每天可产一两加仑的羊奶.我这人从来没有挤过牛奶,更没有挤过羊奶,也没有见过人家做奶油或乳酪.可是,经过多次的试验和失败,终于我做出了奶油和干酪,而且做得方便利索.可见大自然不仅使每个生灵都得到食物,而且还自然而然地教会他们怎样充分地利用各种食物.
  对待自己所创造的一切生灵造物主是多么仁慈啊,就算他们身处绝境,他也还是那么慈悲为怀.他能把苦难的命运变得甜美,即使我们囚于牢狱也都要赞美他!当我刚来到这片荒野时,一定以为自己会饿死;而此时,摆在我面前是多么丰盛的筵席啊!
  如果你是一个信奉斯多葛哲学的人,看到我和我的小家庭成员共进晚餐的情形,也一定会忍俊不禁.我坐在中间,俨然是全岛的君王.我对自己的臣民拥有绝对的生杀大权.我可以任意处置我的臣民,要杀就杀,要抓就抓,要放就放,也不会有反抗者.
  再看看我是如何用餐的吧!我一个人坐在那儿进餐,其他都是我的臣仆在一旁侍候.我的鹦鹉好象是我的宠臣,只有它才被允许与我讲话.现在我的狗已又老又昏聩了,它总是坐在我右手;而那两只猫则各坐一边,不时地希望从我手里得到一点赏赐,并把此作为一种特殊的恩宠.
  这两只猫已不是最初我从破船上带下来的了,那两只早就死了,我亲自把它们埋葬在我的住所附近.不过其中一只不知同什么动物交配,生下了许多小猫.这两只就是我从那些小猫中留下来驯养起来的,剩下的都跑到树林里成了野猫.后来那些野猫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因为它们经常跑到我家里来劫掠我的东西.最后我只能开枪杀了它们一大批,终于把它们赶走了.所以,我现在有那么多仆人侍候我,生活也过得很富裕,什么都不缺唯一缺乏的就是没有人可以交谈而已.但不久之后,我就有人交往了,后来甚至觉得交往的人太多了.
  我曾经说过,我非常想使用那只小船,但又不想再次冒险.因此,有时我会坐着苦思冥想,设法把船弄到小岛的这边来;有时我又会安下心来,觉得不要它也行.但是我这人生性不安于现状,总是想到我上次出游时到过的海岛的那一边走一趟,看看是否有办法把小船弄过来,正是在那儿,我可以登上小山,远眺海岸和潮水的流向.这念头在心中变得越来越强烈,最后终于决心沿着海岸从陆上走到那边去.于是我就出发了.如果在英国有人碰到我这样的人,一定会吓一大跳,要不然也会大笑一阵.我也常常停下来打量自己,想到如果自己穿这套行装,像这样打扮在约克郡旅行,也禁不住笑起来.下面我把自己的模样描述一下吧.
  我头顶戴着一顶山羊皮做的便帽,这帽子做得又高又大,很不成样子,后面还垂着一条长长的帽缘,一来是为了遮太阳,二来是为 了挡雨,以免雨水流进脖子.在热带,被雨淋湿是最伤身体的.
  我上身穿一件山羊皮做的短外套,衣襟遮住了大腿一半.下身穿一条齐膝短裤,也是用一只老公羊的皮做成的,两旁的羊毛一直垂到小腿上,看上去象条长裤.我既没有鞋子,也没有袜子,但做了一双短靴似的东西,自己也不知该叫什么,靴长刚及小腿,再用绳子将两边系起来,好像绑腿一般.这双靴子与我身上的其他装束一样,极其拙劣难看.
  我腰间束了一条宽宽的皮带,是用晒干了的小羊皮做成的,皮带没有搭扣,只用两根山羊皮条系着.带子两边有两个搭环,是水手用来挂短刀或短剑的,但我挂了一把小锯和一把斧头,一边一把.另一条比较窄的皮带,斜挂在我的肩膀上,也用皮条系着.这条皮带的末端,在我左胳膊下,挂着两个山羊皮袋,一个装火药,一个装子弹.我背着筐,肩上扛着枪,头上撑着一顶羊皮做的大阳伞,样子又丑陋又笨拙.尽管如此,除了枪之外,这把伞也是我随身不可缺少的东西.至于我的脸,倒不像穆拉托人那么黑,看起来如同一个住在赤道九度.十度之内的热带地区那种不修边幅的人.我的胡子曾长到四分之一码长,但我有的是剪刀和剃刀,因此就把它剪短了,但上嘴唇仍留着胡子,并且修剪成像回教徒式的八字大胡子,像我在萨累见到的土耳其人留的胡子那样,因为摩尔人是不留这种胡子的,只有土耳其人才留.我不敢说我的这副胡子长得可以挂我的帽子,但确实又长又大,要是在英国让人看见,保准会吓一大跳.
  不过,关于我的这副模样,只是顺便提提罢了,因为根本没有人会看到,我模样如何就没有关系了,所以我也不必多费笔墨.我就带着这副尊容出发,一直走了五六天.先沿海岸走到我上次泊船登上小山的地方.这次我不用照管小船,就抄近路走上前次登过的那座小山岗.当我远眺伸入海中的岬角时,我前面曾提到.前次到达这儿时我不得不驾船绕道而行,可现在只见海面风平浪静,那儿既没有波澜,也没有急流,海面平静如镜,和别的海域一模一样.这情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我对这个现象感到莫明其妙,决心花些时间留心观察一下,看看是不是与潮水方向有关.不久我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原来,从西边退下来的潮水与岸上一条大河的水流汇集,形成了那股急流;而西风或北风的强度又决定了那股急流离岸的远近.等到傍晚,我再次登上小山顶.此时正值退潮,我又清楚地看到了那股急流.只不过这一次离岸比较远,约在一海里半处;而我上次来时,急流离岸很近,结果我的独木舟被冲走了.在别的时候,也许不会发生这种情形.
  这次观察使我相信,只要注意潮水的涨落,我可以很容易把小船弄到我住地所在的那一边.但当我想把自己的主意付诸实施的时候,又想到了上次所经历的危险,不由胆战心惊,想也不敢想了.于是,我作了一个新决定,那就是再造一条独木舟.这样,我在岛的这边有一只,岛的那边也有一只.虽然这样做比较费力气,但却比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