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傲慢与偏见(下)》〔英〕奥斯丁 著
■第三十三章
伊丽莎白在园林里散步时,会遇到达西先生已不止一次.没有碰见过别人偏偏撞上他,伊丽莎白自认倒霉.为了避免这种事,第一次相遇时她就特意对他说过,她爱到这里来.所以,怎么会能有第二次呢?奇怪!第二次之后,又来了第三次.似乎是有意捣乱,要不然,就是心存内疚.后两次见了面他不是只说两句客套话,尴尬地沉默一会,然后转身走开,却反而与她一同散步.他的话原本不多,而她也既不想多开口,也没心听他说.她更想不到的是第三次,走着走着他东拉西扯地问了一大堆问题,例如,在亨斯福德过得愉不愉快,为什么喜爱一个人散步,柯林斯夫妇在一起会幸福.甚至,他在谈起罗辛斯时说,伊丽莎白并不完全了解那一家,似乎希望每次她都来肯特郡,也能到那里住住.这是他的弦外之音.难道他是在想着菲茨威廉上校吗?伊丽莎白猜,如果他话中有话,那一定是指那可能出现的事.她觉得很难过,但幸好这时她已走到了正对牧师府的围栏门口.
有一天,她一边散步一边读简的来信,捉摸着简写的一些灰心丧气的话,正出神时又遇上了一个人,抬头一看,面前站着的则不是达西先生,而是菲茨威廉上校.她立刻收起信,勉强笑着道:
"我真想不到你也会到这里来散步."
菲茨威廉上校说:
"我把整个园林欣赏了一遍,便想去牧师府.每年我都要这样兜一圈.你还要散步很久吗?"
"不,我正打算回去."
说完她转过身,于是两人一同往牧师府走.
"你们当真星期六要离开肯特郡?"她问.
"对,只要达西不想再留.我就随他的便.他爱怎样就怎样安排好了."
"要是他不高兴作安排,至少他应该高兴由他来做决定.像达西先生这样喜爱干什么就得干什么的人我还从没有见过."
菲茨威廉上校答道:
"他向来我行我素.但我们也一样,所不同的是,他比许多人有资格我行我素,因为他有钱,别人没钱.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也知道,小儿子事事得忍气吞声,仰人鼻息."
"依我看,伯爵排行小的儿子既不用忍气吞声,也不用去仰人鼻息.说正经话吧,什么时候你忍气吞声,仰人鼻息过呢?你爱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看中什么东西不就什么东西到了手吗?什么时候是因为缺钱不称心呢?"
"你问得好,也许我很少有这类苦恼,但是比这大的事我就吃过没钱的亏.排行小的儿子就不能喜爱谁就娶谁."
"那是因为他们喜爱的女人太有钱,像这种情况我也见得多了."
"我们花钱的习惯决定了我们得依仗他人,像我这种地位的人很少几个结婚能把钱放在一旁的."
伊丽莎白心里在犯疑,该不是在指她吧?这一想,脸泛红了,但又镇静下来,用俏皮的声气问:
"那你说说看,伯爵的小儿子一般要能卖多大价钱?我想你开价不会超过五万镑吧?除非了他哥哥太体弱多病."
菲茨威廉用同样的声气回答了她,这话题便不再谈了.伊丽莎白惟恐不说话会使对方以为刚才谈的事触发了她的心事,忙又说:
"我猜,你表弟带你来主要是为有一个人听他摆布.这样他不如干脆结婚,找永远听他摆布的人.不过,也许有他亲妹妹现在也就够了.他妹妹只由他一个人管着,叫她怎样就只能由得他了."
菲茨威廉上校说:
"不对,他只能作一半主,另一半得由我做主.我与他都是达西小姐的监护人."
"这话是真?说说看,你是怎样当的这监护人?被你监护的人很难应付吗?她这种年岁的小姐有时候不大好办.如果她真秉有达西家人的那脾气,也许就喜欢我行我素."
说这话时,伊丽莎白发现菲茨威廉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马上问她,为什么说达西小姐难对付.这一问伊丽莎白更感觉到她的话已说得八九不离十,马上答道:
"你用不着害怕,我还从没有听人说过她的坏话.我相信,世上很难找到像她这样乖的人了.我认识赫斯特太太和宾利小姐,她们就非常喜欢达西小姐.你说过你也认识她们,是吗?"
"有一些往来.她们的兄弟人品很好,气质不凡,与达西还是莫逆之交."
伊丽莎白不动声色地说道:
"这话很对.达西先生对宾利先生好得不得了,事事都替他操心."
"替他操心!没错,在宾利最需要人指点的时候,达西的确为他费了心,这一点不假.他在到这里来的路上,向我谈起过一件事,使我觉得宾利应该大大感谢他.不过,他说的人如果不是宾利,我乱猜一气就对不起他了.这事仅是推测."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这件事达西肯定不会希望传开了,闹得满城风雨,让女方的人知道会不痛快."
"你完全放心好了,我不会走漏风声."
"别忘了.我猜想是宾利并没有多少根据.达西只是对我说,他很高兴最近做了一件好事,是他挽回了他的人个朋友的,这位朋友在婚事上考虑不周,险些错走一步棋,但并没有说出姓名,也没有提到具体怎样.我仅仅猜想这位朋友是宾利,因为这种事走错门的除了宾利不可能还会有别的人?而且,我知道夏天他们俩一直在一起."
"达西先生说过他为什么要过问这件吗?"
"据我所知,是因为女方太不相配."
"他用什么办法把两人拆散了呢?"
菲茨威廉一笑,回答道:
"他没有说我用了什么办法说,我已全告诉你了他对我说的话现在."
伊莉莎白没有再讲,往前走着,内心充满了愤怒.菲茨威廉仔细看了她一会,问她在想什么心事.
"我在想你刚才对我说的事.我觉得你表弟做了件很不该做的事.他为什么要管人家的事呢?"她回答.
"你也认为他是在多管闲事吗?"
"既然是朋友所好,达西先生凭什么来论断可取不可取?换句话说,他怎能以自己的偏见,对朋友如何才会得到幸福而下结论,指手划脚呢?不过......"她变冷静了些,往下说道,"我们不知道这件事的实情,也就不能对他妄加指责.可能那两人间也没多少感情."
"但是,这完全有可能,我表弟这样一来就无功可言,没什么可吹嘘了."菲茨威廉说.
菲茨威廉这句话本是句调侃的话,但伊丽莎白听了觉得评说达西先生恰到好处,因此犯不着再拾话.她换个新话题,只谈些无关紧要的事,不知不觉来到了牧师府.等客人离开后,她独自坐进自己房间,回想着听来的事.这件事里的两个人不可能是别人,只可能是她熟悉的人.世上只有一个人对达西先生能够这样言听计从,不会有第二个.拆散宾利先生与简的勾当他有一份,她从来没有疑问过这一点,但是她一直认为宾利小姐是主谋与主犯.简已经吃了苦头,现在还在吃苦头,这些都是他的错,祸根在于他的目中无人和胡作非为,如果宾利自己本人并没有自恃过高的话.一位世界上最温柔.善良的姑娘幸福的希望,被他三下两下就全部毁灭了,谁知道他造下的罪孽何时能够摆脱呢?
据菲获威廉上校说,"女方太不合适".也许,一不合适在有个姨父是乡下律师,二不合适在有个舅父是伦敦的买卖人.
伊丽莎白心想:"简本人没有什么不相配!她长相那样漂亮,心地又那样善良,头脑那样聪明,教养又那样好,风度那样美.我爸爸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虽然有点古怪,但连达西先生自己也不敢小看他的能力,所受的敬重也许他一辈子都赶不上."当想到母亲时,她倒真有些气不壮,然而她并不相信达西先生会多计较她母亲如何,达西在乎的则是朋友结亲应该门户高,并不在乎女方家有谁脑子不行.最后,她认定达西先生一是太高傲,二就是想把自己妹妹嫁给宾利先生.
她气愤这件事,哭了,一气一哭头也痛起来.到夜晚,头痛得更加厉害,再加上不愿看到达西先生,打定主意不陪表兄表嫂去罗辛斯喝茶.柯林斯太太见她当真身体不舒服,没有勉强她去,还劝了丈夫也不要勉强.但柯林斯先生担心,凯瑟琳夫人会不高兴她守在家里.
■第三十四章
柯林斯夫妇走后,伊丽莎白似乎还没有了解透达西先生的不好,又拿出到肯特郡后简写来的信细细看.信上没有责怪谁,经过去了的事没有再提,也没有谈到现在的痛苦.本来她性格开朗,无论对谁都热情,高兴的写起信来话也多,但是现在每封信都很反常,字里行间看不出她有一点好心情.伊丽莎白原来马虎,现在细读,发现句句话都流露出心绪的不宁.想起达西先生曾恬不知耻地自吹他能给人带来多大痛苦,她更加体会到姐姐苦恼的程度.达西幸好过两天就要离开罗辛斯,而且,她两星期后就会再见到简,姐妹情深,她的劝解一定能使简的精神振作起来.
她想到达西要离开肯特郡,也不由得记起他表哥要与他一道走.不过,菲茨威廉上校看来显然不会有那种情意,虽然人好,她犯不着为他得心病.
正想得出神时,突然门铃响了,她一惊.菲茨威廉上校有天夜里很晚还来过,她以为可能又是菲茨威廉上校,就为看望她,有些求之不得.然而却令他很失望,她万万没料居然是达西先生到走进来,心立刻一沉.达西先生进门便问起她的身体,说明是来看看她好些没有.她的答话虽冷淡而不失礼貌.达西坐了一会儿后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伊丽莎白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吱声.达西沉默着,闷了好大一阵后走到她跟前,神情激动,开口说道:
"我再也忍不住了.也不必再忍下去了.我的感情已无法克制.你一定得听我说,我有多喜欢你,有多爱你."
伊丽莎白吃惊得不知所措.她大瞪着眼,脸胀得腓红,怀疑听错了话,没有出声.达西见了只当默许,马上倒出了心里话.他口若悬河,但是除了一片爱慕之心要细细表白之外,他还有万千思绪要和盘托出,而他吐露骄傲心理的口才比起倾诉柔情密意的口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认为人家是高攀自己,两方门不当户不对,顺了心愿,却逆了常理,慷慨激昂地说着,似乎非常痛惜低了自己的身价,却没有想说这些话哪能求到亲?
伊丽莎白恨透了他,但被这样一个人爱上又谈何容易,所以也感到异常得意.该怎样办她没有丝毫犹豫,但想到必然造成他的痛苦,开始还有些过意不去.后来,达西的话引起了她的反感.一气之下,她再也无可怜悯.但是,她压住火气,打算等着他说完后仍好言好语答复他.谈到末了,达西向她表示他强烈的爱,无论怎样也压抑不住,希望伊丽莎白能立刻答应他.伊丽莎白看得清楚,他满以为稳操胜券.尽管他嘴上说担心着急,脸上却喜气洋洋.这样一来伊丽莎白更加反感,达西先生表白完后,她涨红了脸,说道:
"我知道遇上这种事情有个定规,就是对别人表达的感情即使绝对不可能投桃报李,你也得说上一声谢谢.感谢可说是情在理中,如果我的内心觉得应该道谢,现在会向你说声谢谢.可我却不能.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你的什么好感,而你说出的好话肯定也是完全言不由衷.我不愿意让任何人不痛快,然而现在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希望不要耿耿于怀.出于你对我说的那些心理,你犹豫很久才向我表明你对我有意.现在情分已经表达,你割断情分并不太难."
达西先生靠在壁炉架上,紧盯着伊丽莎白,听到这番话既感意外,又气得厉害.他怒火中烧,一气之下,面青脸歪.要不动声色绝非易事,他克制着,直到觉得能平心静气说话了才开口.这阵沉默使伊丽莎白感到非常难熬.最后,他用平静而不自然的声音说道:
"我盼星星盼月亮,就盼来一个这样的回答!恕我冒昧,我可以问问到底为什么会吃这样的闭门羹吗?不过,不叫我知道也无关紧要."
伊丽莎白回答道:
"你对我说,你喜欢违背自己的意愿,失去应有的理智,甚至有失身价,这种话明明会伤害我的自尊,是对我的一种蓄意侮辱,那么,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吗?如果我的拒绝太不客气,你的这种做法难道不使我的不客气有情可原吗?而且,还有别的事令我气恼的事.你知道还有.即使我对你并不厌恶,或者并无成见,甚至还有好感,你想想吧,一个毁了我最爱的姐姐的幸福,甚至永远毁了她的幸福的人向我求婚,我怎么会鬼使神差地答应他呢?"
这些话使得达西先生变了脸色,但他马上又冷静下来,他不想去打断她的话,听她继续说:
"我有千万条理由把你看成坏人.你在那件事上扮演了个卑鄙龌龊的角色,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动机,都是不可原谅的.他们俩被拆散了,一个被人骂朝三暮四,一个让人笑痴心妄想,你不敢否认,也不能否认,他们的这种最可悲的结局就算不是你一手造成,也是你主谋策划的."
伊丽莎白停了下来,只见达西先生听了也无动无衷,内心火气更大.达西甚至看着她还在微微笑,假装不相信.
"你不会否认做了这事吗?"她又问了一遍.
他故作镇静地答道: "我根本不想否认,我曾想方设法拆散他们,也不否认我庆幸我的成功.我关心这位朋友胜于过关心我自己."
这两句老实话伊丽莎白听了不愿意显露声色,但其用意她当然明白,怒气也自然消退不了.
伊丽莎白接着往下说道:
"但我的厌恶不只是为了这件事.这件事发生前很久,我就有了看法.好几个月前我听威克姆先生谈起他的遭遇,就知道了你是何许人物.对这件事你又有什么好说的呢?能搬出什么朋友情分来作辩解吗?或者怎样颠倒事非来欺骗别人?"
"你对那位先生也太过于关心了."达西回答道,声调变了,脸色也变了.
"凡是知道他的不幸遭遇的人谁不关心他!"
"他的不幸遭遇!"达西轻蔑地重复了遍,"说得很不错,他确实是个不幸."
"正是你一手造成的!"伊丽莎白大声说道,"你害得他现在吃苦.你分明知道应该给予他的,却不给予他.他原本拥有一切,你却叫他一无所有,耽误了他最好的年华.这些都是你干出来的好事,亏你还能因为他的不幸遭遇瞧不起他,幸灾乐祸."
达西大步往房间另一边走,边走边嚷着:
"你竟然这样看我!你竟然把我当成了这种人!话说得这么痛快淋漓,难得,难得."嚷到这里,他就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伊丽莎白,又说道:
"这样看来,我的罪过的确很大.但话又得说回来,就怪我过于诚实,把久久下不了决心的顾虑和盘托出,伤了你的自尊.要不然,这些罪过也许全都算不了一回事.如果我多一分心计,把内心世界隐藏起来,奉承一番,让你相信我完全出于真心,出于理智的选择,海誓山盟,好话说尽,你也许就不会这样把我痛斥一番.但是我偏偏讨厌言不由衷.而且,刚才我所说的那些想法我认为并没有错,顺情理,合公道.你的三亲六眷地位卑微,怎么会叫我称心?明明知道要结的亲门不当户不对,难道你还能指望我会欢天喜地?"
伊丽莎白只觉得的怒火一阵比一阵烧得高,但她压住了怒火,声平气和地说道:
"达西先生,你想错了.如果你礼貌些,拒绝你后我也许过意不去.但无论你用什么方式对我表白,我的回答只会是一个."
她见他听到这话像是吃了一惊,不过没有开口,便又说:
"就算你用再高明的手法求婚,也不会打动我的心,叫我答应你."
他又吃了一惊,定睛望着伊丽莎白,看到那表情,是既感到意外,又觉得丢了脸面.伊丽莎白接着又道:
"几乎可以说,从一开始,从我认识你的那时候起,我就看你不顺眼.你的一举一动都使我觉得你肯定高傲,自命不凡,不知道尊重别人,令我产生了反感.后来又有一连串的事情,反感就根深蒂固了.与你相识不到一个月,我就想,即使无人可嫁,我也决对不会嫁给你."
"小姐,你用不着再说了.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现在不能不觉得自己错了.对不起,在你这里呆得太久了.衷心祝愿你早日康复,生活愉快."
达西先生说完这几句话三步并两步走了出去.伊丽莎白接着便听到他打开前门,离开了牧师府.她心烦意乱到了极点,不知道该怎么解脱,又气力不支,坐下哭了半小时.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她百思不得其解.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达西先生会向她求婚,会爱上了她好几个月,以至最后想娶她!达西反对朋友同她姐姐成亲,现在轮到自己,与朋友的情况相比至少是半斤对八两,原来提出的理由却条条抛到了脑后!不知不觉就能激起别人这样强烈的感情并非易事,她表现得洋洋自得.想想达西先生的一片心意,伊丽莎白片刻间也产生过怜悯,但再一想他太傲慢,而且傲慢得出奇,一想他厚颜无耻地承认对不起简的事,尽管无法申辩,承认起来却完全不以为然,一想起他提到威克姆先生时表现出的冷漠无情,表示他对威克姆先生的巨大怨恨,伊丽莎白片刻间产生的怜悯便又烟消云散了.
她思绪万千,听到了外面凯瑟琳夫人的马车声,这才清醒过来,觉得不能让夏洛特发现反常,忙走回自己房里去了.
■第三十五章
伊丽莎白好不容易才合上眼,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又心乱如麻.昨晚那件事她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不能不再想.她无心做其他任何事,刚吃过饭便打定主意出去散散步,换换新鲜空气.出了门径直往她爱去散步的地方走,但突然想起达西先生有时也会去,便没进园林,却走上一条小路,沿这条路越走离大路越远.在小路的一旁是漆黑色的围栏,没有多久她走过了围栏的一道门.
她又回头走到小路上,往返两三趟后,她被园林早上的美景迷住了,便站在一道门边往园林里仔细看.五个星期前她来到了肯特郡,这一带的景观大大变了样,早发芽的树一天比一天青葱.她正要再挪动脚步,却发现园林边缘的一个树丛里有人,正在往她这边走.她就怕遇上达西先生,连忙躲避.但令她十分尴尬的却是那人已看见了她,加快了脚步,并且叫出了她的名字.伊丽莎白已经转过了身,听到人叫,明知是达西先生的声音,便只好再往园门走.达西先生这时已经走到了园门边,拿出封信,伊丽莎白手似乎自作主张地伸了过去,接过信.达西用平静而傲慢的声气说:
"我在树丛里走来走去已经有一会儿,就希望能遇上你.这封信请你看看,行吗?"
说完,略一躬身,转身进了园林,随着轻快的脚步声,他的身影便消失了.
伊丽莎白根本没指望信里会有令她高兴的话,但是很想知道达西会说些什么,便拆开信.叫她更没想到的是,信封里塞进了两张皱巴巴的信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难怪,信封会鼓鼓鼓的.她在小道上边走边看.信上注明的地点是罗辛斯,时间上午８点,全文如下: 小姐:接到这封信请不要害怕,担心我重提旧话,将我对你的一片痴情告诉你,再度求婚,像昨夜一样,惹得你厌恶.我写此信无意再谈什么心愿,叫你不痛快,也贬低我自己的身价.为了你我共同的利益,那些心愿忘记得越快越好.如果不是关系到我的人品,我绝不会提笔,倒既省了我写信也省了你看信的麻烦.所以,务必小姐原谅我的冒昧打扰.对于你的心情我很了解,不愿过目,但我希望你对我不抱陈见.
昨天晚上,你数出了我的两条罪过,它们的性质迥然不同,轻重大大相异.第一条罪过是无视双方的感情,将宾利与你姐姐的缘份无怀地拆散;第二条罪过是我不讲道理,不顾体面,不要人情,毁了威克姆先生就要到来的好日子,断送了他的希望.被我一脚踢开的人是自幼相处的朋友,谁都知道他曾受我父亲疼爱,年幼无知.憧憬天真别无依靠,一直指望着我们帮他成年后立起门户.抛弃他要算无情无义,拆散一对仅有一两个月感情基础的恋人与之不可相提并论.但是接下来我要谈谈这两件事中我的行为与动机,期待着的在读完这封长信之后,再也不像昨天晚上那样,把我当成大坏人.我少不了要进行解释,如解释时不得不说些你相左的看法,那只好请你原谅了.既是一定要的,你一宁能承受,不用我多求了.
到赫特福德郡后不久,我与大家一样看出,在那一带的姑娘当中,宾利最喜爱你姐姐.但是直到在内瑟菲尔德举行舞会的那个夜晚,我才知道他的感情到了什么地步,担心起来.以往我多次发现他是有爱心的人.那个舞会上,我在与你跳舞时,偶然听威廉.卢卡斯爵士说起,宾利对你姐姐的情意已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认为两人必定结婚.卢卡斯爵士说起这件事时把握十足,好像除了结婚之外什么都搞定了.听他那么一说,我留心观察朋友的一举动,果然发现他对贝内特家大小姐情深意厚,与历次萌发过的爱心都不同.对于你姐姐我也观察过了.她的神情.举止与往常一样大方.活泼.可爱,但没有显现出动了真心的迹象.从那天晚上的观察我抱定了一个看法:你姐姐虽然见到宾利态度殷勤内心高兴,却没有以她的感情回答宾利的感情.对这件事如果你的看法没有错的话,那么肯定我错了.由于你比我对你的姐姐了解得要多,大概出错的是我.假如事实如此,我因有眼无珠而造成了你姐姐的痛苦,你的怨恨就不足为怪了.但是我要直言相告,你姐姐貌若沉雁.态度大方,观察力再敏锐的人见了也必然会觉得,别看她性格温和,那颗心却不会轻易为人所动.的确,我希望她没有动心,但是我敢说,无论前途是否渺茫,我的观察与判断都不受我的希望的影响.我并不因为希望她没有动心就相信她没有动心.我相信是因为我认为有真凭实据,我的希望也出自理智,这些都是真的.昨天晚上我承认,克服我自己亲事的障碍感情我拿出了最大的力量,我反对朋友的亲事却并非单纯因为也存在那些障碍;对门第的差异,我朋友没有我看得重.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阻隔,它们依旧存在,对于他与我两人来说都存在,程度一样,然而由于并不近在眼前,我也就曾经眼不见为净而了事.这些阻隔得说个明白,虽然只有几句话.你母亲家的门第并不高,但比起常常毫无体统来又无足挂齿了.你母亲也好,三个妹妹也好,有时甚至连你父亲也不例外,都不知道大家风范.请原谅,说出叫你不高兴的话我心里也并不好受.但是,在你惋惜最亲的人的缺陷时,在你看到别人提起他们的缺陷而不痛快时,你也不应忘了,你与你姐姐举止不凡,不但让人无可非议,而且大家对她赞不绝口,同时也说明你们两位有头脑,有气质.想想这一点,你可以感到心宽.别的话我不愿多说,只想再告诉你,自那个多事的夜晚之后,我对各人的看法便成了定见.我原先就觉得朋友结这门亲很不可取,这么一来更想让朋友免遭不幸.第二天一早他去了伦敦,你一定记得他打算马上回来,我想他肯定马上就会回来.现在我来说明一下我起了些什么作用.宾利的姐姐妹妹跟我一样替他担心.我们很快知道了彼此的看法,都觉得事不宜迟,应该用将宾利用计拖住,决定立刻赶往伦敦.我们说去就去.到伦敦后,我马上向朋友摊牌,指出这门亲事不足可取.我把两家的不相配一点一点数给他听,将我的所能耐心地对其劝说.然而,从这些规劝仅仅使他产生了犹疑,我认为最后破了这门亲事的还是我的另一番话.我告诉他,我有把握,你的姐姐对于那个他肯定是无心的.他原来满以为,你姐姐即使不像他那样钟情,然而诚意是不缺乏的.宾利生来耳软,缺少主见,对我常言听计从.所以,叫他相信看错了人并不因难.在他听信了我的话之后,不费一点力气就能劝他再别回赫特福特.做这些事我问心无愧,现在回想我前前后后的作为,只有一点觉得欠妥,那就是玩了个花招,没有如实告诉他你姐姐已到了伦敦.对于她的到来,宾利小姐,所以我也知道,但是宾利以现在还不知道.也许,两人见面也许坏不了事,但是我觉得宾利有些藕断丝连,见到你姐姐难保万无一失.可以说,其实这次的欺世盗名是我的违心之举,但是不得不为,是万全之策.对这件事我别无可说,也再无需道歉.如果我伤了你姐姐的心,那是出于无意;或许在你看来我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道理,但是我至今认为不是什么过错.至于另外一条罪过,一条严重得多的罪过,坑了威克姆先生的就是我,我只有否认而已.不妨向你摊开他与我家的关系,让你把事情看个清楚.我不知道他说了我一些什么坏话,但是对我下面要列举的事实,我很容易找到几个证人,绝对假不了.威克姆先生的父亲是位值得敬重的人,多年来经管彭伯利的所有产业.因为他办事尽心竭力,自然而然让我父亲觉得不能亏待他.乔治.威克姆的教父是我的父亲,对乔治.威克姆也就格外疼爱,出钱供他上学,后来还让他读到剑桥,给予了他最重要的扶持.他亲生父亲的钱被他母亲挥霍得所剩无几,不可能供他跨进最高学府.乔治.威克姆总表现得彬彬有礼,我父亲对他很有好感.不仅如此,我父亲对他还无限信任,希望他以后献身教会,并且准备让他当牧师.我与我父亲不同,多年以前就看穿了他.此人心术不正,不讲德性,但却善于隐蔽,没有让对他最好的人看出来,然而我却知道.他与我年龄相仿,对我没有防范,很多时候让我有机会看到了他的为人究竟怎样,而我父亲却没有这些机会.你可能会有些哀伤难过,难过的程度我不可能知道,只有你自己清楚.但是,无论他使你产生了怎样的好感,即使我已怀疑你对他的好感的性质,我还是要剥掉他的虚表.甚至,正因为有所怀疑我则更要揭穿.我的好心的父亲五年前去世了.他对威克姆先生的喜爱至终未变,遗嘱中还特别交代我务必对他全力相助.授神职以后,一等牧师府出缺,就要让他住进牧师府.另外,还赠送了他１,０００镑.我父亲去世后不久,威克姆先生的父亲就也去世了.又过了不到半年时间,威克姆对我写了封信,他经过再三考虑后决定不要神职.由于不能当牧师,他提出要多给他一笔钱作为补偿,希望我不要认为这个要求不合理.他在信中又谈到他打算学法律,我知道靠１,０００镑钱的利息学法律远远不够.我并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将实现他的需求.我认为,牧师不应该让威克姆先生这样的人来当.所以,事情很快便定了下来.他不再要求我帮他当牧师,即令到了牧师府出缺,他也不要,但作为补偿,我给了他令我伤心欲绝的3000镑.这一来,我们之间的关系看来已经到此为止.我对他的印象太坏,不会邀他到彭伯利来,或者在伦敦与他来往.我相信伦敦将是他的常驻地,但学法律纯系借口.由于已经无所制约,他游手好闲,生活放荡.大约五年时间里,他没有任何信息但是等到原打算让他接任的牧师一死,他却又写信来叫我让他进牧师府.他口口声声说他处境十分艰难,这话我倒不难相信.他发觉学法律无利可图,现在便又铁了心要当牧师,希望我推荐他接替这个美差.他完全信任了我的举荐,因为他一来满以为除了他外我无人可推,二来满以为我难违父命.然而这个请求我断然拒绝了,以后每次提起也没有理睬,你不能责怪我什么吧?他越难过日子,对我也就越怨恨.他曾直接骂过我,在别人面前说我的坏话会有多难听可想而知.这件事以后我们就一刀两断了.我不知道他怎样过活,但是在去年夏天,发生了一件使我大动肝火.信写到此我不得不谈的这件事本来我巴不得忘掉才好,如果不是出于现在迫不得已的情况,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说了这两句话,我了解你是一个口风很紧的人.我有个妹妹,比我小十岁,由我与我表兄菲茨威廉上校担任监护人.大约一年前,她离开学校,住到伦敦.在去年夏天,她与管家太太去了拉姆斯差特.一同去的还有威克姆先生,显然是另有所图.因为后来发现他与管家扬格太太早就认识,而我们对扬格太太的为人不幸却没提早识破.管家出谋划策,大力相助,使威克姆先生有机会将自己的才智与聪慧展示给乔治亚娜.乔治亚娜幼稚,再加牢牢记着小时就多么喜欢她,竟然只当自己爱上了威克姆,还答应与他私奔.当时她才１５岁,１５岁当然情有可缘.在说出乔治亚娜的荒唐来之前,我也得告诉你,我知道这件事还是多亏了她自己.在两人打算私奔前一两天,我无意中赶到了.乔治亚娜几乎把兄长当作父亲,不忍叫我伤心生气,把事情原原本本向我说了出来.当时我会怎么想,怎么做,你应该很容易猜测.由于要顾到妹妹的名声和避免刺伤她的感情,我不能有半点声张,但给威克姆先生写了封信,他很快离开了那地方.扬格太太当然辞退了.威克姆先生的主要目的无疑是把我妹妹的财产搞到手,数目有３０,０００镑之巨,但我也不能不猜想,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想打击我.的确,他的报复差点儿得逞了.小姐,对于我们两人都耿耿于怀的这件事,我已一五一十照实说出了,如果你不认为都是一片谎言,希望从今以后你不要再责怪我对威克姆先生狠毒.我不知道他怎样欺骗了你,说过哪些谎话,但是因为事先你对双方的情况一无所知,他哄过了你也就无足为怪.打探清楚事实你不能办不到,对别人的怀疑之心不会有.你也许会问,为什么昨天晚上不把这一切告诉你.当时我思绪很乱,不知道能说什么,该说什么.这封信句句属实,上校先生可以为我的话作出证明.我们是血亲,一直过往甚密,并且又是我父亲的遗嘱执行人之一,当然了解所有来龙去脉.即使你由于痛恨我而不以我的话为然,你应该不会也痛恨我表哥,信不过他吧?为了让你来得及问问他,这封信今天上午一定想方设法交给你.我最后惟一要再说的一句话是:上帝保佑你!
菲茨威廉.达西
■第三十六章
当达西先生把信交给伊丽莎白时,伊丽莎白就知道他写这封信不是为了再求婚,但绝对没料到信里的这些内容.既然如此,完全可以设想,她会怎么样迫不及待地一口气从头看到尾,边看边会怎样么心潮起伏.在看信的过程中,她的想法变化不定.开始她觉得奇怪,达西居然认为自己有本领开脱.她认定他没作辩解的理由,只要还知道一点点羞耻他就会明白.在刚一看他对在内瑟菲尔德的事作的说明时,她因抱着深深的陈见,认为任凭他怎样说,反正不过是花言巧语.她急急忙忙看,无暇思考.还在看上一句时,就巴不得知道下一句会说些什么,结果连眼前的一句也没弄明白.达西说他看出她姐姐没有动心,她一见这话就断定是假.达西说到结这门亲实际上最糟的在于什么时,她简直气得不想再往下看.达西说他对自己所做的事并不后悔,这话当然使她不满.信里的口气不是悔悟,而是傲慢,说的全都是瞧不起人的话,蛮横无理的话.
达西谈完她姐姐接着就谈到威克姆先生,伊丽莎白的头脑也冷静了些.信上写的许多事是威克姆先生说过她的遭遇,假如达西先生的信属实,那么威克姆先生便要变得一文不值.虽然伊丽莎白的头脑冷静了些,内心却更加痛苦,如一团乱麻.她惊奇,她怀疑,她甚至害怕.她恨不得一切都不信,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这一定是假的!""这不可能!""这是一派胡言!"最后一些话她连看都没有看清就了事,把信连忙收起,打定主意就当没有这封信,再也不瞧它一眼.
她信步走着,心烦意乱,怎么也静不下来.这样当然不行.没有走出多远,她又把信打开了,好不容易才提起精神,再从头开始看有关威克姆的那些她不敢相信的事.这时她已经清醒了些,每句话都看得很明白.信上所说的威克姆与彭伯利一家的关系与威克姆本人所说完全一致,老达西先生对他好到什么程度她以前并不知道,但威克姆也亲口承认对他的确好.在这两点上,双方的话相互印证,但她发现在谈到遗嘱时,却相差很大.威克姆所说牧师职位的那些话她记忆犹新,现在回想起来,不由觉得双方不是这方撒了谎便是那方撒了谎,但有好一会她觉得自己心向着的那一方才不会有错.信上接着说威克姆自己提出不要牧师职位,拿了３,０００镑巨款作为补偿,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不得不犹豫起来.她放下信,心想得不偏不倚来,思量事情的前前后后,也就是分析着各人说的话是否可能属实,但没有什么结果.双方的话都系一面之词.她再往下看信,本来她认为达西先生再会诡辩也不可能为自己的可耻行为开脱,洗清罪过,但现在信里的一字字一句句却越看越显得事情的真相完全是另一个样,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过错.
她万万没有想到,达西先生会认定威克姆先生行为不轨,生活放荡.由于找不出证据说明这是不实之词,她觉得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在威克姆先生进××郡的民兵团之前,伊丽莎白听都没有听说过他,而他去那里还是由于在伦敦偶然遇到一位只有泛泛之交的年轻朋友,受到他那位朋友的鼓动.以往他在赫特福德郡的生活经历全是听他自己说如何如何,此外一无所知.至于他的人品,伊丽莎白就算能打听得到,也绝不会起心打听.他仪表堂堂.声音动听.礼貌多端,使人一见就觉得他一定是位完人,品德高尚.伊丽莎白开动脑筋回想,希望证明找出什么事例他未沾恶习.品德高尚.心地善良,达西先生简直是在无中生有,或者至少能够证实他品行好,达西先生说的游手好闲和多年劣迹她可以归之为偶尔犯的小过错.但是想来想去没想出个名堂.她脑海里一下浮现出威克姆先生风度翩翩.谈吐不凡的影像,但究竟他好在哪里的惟有受到左邻右舍众口一词的夸奖记得起,交际本领强,能赢得同伴的喜爱.伊丽莎白这样回忆了老半天以后又拿起信看.往下看糟了!再往下是威克姆先生对达西小姐居心叵测,而昨天上午菲茨威廉上校曾对她说过一番话,可从中看出确有其事.信的末尾写到她可以问问菲茨威廉上校前前后后的每件事是否属实.前一天她已经听菲茨威廉上校说了,他对他表弟的所有事情都非常熟悉,她又不能无缘无故便怀疑上校人品.她也想过非去找上校不可,后来觉得若是去找难免冒昧,又犹豫起来.最后完全打消了念头,心想达西先生如果没有与表哥串通好,有了充分把握,绝对不会冒险叫她去找上校.
伊丽莎白全部记得威克姆先生在姨父菲利普斯先生家那个夜晚对她说过的事,有些话至今声声在耳.到了现在她才翻然醒悟,不应该与一个刚结识的人那样交往,而奇怪的是她一直没有察觉到有失检点.她还感到威克姆说出自己的身世未免贸然,又发觉了他的言行并不相一致.伊丽莎白记得他口口声声不害怕与达西先生相遇,说过达西先生也许要溜之大吉,他不会败下阵来,等到过一星期内瑟菲尔德开舞会,他倒躲开了.伊丽莎白又清楚记起,内瑟菲尔德的一家人未去伦敦前,达西只把身世对自己说过,没有向第二个人提起,但等到内瑟菲尔德的一家人走后,他的身世人人得已时.一方面他诚恳地对她说,由于敬重父亲,绝不会揭破儿子,另一方面,他败坏起达西先生的名声来却不遗余力,肆无忌惮.
现在凡与威克姆先生相关的事都得颠倒过来看不可!追求金小姐他不是为别的,就为无耻地盯上了钱.他却不在乎金小姐钱虽有限并不说明他胃口不大,而是说明他要钱心切,已经无论多少.威克姆先生对她伊丽莎白现在想想似乎也存心不良,或者误以为她有钱便打上了她的主意,或者要显显自己的本领故意玩弄她的感情,因为她的确不够谨慎,让他看出了喜爱他.越想她越对威克姆先生失去了好感.与此同时,达西先生越来越成了好人.她记起来了,宾利先生早在简问起宾利先生时,就说过达西先生在对威克姆的事上无可非议;记起自与达西相识以来,特别是最后一段时间里,见面的次数多,对他更为熟悉,虽然达西这股傲气,叫人看不惯,却始终没有见过他有不守规矩的行为,他做的什么事都不能说明他是个不讲其理,不讲道德的人;记起达西先生在他的亲友中深得好感;记起连威克姆都承认他是位好兄长,她自己也经常见他说起妹妹时充满疼爱,可见还有几分温情.她分析,如果真的他干出了威克姆所说的那些事,那么太伤天害理了不可能瞒过所有人,象宾利先生这样心地善良的人怎么会与那些伤天害理的人相交莫逆.
伊丽莎白越想越觉得羞愧难当.现在她觉得,既错看了达西又错看了威克姆,有眼无珠,心怀偏见,真是莫名其妙.
她心里忍不住说:
"我实在太荒唐了!自以为聪明,我一直自以为眼光好!悔不该常笑话我姐姐心肠好气量大,悔不该无根无据瞎猜疑自以为高明!现在想来真觉得惭愧,但也应该觉得惭愧.虽然我没有动真情,但是也与动了真情一样没长眼.我并不是错在动了情,而是错在虚荣心太重.刚认识时,一个对我殷勤我就高兴,另一个对我冷淡就得罪了我,在看待他们时,我缺乏理智,抱着偏见,表现得无知.一直到了现在,我才感到自己稍有点自知之明."
她从自己想到简,从简又想到宾利,这才记起不可相信达西先生对他俩的事的解释,又拿起信看.看第二遍与第一遍的结果大不一样.在另一件事上,她不得不承认达西先生言之成理,对于这一件事,又怎会不这样呢?达西认为自己根本没有看出她姐姐有心,她不由得想起一直错估了夏洛特.同时,她也无法否认,达西并没有把她姐姐乱说一气.她感到简的感情虽然强烈,并不外露;简其实感情丰富,言谈举止却常常看不出声色.
问到她的家人,话里尖锐,却并非言过其实,看到那些话让她感到非常难堪.人家言之有据,一语中的,想否认也否认不了.达西先生有所指的具体一件事,就是发生在内瑟菲尔德舞会上的事,丢人现眼,比门第之差更糟透了,不但达西先生忘不了,连她伊丽莎白自己也忘不了.
伊丽莎白对信里称赞她和她姐姐的话也有所感触.这些话也能多少带来安慰,但是她与姐姐受到的称赞挽不回家里其他人不争气丢失的脸面.她认为,简的好事落空其实是几个自家人造成的,可见这些人对她们姐妹两个名声损害有多大.想到这里,她灰心丧气已极,以往任何事都没有叫她这么灰心丧气过.
她在来来回回小路上走了两个小时,百感交集,重新掂量着好些事,分析着什么可能什么不可能,把突然间发生的大变化要尽量看个明白.走到最后,她累了,又想起出门已经很久,便往回走.进屋以后.她像往日装得一样高高兴兴,决心抛开那些叫她一想起来就会说话神色反常的事.
一回来她便听说在她不在时罗辛斯来过两位客人是达西先生来辞行,只坐一会走了,另一位是菲茨威廉上校,至少坐了一小时,想等她回来,甚至还打算出去找她.伊丽莎白只好装模作样地表示没有见到菲茨威廉上校觉得可惜,实际上却庆幸没有见到.她心里只想着那封信,别的什么也没有.
■第三十七章
第二天上午,罗辛斯的两位客人走了.柯林斯先生在门边早早便恭候,等着向他们鞠躬送行,什么都看得明白.回到家他就兴冲冲说,两位贵客在告别罗辛斯虽说是难舍难分,但身体显得非常好,看上去心情也不算太沉重.回家报过了好事他又赶往罗辛斯,为的是安慰凯瑟琳夫人母女俩.从凯瑟琳夫人母女俩那里回来,他带来一条大喜讯,说夫人心里很闷,希望大家一起去吃晚饭.
见到凯瑟琳夫人后,伊丽莎白不由得心想,假如自己愿意,现在在她面前便成了未来的外侄媳.又想凯瑟琳夫人见到不称心的未来外侄媳准会一肚子气恼,不禁笑了."就不知她会怎么说?会怎样办?"她暗暗想着这些问题,更觉得好笑.
首先谈起的自然是罗辛斯少了人.凯瑟琳夫人说道:
"实不相瞒,我心里难过极了.朋友走了比我心里还难过的人我相信再也找不出一个.但我又特别喜欢这两个年轻人,也知道他们特别喜爱我.要走了时他们千舍不得万舍不得.他们每次都是这样.那当上校的直到临走还打得起精神,达西好像不一样,心酸到了极点.我看比去年走时还难过.不用问,他已经对罗辛斯的感情又深了许多."
柯林斯先生趁机恭维几句,而且话中套话,那母女俩一听就现出了开心的笑容.
吃过饭,凯瑟琳夫人发现贝内特小姐有些无精打彩,马上分析起原因,猜想是不久便要回家,心里不大情愿.她还说道:
"如果真不愿意,你应该给你妈妈写封信,求求她,让你再住上一段时间.你不走柯林斯太太一定很乐意."
伊丽莎白回答道:
"谢谢夫人好意挽留,但我只能心领了.下星期六我还是一定得去伦敦."
"哟,这样看来你只能在这里住将近一个半月,我原来以为你能住两个月.这话你没有来时我就对柯林斯太太说过.你不必这样急急忙忙便走.再住半个月,你妈妈一定会答应."
"我爸爸不会答应.上星期他还来了封信,让我快快回去."
"怕什么!只要你妈妈能答应,你爸爸一定也会答应.当爸爸的恐怕再也没谁会把女儿看得那样重.如果你们两位愿意再住整整一个月,我可以把一个一直带到伦敦.６月里我自己也要去伦敦住一个星期.道森愿意赶那辆四轮马车,你们两位我带一个还是宽宽敞敞.就可惜到时候天气会热,要不然你们两个我都愿意带,反正两人个子都不大."
"夫人,谢谢你的一番盛情,可是恐怕我们只能按原来的打算办."
凯瑟琳夫人便不再坚持,说:
"柯林斯太太,你一定得派个仆人送送她们.你知道,我向来都真话直说,让两个年纪小小的姑娘坐邮车没人照应,这怎么行?千万不能这样.你无论如何也得派个人.世界上我最反对的是这种事.无论什么身份,年轻姑娘好歹得有个照应,让人照顾着.在去年夏天我外侄女乔治亚娜去拉姆斯盖特,我特地派了两个男仆人一路护送.达西小姐是彭伯利的达西先生和安妮夫人的千金,不派两个仆人侍候也不成体统.遇上这一类事情我最讲究.柯林斯太太,你少不了叫约翰去护送两位姑娘.幸好我心细,提醒你这件事,要是让她们两位自己回去,你可就没有脸面了."
"我舅舅会打发一个仆人来接的."
"你舅舅是吗?这样看来他也用了个仆人,是不是?很好,你总算还有人想到这些事.你们在什么地方换马呢?一定是在布罗姆利.到了贝尔旅社你只要提起我的名字,人家就亏待不了你."
两位客人要去伦敦的事凯瑟琳夫人问的话还很多,只是由于不全是自问自答,你就得专心听着,但伊丽莎白这样一来反而觉得好.如果让她埋头想心事,也许她会忘记是坐在谁家.只能在身旁无人时想心事.每逢到这种时候,伊丽莎白就要想个痛痛快快.天天她少不了独自出去散步,一边走一边回想那些并不使人愉快的事,她喜爱这样做.
没多久达西先生的信她几乎都能背出来.每句话她都要反复琢磨考虑,对写信人的看法好好坏坏变化很大.想到信里的那种语气,她还是气愤难平,但想到自己冤枉了他,错怪了他,又会转而怨自己,还会觉得他愿望落了空怪可怜.伊丽莎白感激他的情意,佩服他的人品,但是不管怎样也不觉得他能中她的心意.她从未后悔过拒绝了他,也没有半点再见到他的愿望.想想自己已往的所为,她懊悔不已;想到家里人不幸的缺陷,心情更为沉重.那些缺陷是不可救药的.她父亲只能是一笑了事,见到两个小女儿不知体统从来不加管束.她母亲本身就对一举一动该守的规矩一窍不通.完全见怪不怪了.伊丽莎白常与简同心协力想让凯瑟琳与莉迪亚少胡闹,但是有母亲放任.护着,怎么可能不枉费心机呢?凯瑟琳没头脑,脾气燥,完全跟着莉迪亚团团转,两个姐姐次次好心相劝却次次顶撞.莉迪亚无所顾忌,自以为是,把伊丽莎白与简的话只是当耳边风.这一对宝贝又无知,又懒散,又好虚荣.她们只要一见到了梅里顿的军官,总要去勾勾搭搭.梅里顿离朗本又近,用不着乘马车,她们天天都会到那里去.
伊丽莎白的另一大心病是替简惋惜.达西先生的解释使她恢复了以前对宾利的所有好感,然而也使她更心痛简受到的损害.果然,宾利对面的感情是真挚的,行为也无可责怪.大不了你只能怪罪他不该事事听信朋友.这是再好不过的一门亲事了,有百利而无一弊,终身幸福不言而喻,可是简却让自己家里人的无知和不争气毁了,想起来有多可怜!
想着想着,伊丽莎白又想到看错了威克姆其人.她生性开朗,以往难得有灰心丧气的时候,但等现在想到了威克姆,灰溜溜即使装也装不出有精神的模样.这也确实.
住到最后一星期,伊丽莎白与玛丽亚被频频邀请到罗辛斯,主人的盛情不减她们刚来时.临行前一夜也是在罗辛斯度过的.凯瑟琳夫人关怀备至,第二天路上的事连细微末节都问到了.又教给她们收拾行装的最好方法,千叮咛万叮嘱长衫仅有一种正确摆法.玛丽亚听了信以为真,暗想忙了一上午的事得重新来,回房以后再把箱子收拾一遍.
凯瑟琳夫人算是给她们给够了颜面,临行时不但祝愿她们一路平安,而且邀请她们明年再来亨斯福德.德伯格小姐也够情面,甚至还行了屈膝礼,向两人伸出了手.
■第三十八章
星期六上午吃早点时,伊丽莎白比别人先到了几分钟,遇上柯林斯先生.柯林斯先生本就觉得万万不可失礼,必须得送别一下,连忙抓住了这良机.
他说道:
"伊丽莎白小姐,承你看得起,光临寒舍.我不知道我太太有没有向你致谢,可是我认为,在你离开寒舍以前,她一定会感谢你的.请你相信我,你的光临我们已铭刻肺腑.舍下寒酸,我们知道难以令人赏光.我们生活简单,房间又窄小,仆人太少,夫妻俩又孤陋寡闻,你这样的妙龄姑娘来到亨斯福德一定觉得索然无味,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们感激你屈驾来舍,也能相信我们已竭尽棉薄,让你能过得愉快."
伊丽莎白听后一再感谢,一再说她过得愉快,近一个半月里一直高高兴兴,有了机会与夏洛特朝夕相处,受到盛情款待,所以心怀感激的应该是她.柯林斯先生内心很是得意,微微一笑后神态更显庄重,又说开了:
"既然小姐没有什么事不称心,我感到十分愉快.真的,我们曾尽心尽意.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能让小姐结识到贵人.由于我们与罗辛斯相交甚厚,你可以常来常往,不至单单足不出户,所以我想,你这次来享斯福德,也许还不至于觉得索然无味.不说假话,我们与凯瑟琳夫人府上关系非同一般,一般人家很难有这样的福份.你亲眼见到了夫人很瞧得起我们,让我们成为府上的常客.虽然牧师府简陋,并不是华贵之处,但无论谁住到此地,假如与罗辛斯也有我们这样的交情,那就不算是可怜巴巴,这话我想并非言过其实."
柯林斯的得意之情非言语所能表达.伊丽莎白说了短短几句话,既不失礼,又无虚夸,柯林斯先生边听边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表妹,你回到赫特福德郡后谈起我们,说的或许会是喜讯.最起码,我认为你有好事可说.凯瑟琳夫人对我太太关怀备至,你天天已有所见.总之,我相信,你朋友的选择并非......不过这事还是不谈为妙.伊丽莎白小姐,并只希望你能相信,我由衷地祝愿你的终身大事也同样美满.夏洛特与我情投意合,琴瑟调和,我们的性格.思想一脉相通,事事投缘,两人可以说是佳偶天成总之是怎么说都不为过."
伊丽莎白答话很有分寸,说既然如此,那一定非常幸福;也很诚恳,说他的家的确舒舒服服,她看了很高兴.她正要一一数出他这个家的舒适时,一个人进来了,正是带来他的惬意的家庭生活的人,然而话被人打断伊丽莎白并不觉得惋惜.可怜呀,夏洛特!眼见她守着这么个男人过日子怎能不伤心?可是,这是她心甘情愿的选择,一方面她显然舍不得两位客人走,但另一方面并没有显露苦楚相.她有了归宿,做了牧师太太,一家的主妇,养着家禽,还有其他种种牵挂,想到这一切,她仍能够心安.
最后马车来了,把箱子捆牢了,小包裹放进了车里,只等客人上车走了.夏洛特与伊丽莎白两位朋友依依惜别之后,柯林斯先生送伊丽莎白上马车.在花园里,柯林斯先生边走边请伊丽莎白向一家人多多问候,没忘记谢谢冬天在朗本受到的热情款待,甚至没忘向加德纳先生和加德纳太太致意,虽然并不相识.出了花园,他把伊丽莎白扶上马车.接着玛丽亚上了车.就在车门正要关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件事,吃了一惊,忙提醒她们.原来,她们一直忘了该给罗辛斯的夫人和小姐留下几句话.
柯林斯先生又补上一句:
"当然,你们还是很有心意,一定也希望我代向她们两位致意,还要感谢这些日子对你们表示的盛情."
伊丽莎白没有表示反对.马车门这才关了,车总算开了.
好一会谁也没有吭声,后来玛丽亚却叫道:"哎呀呀,我们好像是昨天才来的,可是见过的事真多!"
"的确是很多."坐在她身边的伊丽莎白补充说.
"我们在罗辛斯曾经吃过九次饭,另外还喝过两次茶哩!回到家我有很多话要说!"
"但我不能说的话也太多了!"伊丽莎白却心想.
在车里两人默默无语,但一路平安.离开亨斯福德还不到四小时,就到了加德纳先生家,在这里要住好几天.
简的面色很好,但伊丽莎白很少有机会探索她的内心,就因为舅妈太热情,有各种安排,没让她们空闲过.好在简要与她一道回家,到了朗本,还怕没有时间观察.
然而,若要等回到朗本再告诉姐姐达西先生向她提出了求婚却谈何容易,伊丽莎白几乎按捺不住.她知道这件事的分量,一旦摊开,简万万想不到,肯定会目瞪口呆,而她自己却可以洋洋得意,叫人佩服.其实她清楚这是虚荣心在作怪,却一直摆脱不了虚荣心.所以,她很想告诉姐姐.但她吃不准该把这件事谈出几分,同时也挺为难,一旦说出了口,不可避免地要再提起宾利,而再提宾利只会刺痛姐姐的旧伤疤,这一来她才忍住了.
■第三十九章
５月的第二个星期,三位姑娘一起离开格雷斯丘奇街往赫特福特郡的××镇.贝内特先生的马车早就在一家旅店等着,马车夫可真算尽职尽责.她们三人远远看见基蒂与莉迪亚站在旅店楼上餐厅的窗口边巴望着.这姐妹俩先高高兴兴地逛了旅店对过的帽店,看了一阵值勤的哨兵,凉拌了一道黄瓜,才到餐厅里,又等了一个多小时.
把三个姐姐接上楼以后,她们便得意洋洋地把一桌冷肉食摆了开来.这种菜家家旅店的食柜里都备着,她们却叫道:
"好极了吧?有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呀?"
莉迪亚又说:
"这些菜可都是我们请你们吃的,不过钱你们先得借给我们,我们的钱刚才在那边一家店花光了."说完,把买的东西摆了出来."你们看,我买的这顶帽子怎么样?我虽然不觉得很漂亮,但买了也不是坏事.等回到家,我把它一块块拆开,说不定我再缝过会漂亮些是吧?"
两个姐姐都说难看,她听了却不以为然,说:
"没有关系,商店里有两三顶难看得多的,等我买根漂亮的缎带来,把帽带一换,一定还看得过去.再说,民兵团一离开梅里顿,今年夏天穿什么戴什么都一样.他们还有四个星期就开拔."
"是真的吗?"伊丽莎白正求之不得.
"他们要驻扎到布赖顿.要是爸爸夏天把我们全都带到那里过该多好!你想想都觉得美滋滋,我看也花不了多少钱.等着瞧吧,妈妈都会乐意去!不去布赖顿,这个夏天会过得多没意思!"
伊丽莎白心里嘀咕:
"那么一来真有得好受,我们一个个等着瞧吧.谢天谢地!梅里顿才小小一个团,就居然一个月举行一次舞会,我们都招架不住,哪还用说到布赖顿,守着整个大兵营的人!"
在桌边落座之后,莉迪亚说:
"我有件新闻告诉你们,你们猜是什么?是一条大喜讯,好消息,关系到一个我们大家都喜爱的人."
简与伊丽莎白对视了一眼,便把堂倌支使开了.莉迪亚大笑着,说:
"瞧,你们都这样,事事都多心.就认为不能让堂倌听到,好像人家存了这份心!我看他听丑事是家常便饭,我要说的几句话算不了什么.但是这家伙长得丑,走开些好.这样长的下巴,我是第一回见到.好吧,现在听我说那件事吧,是关系到那位威克姆先生的,堂倌哪配听呢?威克姆不会再与玛丽.金结婚了,你的机会来啦!玛丽.金去了利物浦她亲戚家,一去不复还.威克姆现在可稳当了."
伊丽莎白接过话道:
"稳当的是玛丽.金!根本不会草率结婚,逃脱了这个单看中她财产的人."
"若要是真喜爱威克姆,她走了太傻."
简说:
"我看,双方都没有太动感情就没有多大关系."
"威克姆是不曾动过感情的,这我有把握.男方根本就没把女方放在心上.脸上有雀斑,又矮小,见着都会不顺眼,谁还会喜爱?"
伊丽莎白一听心底一震,原来,尽管这样龌龊的话她无论如何不会说出口,然而她自己原来抱的想法也同样龌龊,还只当理所当然!
吃完饭,简与伊丽莎白付了钱,马车也叫来了.车夫可动了番脑子,才让几个人全坐进了车里,大箱小包,还有基蒂与莉迪亚买的那些东西,也放进了车里.
莉迪亚嚷道:
"我们挤成了一堆,这才够味!我的帽子买得好,不说别的,起码多个帽盒凑热闹!好啦,我们就这样亲亲热热,说说笑笑回家去吧.先告诉我们,这次走到外面你们长了些什么见识.遇到了什么好男人吗?跟谁搭讪上了吗?我巴不得你们哪位回来时嫁了个丈夫.简已快满２３岁,转眼要成老姑娘了!乖乖!要是我２３岁还嫁不了人,那多没脸面.你们不知道,你们俩还没有找到丈夫菲利普斯姨妈有多着急.她嫌利齐不该没答应柯林斯先生,不过我倒认为嫁给那种人太没意思.实不相瞒,我真想跑在你们两个前出嫁才好,那样一来,哪里有舞会你们得让我带着.前几天在福斯特上校家,哎哟哟,那才好玩哩!我和基蒂说好了要在那里玩一整天,福斯特太太许诺举行一个小小舞会.你们不知道,我跟福斯特太太交情有多深呢!因为要开舞会,她还邀了哈林顿家的两个女儿来.但哈里特生了病,佩恩只好一个人来.你们猜,我们怎么来着?我们叫张伯伦穿上女人的衣服,把他装扮成女人.你们想,这有多好玩!除了福斯特上校,上校太太,基蒂,我,没有一个人知道.当然我们告诉了姨妈,因为我们得向她借衣服.张伯伦那模样真的像极了,可惜你们没有看到!丹尼,威克姆,普拉特,还有另外两三个人进来连一个都没有认出张伯伦.乖乖,笑死我了!福斯特太太也要笑死了.我真以为准会出什么问题.这一来几个男的起了疑心,没一会就看了出来."
就这样一路上莉迪亚谈着各次舞会,各种可笑的事,总以为一车人听了一定高兴.基蒂或者提醒她忘了的细节,或者加上几句.不知不觉到了朗本.伊丽莎白不愿听,但时不时威克姆的名字还是灌进了耳朵.
两姐妹回到了家,一家人喜气洋洋.贝内特太太看到简美貌不减离家时,喜不自禁.饭桌上贝内特先生忍不住对伊丽莎白说了好几次:
"利齐,你回来了我可真高兴."
贝内特家的餐厅里人群拥挤,原因是卢卡斯一家差不多是全部出动,一为接玛丽亚,二为打听详情.人人都是各谈各的事,各说各的话.卢卡斯太太隔着张餐桌向玛丽亚问长问短;大女儿日子过得怎样,养了多少鸡鸭鹅.贝内特太太一嘴两用,不光要向坐在下首的简打听伦敦的时尚,还要把听来的话传给卢卡斯家的几个小女儿.莉迪亚的嗓门比谁都大,兴冲冲把上午的经历都讲给所有愿意听的人听.
"嘿,玛丽,可惜你没有跟我们一起去,真高兴啦!"莉迪亚说,"路上基蒂和我两个把窗帘放下了,让人以为马车里没有坐人.后来基蒂闷得慌,要不我一直不会拉开窗帘.到了乔治旅店,我们可以算是做得大大方方,请她们三个吃了冷盘,那味道天下少有.你要是去了,我们也会请你吃.出旅店后又自然有别的好玩事.我们几个也不知怎么挤都挤进了马车里,几乎把我笑死了.回家的路上我们个个兴高采烈,有说有笑,１０英里内的人没有谁听不见!"
玛丽正颜厉色地答道:
"妹妹,不瞒你说,这种好玩的事我可不敢领教.当然,女人家没几个不喜欢,可是告诉你吧,我不爱好这个,惟独看书我才觉得是其乐无穷."
玛丽的回答莉迫亚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别人的话她也难得听上两三句,对玛丽的话她从来一句都不愿听.
下午,莉迪亚催姐姐走到梅里顿去看看那里的人,但说什么伊丽莎白也不愿意,觉得不能让别人抓住话柄,只当贝内特家几位小姐追逐军官心切,回家才半天就等不及.伊丽莎白不愿意去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她惟恐与威克姆再碰面,能避开时尽量避开.民兵团马上要开拔对她来说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他们再过两星期就得走,她希望走了之后不再为威克姆的事烦恼.
伊丽莎白回家后不到几个小时,就听到父母好几次谈起该不该去布赖顿,可见莉迪亚在旅店说的打算真是果有其事.她看出来父亲根本没有起心答应,只不过说话含糊,模棱两可,母亲几次都碰壁却仍没死心,以为最终会有好结果.
■第四十章
伊丽莎白再也按捺不住,要把那件事告诉姐姐.想来想去,她打算把有关简的话一带而过,那样简肯定会惊慌万分.回家的第二天,她把达西先生与她之间发生的那一幕便向简大体说了出来.
贝内特家大小姐开始大吃一惊,但毕竟骨肉情深,马上想到伊丽莎白是也是个好姑娘,觉得达西爱上她不足为怪.又过一会,她不仅不再吃惊,反而有了另外的想法.她倒替达西先生惋惜,话说得太不妥,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一腔真情.甚至更替他难过,知道妹妹的拒绝肯定造成了他的痛苦.
简说道:
"他以为能马到成功,这就错了.而且是明摆着觉得把握十足,这只能更糟.不过你想想吧,正因为把握足,才会更失望."
伊丽莎白答道:
"说实话,我也真心地替他感到难过.可是他还有些别的心理,想起来我难免就顾不上他那么多了.无论如何,我拒绝了他你总不可能说不应该吧?"
"说你不该?可能吗!"
"但我说了威克姆那么多好话你会以为不应该吗?"
"不会.这有什么不应该呢,你怎么想就怎么说?"
"别急.第二天还有件事,说给你听了,你准会知道我不应该."
接着伊丽莎白谈起那封信,凡有关乔治.威克姆的话一句句全部端了出来.简是个好心人,一听便发了呆.就算曾走遍了天涯海角,她也会想不到人类会有这等等恶劣行为,更何况现在听到的这些恶劣行为还集中于一个人.达西表明了他的清白,简固然觉得是件好事,可是由于发现了威克姆的恶劣,达西的清白就不能叫她心宽.她绞尽脑汁想证实可能其中有误会,能完全恢复一个人的名声而又不损伤另一个人的名声.
伊丽莎白说:
"别白费神了吧,无论如何你不能证实他们两人都事事没有过错.谁好谁坏你自己去判断吧,但你断定好的必定只有一个.他们两个之间有着是与非,分清了是非只可能有一个是好人,最近的发现叫人好好坏坏难捉摸.依我来看,大概达西先生完全无过错,但你怎么看听你的便."
过了好一阵,简才勉强笑了笑.
"像这样叫我大吃一惊的事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简说道,"威克姆坏到了这种地步简直叫人难以相信!达西先生真够可怜!利齐,不用说他会有多么苦恼.把握十足的事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还知道了你把他当大坏人,又不得不把亲妹妹那种事说了出来.这真是太令人伤心,你一定得为他设身处地想想."
"你说错了.就因为看到你又是惋惜,又是同情,我的惋惜和同情便消失得一干二净.我知道你会把他看成大好人,因此我的心现在逐渐变得轻松.有你宽大为怀,我就不用伤神.假如你再为他感到难过,我会高兴至极."
"威克姆又怎么样呢?看长相他该是个好人,待人接物他总显得那么坦率,一举一动又文文雅雅."
"这两位兄弟的功夫都用得有点不得当,一个只求内在好,一个只求表面好."
"我不比你,从没觉得达西先生表面上有多少不好."
"我过去只是想,我无缘无故地对他厌恶至极是聪明过人的表现.产生这样的恨需要有天分,能表现出慧心.如果是骂人,谁都可以骂个不停而讲出个道理;但若是取笑人,你要取笑个没完就得不时地说出些高明的话."
"利齐,你第一次看那封信时,心里的想法与现在肯定不一样吧?"
"的确不一样.当时内心难过,我难受极了,可以说到了痛苦的程度.我没有人谈心里话,没有你简姐姐来安慰我,说我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不中用,好虚荣,荒唐.唉,我好想念你!"
"你在向达西先生谈起威克姆时,话说得太重,就不应该了.现在看来,你全都冤枉了他."
"是这样.但话说得太尖锐是我对他的偏见越来越深的必然结果.有件事我想听你的高见.说说看吧,我们该不该让亲戚朋友个个都知道威克姆的本来面目?"
"没必要让他声名狼藉.你说呢?"贝内特家大小姐想了想才答道.
"我看也用不着.达西先生没有嘱咐我把他说的事公诸于众,然而刚好相反,与他妹妹有关联的,倒希望我对什么人都不要张扬.再说,别的事我如果对人说起,虽然真实,又会有谁相信呢?对达西先生的偏见大家都很深,现在你把他讲得如何如何好梅里顿的人有一半会至死也听不进.这种傻事我不干.没多久威克姆要走,一走之后,他是何许人物跟这里谁都不相干.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了,我们倒可以笑话别人糊涂,早先没看出.现在他们两人的事我们还是闭口不提吧."
"你说得很对.把威克姆的过错公开可能他这辈子就算完了.说不定他现在对以往的事已经悔悟了,打定主意洗心革面.我们千万别把他往绝处推."
与简谈过这一次以后伊丽莎白的心情平静了下来.闷了半个月的秘密她露出了两件.她知道,无论何时再谈起哪件秘密,简一定会乐意听.但秘而未宣的事另外还有,没有公开是出于谨慎.达西先生信的另一半她不敢提起,不敢告诉姐姐达西先生的朋友对她有着一片怎样的真情.这样的事可漏不得半点风声.她明白,如果没有双方的完全了解,说开来无益,她便只能仍闷在葫芦里.伊丽莎白心想:
"万一那件极少可能的事到头来却发生了,我也仅仅能够说出宾利要说的实情,而且没有宾利自己说出来的那样动听.等秘密可以被我公开的时候,秘密便已不成其为秘密了!"
回到家后,她有了机会仔细观察姐姐,了解姐姐的真实心态.简的心境不佳,她仍恋恋不舍宾利.以往她从来没有认为自己爱上过谁,所以感情就只是具有初恋的热忱,由于年龄和性格的关系,又比少女第一次萌发的春心要稳定得多.对宾利先生她一往情深,觉得没有一个男人像宾利那样中她的意.她没有因情而痴痴呆呆并不容易,一来是靠理智来克制,二来惟恐亲人难过,知道放纵感情既有伤自己身体,又会让亲人见了不安.
有一天,贝内特太太说道:
"利齐呀,你看看如何处理简的这麻烦事该才好?我自己是下了决心,今生今世再不向任何人提起.前两天我对你的菲利普斯姨妈就这么说过.可是我猜不透,简在伦敦时怎么会连那人的影儿都看不看呢?哼,这年轻人也太不像样,如今简要再把他抓到手我看一点希望也没有了.没谁说起过夏天他再回内瑟菲尔德来,凡可能知道些风声的人,我一个个全都打听过了."
"我想他再也不会到内瑟菲尔德来住."
"哟,算了吧,那随他的便,没有人希罕他来.他太对不起简,他永远赖不掉这个帐.如果我是简,早就不会放过他了.哼!迟早简是会伤心死的,等简一死,他就会后悔不该做对不起简的事了,看他后悔我才快活呢."
发生了这种事伊丽莎白可快活不起来,所以她没有答母亲的话.
没多久,她母亲又说话了:
"利齐呀,柯林斯夫妻两个日子看来倒挺美满,是吗?哎,希望这日子能过得长久些.他们的饭菜吃得怎样?照我看,最好要夏洛特当家.她只要有她妈一半会精打细算,就能省出一大笔钱.这两口子过日子一定不会乱花什么钱."
"是的,一个钱也没有乱花."
"做事反反复复打算盘,这不用说.是吗?是吗?夫妻俩两个心细,不会出多进少,一辈子是不用愁钱的.哎,但愿这样下去他们事事好!再有,我猜他们也会常谈起等你爸爸一死,朗本属于他们.我看准了,他们把朗本已经当成自己的了,就只差那一天没来."
"他们可不会在我面前提这件事."
"那还用说?怎么会在你面前提呢?不过我有把握,夫妻之间会常谈起.哼,拿了昧心钱还心安理得,真是大好人.换了我,我才没脸要只靠一条什么法的东西!"
■第四十一章
姐妹俩回来后,转眼第一个星期已经过去了,第二个星期开始了.这是民兵团在梅里顿驻扎的最后一星期,附近的年轻姑娘都显得无精打彩.情绪低落几乎是普遍现象,只有贝内特家的大小姐却与二小姐却与众不同,吃.喝.睡一点也没问题日常该做的事一切照旧.基蒂与莉迪亚则难过已极,多次埋怨她们太冷漠无情.虽然是自家的姐姐,这么没心肝基蒂与莉迪亚可看不过去.
"天呀!以后我们会怎么样呢?怎么办哟?利齐,你怎么会笑得起来?"她们苦恼,她们伤心,这样喊叫是经常的.她们的那位慈母也陪着发愁.她还记得,２５年前她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真的,米勒上校一团人走了之后我哭了整整两天,连心都要碎了."她说.
"一点不假,我的心也会碎."莉迪亚说.
"只可惜不能去布赖顿!"贝内特太太说.
"说得对,只可惜不能去布赖顿!就怪爸爸太难说话."
"要在海里洗洗澡,我一辈子都不生病."
"菲利普斯姨妈说对我也会很有好处."基蒂凑了一句.
朗本的总是不停的这样叹息,连绵不断.伊丽莎白听了只是觉得可笑,然而不但笑不起来,反而却感到羞愧.她又在想,达西先生看不惯自有其看不惯的道理.他是因为为朋友着想才插了手,现在看来的确是情有可原.
但是没过多长时间,莉迪亚看来渺茫的希望竟然可以实现了,民兵团福斯特团长的太太邀她一道去布赖顿.这位难得的朋友年纪轻轻,结婚刚不久.她与莉迪亚情投意合,都喜欢寻求快活,玩兴十足,相处三个月就成了莫逆之交.
莉迪亚这一来欢天喜地,对福斯特太太赞不绝口,她母亲也高高兴兴,而基蒂却愁眉苦脸,真不知如何来描述这种种情形.莉迪亚把姐姐基蒂丢到了脑后,想都没想此时她心情如何,兴冲冲满屋子窜,让人恭喜,笑起来,说起话来声音响度超过了任何一个时候.基蒂没交上好运,守在客厅里怨天尤人,说的话有火气,又没道理.
"就算我不是最要好的朋友,福斯特太太也不能邀了莉迪亚不邀我呢?有她的份就该有我的份,而且更应该有.就不想想我年龄比她还要大两岁!"
伊丽莎白耐心地开导她,简好言安慰她,结果都是徒劳.
福斯特团长的太太邀莉迪亚去布赖顿,贝内特太太与莉迪亚母女俩欣喜过望,但伊丽莎白却完全不同,心想这一邀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会使莉迪亚忘乎所以,忍不住背地里怂恿父亲不让她去,也不怕莉迪亚知道了会恨她.伊丽莎白把莉迪亚的种种不检点行为告诉了父亲,认为她与福斯特太太这样的人搅在一起不会有好处,在布赖顿和在家不一样,叫她昏昏然的事多,跟着福斯特太太去只会更加胡来.贝内特先生细心听着,听完了说道:
"莉迪亚不闹到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丑,现在这样去丢既不花钱,一家人也眼不见心不烦,这种事千载难逢."
伊丽莎白说道:
"莉迪亚不懂事,爱胡闹,叫别人看着必定使我们个个受害,其实都已经受了害,只不过你并不知道,否则,你对这件事的看法会与现在完全两样."
贝内特先生说道:
"已经受了害吗?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你吓跑了哪个看中你的人?利齐丫头算是倒霉!但你想开些吧,这种小子太挑三拣四,不愿和家里规矩少的人攀亲,不值得你惋惜.乖乖,说给我听听,究竟有多少家伙不中用,见到莉迪亚懵懵懂懂就打起了退堂鼓."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是对这件事感到气愤,不是在埋怨她已经害了谁,实在埋怨对大家没有好处.莉迪亚一直太轻浮,不知体统,不管三七二十一,必定影响我们家的名声和体面.你别见怪,我一定得直说.爸爸,如果连你也不出来管束一下她的野性,开导开导她,让她明白像现在这样追求人万万不行,那就等着瞧吧,过不了多长时间,她便会无可救药.她的人品会定型,１６岁便成了十足的轻薄女人,自己让人笑话不算,连一家人都要让人笑话.还有,她极度轻浮,挑逗起人来简直不成样子.除了年轻,长相不错,她一无是处.她巴望引人喜爱,可是既无知又头脑简单,结果反而个个瞧她不上眼.基蒂也难免落到这一步.莉迪亚走到哪里她就会跟到哪里,一心爱虚荣,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愿干,还一点儿不知节制!你想想吧,爸爸,像她们两人这个样,走到哪里都会招来闲话,遭人轻视,连几个姐姐都常常要丢脸面?"
贝内特先生看得出来,女儿说的这番话完全是发自内心话,亲切地拉起她的手,答道:
"宝贝,你别着急.你和简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瞧得起,都夸奖.虽然说你们有两个......也可以说是三个......傻妹妹,你们并不会因为她们而身价降低半分.莉迪亚要是不去布赖顿,我们住在朗本就别想有太平日子.她去就去吧.福斯特上校是个聪明人,会留心,不会让她真闹出荒唐事来.再说莉迪亚穷得好,没人会打她的主意.她想引诱人却没有什么资本,在我们这里谁都没有看中,到布赖顿那就更不用说了.那些军官只可能看上比莉迪亚好的女人.所以,我们等着瞧吧,到布赖顿去一趟或许她会得个教训,知道自己不行.退一万步说,她再变坏还能坏到哪里去?难道得她非让我们一辈子都关在家里不成?"
听了父亲这番回答,伊丽莎白想再吭声也开不了口,但内心的看法并没有改变,离开父亲时觉得无可奈何.但是,她不会自寻烦恼,再白费神想.她认为自己的本分已经尽到,既然祸害不可避免,发愁也好,着急也好,那都犯不着.
伊丽莎白与父亲谈的一席话假如让莉迪亚和母亲知道了,这两人都会指着鼻子骂即使这样也消不了心头的火气.在莉迪亚想来,去了布赖顿,世界上的幸福便可以稳拿.她在做着美梦,仿佛看到了海滨那片圣地的大街小巷都是军官,尽管现在还是一个不相识,却有几十几百人正在向她献殷勤.她也看到了壮观的兵营:帐篷一座连一座,一排靠一排,座座如一,排排如一;营帐里住满了长得很帅的年轻人,红军装鲜艳夺目.她最后想像到的情景也最美妙:她在营帐里面卖弄着风情,身边的军官不下六七个.
如果她知道了姐姐正在企图断送她这样美妙的前程,这些看见了的大好事,她会想些什么呢?只有母亲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因为母亲与她可以说是心心相连.丈夫眼见已打定了主意不去布赖顿,贝内特太太想起就难过,现在莉迪亚有了机会,对她来说算是莫大的安慰.
可是这母女俩完全蒙在鼓里,那父女俩说过些什么话她们也不知道,所以她们依然兴高彩烈,直到莉迪亚离家那天都不知道什么是烦恼.
莉迪亚离家的那天,伊丽莎白与威克姆先生也彻底分手了.回朗本以后伊丽莎白与威克姆先生相见的次数很多,心早就平静下来了,原来对他的好感更是早已一点也没了.她曾喜爱威克姆的温文尔雅,现在却看出,那只不过是一种矫柔造作,一套刻板话叫人听得乏味,厌烦.并且,威克姆现在的举动使她产生了新的反感.刚认识时,威克姆频频对她献殷勤.时过境迁,他又拿出来这一套,徒然只叫伊丽莎白气愤.她已经明白,看上她的人全是一套虚情假意,也就根本不再把这人放在心上.而威克姆还满以为,不管多长时间未见,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曾冷淡下来,随时想要重温旧梦他随时都可以满足对方的虚荣心,投桃得以报李,却不知对方是一直在克制着,话没有出口内心其实在骂.
民兵团离开梅里顿的前一天,威克姆先生与几位军官一起在朗本吃饭,又谈起伊丽莎白在亨斯福德如何过活.分手时伊丽莎白存心叫他没好的瞧,便故意提起菲茨威廉上校和达西先生在罗辛斯住了三个星期,问菲茨威廉上校他认不认识.
他没有想到伊丽莎白出这一手,顿时就脸变成乌乌的.但定了定神后又一笑,回答说原来与菲茨威廉上校经常见面,菲茨威廉是位风度翩翩的人,问伊丽莎白喜不喜欢.伊丽莎白夸了一通.又过了一会,威克姆问:"刚才你说他在罗辛斯住了多久?"好象是随口问一问.
"将近三个星期."
"与他经常见面吗?"
"差不多每天见."
"他和他表弟待人接物不同."
"很大不同,但是我觉得达西先生相处久了之后给人的印象就好了."
"不是那样!"威克姆大声说,但他的表情还是没有逃过伊丽莎白的眼睛,"我想请问一声......"他顿了顿,似乎高兴起来了,接着说道,"是说话给人的印象好吗?他现在能够放下架子,对人也讲礼貌了吗?"接着,他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怕他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不对!"伊丽莎白说,"我相信他的本性是好的,过去和现在完全一个样."
听了她的这两句话,威克姆显得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怀疑.伊丽莎白又说道:
"我说他相处久了之后给人的印象就好了,这话的意思不是他的思想或态度好,而是别人对他越熟悉,对他的习性就越了解."
伊丽莎白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让威克姆见了内心忐忑不安起来.
心里一怕,威克姆脸红了,神态也紧张兮兮的了.很久一会他没有吭声,直到一脸尴尬相消逝了,才转过身来,把声音放得轻而又轻,说:
"你很了解我对达西先生的看法,现在听说他已经变得明智,也学会了装装门面,我感到高兴,你一定不难理解我的高兴完全出自内心.傲慢被他掩饰起来了,虽然对自己不见得有好处,对别人却有好处,他对许多人就不再会像对我一样,干那么多龌龊事,我算是吃够了他的苦头.可是怕只怕你说的那种收敛仅仅在去他姨妈家时才有,他就担心姨妈对他没有好印象.据我所知,见到了姨妈,他便有几分畏惧.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想与德伯格小姐结婚.对这件事他看得很重,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
听了这话伊丽莎白忍不住想笑,但她仅略一点头.她知道,威克姆想重叙旧事,对她再念那本苦经,而她却无心再听.这天夜晚后来威克姆仍显得高高兴兴,但没想与伊丽莎白多说话.两人客客气气的告别了,但也许两人都希望永远别再相逢.
聚会散后,莉迪亚跟着福斯特太太去梅里顿,打算第二天一早一道从梅里顿出发.莉迪亚与家里人分手时话很多,看不出什么伤感.只有基蒂一个流眼泪,并且她哭是因为又气又嫉妒.贝内特太太一遍又一遍地祝女儿快乐,一次又一次叮嘱见到良机可别错过,一定要痛痛快快的玩.不用说,这种叮嘱女儿定会照办不误.莉迪亚快活极了,和家人道声再见,她几个姐姐也说了再见,声音没有她大,但即使大她也听不见.
■第四十二章
如果光看自己一家的情形,伊丽莎白一定不会把结婚当作喜事,成家有幸福.她父亲只求年轻貌美,而世人也都认为娶到妙龄美女是好福份,到头来却一场空,他娶的女人思维呆板,目光短浅,所以结婚没多久,就再也谈不上对她有什么真正的喜欢.永远别想相敬相爱,永远别想心心相通,他的幸福家庭梦一下子全部破灭.有的人或因失算,或因失检,干下了倒霉事,为寻求解脱,于是就纵身玩乐,但贝内特先生不在此种人之列,既使由于自己考虑不周吃到苦果,却不在玩乐中求解脱.他喜爱乡村,喜爱书,主要从这两大喜爱中得宽心.太太对他来说没有其它的是处,仅仅好在幼稚无知,叫他见了忍不住笑.哪个男人会希望妻子带来这样的幸福呢?遇事真能想得开的人与众不同,既然别的福份到不了手,但可以听天由命,自得其乐.
伊丽莎白并非缺乏眼力,早就看出,作为丈夫,父亲这么做太不应该.她总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可是,父亲有让他佩服的智慧,父亲对自己的喜爱叫她感激,眼睛不能不见的事她只好少想为佳.尽管父亲不顾夫妻情分.夫妻应有的敬重,常常故意使母亲在女儿面前出丑,这样做绝对是不应该的,她也只丢到脑后了事.但现在伊丽莎白有切肤之痛,深感婚姻不美满必然祸及子女;也看得明白,聪明用错了地方一定会产生恶果.如果使用得当,即使父亲不能使母亲脑子开化,至少女儿的体面可得到保全.
威克姆走了伊丽莎白是求之不得,可是,她发觉民兵团开拔并没有带来别的什么好处.外出聚会比以前无聊了很多,坐在家里总有听不完的怨气话,母亲和一个妹妹总哀声叹气,说生活枯燥无味,致使得一家人都愁容多.搅得基蒂神不守舍的那些人走了,基蒂到时候也许会安下心来,另一个却更甚一筹.她比基蒂的秉性更不知,现在去了一个浴场和兵营都见得着的地方,火上浇油,十有八九会使她变得更糊涂,更不知收拾.因此,总的说来她现在感到(以前也常有同样感触),一件望眼欲穿的事一朝到来,并不能完全如她所愿.这样一来,她只好另想一个吉日期待快乐天使的真正来临,把希望寄托在别的事上,又从盼望中得到安慰,同时也准备接受一次新的失望.眼下想来最高兴的事情是能去湖区.母亲与基蒂如果都很不开心,一家人必定少安宁,在这种时候,能去湖区带来了最大的安慰.要是这件事也有简一份,那就再美妙不过.
伊丽莎白心里嘀咕:
"不过呢,觉得美中有不足反而好.要是周全到家,我必定有所失望.这一次正由于姐姐不去使我惋惜不已,失中有得,也许我到头来可能会玩得高兴.什么都想得美的事一定落空,有点瑕斑的东西反倒不会使你太失望."
莉迪亚离家时答应写信给母亲和基蒂,详细告诉她们出门在外的情况,可是她的信不但隔很久才一封,并且每次只寥寥数语.写给她母亲的信也无非是谈些琐碎事,比方去了一趟图书馆,陪着她的军官都有哪些,在图书馆里又看到了什么什么漂亮装饰品,几乎使她失声叫好,又例如买了一件新长衫,或者一把新阳伞,虽想说个详细,但是福斯特太太在叫她,她们要去兵营,只好匆匆搁笔.给她姐姐的信更是没有什么实际内容,虽然长得多,但差不多全是一行行公开不得的话.
莉迪亚走了两三个星期,朗本的人才有说有笑气氛好起来.可喜的变化在许多事上都出现了.到伦敦过冬的一家家都回来了,人们换上夏装,夏天的交往也开始了.贝内特太太的心平静下来,又整天唠叨不停.到６月中,基蒂的情绪总算恢复了正常,去梅里顿不再眼泪汪汪.这件事叫人高兴,伊丽莎白见了满怀希望,希望到再过圣诞节时,基蒂会完全清醒过来,不再天天几次三番提起军官,但怕只怕缺德的调令又让军事部门给颁布了,再调一团人驻扎到梅里顿.
往北方去游玩的行期一天比一天接近,眼见只差两星期就可以动身了,却不料加德纳太太来了封信,不但说游玩延期,而且很少地方值得一看.加德纳先生有事要办,动身日期改到７月,拖延了半个月,还只能最多玩３０天,又得赶回伦敦.这样一来,原来的计划落了空,那老远的地方一个月到不了的.,看不到那么多的美景,至少,不能游玩得那么从容,那么舒适.他们不得不放弃去湖区的打算,缩短行程.若按现在的安排,他们只能到德北郡,再往北已不行.德比郡可观赏的地方很多,三星期都看不完,加德纳太太又非常想去看看.她不但要去游览马特洛克.查茨沃思.德文谷.皮克山等等名胜,而且要重返她曾经生活过几年的小镇,住在那里几天.
伊丽莎白大失所望.她一心想去湖区游览,觉得即使只３０天也完全来得及.但是她只能听从别人安排,然而好在她胸襟广阔,因此很快也就不以为然了.
提起德比郡,就会让人产生许多联想.自然而然,见到这三个字,伊丽莎白便记起彭伯利和彭伯利的主人.她内心道:"没关系,我才不怕到他那个郡去?难道多捡几块莹石他还看得见吗?"
又要多等一倍的时间,她舅舅.舅妈要再过４个星期才能够来.但４个星期终于过去,加德纳先生带着太太和４个孩子总算到了朗本.４个孩子中两个是女儿,一个６岁,一个８岁;两个是儿子,由留在朗本的简照看.几个孩子都喜欢简,简心细,脾气又好,照看孩子最合适,能教他们,能领他们玩,对他们真心喜爱.
加德纳夫妻俩在朗本只住了一夜,次日一大早伊丽莎白就被他们带去游山玩水,逍遥快活了.有一件事一定叫这三人都满意,就是他们结伴游玩再合适不过.合适就合适在三人都身体很好,都很随和,都兴致勃勃,都感情丰富,头脑灵活.就算出门在外遇上扫兴的事,这么一来就不用愁.
本书用不着详细介绍德比郡,也不用赘述被他们游览过的胜地,牛津,布伦亨,沃威克,凯尼尔沃斯,伯明翰几乎尽人皆知.现在需要花些笔墨的是德比郡中部的一个小镇.小地方,即小镇兰布顿.加德纳太太以前在兰布顿住过,近来,一些故旧被打听还健在,游览过乡间的主要名胜之后,几个人特地去了兰布顿.伊丽莎白听舅妈说,彭伯利离兰布顿不到５英里,虽不是他们必经的地方,离必经之路却仅一两英里之遥.昨天夜晚谈起行程时,加德纳太太表示想要再去看看彭伯利,得到加德纳先生欣然赞同,后来便问伊丽莎白是否愿意去.
伊丽莎白的舅妈说:
"好孩子,你不想去看看听很多人都说过的地方吗?好多你认识的人都与那地方有关系.你也知道,威克姆没有成年以前就一直住在那里."
伊丽莎白被触到了心病.她认为这与彭伯利毫不相干,也就坚决表明了不想去看.她推托说,大户人家的住宅已经看腻了,所见的家家户户无非都是挂些绣幛,铺些锦毡,她总觉得很没劲."
加德纳太太骂她不懂行,又说道:
"如果只是房子漂亮,摆设豪华,我自己也不想去.那地方风光好,一些树林漂亮无比,全英国少有."
伊丽莎白虽再没提它,内心怎么也不情愿.她立刻想到,去彭伯利看风光很可能撞上达西先生.这怎么行呢?她不禁脸红,接着心想与其撞上达西先生还不如对舅妈把话摊开来说.但是把话摊开也有摊开的难处,后来她的决定是,先暗中打听达西先生家的人在不在彭伯利,若是在,她再采取这迫不得已的办法.
于是,睡觉前她问女仆,彭伯利风景可好,业主姓什么,接着再问这一家回不回来过夏天,心里惟恐女仆说回.可女仆说不回来,伊丽莎白求之不得,这才松了口气.平静下来后,她极想去看一看达西先生的住所.第二天早上,当这事重又被提起,问她愿不愿去时,她若无其事地马上说愿去,其实她并没有当真反对走一趟.
于是,几个人去彭伯利就这样被定下来了.
■第四十三章
一路马不停蹄.当看见彭伯利的树林开始露面时,伊丽莎白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等到进了园林,她就更加心神不定了.
园林很大,起起伏伏,气象万千.马车从一处地势最低的地方进园林的,在一大片美丽的树林里转了好一会.
伊丽莎白心事重重,缄默不语,但是处处美景她都看在眼里,赞赏不已.马车沿坡而上,走过半英里,上了坡顶.坡顶的地势相当高,树林在这里也到了尽头.放眼一望,彭伯利的住房就建在山谷的对面,到他那里有一条蜿蜒而陡峭的通路.住房很大,有气派,由石头砌成,矗立山坡.房背面是连绵的山岗,山上面树木繁茂.房前有一条小溪流过,水势不小,是一条非人工碉琢的天然河.溪岸也不见着意装点,一路景色不一.伊丽莎白非常喜爱.她第一次见到大自然有这样好的杰作,这里的自然美不掺杂人的俗气.三人都赞叹不已.这时伊丽莎白动了心,觉得要是作彭伯利的女主人并不是件坏事.
马车下了坡,过了桥,来到了住房门前.到了跟前看住房,伊丽莎白边看边又担心会撞见房主人.他怕女仆不知详情.三人说明来意后便被请进了客厅,在客厅等待女管家.伊丽莎白没有想到竟然会来到了这里,坐在客厅不由得暗自感慨.
管家来了.是具上了年纪的女人,模样倒很体面,长相没有伊丽莎白想像的好,但礼貌却比伊丽莎白想像的懂得多.三人跟管家进了餐厅.餐厅宽敞舒适,陈设讲究.伊丽莎白往四下扫了一眼后走近窗口欣赏风景.刚才马车经过的山坡树木丛生,从远处看坡更陡,山更美.极目远望,处处都好,无论是小溪.溪两岸的树木,蜿蜒的山谷,风映入她眼帘的景色,她看了都喜爱.走到其他房间,山水森林又是另一番姿态,但无论从哪扇窗口看,它们都显得非常美丽.各个房间全高雅气派,家具显现出主人的阔气.伊丽莎白觉得,比起罗辛斯,这里的摆设不重豪华,只求风雅,没有花俏俗丽之感,不由得佩服房主人的喜好不凡.她心想,"本来我可能成为这地方的女主人,对这些房间已再熟悉不过,可是我现在和这毫不相干,这些房间只是第一次见到,何从谈起属于我,由我享受,让我接舅舅.舅妈都来作客!"接着她清醒过来,想道,"这不行,绝不可能有这种事.舅舅一家一来,我就象没有一样,请他们来作客决不会让."
她多亏这么一想,要不然会恼悔起来.
她很想问问女管家,她的东家是否当真不在,可是没有勇气去问.然而,后来她舅舅问了这件事.管家雷诺太太回答说不在,补充道:"明天他回来,会带一大帮朋友."伊丽莎白一惊,转过身来.她暗自庆幸,他们一路上连一天都没有耽误过.
正这么想时,舅妈让她去看画.她走去一看,原来是威克姆先生的画像,与另外几幅小型画像一起挂在壁炉架上方.舅妈笑着问她觉得这幅画像好不好.女管家走过来,告诉她们,已去世的老东家管家先生的儿子就是画像上的年轻人,一直由老东家来供养长大.女管家还说:
"现在他在服役,恐怕已经变得不可收拾."
加德纳太太向外侄女一笑,可是伊丽莎白却笑不起来.
雷诺太太又指了指另外一副,说道:
"这是东家的画像,画得像极了,与那一张同时画的,离现在大约已有８年了."
加德纳仔细地看着画像答道:
"听说你东家一表人才,这脸就长得很漂亮.不过,利齐,画得像不像一定你很清楚."
一听说伊丽莎白认识她的东家,雷诺太太显出一副很尊敬的样子.
"这位小姐真的认识达西先生吗?"
伊丽莎白脸红了,说道:
"不是很熟识."
"小姐,你认达西先生长得很帅吗?"
"是很漂亮."
"我的确还没见过比他还漂亮的.他还有一副画像在楼上的画廊里,比这一幅大,也更好.这个房间是老东家最喜欢的房间,画像是按老东家在世时的原样挂着.老东家一直很喜爱这些画像."
伊丽莎白明白过来,为什么威克姆先生的像与达西先生家里人的画像会挂在一起.
雷诺太太接着叫她们看达西小姐的画像,那时达西小姐才８岁.
加德纳先生问道:
"达西小姐有她哥哥那么漂亮吗?"
"那还用说?比她漂亮的小姐很难找到,还多才多艺.她整天弹琴,唱歌.隔壁房间摆着架新钢琴,刚刚给她买回来,是东家送给妹妹的礼物.小姐明天跟她哥哥一道回来."
加德纳先生健谈随和,时问时答女管家,显得很开心.雷诺太太也非常乐意谈东家兄妹俩,可能是因为觉得兄妹俩值得夸耀,也可能是由于对兄妹俩感情深厚.
"你们东家一年有很长时间在彭伯利住吗?"
"我就嫌他住的时间太少,先生.前前后后只在这里大概住半年,达西小姐每年夏天都少不了会在这里."
"可是她也要去拉姆斯盖特."伊丽莎白心里嘀咕着.
"等到你们东家娶了太太,在这里的住的时间可就多了."
"这话倒说得好,先生,但是就不知在哪年哪月.很难有能配得上他的人."
加德纳夫妻俩都笑了起来.伊丽莎白忍不住说了一句:
"你这么夸他,真应该受到他的感谢."
"我不是有意夸他,认识他的人个个都这么说."女管家答道.伊丽莎白看法不一样,认为管家说得过火了.女管家又说话了,"我从没听他说过一句生气的话.我来他家时,他刚刚４岁."这话更是伊丽莎白没有想到的.
相比之下,别的微不足道的夸奖不值一提,伊丽莎白做梦也想不到.她原来已经认定,达西的脾气不好.她觉得非常奇怪,很想再听女管家还会说些什么,正好舅舅接了句:
"太难找他这样的人,你有这样的好东家可以算好运气."
"说得对,先生,我知道我运气好.就算走遍天下,比他好的东家怎么也找不着.我常说,看小时候怎样就知道人的生性好不好,长大了怎样.东家小时候就再温和再善良不过."
伊丽莎白看着她,大瞪着眼."达西先生会是这样吗?"她暗想.
"他父为人只能这样好了."加德纳太太说.
"一点不错,太太,他正是这样.有其父必有其子,东家对穷人也同样体贴."
伊丽莎白听了即惊且疑渴望她再说下去.雷诺太太的话题只有这一个她听得很有兴趣,谈画像也好,房间的大小也好,家具的价格也好,伊丽莎白都没当一回事.加德纳先生认为女管家为了说自家人的好话大夸特夸东家,觉得很是可笑,很快又把话题引回来.四人走上大楼梯时,女管家仍旧滔滔不绝地数着达西先生的好处.
"无论是佃户还是仆人都能受到东家的礼遇,世上难找,不比现在外面的一帮年轻人,只顾自己怎么过得快活.谈起他来,自家佃户仆人不说好的没有一个.旁人有骂他傲慢的,可他傲慢在哪里,我可看不出来.让我猜想,不是为别的,就为他不像别的年轻人,嘴上话少."
"这可真是太吹捧他了!"伊丽莎白心想.
伊丽莎白的舅妈对她悄悄地说道:
"他对我们的那位朋友又是一种态度,并没有像管家说的那样千好万好."
"我们也许上了当."
"那不太可能,她说的事好像有根的据."
上楼以后,看到一条宽敞的走道.女管家把三人领进一间非常漂亮的客厅,是新近摆设好的,比楼下的房间艳丽醒目,原来这是达西小姐专用的.她上次住在彭伯利时,看中了这一间房.
"他对妹妹看来也很好."伊丽莎白说着便走到一扇窗前.
雷诺太太对达西小姐见到这间房很高兴把握十足.她又说道:
"他对妹妹一直这样,妹妹喜爱的事说办就办,没有一件是不顺着妹妹的心意."
最后看了三间大卧室和挂了许多好看画的画廊,可是伊丽莎白对绘画一窍不通.有些画楼下似乎有,上了楼她也懒得再去瞧,只选了达西小姐画的几张腊笔画看,这些画她不但能看懂,觉得体裁也很好.
画廊里有好些达西家里人的画像,可是不可能引起素不相识的人的兴趣.伊丽莎白往前走着,寻找着她惟一认识的人的画像.终于发现了,面部酷似达西先生,维妙维肖.那笑容伊丽莎白记得很清楚.有时看着她脸上就浮现过.她在画像前站了好几分钟,边看边想得出神.在她在离开画廊前又走过去深情地看了几眼.雷诺太太告诉他们,这幅画像还是在东家的父亲健在时画的.
此刻伊丽莎白的对画中人内心的好感油然而生,以前即使在接触最多时,这种感觉都没有出现过.雷诺太太对他的好评是不能低估的.谁的赞扬能比一个有头脑的仆人的赞扬更具有价值呢?他对妹妹,佃户家中仆人都好,想想吧,多少人的福份都仰仗于他!快乐也罢,痛苦也罢,还不是都看他会给予什么!善事也罢,恶事也罢,还不是全看他会怎么作为!从女管家说的每句话都能看出他是一个好人.伊丽莎白站在画像前时,觉得达西先生的一双眼在目不转睛盯着她,想到他对自己的深情,起了从未有过的衷心感激.留在心中的只是达西爱慕的强烈,没有再计较表达爱慕时说话的不得体.
向客人开放的房间都看过以后,三人回到楼下.他们告别了女管家,管家嘱咐在大门边遇见的那介园丁再陪他们.
过草坪往溪边走时,伊丽莎白又转回身看,她舅舅.舅妈也站住了.正当伊丽莎白对彭伯利住房建造时间揣度时,房主人却突然从房后通到马厩的路上走了过来.
两人相隔仅２０码,房主人又出现得意外,躲开他已经来不及.立刻,四目相遇,两张脸涨红到耳根.房主人这一惊吃得不小,呆若木鸡.但他很快便清醒了过来,走到客人跟前对伊丽莎白说话了,虽然心尚未完全平静,礼貌却未少一分.
伊丽莎白想转身走了,但一见他走了过来,只得站住,也以礼相见,只不过掩盖不住一脸尴尬.就算是第一次见面,就算刚才看到的画像与人有差异,使她舅舅.舅妈认不出他们现在所见到的人是达西先生,发自园丁脸上的惊异也足能使她舅舅.舅妈猜出来者是谁.他们看他在跟外侄女说话,便有意站开了些.伊丽莎白惊心未定,不敢正视达西先生的脸,问起她家人情况,她几乎不知怎么回答.由于这次见面达西先生的举止变了许多,因此每说一句话都增加她的一分尴尬.也由于不停地后悔不该来这里而让达西先生撞见,虽然面对面只有短短几分钟,这短短几分钟对她来说比任何时候都难熬.达西也不自在,说话时失去了以前常有的从容,翻来复去问她什么时候离开朗本,在德比郡住了多久,而且语无伦次,可见意乱神迷.
最后他再也想不出话说,站了一阵没有开口,等心神一定,便与她分了手.
伊丽莎白的舅舅.舅妈这才走过来.达西被称赞一表人才,可是伊丽莎白一句也没听进耳,心事重重,闷声不响地跟在他们身后.她又羞又悔,有苦难言.想到到彭伯利来真是愚蠢到了自找倒霉的地部.难道他不会奇怪万分么?像他这么傲慢的人,这一来难道不会把她看扁么?她仿佛是有意找上他的门.糟糕!她为什么要来呢?也可以说,他为什么要提前一天回呢?如果提早走１０分钟,就不会那样尴尬,让他瞧不起了.显然,他是刚刚到家,刚刚下马或者下马车.想到不期而遇时的难堪,她的脸红了一阵又一阵.他的举止完全变了,这意味着什么呢?他竟然愿意交谈,这更加不可思议.说起话来郴郴有礼,还问起她一家人近来如何,这更是奇而又奇了!这次虽然说是意外相逢,他的态度之谦.声气之和却从未有过,与在罗辛斯园林把信交到他手里时相比有天渊之别.她不知该作何分析,或者说,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三人在溪边的路上慢走着,路旁风景如画,地势步步变低,树林步步走近,可是伊丽莎白对这一切都几乎无知无觉.舅舅.舅妈不停地叫她看这看那,用手指这指那,她随口答应着,眼也望着他们手指着的地方,然而却视若无睹.她一心想着彭伯利的住房,想着达西先生现在会在房子里的什么地方.她惦念的只是这时达西先生在想什么,会怎么看待她,是否不在乎曾经发生过一切,仍然喜爱她.也许,他彬彬有礼单纯因为觉得自己心安,可是听他说话的声音却并不像心安.他见到她是痛苦多于高兴,还是高兴多于痛苦,她无法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内心很振撼.
最后,听到舅舅.舅妈责怪她心不在焉了,伊丽莎白这才清醒过来,发觉不该显得反常.
几个人走进树林,离开小溪,一起爬上一处高坡.穿过坡上树林的间隙上眼望去,山谷.山谷那边的山丘.沿溪生长的一带树丛处处尽收眼底,小溪半隐半现,断断续续.加德纳先生虽担心脚力不够但想在整个园里看一看.园丁得意地一笑,告诉客人逛一圈有１０英里路.客人这才无可奈何地沿着往常的路线走了下去,左转右折一会后在树林中沿坡而下,回一处水面最窄的溪边,在这里过桥.桥很简陋,但是与周围的环境协调.他们所到之处要数这里景色最单调,连山谷也最窄,只能容小溪流过,溪旁留下一条路,矮树丛参差不齐地散落在路边.伊丽莎白想沿这条路看个究竟,可是过桥之后一见离住房已很远,不善走路的加德纳太太已经气力不支,一心要赶快回头上马车.外侄女只好依从,几个人抄近路走到溪对岸的房子过去.他们的脚步很慢,原因是加德纳先生爱钓鱼,平常极少有机会尽兴,这时看见水里有鱼儿游,看得高兴了,还跟花匠谈钓鱼,走走停停.就在慢悠悠挪动脚步时,巧合再次出现,伊丽莎白这次惊讶不减上一回.原来,又见达西先生朝这儿走过来了,已到不远处.这一带树少,不比溪对岸,所以达西先生还没有到眼前他们就看见了.可是这一回毕竟不比上一回,方面之前还有所准备,伊丽莎白内心已有打算,如果达西有意来找他们,她便看镇定自若地与他攀谈.有好一阵她只当他会往另外一条路走,因为路拐有一段不能看见.等到弯道一过,他便出现在他们面前.伊丽莎白一看,只见他和刚才一样,又是礼貌多端.为了表示也有礼貌,她开口夸这里的美丽.但是才说出"叫人高兴,着迷",她又担心她意在赞美彭伯利这地方的话被误解,脸一红和住了嘴.
加德纳太太还没走过来,在伊丽莎白身后不远的地方站住了.达西先生一见加德纳太太停住脚步,就问伊丽莎白,可不可以把她的朋友介绍给他.伊丽莎白没有料到他会在礼节上出这一招.求婚时,他由于骄傲,曾出言不逊,说他瞧不起她家的人,现在居然表示要结识原来瞧不起的人,伊丽莎白不禁想笑了.她暗暗说:"若是告诉他这两个人是谁他岂不要大吃一惊?现在他肯定是把他们当上等人了."
但是她马上给他作了介绍.在说与自己的关系时,她瞟了达西先生一眼,想看看他脸上的表情,还以为达西对于这样下三流的亲戚只有躲的份了.果然,他始料未及,然而按捺住了内心的惊异,不但没有避让,反而回转身一道走,与加德纳先生攀谈起来.伊丽莎白忍不住高兴,忍不住得意.达西总算明白了,她的亲戚可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亲戚.她细心听着两人的交谈,舅舅的一言一词都表露出他是个有头脑,有品位,有礼貌的人,她心理暗暗叫好.
没多久两人谈到钓鱼.伊丽莎白听得清楚,达西先生特别有礼貌地对她舅舅说欢迎他来,表示既是近邻,应该常来.同时主动表示借给他钓鱼工具,告诉他小溪哪几段鱼多好钓.加德纳太太与伊丽莎白手挽着手在走,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伊丽莎白一眼.伊丽莎白没有答话,内心窃意,因为这番盛情全是靠了她的脸面.可是,她的惊异也有十分,她在反反复复想着:
"他为什么完全变了呢?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可能是因为我,他现在抛开了傲气不可能是为了我的原故.我在享斯福德我斥责他,不可能就令他谦恭.他也不可能依旧爱着我."
伊丽莎白与加德纳太太在前,达西先生与加德纳先生在后,就这样走过了一段路.等到欣赏过小溪边几种少见水草后,再往前走事情便有了些变化.引起变化的是加德纳太太.她游玩一上午觉得累了,挽着伊丽莎白还不大支撑得住,便挽起丈夫的手臂.达西先生也就只要站到伊丽莎白旁边.四人又往前走了.开始是一阵沉默,伊丽莎白后来开了口.她觉得应该向达西先生说明,她是打听清楚他不在家后才来的,于是一开口便说遇上他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接着她又说道:"我们被你的女管家告之,你说定了明天才回来.其实,在离开巴克韦尔前,我们还以为你最近不会回乡下呢."达西先生承认确有其事,说本来他与其他人一道走,由于急于要找管帐的人,这才捷足行登.他又说道:
"其他人明天一早到家,当中有的人与你认识,便是宾利先生与他的姐姐妹妹."
伊丽莎白听了只是略一点头.她又浮想起一次两人谈起宾利先生的情形.如果看脸色能作推断,她可以断定达西先生脑子里现在想的与她大同小异.
稍微过了一会,达西先生又开口了
"同来的还有一个人,非常想与你认识.你住在兰布顿期间,我可不可以介绍我妹妹与你认识呢?你不介意吧?"
这个请求是很出乎意料,伊丽莎白惊喜过望,不知道怎么表示认可才好.她马上想到,不管达西小姐有几分想认识她,反正,想认识就是因为她哥哥起了作用.别的都不用再提,仅就这一点就令她高兴.看来,尽管他与她赌过气,却并没有因此而恨她,她放心了.
四人后来都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走着,好像都有心事.伊丽莎白可心神不定.她能定吗?但是她满意了,高兴了.他想介绍自己的妹妹与她认识,这便是把她放在心目中什么地位的最好说明.他们很快就把加德纳夫妇甩到了后面,等走到马车边时,已经把加德纳夫妇远远拉在了后面.
达西先生请伊丽莎白进屋坐,可伊丽莎白说并不觉得累,两人便都在草坪上站着.这时候该多说话,不开口十分尴尬.伊丽莎白拼命地搜寻可没话题.最后她记起她在出门游玩,于是两人就不停地谈马特洛克和德文谷的风光.但是时间与她舅舅.舅妈都走得太慢,伊丽莎白只觉得快要无言以对,再陷尴尬.
加德纳先生和加德纳太太来了之后,达西先生热诚地请他进屋休息.客人们婉言谢绝,向主人告别,双方都尽了礼数.达西先生把两位女宾扶上马车.马车起步后,伊丽莎白回头去看,达西先生心不在焉地走进了屋.
在马车上,她舅舅.舅妈说开了,都夸奖达西先生,认为比他们原来想像的好出百倍.
"他举止文雅,很有礼貌,并很谦逊."她舅舅说.
她舅妈接过话说道:
"他确实显得有些派头十足,但也只是事实如此,并非故意摆架子.我看女管家说得很对,旁人有骂他傲慢,但是我看不出他傲慢在哪里."
"我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对我们这样好.他简直算得上殷勤周到了.这样殷勤并没有必要,他虽然认识伊丽莎白,却只有泛泛之交."
伊丽莎白的舅妈说:
"利齐,说实在的,他没有威克姆长得英俊,尽管五官端正,整个脸部给人的印象却赶不上威克姆.但是,你怎么能对我们说他这人很讨厌呢?"
伊丽莎白找为自己的话辩解,说在肯特郡见到达西时对他的印象比以往才有好转,而今天这样的热周到情还是她第一次见到.
"不过他多礼也许是心血来潮.这些大贵人经常心血来潮,所以我不会认为他真能借给我鱼具.说不定他到时候主意一变,就会把我拒之门外."她舅舅答道.
伊丽莎白认为不了解他的为人,可是没有吭声.
加德纳太太又说了:
"从今天他的表现来看,我绝不会相信他对谁无情无义,而做出坑害威克姆之类的事情来.他不像一个坏心肠的人,反而,说起话来倒嘴甜.他脸上的表情庄重得很,但也不至于叫人怀疑他心狠.不过带我们看房子的那女管家真是过分地吹捧了他!有时候我简直忍不住了,想笑出声来.但我猜他肯定是个开明东家,东家一开明,仆人把他就看得是千好万好."
听了这话伊丽莎很想澄清事实,说明他并没有坑害威克姆.她惟恐这一来会引火烧身,只告诉舅舅.舅妈,她听达西先生在肯特郡的亲友说,他的事与传闻有天差地别,达西人品也没有赫特福德郡的人想像的坏,威克姆的人品没有赫特福德郡的人想像的好.为了进一步表明言之有据,她讲述了两人之间金钱纠葛真相,但隐瞒了她是听何人所说,只声明来源绝对可靠.
加德纳太太感到十分吃惊,想问个明白,可是马车走到了一处她曾常来游玩的地方.旧地重游,达西与威克姆的事便搁到了一旁.她忙着领丈夫看这一带各路胜景,其他一切全置之脑后了.尽管拜访达西住宅让他有些困了,刚吃过中饭,她就又去寻访故旧.夜晚与阔别多年的朋友一同开怀畅谈,过得好不痛快.
伊丽莎白一心一意想着白天发生的事,自然顾不上结交新朋友,只想一个人细细捉摸,捉摸达西先生为什么变得彬彬有礼,特别是为什么希望介绍她与自己的妹妹结识.
■第四十四章
伊丽莎白估计,在他妹妹回彭伯利后的第二天达西先生准会来,于是打算这一天的上午留在旅店.但是她却估计错了,两位客人在她与舅舅.舅妈到兰布顿的第二天就来了.这天上午,他们与几位新结识的朋友游玩了兰布顿一圈,刚回旅店想换了衣服去这位朋友家吃饭,却听到窗外有马车声.一看,是辆轻型两轮敞篷车,车上坐着一男一女,在大街上过来了.伊丽莎白一眼就认出了车夫穿着谁家的衣服,马上明白了马车上是谁.她心慌意乱地对舅舅.舅妈说,马车上的人是为了看她而来.她舅舅.舅妈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但是由伊丽莎白神态尴尬地说话,再联想前一天见到的种种情景,又醒悟过来.以前他们没有发现过任何蛛丝马迹,现在却感到,这样的人物大驾光临不能作其他解释,肯定是他们的外侄女被看中了.当舅舅.舅妈由迷糊变清醒时,伊丽莎白却一刻比一刻更加不安.她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发慌.她怕这怕那,难道还怕达西先生在妹妹面前把自己夸过了分.就因为过分想得到别人喜欢,她才惟恐没有资格得到别人喜爱.
她不愿让达西先生发现,便从窗口边走开,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想让心静下来,然而却又看见舅舅.舅妈异样地盯着她看,心反而更乱了.
达西带着妹妹进门之后,作了一番郑重其事的介绍.伊丽莎白只看见她的新相识与她自己一样,神情也很不自然,十分吃惊.到兰布顿后,她听人说的是达西小姐极端傲慢,但现在才观察了短短几分钟,她就认定达西小姐其实只是过于羞怯,答话除了"是"和"不",没有其他回答.
达西小姐比伊丽莎白长得高,而且个子也大些.虽然刚满１６岁,却早已发育完全,是一位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她虽不及哥哥漂亮,但看着让人觉得聪明可爱,举止文雅,待人彬彬有礼.伊丽莎白原来认为她与达西先生一样,看人专挑短处看,现在见了面,发觉她并非如此,大为宽心.
达西坐了还没有多久,告诉伊丽莎白,宾利也会来拜望她.伊丽莎白表示高兴与欢迎的话还没出口,宾利急促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转眼间人也进了房门.本来,伊丽莎白对他的怨恨早已烟消云散,然而即使余气未消,宾利与她重逢后表现出的善意与诚恳也会使她再恨不起来.他问起伊丽莎白一家人近来怎样,虽只是几句寻常的问候话,但说话时的表情和语气却丝毫不失以往的自然.亲切.
宾利给加德纳夫妇留下伊丽莎白一样好的印象.他们早知其人,只是未曾见其面.实际上,他们对眼前的人个个观察得都很仔细.由于已经怀疑到达西先生与外侄女之间的关系,他们特别留心这两人,处处察言观色,很快便断定,认为这两人当中至少有一人已经动了真情.对女方的内心他们仍无十足把握,可是男方的爱慕却是一见分明的事了.
伊丽莎白感到十分为难.她既要了解到每位来客的心理,又不能让人看出她心乱如麻,使在场的个个对她有好感.她就怕在后一件事上失败,但是,她十拿九稳的正是后一件事,因为登门拜访的人就是为了博得她的好感.让她高兴宾利正盼着,乔治安娜很心切,而达西是就恐怕求之不可得.
见到宾利,她姐姐的形象自然浮现,可是宾利是否与她一样,也想到了她姐姐呢?她特别想知道这一点.有时候,她发现宾利比往常话少;有一两次她觉得宾利看着她时,仿佛寻找她姐姐的痕迹,不禁感到几分高兴.也许,这只是她在想当然,但是宾利对达西小姐的态度她却看得真切,达西小姐并非如人所说,是简的情场对头.他们谁对谁都表露不出有特殊的情意,两人之间没有能叫宾利小姐如愿以偿的任何迹象.伊丽莎白的这种看法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客人告别前,有过两三件小事,在爱姐姐心切的伊丽莎白看来,足以说明宾利对简仍是情有独钟,很希望多说几句话,以便能够谈起简,但可惜没有这份胆量.有一次,趁着别人在一起攀谈,宾利带着无限惋惜的声气说:"我已经很久没能见到她了."不等她答话,宾利又说:"算时间有８个多月.我们分手那天是１２月２６日,是在内瑟菲尔德舞会结束以后."
伊丽莎白见他与姐姐的事情记忆这么深刻,非常高兴.后来他趁别人不注意时又问伊丽莎白,她的四个姐妹是否全都在朗本.他这个问题问得寻常,前面那句话也说得寻常,然而,当时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
伊丽莎白的目光并不常转向达西先生,可是,每当她对他看上一眼时,都发觉他待人亲切;已听不出他说话有半点傲气,听不出半点对她舅舅.舅妈的鄙夷.伊丽莎白心想,昨天见到他的态度有了变化,曾经还怀疑是一时的变化,现在看来至少是他转眼间变的戏法.现在乐意结交了,想取得他们的好感几个月前他不屑一顾的人.他不仅对她伊丽莎白一人彬彬有礼,并且对曾经公开表示轻蔑她的近亲彬彬有礼,使她想起了在亨斯福德牧师府求婚的那一幕.如今他变得太多了,她觉得达西与往日相比判若两人.伊丽莎白几乎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奈.在内瑟菲尔德时,他与最亲密的朋友一起相处,到罗辛斯时,他是在一位贵妇人家作客,可是其表现都不能与现在同日而语.现在他一心想博取人好感,没有摆出半点架子,谈话无拘无束,然而,他的目的即使能达到,也挣不来任何身价,甚至于他即便好言好语结交了她舅舅.舅妈,日后还会招来内瑟菲尔德与罗辛斯的太太小姐们的讥笑和责怪.
几位客人坐了半个多小时.道别时,达西先生提出希望加德纳夫妇与贝内特小姐在走之前能够去彭伯利吃顿饭,还叫妹妹帮腔.达西小姐看来象是很少出面邀请过客人,羞答答,但还是依了她哥哥.加德纳太太觉得达西主要是想请伊丽莎白,望了望外侄女,看她愿不愿意去,可是伊丽莎白把头偏了过去.加德纳太太只当伊丽莎白头这一偏仅仅是出于羞怯,并不是有意推脱,又见喜爱交朋接友的丈夫满脸高兴,自己也非常想去,便当机立断,便应下来,日期定在第三天.
宾利因为这一来又要见到伊丽莎白,喜形于色,表示非常高兴.他还有很多话要对伊丽莎白说,他想知道赫特郡的每一个朋友别后近况.伊丽莎白觉得宾利醉翁之意不在酒,实际上是想听她说说她姐姐,暗自欣喜.刚过去的半小时对伊丽莎白来说,是当时觉得如坐针毡,客人走后想起却收获不小.原因很多,宾利的事只是其中之一.她惟恐舅舅.舅妈追问或是旁敲侧击,急着避开,等听完他们赞扬宾利的话,忙去换衣服.
其实她过虑了,她舅舅.舅妈已经是心中有数,并不想问得她太过尴尬.显然,她与达西先生并不是泛泛之交,只不过他们原来不知情罢了.明摆着达西先生已经对她一往情深,他们看得分明,可是不便开口问.
现在伊丽莎白舅舅.舅妈关心的是,达西先生人品如何.就至今他们的接触所见,达西先生并无可挑剔.他待人有礼,他们对此不可能没有感受.假如仅凭自身的感觉和那位女管家的话,把那些背后对他说三道四的人的话不理,他们对他的为人所作的结论就完全与赫特福德郡的那一帮人相异,赫特福德郡凡认识达西的,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并非正人君子.现在看来相信那位女管家的话不会有错.她认识达西时达西不过才４岁,对达西有多年的了解,而且本身一看就知道是个正派人.加德纳夫妇稍加思索也认为,这样的仆人说主人如何不会信口开河.他们住在兰布顿的朋友所说与女管家的话并不相左.除了傲慢之外,他们对他别无非议.也许傲慢在达西先生身上的确存在,就算即使没有傲慢,由于他不登住在这个小镇上人家的门,小镇上的人也必定会说他傲慢.然而,谁都承认,他慷慨大方,在穷苦人中曾做过不少好事.
至于威克姆,伊丽莎白与舅舅.舅妈发现,在这一带名声并不好.当地人不很了解他与少东家的主要纠葛,但是谁都知道他走时欠了许多人的债,以后是达西先生替他偿还的.
这天晚上伊丽莎白比先天晚上愈加怀念彭伯利.她嫌夜长,时间过得慢,又嫌夜短,因为经过这一夜还不能断定自己对住在彭伯利的那一位怀有怎样的感情,虽然她躺在床上整整两小时却没有合眼,左思右想着.也再恨他是不可能的.怨恨早就消逝了,而且她还感到惭愧,悔不该冤枉了他.对于他的难能可贵之处,开始只是勉强认帐,后来转而敬重都已有多时了.现在由于那些敬重的称赞他的话语,敬重中便又夹进了两分喜爱,而昨天所见说明,他还是个心细礼多的人.可是最重要的是,也可以说比敬重更重要的是,她内心还有一种不可轻视的情感在活动.这种情感就是感激,不单单是感激曾经爱过他,还感激他并没有计较她拒绝时态度的粗暴,语言的尖刻,罗列的罪名都是不实之词,却至今仍然爱着她.她原以为达西先生会把恨她一辈子,再也不见愿面,现在有这次巧遇,才看出他一心想与她保持来往.关于纯系两人间的事,他既没有说过冒昧的话,也没有作出不适当的举动.他只是在为博取她舅舅.舅妈的好感而不断争取,介绍自己的妹妹同她认识.一个十分傲慢的人竟然出现这么大的变化,固然始料难及,也令人高兴,究其原因,无疑是出于爱情,出于一种强烈的爱情.对于他的爱,伊丽莎白觉得有点难以捉摸,可是并不厌恶,反而觉得应该让它滋长.她敬重他,觉得他是大好人,也对他怀着感激.她真心实意地关心他的终身,不十分明了的是,她是否当真就愿意左右他的终身.在她想来,她仍然有本领使他再度求婚,但是她没有把握,一旦使出这个本领,是否当真就能够给双方能带来幸福.
这天晚上,伊丽莎白还与舅妈商量,觉得达西小姐表现既然这样热情,上午才回彭伯利,几乎已过吃早饭时间,却马上就赶来看望她们,礼尚往来,她们也应该有所表示,尽管无法作完全同等的回报.较为合适的办法是第二天上午就去回访达西小姐.所以,她们决定去.伊丽莎白这一来感到高兴,可是心再一想为什么感到高兴时,却又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加德纳先生吃过早饭便单独走了.昨天又谈起过钓鱼,约定中午与别人在彭伯利碰面.
■第四十五章
伊丽莎白现在心中完全有数,宾利小姐,因嫉生恨,自然而然可以想到,她这次去彭伯利一定会受到怎样的冷遇,也非常想看看,现在狭路相逢,这位小姐会怎样做一番表面文章.
到达西的住宅以后,她与舅妈被人带着穿过门厅,走进客厅.从客厅往北一望,只见夏天风景如画.窗外有一片空地,屋后山峦耸立.群峰叠嶂.林木繁茂.一派生机,漂亮的橡树和美丽的西班牙板栗树室内和山峦间的草地上都有,令人赏心悦目.
达西小姐在客厅接待她们,坐在客厅里的另外还有赫斯特太太,宾利小姐,以及在伦敦陪伴达西小姐的那位太太.见到客人来了,乔治亚娜客气得有点别别扭扭.这种态度的不自然一是出于羞怯,二是惟恐出差错,但如果在一个地位不如她的人看来,往往会误认为是傲慢.是冷淡.好在加德纳太太与她外侄女用体谅代替了错怪.
赫斯特太太与宾利小姐只是向客人行了一个屈膝礼.落座之后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使人感到好不尴尬.后来第一个开口的是安斯利太太.她显得气质很好,模样可亲,现在又想法打破沉默,可见比另一位太太和一位小姐确实有教养.她和加德纳太太两人唱了主角,伊丽莎白扮演个配角,再没有冷场.达西小姐似乎也想一起谈,只可惜太胆怯,只在没有人会注意听的时候,才插上一句半句.
坐了没有多久,伊丽莎白就发现宾利小姐时时刻刻在悉心观察她,她每说一句话,特别是对达西小姐说话,宾利小姐都留意听着.虽然已看在眼里了,伊丽莎白却并不惧怕,要不是因为与达西小姐隔得远,不方便,她一定会与达西小姐多攀谈.但是,少攀谈也不足惜,她还有她的重重心事.她时刻都在准备着迎接哪位先生走进客厅,既希望又害怕进来的会是房主人.究竟希望多于害怕呢,还是害怕多于希望,就连她自己也闹不清.宾利小姐闭着嘴坐了一刻钟以后说话了,伊丽莎白听见她冷冰冰问起她一家人近来身体好不好,便转过身,也冷冰冰敷衍了一句了事.宾利小姐便又闭上了嘴.第二次给客人解围的是仆人,端来了冷肉,糕点,各色时鲜水果.但这也是多亏了安斯利太太,她笑着对达西小姐使了个眼色,提醒了达西小姐这件事.吃的端来以后大家都有可为,因为即使不是人人有话可谈,但人人都有嘴能吃,见到一盘盘鲜美的葡萄,油桃与桃子,便都围坐到桌边.
大家正吃着时,达西先生走进了客厅.究竟是希望还是害怕他来,伊丽莎白凭达西先生进来时的心情已能判断了.一会儿以前,她自以为希望多于害怕,但是现在她觉得,他还是不来为好.
达西先生原来在河边,贝加德纳先生与家人在钓鱼,他陪了一会儿后听说伊丽莎白与加德纳太太想在上午时来拜访乔治亚娜,这才离开.伊丽莎白毕竟机灵,一见达西先生进客厅,就知道她非显得大方镇定不可.她的主意打得完全没错,可是真要显得大方镇定又谈何容易.她发现所有人对他们俩都起了疑心,达西一走进客厅,双双眼睛都盯上了他,观察着他的举动.最心切的莫过于是宾利小姐了,别看她不管对伊丽莎白还是达西先生说起话来都很笑容可鞠.她虽然心怀嫉妒,但是并没有到不顾一切的地步,而且对达西先生她也远远没有死心.达西小姐见哥哥想尽办法走进客厅以后话便多了起来.伊丽莎白看得出来的,达西先生非常希望妹妹与她交上朋友,想方设法与她们两人多谈.宾利小姐也看出了这一点,妒火中烧,把礼貌也放到了一旁,一抓住了插话的机会,她便怪声怪气地说道:
"伊丽莎白小姐,听说××郡民兵团离开梅里顿了,是吗?他们这一走,你家的损失也就太大了吧."
因为有达西在场,她不敢指名道姓说威克姆,可是伊丽莎白立刻会意,她指的就是威克姆.回想起与这个人的种种往来,她感受到一阵难过.但是,遇上了存心不良的人与她过不去,她立刻又振作起来,回答了问话,语气不慌不忙.她边答话边不由自主地看了达西和他妹妹一眼,发现达西涨红了脸,在焦急地望着她,他妹妹早已六神无主,连头都不敢抬了.假如宾利小姐知道她看中的朋友会有现在内心的不痛快,肯定不会说出那句不三不四的话来.然而,她只想到要给伊丽莎白一个难堪,以为只要提起伊丽莎白肯定起了心的人,她就会露馅,叫达西瞧不起,甚至能使达西记起她两个妹妹因为有了那个民兵团而干出的一些糊涂事.荒唐事.至于达西妹妹曾有私奔的想法,她从来就不知半点影.达西先生一直守口如瓶,除了对伊丽莎白,没有走漏过半点风声.对于宾利家的人,他更是倍加防范,唯恐秘密传到他们耳朵里.伊丽莎白早就猜测过,达西想妹妹嫁给宾利,他特别对宾利家的人保密原因就在这里.他的确有过这打算,或许分外关心朋友终身就与此有关,但处心积虑拆散朋友与贝内特家大小姐却并不是出于这一动机.
由于伊丽莎白镇定自若的态度让达西先生心上的石头也就落了地.宾利小姐却是大失所望,再不敢提起威克姆,这样一来,乔治亚娜也渐渐缓过了气,再没有说话罢了.乔治亚娜却因此也不敢正视她哥哥的眼睛,但是她哥哥也不是在乎她与威克姆有过的那段事.宾利小姐不怀好心,本想使达西瞧不起伊丽莎白,到头来结果却适得其反,达西对伊丽莎白的好感变得更深更浓了.
前面提到的那一问一答后不久,客人就告辞了.达西先生送两位客人一直上马车,宾利小姐趁他不在,便把伊丽莎白的长相.举止.穿着数落了一大通,出了出心头的怨气.乔治亚娜没有随声附和.因为有哥哥的好评,她自然会对伊丽莎白也有好感;哥哥看人是不会有错.达西赞扬备至,使乔治亚娜只会感到伊丽莎白可亲可爱,不会往别的方面想.达西回客厅后,宾利小姐忍不住又把刚才对她姐姐说过的话说了几句给达西听.
"达西先生,伊丽莎白.贝内特今天的脸色有多难看!一个冬天没见面,就变成这样,我从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种人.她的皮肤又黑又粗!我和路易莎都说,她简直快叫我们认不出来了."宾利小姐嚷着.
达西先生虽然听了这样的话很不高兴,却并没有表露,只敷衍了一句,说伊丽莎白仅仅晒黑了些,看不出别的什么变化,夏天在外旅游,晒黑了是不足为奇的.
宾利小姐接着又说道:
"老实说,在我眼睛并看不出她哪儿漂亮,脸太瘦.皮肤又不柔嫩,五官也根本就不中看.鼻子长得一点不挺,线条太不分明.牙齿还算可以,但也只是平平常常.那双眼有人认为漂亮,我瞧来瞧去却都瞧不出一个名堂来.那眼光简直有些凶狠,我根本就不喜欢.她的神态举止都充满了傲气,却又登不得大雅之堂,真是糟透了."
宾利小姐认定达西爱上了伊丽莎白,但是抬高自己的身份,用这样低的方法,然而火气上来时人往往就脑子不清醒,她见达西最后显现出了不痛快的神色,还以为自己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但是,达西打定不吭声的主意.为了让他开口,宾利小姐又说话了:
"我还记得,我们在赫特福德郡刚认识她时,我们以前听说过他的美色,人人都吃了一惊.我特别忘不了的是,曾有天夜里她一家人到内瑟菲尔德吃饭,走了之后你曾说:'她还算个美人!她如果要算美人,我看她妈妈就得算是个聪明人.,只是后来你好象对她的印象变好了.你一直只是当她长得很漂亮,对吗?"
达西已经忍无可忍,答道:
"不错,可那只是在我刚刚认识她时,后来这么多个月里,我一直认为,在我认识的姑娘当中,她算是最漂亮的一个."
说完他便走了.宾利小姐高兴的是终于让他开了口,可惜他听不惯这话.
回到旅社后,加德纳太太与伊丽莎白谈起作客的情景,但就是没有提起两人都最关心的事.所见到的每个人的神情举止挨个儿谈论了一通,她最注意的那个却放过了.她们说到了那个人的妹妹.他的几位朋友.他的住房.他的水果.他的一切,偏偏不说他本人.其实,舅妈对他的看法她很想知道,而且舅妈也准会乐意告诉她,可惜她做外侄女的一直都没有开这个头.
■第四十六章
伊丽莎白以为一到兰布顿简就会来信,可是就没收到,内心很失望;第二天又盼,还是盼了个空.到了第三天,她不用心急了,姐姐没有食言,信同时收到了两封,一封上写明误投.简由于把收信人地址写得过于潦草,误投了.伊丽莎白并不觉得奇怪.
信送到时几个人正打算出去散步,然而信到了后她舅舅.舅妈走了,留下她一个人静心看信.误投的一封得先看,是早在五天前写的.开头谈的是几次小的聚会和乡下的一般性新闻,然后再说明日期,是第二天,写了很多关系不多的事,看得出来简写的时候内心一定很不平静.信的后半段写的是:
亲爱的利齐:
写完上面这些事之后,发生了另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大事,恐怕会使你大吃一惊.我们一家身体都好,这相你自可以放心.我要说的事出在莉迪亚身上.昨夜１２点,一家人都睡觉了,这时福斯特上校来了封快信,告诉我莉迪亚跟着他手下去了苏格兰.我实话实说,就是跟威克姆!我们的惊奇你可想而知.但是,基蒂似乎并不完全感到意外.我非常非常难过.他们在一起双方都在胡闹!不过,我愿意从好处着想,希望别人误解了男方人品.要说考虑欠周,做事轻率,我想他在所难免,可是这一步他并非存心不良.如果这样,那就万幸了.至少可以相信,他择人不是贪图钱财,因为他一定知道,父亲没有遗产可给莉迪亚.母亲可怜,伤心透顶.父亲稍微好一点.我们从不对母亲讲那个那些不利于威克姆的话,我想我们做得完全对.我们自己也应不把那些事放在心上.那据推测那两人是星期六夜晚１２点左右出走的,但直到昨天早上８点才发现.福斯特上校就立刻发了快信.亲爱的利齐,他们一定是在离我们不到１０英里远的地方经过的.福斯特上校说他很快会到我们家来.莉迪亚给他太太留下了几句话,把他们的打算都告诉了她.写到这里我必须搁笔,因为我不能离开妈妈身边太久.你定会莫名其妙,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写了什么.
伊丽莎白不等分辨心头的酸甜苦辣,看完这封信之后也不回想,立刻抓起第二封信,一把拆开,又接着看起来.第二封信比第一封信晚写一天.
亲爱的妹妹:
现在你该收到我匆匆写的那封信了.但愿这封信会写得明白些,可是我不敢保证它是否句句前言能搭后语,因为我的脑子很乱,虽是用不着赶时间.亲爱的利齐,我不知道该怎么写才好,反正我要告诉你的是坏消息,而且不能拖延.威克姆先生与我们那位莉迪亚妹妹结婚尽管轻率不过,可是现在我们却非常希望他们已经结婚,因为现然看来这形势不妙,恐怕他们并没有去苏格兰.福斯特上校发出快信后没多久便离开了布赖顿,昨天就到了.莉迪亚给福斯特太太那封短短的信里说,他们要去格雷特纳格林,可是丹尼漏出口风说,他认为威克姆绝对不会打算去那儿,也根本不愿与莉迪亚结婚.这话传到了福斯特上校耳朵里,上校一听急了,马上离开了布赖顿,想去追这两人.他顺利地追到克拉珀姆,可是往后就为难了.这两人坐着轻便马车离开埃普瑟姆,到克拉珀姆后就换了辆出租马车.有人看到他们朝伦敦方向去了,可是打听不到其他线索.我不知作何感想.福斯特上校在往伦敦的路上多方未打听到下落后,到了赫特福德郡,又在所有路口询问,几乎跑遍了巴尼特与哈特菲尔德的所有旅店,都没有踪影.这么两个人谁也没有见过.上校一愁莫展来到朗本,对我们以诚相见,把内心的忧虑全都倒了出来.我由衷地替他和他太太感到难过,我们并不能责怪他们.亲爱的利齐,我们一家都十分苦恼.爸爸妈妈认为威克姆任何事都能干得出来,可我并不把他看得太坏.也许事出有因,他们没打算按原先去办,觉得还是在伦敦秘密结婚为好.退一万步讲,就算威克姆欺负莉迪亚年幼无知,又没有显贵亲戚生出歹心,而不择手段,你想想,难道莉迪亚会完全由他摆布,什么都不明白吗?不可能!可是,不妙的是福斯特上校根本不相信他们会结婚,听了我的分析后直摇头,说他对威克姆这种人决不能往好处设想.妈妈可怜,真病倒了,出不了房门.若是她能克制,会好得多,可惜的是办不到.爸爸素来对什么都不以为然,这一次我却看到他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基蒂很生气,气的是莉迪亚竟把与威克姆的关系瞒过了她,但这种事是不可能漏风的,瞒过她并不奇怪.利齐,这些叫人心酸的场面你没有亲眼看见,这倒是好事.现在最大的浪头已经过去,老实说,我盼望你回来.当然,我不会仅为自己考虑,如果你不方便回我并不催你回.再见!
我再提起笔是为了做一件我对你已经说过我不会做的事.但现在由于情况所迫,我不能不请求你和舅舅.舅妈都尽快赶回来.我了解舅舅.舅妈,才敢提出这个请求,而且我还有其他事得请舅舅帮忙.爸爸马上与福斯特上校一起去伦敦,想找莉迪亚.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办,但我知道,他过于苦恼,办事不可能想得周到.可靠,福斯特上校又得明天晚上回布赖顿去.情况这么紧急,舅舅的主意与帮助就万不可少了.他肯定会完全理解我的心情,我相信他会帮忙.
"哎呀,舅舅你在哪里呢?"伊丽莎白读完信后一跃而起,急着要找舅舅,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了.她刚走到门边,门就开了,一位仆人领着达西先生站在门口.达西先生见她脸发白,慌慌张张,就一惊.伊丽莎白想到的只有莉迪亚的下落,不等他镇定下来开口说话,就抢着道:
"对不起,我这就得走,有急事不能拖延,要找我舅舅,一刻都不能耽误."
"天啊,你这是怎么啦?"出于惊奇达西先生没顾得礼数,大声问,接着,他便冷静下来,说,"我不会耽误你.让我与仆人去找你舅舅.舅妈.你身体不行,还是不要自己去."
伊丽莎白有些犹豫,但双腿无力,知道想跑出去找也力不从心,于是就叫回了仆人.吩咐仆人马上去把她的舅舅.舅妈找来.这时她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叫人都听不明白.
仆人离开房间以后,她再也支持不住,坐了下来,脸色很难看.达西见了不放心走开,关切地轻声说道:
"我把女仆找来.你吃点什么会感到舒服些呢?我给你拿杯葡萄酒来,行吗?你的脸色很难看."
伊丽莎白强打起精神,答道:
"谢谢,用不着.我没有生病,身体很正常,只是从朗本寄来的家信中,知道家里出了大事,心里难过."
话音刚落,她哭了起来,好一阵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达西不知所措,只泛泛说了两句安慰话,便停了下来,望着她,觉得怪可怜.伊丽莎白终于又说话了:
"我刚刚收到简的信,听到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这种事反正谁都瞒不了.我妹妹丢下所有人,私......私奔了,让......让......让威克姆先生所掌握.两人是从布赖顿出走的.你很了解他,这以后会怎样你可想而知.我妹妹没有钱,又没有人作靠山,什么都没有,只能听任威克姆去......她这样可就完了."
达西直听得目瞪口呆.伊丽莎白又说话了,让人觉得她心更急:
"我已经知道了威克姆是个怎样的人,现在想想,出了这件事也许多少也要怪我.我怎么会把听来的事一点也没有对自己家里人说起呢?说点总好些.要是都知道他的人品,可能就不会闹出这种事情来.可是现在悔之莫及了,悔之莫及了."
"我也痛心.很痛心,又感到震惊.但是,没有弄错吗?也许是假的?"达西大声说.
"千真万确!星期天他们一起离开布赖顿,人家追到伦敦附近再也不见了踪影.两人肯定没去苏格兰."
"想了些什么办法去找你妹妹呢?"
"我爸爸去了伦敦,简写信来请舅舅去帮忙,我们必须马上就走.可是无能为力了,我再清楚不过,已经再无能为力了.对付这种人你拿得出什么办法?他们两个你又怎么找得到踪影?我也没抱半点希望.想想都可怕呀!"
达西点点头表示赞同,但却没有说话.
"当我看清他的真面目以后,怎么就不知道该怎样办,就没有胆量办呢?我糊涂,我就怕过犹不及.真要命呀,要命!"
达西没有接话.他似乎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在房间只是不停地里踱来踱去,沉思默想着,皱起眉,脸阴沉沉.伊丽莎白很快就发现了他这模样,猜到了他的心思.她的身价跌落了.家里有人这么不争气,丢尽了脸面,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她既不感到奇怪,也不埋怨别人.她相信他能委屈求全,但是这不能安慰她的内心,也不能减轻她的痛苦.恰好相反,她这么一来倒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原来,她已经爱上了他.可是,就在她觉醒过来的时候,所有的情意都已经落得了一场空.
虽然她这时想到了自己,却没有一直想着自己.过了一会儿,她就把自己的事抛到一旁,又想起了莉迪亚,想起莉迪亚所给一家人丢失的面子,造成的痛苦.伊丽莎白用手帕捂住脸,都顾不上了其他一切.好几分钟以后,她又听到达西先生的声音,才转过脸来.达西说话的语气,是同情里夹杂着拘谨:
"恐怕你早就希望我走,我的确也不必要久留,还没有走只是出于一种真挚但是却无济于事的关心.遇上这样的伤心事,可惜我既不能用语言,也不能用切实可行的办法来安慰你.假如表示空洞的心愿,不但会显得我有意向你讨好,并且会使你觉得更加痛苦,我也绝不能这么做.这件不幸的事发生,恐怕我妹妹今天就没有福份在彭伯利见到你了."
"是这样.就请代我们向达西小姐表示歉意,说有了急事,不能不立刻回家.那件不幸的事,能隐瞒多长时间就请你隐瞒多久.我知道,瞒是瞒不不住的."
达西一听,马上答应替她保密,又很同情她的痛苦,说希望事情到头来能比现在估计的好,请她代向一家人问候,然后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后便走了.
达西刚踏出门,伊丽莎白便心想,他们几次在德比郡相逢,都意味深长,以后若再见面,恐怕会好景不再来.回忆两人交往的前前后后,真是曲曲折折,变化多端,本来巴不得一刀两断,现在却惟恐不能继续交往,不禁长叹一声.
假如爱情从感激与敬重产生,那么,伊丽莎白的感情变化就完全可能,也顺理成章.可是,如果爱情并不源于此,如果基于感激与敬重的爱不合常情,来得奇怪,而一见钟情,连一两句话都没交谈就相爱,倒符合常情,来得自然,那么,就找不出什么话来为伊丽莎白辩护,充其量你只能说,她看中威克姆是走的第二条道,结果却碰壁,既然这条道上碰了壁,她就只好走另一条道,不求浪漫,但唯求真情.尽管这样,她看到达西走,还是很有些舍不得.而且,莉迪亚干的不光彩事必定产生恶果,她最早成了受害人,想想这件倒霉事,她比还刚才觉得多一分痛苦.看过简的第二封信后,她根本就没有抱过任何指望,以为威克姆会同莉迪亚结婚.她想,除了简,没有第二个人会存有这种奢望.事情落到这步田地,她丝毫不觉得奇怪.只是看到第一封信时,她倒感到千奇百怪,想不通结婚就为图钱财的威克姆为什么会娶一个没有钱的姑娘,莉迪亚是怎样被威克姆给看中了.然而,现在这一切都显得在所必然.假如是以图男女间的快活,有莉迪亚这样的姑娘会心满意足;莉迪亚不会存心私奔而不结婚,但是不难想像,她品德欠佳,头脑简单,很容易上钩.
当民兵团驻扎在赫特福特郡时,伊丽莎白一点也没有看出来,莉迪亚会对威克姆有意,但是她相信,莉迪亚只不过是没有人勾引,无论谁来勾引,她都会顺势倒过去.她今天喜欢这位军官,明天喜欢那位军官,谁对她献殷勤,她就看得中谁.她的感情总是摇来摆去,众无定向,却又总是有所向.对这样的姑娘一点不加管束,反而放纵,结局可悲可叹.唉,她现在感到了切肤之痛!
她归心似箭.家里乱了套,父亲又不在,母亲动弹不得,而且还时时要人侍候,千斤重担落在简一人身上,她要回去听个明白,看个明白,为简分忧,也能出一把力.她觉得已无可换回莉迪亚的事,但又感到舅舅出场一定能起很大作用,所以等得心焦,好不容易才盼来.加德纳夫妇听了仆人的话以为是外侄女得了急病,火速赶回.再一听,伊丽莎白说不是生病,才放了心.但伊丽莎白却仍在着急,连忙告诉舅舅.舅妈找他们来的原因.她匆匆念了两封信,第二封信把补写的一段话念得特别响,而声音却有些发颤.加德纳夫妇并不喜欢莉迪亚,但是也立刻忧心如焚,因为这件事不只是与莉迪亚有关,还与一家人有关.加德纳先生先连说奇怪.糟糕,然后欣然答应尽全力帮忙.伊丽莎白早就料到舅舅会这样,但还是流出了感激的眼泪.三人这时心齐,很快就把一切都谈妥了,不再游玩.他们巴不得越快走越好.加德纳太太突然叫道:
"但是彭伯利那边怎么办呢?约翰告诉我们,你叫他去找我们时,达西先生来了,是这样吗?"
"来过了.我对他说,我们不能赴会了.一说就行了."
"怎么会一说行呢?"加德纳太太边赶回自己房间收拾行装,边说道,"难道两人就好到了这个地步,就实话实说了?哼,我倒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她再想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最多,她只能在忙忙碌碌收拾行李的这一个小时里,自己猜猜,自觉高明.即使伊丽莎白闲着无事可干,她也清楚,遇上了伊丽莎白这样伤心事的人,是任何都不愿谈的,何况伊丽莎白与她一样,也正在匆忙收拾自己的东西.此外,还有别的事要办,其中之一是给兰布顿的朋友们一一写信,编选一个突然离开的借口.一个小时之后,一切办妥,连加德纳先生也在旅社里结好了帐,只等上路.伊丽莎白苦恼了整整一上午,根本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坐上马车回朗本.
■第四十七章
马车出了小镇之后,伊丽莎白的舅舅说:
"伊丽莎白,我对这件事又想了一遍.你听我说吧,经过仔细考虑,我更感到你姐姐的分析很有道理.莉迪亚并非无依无靠,无亲无友,而且还住在顶头上司上校家里,看来没哪个年轻人可能对这样的姑娘起那种歹心,所以我觉得事情应该往好处想.难道他能指望莉迪亚的三亲六眷都袖手旁观?若是得罪了福斯特上校,难道民兵团里还留得下他?就算他色胆再大也不至于冒这种险."
"你真的这么想吗?"伊丽莎白一听,高兴起来,大声问道.
加德纳太太说道:
"我看你舅舅的话的确很有道理.他若是干出那缺德的事,太不像话,声名狼藉,又得不到什么好处,当真犯不着.威克姆再坏也不至于如此坏.利齐,你就认为他糟透了,肯定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吗?"
"也许对自己太没好处的事不会干,但除此之外,他会无所不为,什么都不在乎.可愿他有所顾忌才好!但是我不敢抱这个希望.如果你们想象的是真的,他们为什么不去苏格兰呢?"
加德纳先生接过话说道:
"首先,他们没去苏格兰是可能还缺乏可靠的证明吧?"
"那么,他们为什么原来的车不坐,要临时雇一辆车呢?再说,又怎会在去巴尼特的路上不见他们的踪影呢?"
"那就不妨设想他们在伦敦.不是为别的目的,就只为躲藏起来,他们也可以到伦敦去.两人的钱都不会太多,也许不去苏格兰而在伦敦结婚是图省钱,不在乎为不为难."
"那为什么要搞得神不知鬼不觉呢?为什么就怕被人发现?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结婚?哼.不对!不对!这不可能.简的信上说得清清楚楚,威克姆最要好的朋友都认为他根本就不会起心同莉迪亚结婚.没有几个钱的女人,威克姆绝对不会娶.他才不会干呢!娶个有钱女人他能得好处,莉迪亚除了年轻.身体好.活泼,却别无资本,更无叫人喜爱之处,威克姆为了她而堵死自己的财路呢?至于他会不会顾虑带着莉迪亚私奔不光彩,会没有脸面回民兵团,我就不敢说了,因为我不知道做出这种事究竟会招致什么后果.你说的另一个理由,恐怕更是站不住脚.莉迪亚没有哥哥为她出头,我爸爸他不怕,知道他的习性,知道他是个无心人,无论家里出了什么事,都懒得过问,以为对这么一件事要是有哪位父亲会不闻不问,那就得数我爸爸了."
"难道你认为莉迪亚会爱他爱得都不顾一切,不用结婚也愿意跟着他过日子吗?"
伊丽莎白眼里噙着泪水答道:
"竟然怀疑亲妹妹会不顾脸面,不守贞操,这似乎太可怕,也的确太可怕.不过,我当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也许,我把她说得太过份.可是,她年纪太轻,也未开导过她怎样考虑大事情,在这半年里......不,应该说这一年来,她只知道寻快活.图虚荣,别的全不想.家里人放纵了她,看着她天天游游荡荡,轻浮而且不知检点,什么人的话都听信,却不闻不问.自从××郡的民兵团驻扎到梅里顿以后,她满整脑子都只想着谈恋爱,显风情,找军官.本来她天生就很容易动情,可是还惟恐人家不知道她是......我该说是什么呢?......是多情女.心里想的,嘴上说的,总也都与那事息息相关.威克姆呢,个个知道他人漂亮,嘴甜,迷女人的本领大."
"可是你知道,简没有把威克姆看得这么坏,认为他一定会干出这种事来."伊丽莎白的舅妈说道.
"简又把谁看成坏人呢?不管过去有过什么恶劣行为,假如没有确凿的证据明摆着,简还相信谁能干出这种事来呢?我很清楚威克姆的真面目,简同样也清楚.我们俩都知道,他是个十足的浪荡子,没有道德.不讲脸面.善于讨人喜爱,其实只有虚情假意."
加德纳太太见伊丽莎白说话把握十足,起了疑心,大声问道:
"这许许多多事你果真知道吗?"
伊丽莎白脸一红答道:
"当真知道.前两天我对你说过他对不起达西先生的事.人家那么宽宏大量地对待他,他反过来却说人家的坏话,你上次去朗本是亲耳听到了的.还有些事我不便说,也不值得说.他没完没了地造谣.中伤彭伯利一家.本来我听信了他的话,以为达西小姐傲慢.冷漠.难相处.他其实完全知道,事实正好相反.我们看到了,达西小姐性格温和,不摆架子,他又怎么会一点儿也不清楚呢?"
"难道莉迪亚全蒙在鼓里吗?你和简似乎非常了解的事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对,是这样!事情......事情糟就糟在这里.我自己了解真相也只是在到了肯特郡,同达西先生和他的表哥菲茨威廉上校经常见面以后.回家才一两个星期,某某郡的民兵团就离开了梅里顿.什么话都对简说了,可是由于民兵团已经离开梅里顿,我和简都认为没有必要把我们所知道的事情公开.左邻右舍对威克姆都有很好印象,我们却说他不是个好人,这样做对谁能起到什么作用?甚至莉迪亚定下了跟着福斯特太太一起走时,我连想也没想过应该让她看清威克姆的本性.我根本没料到她会上他的当.你一定会相信,我完全料想不到,出现这种后果.
"这么说来,当那团人都到布赖顿去的时候,你还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出来,他们两个人已经好上了吗?"
"半点都没有.我记得很清楚,双方都看不出谁对谁有意的迹象.你知道的,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假如发现有这样的迹象,肯定不会轻而易举放过.威克姆刚来民兵团时,莉迪亚一见就觉得他逗人喜爱,可是我们大家都一样.开始一两个月里,梅里顿和梅里顿附近的姑娘个个被他迷倒,但是他对莉迪亚并不特别殷勤,因此,朝思暮想过一阵以后,莉迪亚对他的迷恋便消逝了.民兵团还有些军官对莉迪亚反倒很热情,莉迪亚又喜欢上了他们."
在路上,谈了又谈这件叫人关心的事,虽然除了担心.希望.猜测,再也谈论不出什么名堂,却很少转到其他话题上.其他话题即使谈起,说不上几句便又折回了这件事.这也不难理解.伊丽莎白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她十分痛心,狠狠地责怪着自己,没有一刻安宁过,没有一刻忘记过.
三人一路匆匆,途中只过了一夜,次日午饭前赶到了朗本.想到没有让简久盼,伊丽莎白舒了一口气.
加德纳夫妇的几个孩子看见房前的空地上来了辆马车,都站到台阶上来看.马车走到大门前,他们喜出望外,一个个都笑逐颜开,蹦蹦跳跳,首先表示竭诚欢迎,叫车里人见了高兴.
伊丽莎白跳下车,急匆匆地吻了每个人后就赶忙跑进门厅,这时简也从母亲的房间里跑下楼来,进了门厅,迎了过来.
伊丽莎白紧紧搂着简,姐妹俩眼里都涌出了泪花.她迫不及待地问简私奔的那一对现在有没有了下落.
"还没有.可是现在舅舅回来了,我想什么都好办了."简答道.
"爸爸还在伦敦吗?"
"还在呢.在信上说过,他是星期二去的."
"现在收到过爸爸几封信了?"
"只来过一封信.星期三写的,只有几句话,说已经平安到达,告诉了我详细地址,是我在他走时一再请他写的.另外他只是说,只有等到有了重要消息,他会再来信."
"现在妈妈身体怎么样?你和两个妹妹呢?"
"妈妈身体好多了,只是精神上受的刺激太大.她在楼上,见到你和舅舅.舅妈都回来了,一定会高兴得很.现在她仍然出不了房门.玛丽与基蒂两个谢天谢地还很好."
"可是你......你身体怎么样?"伊丽莎白大声问道,"你脸上没有血色.这么些天可真是难为了你!"
但是姐姐叫她放心,说身体很好.姐妹俩在说话时,加德纳夫妇正应付几个孩子,后来这一大帮人也来了,姐妹俩便不再谈了.简向舅舅.舅妈跑着迎了上去,嘴里不停地说欢迎和感谢的话,又是笑,又是流泪.
进了客厅,伊丽莎白刚刚问过的事,舅舅.舅妈当然还要问起,只不过简没有消息可以告诉他们.然而,简向来心肠好,凡事总往好处想,还没有心灰意冷.她依旧在等待一个圆满结局,认为哪天上午会突然收到莉迪亚或者爸爸的信,说到他们的近况,甚至报告结婚的喜讯.
谈了一会,几个人都去看贝内特太太.贝内特太太见到他们时的情景可想而知,眼泪汪汪,哀声叹气,谩骂威克姆不是个好东西,坏事做绝,怨恨自己吃的苦多,呕的气多,责怪这个,责怪那个,但就是不责怪自己没有头脑,放纵女儿,是对女儿的过错负有主要责任的人.
贝内特太太说道:
"要是当初个信了我的话,一家人都去布赖顿的话,哪会闹出这种乱子来?我的宝贝莉迪亚真可怜,连一个照应她的人都没有.为什么福斯特两口子让她从身边跑开呢?我看一他们一定太没把莉迪亚当一回事.要是有人时刻关心还会做出这种事?她不是那种人.我早就知道把莉迪亚交到他们手里不行,但是说话不顶用,什么时候都得听人家的.真可怜呀,我的心肝!贝内特先生现在又走了,我知道,他不管在哪里若是遇上威克姆,都会跟那小子拼了,白白送掉一条命,这一家人怎么得了哟?他尸骨未寒柯林斯夫妻俩就会要把我们撵出去.兄弟,若连你也不帮我们一把,我看我们真的会走投无路了."
这一通危言说得满座皆惊.加德纳先生不但耐心安慰她,还说与她和她的几个女儿都骨肉情深,而且告诉她,第二天一定赶去伦敦,千方百计帮姐夫找回莉迪亚来.
他还补充道:
"别太心急,急也无益.虽然说应该防止万一,事情不一定会闹得不可收拾.他们离开布赖顿还不到一个礼拜,我们也许再过几天就会得到什么消息.除非已经知道他们没有结婚,也不打算结婚,事情总还有望.我一到伦敦,就去找姐夫,先要把姐夫接到格雷斯丘奇街,然后一起商量出个办法."
贝内特太太答道:
"哎,好兄弟,我的心意正是如此.你到了伦敦之后,走遍大街小巷都要把他们找到.要是这两个人还没有结婚,你非叫他们结婚不可.结婚礼服叫他们别等了,就对莉迪亚说,结了婚,做衣服想要多少钱我们都会给她.最要紧的是,千万别让贝内特先生跟人家动手拼.把我现在有多么可怜都对他说.我已经吓得失了魂儿,一身乱抖,腰酸背胀.头痛.心跳得厉害,日日夜夜没有安宁过.告诉我那心肝宝贝莉迪亚,等回到家见到了我再买衣服,别乱作主张,她不知道哪家店最好.哎,兄弟呀,多亏有了你!我知道,你总是事事都有办法."
加德纳先生又让她吃了颗定心丸,并说一定竭尽全力把事情办好,可是也不得不告诉她,既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也不要过于担心.就这样一直谈得饭摆上了桌,几个人才离开她.她心头各种各样的气只好向女管家吐,女儿不在身边时,只有女管家照顾她.
她弟弟与弟媳觉得不一定要让她与一家人分开吃饭,可是分开了也没有开口反对.他们知道,她的嘴总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仆人的面前也闭不住,与其让几个侍候一家人吃饭的仆人都听到,还不如只让一个仆人,一个最可靠的仆人知道她对这件事怎么样的担心,怎么牵挂.
进餐厅没不久,玛丽与基蒂来了.她们在吃饭时才露面是因为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各忙各的事,一个埋头看书,另一个梳妆打扮.但是,两人脸上的表情平静,没有出现变化,只是基蒂说话比平常气燥,也许是由于因失去了亲爱的妹妹而心痛,或者是对这件事也觉得愤恨.玛丽与她不同,完全沉得住气.大家坐下吃饭后不久,她就带着严肃的神情对伊丽莎白轻声说:
"这件事情太不幸了,也许会招来非议.可是我们必须不畏小人言,姐妹间要用骨肉深情来彼此安慰受了伤害的心灵."
见伊丽莎白无意答话,玛丽便又说道:
"这件事对莉迪亚来说肯定是很不幸的,但是对我们来说,前车之覆乃后车之鉴.女人若是失去了贞操,那就永无出头之日,一失足成千古恨.红颜固然易老,名声亦难保全.世上轻薄男儿多,女人真的不可不步步提防."
伊丽莎白听了惊异得瞪大了眼,但由于心情过于沉重,连一句话也答不上来.然而,玛丽继续对几姐妹遇上的这件不幸事念着道德经,始终自念自慰.
下午贝内特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总算单独在一起坐了半小时.伊丽莎白马上抓住这个机会,问起一些事,这些事也正是简一直就等着有机会对她说的.姐妹俩先都表示担心大势不妙,结局可怕,伊丽莎白说得十分的肯定,而大小姐也完全不敢排除结局会很可怕的可能.接着伊丽莎白说道:
"我还有什么没有听到的事,你快全都告诉我吧.说得具体一些.福斯特上校有些什么话呢?难道两人私奔前他们真的无知无觉?他们一定看见了这两人形影不离."
"福斯特上校承认,他曾多次怀疑过有一些情意,特别是莉迪亚,但是见怪不觉怪.我拿他也无可奈何.他待人非常热情,心地亦非常善良.早在他还不知道他们并没有去苏格兰时,他就打算来我们家来安慰我们,后来一听到那怀疑,他赶忙就上了路."
"丹尼真认为威克姆不会结婚吗?有没有听说过他们想走?福斯特上校有没有找过丹尼追问过?"
"找过了.福斯特上校问起他时,丹尼不承认事先知道他们的打算,究竟是对这件事怎么看也秘而不宣.他没有再说他们没打算结婚的话,所以我猜,或许人家误传了他的话."
"福斯特上校还没有来时,你们是不是个个都相信他们真的会结婚呢?"
"对结不结婚我们怎么可能会有怀疑呢?我只是放心不下,只提心亲妹妹嫁给威克姆是否会有有幸福,因为我早知道威克姆的为人不大可靠.爸爸妈妈却一点也不知道,只觉得这门亲结得太轻率了.基蒂当时还得意洋洋比我们谁都了解内情,不打自招便说出了看了莉迪亚上一封信就知道她会走这一步棋.这么看来,她好几个星期早就有了底细,这两人爱上了."
"不可能在他们去布赖顿之前就知道吧?"
"我看那倒不会的."
"福斯特上校是不是好象对威克姆没有好感呢?这个人的真面目他知道吗?"
"他以前说威克姆的好话,后来的确是变了些腔调,认为威克姆过于轻率,太爱花钱.这件不幸的事发生之后,大家说他离开梅里顿时欠了一大堆债还没有还,不过我倒不希望这传言会是真的."
"哼,简!如果我们不守口如瓶,假如我们把知道的底细说了出来,决不可能会发生这件事."
"或许那样做了会好些."她姐姐答道.
"但是,不问人现在的想法如何,就揭人往日的过错,这好象有些过份."
"我们的做法完全是出于好意."
"福斯特上校能把莉迪亚留给他太太的信的主要内容说出来吗?"
"他带来了给我们看过了."
简说着把皮夹的信信给了伊丽莎白.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哈里特:
你知道了我已经去了哪里一定会笑起来;想到明天一早你发现我失踪时会大吃一惊,我也忍不住要笑.我要去格雷特纳格林,假如你猜不出是跟谁一起,我真会把你当成大笨蛋.世界上我爱上的人只一个,他是位天神.没有他我就没有幸福,所以我失踪别担心是什么坏事.如果你不愿意写信到朗本去,说我出走了,那么你也用不着写.如果等到我给他们写信时,签上"莉迪亚.威克姆"的名字,他们更会大吃一惊.这个玩笑开得会多有意思!想到这一点我笑得几乎快要写不下去了.请找一个借口对普拉特说,我只好失约今晚不跟他跳舞了.请告诉他,我希望他以后要是知道了究竟为什么会原谅我,下次开舞会时我一定高高兴兴与他跳舞.到朗本后我会托人来拿我的衣服,但是希望你叫萨利把我那件绣了花的细布长衫上那一条长裂口补好,补好了以后再装箱.再见.请向福斯特上校问好.希望你祝我一帆风顺.
你的好朋友
莉迪亚.贝内特
"哼,莉迪亚荒唐,真荒唐!到了这种时刻,这样的信还写得出来!不过,从信上至少可以看出,莉迪亚出走是当真要结婚的.不管后来威克姆花言巧语哄她怎么做,反正她没有蓄意要干丢脸的事.可怜爸爸不知道会有多伤心!"伊丽莎白看完了信大声说道.
"我没见过谁会吃惊成那个样子,爸爸足足呆了十分钟没有说出半句话来.妈妈眼见就病倒了,一家人全都乱了套."
"简,岂不是当天家里个个仆人就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吗?"伊丽莎白说.
"说不上来,但愿还有人不知道.不过,这时候想瞒也难.妈妈已经有些疯疯癫癫了,我即使竭尽全力照顾她,恐怕还是顾不周全.我担心会闹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来,几乎不知如何是好."
"侍候妈妈真够你累的了,现在脸色就不大好.可惜我不在家里,千斤重担全落到了你一人肩上."
"玛丽和基蒂倒还算懂事,怕我太累,要来帮我,可是我觉得她们俩都帮不了.基蒂长得单薄.体弱.玛丽专心读书,休息时间不能占用.爸爸走了之后,菲利普斯姨妈星期二来了,陪我住到星期四才走,帮了很多忙,给了我们很多安慰.卢卡斯太太也心地善良,星期三上午也跑来安慰我们,说是要给我们帮忙,还说要打发她女儿来,只要我们用得着."
伊丽莎白说:
"她还是守在家里好.或许她是一番好心,但是出了这种不幸的事,越少与邻居见面越好.帮忙那不可能,安慰反而叫人更难过.谁要幸灾乐祸就远远地去幸灾乐祸吧,我们眼不见为快吧."
接着,她问起父亲到伦敦以后打算要采取哪些办法找回亲生女儿.
简回答道:
"我知道他会去埃普瑟姆,就是他们换马车的那个地方,一个个马车夫都找,看他们是否知道些线索.他主要想打听到他们在克拉珀姆乘坐的那辆马车的车号,那辆车拉了客从伦敦来.一男一女一定会因中途换马车而引起人注意,所以他想到克拉珀姆去打听.如果他能打听到车夫把客人送到哪一家,便到那一家问,大概可以找到停放马车的地点和车号.是不是有别的办法我没有听说.他走得实在太匆忙,心绪又很乱,问出这些事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上午,人人都在着盼贝内特先生的信,但邮差来时,却唯独没有他的一言半句.家里人都知道他平常写信最懒得动笔,最会拖拉,不过到现在这种时候,他们心想他不会再这样.所以,他们只好猜测是临时没有好消息.然而即使没有好消息,他们也希望知道个确切情况.加德纳先生一直没有动身就是为等他的信.
加德纳先生走了以后,一家人至少对一件事放了心:无论有没有进展,他们天天都会知道消息.这位舅舅临走时答应,一定劝贝内特先生尽快回朗本.这一来,他的姐姐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她认为,丈夫回朗本是个万全之策,因为回了朗本就绝不会因决斗而丧命.
加德纳太太带着几个孩子在赫特福德郡再住几天,她觉得留下来能给几个外侄女帮帮忙.她帮助照看贝内特太太,还能给处于空闲时候的侄女带来安慰.菲利普斯姨妈到朗本来得很勤.据她自己说,她来是为给朗本一家人鼓气,使她们振作起精神,但实际上每次都要讲几件威克姆胡作非为.花天酒地的新事情,结果她走时朗本一家人更灰心丧气,还不如她不来为好.
三个月前,梅里顿的人没有一个不把威克姆捧上了天,现在大家却争着往威克姆头上泼脏水.据说,家家店里他都欠了债,又是个花蝴蝶,个个老板家里都伸过一手.人人都在骂,世上的年轻人就数他最坏;人人都声称,自己早就怀疑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对外面的这些传言,伊丽莎白半信半疑,可是听了以后也觉得,原来猜测没有错,妹妹算是完了.甚至简几乎也不再抱有希望.她本不相信莉迪亚完了,总以为那两人去了苏格兰,可时至今日,仍然杳无音讯,想来想去,却也不由她再抱任何希望.
加德纳先生在星期日离开朗本,星期二太太收到他的信,说一到伦敦找就到了姐夫,劝他住到了格雷斯丘奇街.在去伦敦前贝内特先生已经去过了埃普瑟姆和克拉珀姆,但是无功而返.现在贝内特先生决定到伦敦各大旅社打听一下,心想威克姆和莉迪亚刚到伦敦时可能会先住旅社,然后再找房子.加德纳先生以为这样做不会有收获,可是因为姐夫心切,他打算也帮他到旅社打听.信上又写道,贝内特先生现在好象完全无意离开伦敦.加德纳先生还答应不久后再写信来.这封信的末尾另外还有一段附言:
我已经写信给福斯特上校,有可能的话,请他在民兵团里向威克姆的要好朋友打听打听,威克姆是否有三亲六眷会知道他在伦敦的藏身之地.假如能找到这样的人提供此类线索,也许会很有作用.目前我们只好瞎碰.我相信,福斯特上校会尽他最大的努力,帮我们寻找线索.可是,我又想,利齐也许比别人都知情,能够告诉我们他有些什么亲友.
伊丽莎白心中有数,知道舅舅为什么会抬出她来.可是,她也一无所知,提不出这样重要的线索,辜负了舅舅的厚望.
除了去世多年的父母,她没听说过他有其他亲戚.但是,他在某某郡民兵团的朋友也许比她知道得还要多.伊丽莎白对这些人并不寄以多大希望,只是觉得找找他们也可以.
朗本的人现在天天都在焦虑中过日子,而一天中最心焦的时间莫过于等信的时间.每到上午,大家巴望的头等大事是来信.信上的消息不管好坏,反正有信就有消息.第一天没有等到,又盼第二天的信能带来重大发现.
可是,加德纳先生的第二封信没有盼到,却收到了一封给贝内特先生的信,不是来自伦敦,而是来自柯林斯先生.贝内特先生曾经交代过,在他不在的时候,所有寄给他的信都由简拆阅,于是简就看了这封信.伊丽莎白知道柯林斯的信总是写得很古怪,站在简身后也看了一遍.信内容如下:
舅父大人:
昨接赫特福德郡来鸿,知舅父正心急如焚,侄深感不仅仅因为亲戚关系所系,而且身为牧师也责无旁贷,应该对舅父谨表慰问.舅父大人,侄与内子对于舅父母及诸表妹目前之不幸有着出自肺腑的同情.此次不幸因为起因独特,污名永无清洗之日,当然叫人痛心疾首.天下父母,最可悲的是这种事情,这种大祸,若语言能减轻痛苦,宽慰舅父,侄自当不吝笔墨.相形之下,令嫒早逝,还当称庆.据贱内夏洛特云,令嫒此次干出荒唐事系平日管束不严所致,这就更令人可惜了.但是,我想舅父舅母恐不至如此,看来令嫒一定是本性恶劣,否则小小年纪怎会铸成大错.无论如何,舅父大人可痛可怜.不仅内子与侄有同感,凯瑟琳夫人与其千金听侄说了此事后亦有同感.她们与侄持一致看法,一个女儿走错这一步,必然会殃及所有女儿之命运.凯瑟琳夫人亲口断言,这样的家庭,谁人敢与其攀亲呢?听夫人此言,为侄不禁想起去年１１月某事,倍感庆幸.当时若换了一种情形,今日我肯定也要分担府上忧伤与耻辱.盼舅父大人善自宽慰.不孝之女,不必挂怀.她自作自受,就听之任之吧.舅父大人,侄......
直至收到福斯特上校回音后,加德纳先生才又来信,但是并没报告喜讯.没人听说过威克姆与什么亲戚有往来,经查,近亲已无在世者.原先的相识很多,但自从他到民兵团后,未曾见有谁与他特别要好.所以,找不出一个能说出他的任何去向.他除了害怕被莉迪亚的亲人找到外,行动诡秘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也就是钱囊羞涩,这个底细不好见人.现在才知道,他留下了一大堆赌债,数目相当可观.据福斯特上校估计,他在布赖顿挥霍无度,需要一千镑开外来还清欠债.他在当地拖欠很多,但同赌债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加德纳先生认为这些事应该让朗本的一家人知道清楚.简直听得心惊肉跳,嚷道:
"一个赌棍!真没料到.谁能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人呢?"
加德纳先生信上又说,贝内特先生可能会第二天,即星期六回家.虽然两人已作过多方努力,可依旧一无所获,他灰心丧气,只好听从内弟劝告打道回府,让内弟相机而行,继续查找.贝内特太太本来担心丈夫丢掉性命,几个女儿满以为她听说父亲要回来,一定高兴,可是她们估计错了.
"怎么啦?还没找到可怜的莉迪亚就往家里跑?"她大声道,"他不把这两个人找到就想离开伦敦吗?若是威克姆想溜之大吉,谁跟他交手,逼他非娶莉迪亚不可呢?"
可是加德纳太太已起心回家,于是约定,就在贝内特先生从伦敦返回时,她便带着几个孩子去伦敦.因此,贝内特家的马车把他们先送一程,然后接贝内特先生回朗本.
加德纳太太直到离开朗本时还觉得被闷在葫芦里,猜不出伊丽莎白同德比郡那位遥遥相隔的朋友到底是什么关系.外侄女从没在舅舅.舅妈面前主动提起过那位朋友;她以为他们到朗本后那位朋友很快会有信来,但是也等了一个空.从彭伯利回来之后,她没见伊丽莎白收到过彭伯利来的信.
现在家里遇到了不幸,不用再有别的事,伊丽莎白也必定无精打彩.所以,仅看她情绪低落是猜不出什么来的.不过,实际上伊丽莎白对自己的内心世界已经了解得八九不离十,因此一清二楚,在她与达西形同陌路的前题下,莉迪亚闹出这种丢人的事后,她的心情也许会多少好一些.她想,那一来她的不眠之夜也许要减少一半.
贝内特先生回到家时,看上去镇定自若,同往常一样,能处变不惊.平日里他就难得开口,现在也很少说话,对那件叫他离家远征的事只字没提,几个女儿也只得等到过了很久才有勇气向他问起这件事.
一直到下午,他与女儿一起喝茶时,伊丽莎白壮着胆谈起了这件事,但也只是说,爸爸一定在外吃苦受累不少,她心里很难过.做父亲的听了答道:
"你就别说了吧.不该我吃苦受累,还该谁呢?这不就是我自己造成的,当然我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你别埋怨自己了,犯不着的."伊丽莎白答道.
"你的话很有道理,是犯不着.但是人本性如此,犯不着也会犯!利齐,别担心,这辈子我还是第一回后悔做了错事.我一定不会变得一蹶不振.后悔过一阵,也就没事了."
"你认为他们会在伦敦那儿吗?"
"会在.除了伦敦以外,他们没什么地方好藏身呢?"
"莉迪亚早就想去伦敦了."基蒂插进一句.
"这么说来,她就称心如愿了,或许会在伦敦住一段时间."做父亲的冷冰冰地说.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他又开口了,"利齐,５月里你曾劝过我,说得很有道理,我原来还小看了你.果然出了这种事情,可见你真的有几分先见之明."
正在说话的时候,大女儿进来给妈妈端茶点,打断了他的话.
贝内特先生大声叫道:
"倒真会享福!享福当然是件好事.闹出祸事来了还有福享,这就是祸兮福所寄!等哪一天我也来享受一下吧.我一定要坐进书房里,穿睡衣,戴睡帽,想怎么使唤人就怎么使唤.不过,也许我要等到基蒂私奔了的时候才享这个福."
基蒂很不高兴地说:
"爸爸,我可不会私奔.如果我也去布赖顿,我不会像莉迪亚这么胡来."
"你也要去布赖顿!只要靠近布赖顿的地方,比方说伊斯特本我怎么也不会放心让你去.基蒂,你别想,至少我得吸取教训,小心为妙,你就等着瞧吧我肯定不让你去.以后不管哪个当军官的都别想踏进我家的门,也不准从村里过.参加舞会绝对别想,除非是同你姐姐跳.也不能出家门半步,假如你每天在家不能规规矩矩连续安稳十分钟的话."
基蒂把这些扬言都当成了真,大哭起来.
她爸爸见了忙说:
"得啦,得啦,别伤心了吧.假如往后１０年你做个乖孩子,１０年完了我就带你去看阅兵."
■第四十九章
贝内特先生回家后两天,简和伊丽莎白正在房后的树丛中散步时,见女管家朝他们俩直走了过来.姐妹俩以为女管家是来叫她们去母亲那里,便都迎了过去.等到走近了,女管家却没有叫她们去母亲那边,而是对简说道:
"对不起,大小姐,打搅你了.伦敦有了喜讯来,我想小姐大概已经早知道了,这才大胆来问问."
"希尔,你从啥地方听说有喜讯?我们还没有听说伦敦有什么喜讯."
希尔太太觉得奇怪,大声叫道:
"大小姐,这是怎么啦?难道你不知道加德纳先生派人给老爷捎来了封信吗?人家到我们这里都已经半个小时了,老爷早拿到了信."
姐妹俩心急,转身快跑,连话也没有回答她们穿过门厅进了早餐厅,又从早餐厅跑进书房,两个地方都没有见到父亲.她们正要到楼上母亲那里去找时,却遇上了男管家.男管家说道:
"两位小姐恐怕是在找老爷吧?老爷到小树林那边散步去了."
两人听了男管家的话,马上就跑出门厅,穿过草地,去找父亲,果然看见父亲正在在慢悠悠往空坪一侧的小树林走去.
简不及伊丽莎白身轻,又跑得少,很快就落到了后面.她妹妹追上父亲之后,上气不接下气地急着问道:
"爸爸,快说,有什么消息?有什么消息?是舅舅来了信吗?"
"来了,是派专人送来的."
"那......那是什么消息?是好还是坏?"
"还会有什么好呢?"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信,"不过,你也许会着急看."
伊丽莎白一把接过信,正好简过来了.
"大声念吧,信里说了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她们的父亲说道.
姐夫:
我终于可以告诉你莉迪亚的一些情况了,但愿总的说来你会认为还过得去.星期六你走后由于机会巧合,我很快就知道了他们在伦敦的住地.细节我想等到我们见面后再谈.反正,你知道我已经找到了他们就行.我已经见到他们俩了.
"我果然没有估计错,他们真的结婚了!"简叫道.
伊丽莎白继续念着信:
他们俩我都已经见到.没有结婚,并且据我所见也不打算结婚.可是,如果你愿意按我冒昧为你认可的条件办,不久之后可望看到他们结婚.你得向莉迪亚明确保证,你和姐姐死后准备平分给几个女儿的５,０００镑财产,她仍然拥有一份;另外,答应在生时每年给她１００镑.我经过多方考虑后,觉得可以代你作主,毅然同意了这些条件.这封信我将派专人送给你,这样我也能及时收到你的答复.从这些事不难看出,威克姆先生并不像别人所想的,已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在这方面大家作了错误估计.值得高兴的是,除莉迪亚自己名下有份财产外,等到威克姆还清全部债务后,还可以得到若干余钱.如果你委托我全权办理所有事项,我就马上吩咐哈格斯顿准备办理有关手续.我想你会这样做.你完全没有必要再来伦敦,就请安心坐守朗本,我一定会尽心竭力.请尽快回信给我,务必把话写清楚些.我认为莉迪亚最好从我家出嫁,希望你能赞同.今天她会来我家.若有其他情况,将及时信告.
爱德华.加德纳
伊丽莎白念完信后说:
"这真的可能吗?威克姆会与莉迪亚结婚吗?"
她姐姐说道:
"这看来,威克姆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不成器.爸爸,这件事倒是可喜的."
"你回了信吗?"伊丽莎白问道.
"还没有呢,但是得赶快回."
伊丽莎白叫爸爸不要再耽误时间了,应该马上回信,话说得非常的恳切.
"好爸爸,快快回去写吧.这种事情一刻都不能耽误,越快越好."她说道.
简说:
"要是你不愿动笔,我能替你回吗?"
"我很不愿意动笔,但是不写又不行."
说完,他转过身,与两个女儿一起往回走.
"我想,"伊丽莎白说道.
"完全都答应!我还嫌他开价太低."
"那么两人非结婚不可了.可是,男方是那样一个人."
"说得很对,他们非结婚不可,没有别的出路了.可是,有两件事我很想知道清楚.第一件,你舅舅究竟出了多少钱才办到了这一步;第二件,他的钱我以后怎么还?"
"出钱!舅舅出了钱!爸爸,这是怎么回事呢?"简大叫了起来.
"你想想,我在生时一年１００镑,到死也不过才５,０００镑,为了这个区区小数的话头脑正常的人有谁会愿娶莉迪亚呢?"
伊丽莎白说道:
"这话很对,原来我怎么没想到呢?威克姆怎么会能还清一身债,还清了又能剩下多少?你看吧,一定是舅舅出了钱!舅舅真够慷慨,真好心!怕只怕他苦了自己.小小一笔钱不可能办成这么大的事."
她父亲说道:
"办不了.１０,０００镑少了一分一文威克姆都不会娶莉迪亚.亲才是刚刚开始攀,我把他想得这样坏是万不得已的."
"１０,０００镑!怎么得了!别说１０,０００镑,就连５,０００镑又怎么设法还?"
贝内特先生没有回答.父女三个各自沉思默想着,都不说话,走进了屋.接着,做父亲的到书房写信,两个女儿朝早餐厅走去了.
父亲一走,伊丽莎白便叫道:
"这两人当真要结婚了!多奇怪的事!可我们还得谢天谢地.别看他们不大可能幸福,男方的人品又很糟糕,我们可又也不能不感到庆幸.哎,莉迪亚啊莉迪亚!"
简接着说:
"假如威克姆对莉迪亚缺乏真正的感情,决不会与莉迪亚结婚,想到这一点,觉得是个安慰.我们的舅舅心好,帮助他还清了债,可是我不相信就先拿出了万镑之巨.他已经有了几个孩子,以后或许还会生.我想５,０００镑也不太可能吧?"
伊丽莎白说道:
"假如我们能摸清威克姆债务的底细,知道以他的名义给了莉迪亚多少钱,那么就弄清楚舅舅在他们身上花的数目了.因为威克姆自己是一文不名.舅舅.舅妈的恩情这一辈子也报答不了.他们把莉迪亚接回家里,直接保护她,给她撑腰,这样一心为了她,莉迪亚应该今生今世都感激不尽.现在这时候她会在舅舅家了.若要是他们的一片苦心还感化不了她,叫她惭愧,莉迪亚一辈子得不到幸福也活该.在舅妈面前,真不知道她把脸往哪里搁!"
简说道:
"这两人过去的事我们应该全部忘记.我希望他们还会幸福,也相信他们会幸福.我认为,威克姆愿意与莉迪亚结婚就证明他心术已经正了.只要相互间有了感情,关系就会变得稳定.你等着看吧,他们会太太平平下家,稳稳当当过日子,到时候以往的荒唐事别人自然而然也就忘了."
"我忘不了他们的形为,你忘不了,谁都忘不了.别再谈了吧,谈也无益."伊丽莎白听了答道.
这时姐妹俩才想起,她们的母亲也许还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就走进书房,问父亲,他希不希望她们把这件事告诉母亲.父亲的头也不抬,在写回信,只是冷冷回答了一句:
"随你们的便吧."
"可以给妈妈念舅舅的信吗?"
"拿什么都行,你们走吧."
伊丽莎白拿起放在父亲桌上的信,同姐姐一同往楼上走.玛丽跟基蒂也在母亲那里,告诉了母亲也就告诉了她们俩.伊丽莎白与姐姐先说声有了好消息,简就念起了信.贝内特太太喜笑颜开.简刚念了加德纳先生说莉迪亚不久以后可望结婚的话,马上心花怒放.再往下每听一句都多一分兴奋.以前她因恐慌与烦恼而坐卧不安,现在却因大喜过望而激动不已.得知女儿快要结婚,她是一好百好,既不担心女儿以后会不会有幸福,想起女儿的行为不轨也不再觉得有失脸面.
她叫道:
"哟,我心肝宝贝的莉迪亚!这真叫人高兴!她会结婚!我又能够见到她了!她才１６岁,她就会结婚!全亏了我那肯帮忙的好兄弟!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他会想方设法,圆满收场.可是这衣服,这结婚礼服该怎样才好呢?我给弟媳妇写封信,叫她帮忙.利齐,快找你爸爸,好孩子,问问你爸爸会给莉迪亚多少陪嫁.你等着,别忙,我自己走一趟.基蒂,你拉铃,叫希尔来.我这就把衣服穿好.我心肝宝贝的莉迪亚呀!要等到母女又见了面,那该有多高兴哟!"
她的大女儿见她这样得意忘形,想让她冷静一点,于是谈起舅舅出的大力,说一家人可都应该感谢舅舅.
"现在结局圆满是由于多亏有了舅舅鼎力相助.我们都在想,他肯定是答应了拿出钱来给威克姆先生."简又补充说道.
她母亲说道:
"嗯,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亲舅舅不拿钱出来还能叫谁拿钱?如果他自己无儿无女,那你看吧,他的钱也就等于是我的钱,也就是你们的钱.往常我们只得过他几件礼物,真得到他的好处这还只是破天荒头一回.哟,我太高兴了!眼见着我就要嫁出一个女儿去了.变成威克姆太太!这称呼是多好听呀!今年６月她刚刚满１６岁.简,我因为太兴奋了,以至于想写信都写不了,就我来说,你替我写吧,好孩子.我可以跟你爸爸慢慢商量钱的事,可是衣物嫁妆得马上置办."
接着,她就报出了各色各样白棉布.细纱布.麻纱,一口气吩咐采买一大堆货,简很费了些口舌才劝住她,让她等到父亲有空时先商量了再买,反正,晚一天也无关紧要.她正值兴冲冲的时候,没像往常那样固执.而且她还想起了一些别的事该做.
她说道:
"我穿好衣服马上去梅里顿,告诉你菲利普斯姨妈这特大喜诉.从梅里顿回来再去看望卢卡斯太太和朗太太.基蒂,快下去叫准备马车.出去兜兜风对我一定很有好处,这是不用说的.你们几姐妹有什么要叫我帮你们在梅里顿买的吗?哟,希尔来了.希尔太太呀,你听到了好消息吗?我女儿莉迪亚快结婚了.她大喜那天,你们个个都少不了一杯喜酒,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希尔太太一听说高兴马上便表达了高兴的心情.她向太太小姐道贺,伊丽莎白当然不是例外,可她厌恶这一套可笑的把戏,躲到自己房间里去图个自在,她爱怎么想就可怎么想.莉迪亚已经把人都弄得焦头烂额,但谢天谢地,终于可以收场了.她松了口气,虽然朝前看时觉得妹妹既不可能会有精神上的愉快,也不可能有物质上的享受,但一回想到两小时前大家还在提心吊胆,又觉得现在的结局的确是值得庆幸的.
■第五十章
在这件事之前,贝内特先生早就后悔不该花光了进款,如果每年能有点积蓄,以后比太太先走一步,女儿和太太会日子好过些.现在他更有了体会.只因为他没有尽到这份责任,现在却得要莉迪亚的舅舅掏腰包,来买回她的面子.劝全大不列颠最不成器的家伙做丽迪亚的丈夫,而且还是靠了别人的口舌.
要他内弟的破费才使一件对谁都无益的事能够得以办成,叫他实在过意不去.他下了决心,若是可能,一定要打听清楚内弟帮了多大的忙,尽快把欠的情份还清.
贝内特先生刚结婚时,认为省吃俭用完全没有必要,肯定夫妻俩会生一个儿子.儿子一成年,就不再怕什么继承权限制法,而限制法一限制不了,他太太和女儿也就生活不愁.后来一个接一个有五个千金出了世,儿子还是没有见到影.生下莉迪亚之后好几年,他太太一直以为儿子总少不了会有.到头来,抱儿子的事绝望了,不但如此,连省吃俭用也为时已晚了.贝内特太太从来不精打细算,还是亏得丈夫不愿仰仗别人,才没有闹到出的比进的多,还得拉拉扯扯的地步.
按结婚契约所书,太太和几个女儿可以得到５,０００镑遗产,可是女儿各得多少应由父母在遗嘱上另行交代.这个问题,至少莉迪亚应得到多少的问题,现在就得明确下来.贝内特先生毫不迟疑地同意了他提出的方法.他给内弟的复信只有不多的几句话,先是感谢内弟的帮助,然后表示完全赞同所采取的做法,同意按内弟代他答应的条件办.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威克姆会愿意娶他的女儿,更没有料到会有现在的办法,几乎都用不着他自己操心劳力.虽然说每年要掏给那两人１００镑,实际至多有１０镑的损失,因为莉迪严在家里也须吃,须花,她母亲还得时不时地塞钱给她,种种开销加起来也已经接近这个数目.
另一点他意想不到而又非常高兴的是,他自己无须操劳.现在,他求之不得这件事能省多少心就省多少心.开始,一急一气之下,他御驾亲征,去找莉迪亚,现在心也不急了,气也消退了,自然而然又同以前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的信马上就送了出去.他不愿意找事干,但办起事来挺还是迅速.他请内弟再告诉他怎么为他帮了忙,不过对莉迪亚仍旧气不过,提都没有提起.
好消息很快传遍了一家主仆,接着是左邻右舍.左邻右舍听到喜讯冷冰冰的.要是莉迪亚.贝内特小姐在伦敦的社交界进进出出,或者,走到另一个极端,在天涯海角的哪个农家住了下来,那么大家倒有了一个闲谈资料,可以七嘴八舌议论.可是,对有人要娶她这一点话却仍旧不少.梅里顿的老太太心眼坏,起先口口声声说得好,祝她嫁个阔郎君,现在事态有变化,她们明知跟着威克姆这样的丈夫会要吃苦头,仍然喋喋不休说她称心如愿事事好.
贝内特太太已经在楼上呆了半个月,这一天听到了喜讯后,又坐到了桌子的上首,兴高彩烈,就是叫人看不大顺眼.她得意洋洋,看不出还有半点丢了脸面的羞愧.自从简满了１６岁,她的第一大心愿就是嫁女儿,现在眼见要成为现实,脑子里想的,嘴上说的,都不离婚礼的热闹场面,漂亮的细纱布.崭新的马车.成群的仆人.她绞尽脑汁想在附近为女儿物色一处好住所,嫌那儿又少气派,这儿太小,拣四挑三,可就是没有顾到她女儿.女婿的进款有多少,要不然,就是根压根儿还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进款.
她说道:
"海伊园满可以,只可惜古尔丁家不会搬出去.斯托克的那幢房子大,可偏偏客厅又小了点.要是住到阿什沃思太远.莉迪亚离我要不超出１０英里.要说珀维斯洛奇,几间顶楼又太糟了."
她丈夫让她说了个没停完,没有阻拦她虽然仆人在场.等到仆人走了以后.丈夫却对她说道:
"太太,这些房子你替女儿女婿挑哪一幢也好,全要了也好,你都先别忙,有一件事我们要谈个明白.他们永远也别想踏进其中一幢房子.我不会让他们两个到朗本来,让他们进朗本就等于又纵容他们胡来."
这句话引起一场长时间争论,贝内特先生就是寸步不让.争到后来,说起了另一件事,贝内特太太怎么也不会想到,丈夫竟然不肯拿出分文给女儿买嫁衣.他毫不客气地说,这一次莉迪亚休想得再到他的半点疼爱.贝内特太太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女儿要结婚,可连新衣服都没有,会结得不成体统,她觉得别的事全可能,可是她丈夫不可能一气之下恨女儿恨到这种程度,竟然不肯开这点恩.女儿私奔,与威克姆同居了半个月还没有结婚,本来就是丢脸面的事,她倒不知不觉,可女儿结婚没有新衣服会丢脸面,她却有知有觉.
这时,伊丽莎白懊悔不迭.原先她由于一时内心痛苦,使达西先生知道了她一家为什么替莉迪亚着急.两人若是把婚一结,私奔的事就算了结,不光彩的开头瞒得过不知内情的人,可是现在却瞒不过达西了.
她并不担心达西会向别人张扬.要说保守秘密,她更信得过的还找不出什么人来,可是,同时,要说有谁知道了她妹妹的失足最使她丢丑,这个人也就是达西.但是,这倒不是因为这会给她本人带来什么不利.无论如何,她与达西之间存在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她家本来已经缺陷很多,现在又有一个他最不肯见的人作婿,更休想达西会与这么一个家庭攀亲.
伊丽莎白觉得,他对这门亲事望而却步不足为怪.在德比郡,她看得清楚,达西把她当意中人,现在闹出这种大乱子,理所当然,就不能再指望人家还痴想博得她的爱.她自卑.她伤心.她也后悔,可又不知道究竟后悔什么.正因为已经没有希望得到他的喜爱了,她对他的喜爱倒希罕起来了.到了差不多毫无可能知道他的消息的时候,她反而想知道他的消息.如今他们已再不会见面,她却认为与他在一起本来一定有幸福.
仅仅四个月以前,她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的求婚,但若是换到现在,她肯定会欣然答应.她常想,他知道了她的这个底细一定要得意洋洋.她并不怀疑,他是个最宽宏大量的男人,但既然是人,怎么会没有得意洋洋的时候呢?
现在她认识到了,她要配的人正是达西这种气质和头脑的人.他的思想与性格尽管与她的相异,可是却恰好能补她之短.结成一对于双方都有益.她大方.活泼,能够使达西变得随和.热情.而达西见多识广,眼光锐利,又能够使她变得老成练达.
但是如今佳偶难成,天下的有情男女也就看不到真正良缘的榜样了.不久以后她家要结的亲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而且它还堵死了另一门亲的路.
她难以想象,威克姆与莉迪亚单靠自己怎么能过得了日子.可她能够预言,只有情感冲动而完全不顾道德的人凑合成的一对是得不到长久幸福的.
加德纳先生很快就给姐夫写了回信.对贝内特先生的感激话,他只是略为应酬两句,说只要能使得他家的人幸福,不管为谁,都愿助一臂之力,最后还请贝内特先生不要再提感激二字.他写这封信的主要目的是告诉姐夫一家,威克姆先生决心要离开民兵团.他还写道: 我非常希望,他决定结婚之后立即离开民兵团.我想,你会同意这个看法,认为这样做是上策,对他本人与对莉迪亚都同样有好处.威克姆先生打算进正规军,军中还有他往日的朋友,能够也愿意帮他一把.现驻扎在北方某某将军手下的一个团长答应了任命他为少尉.他以远远离开这一带为好.他来日方长,希望换个环境之后,他们各自的底细也许不为人知,他们两人都会自重.我已经给福斯特上校写信,告诉他我们现在的安排,请他让布赖顿一带威克姆先生欠了钱的所有人放心,我言而有信,债务的偿还一定从速.梅里顿的债主我根据他所说也随信附一名单,想烦你告诉他们也放心.威克姆已经招认一共欠下了多少债,但愿他对我们没有说假话.我们已嘱咐哈格斯顿,一周内办妥所有事情.届时如果你不欢迎他们去朗本,他们便直接去部队.我听我太太说,莉迪亚非常希望能在离开南方之前,与全家人见上一面.现在她身体很好,叫我问候你和姐姐.
弟 爱德华.加德纳
贝内特先生和几个女儿与加德纳先生一样,能清楚了解威克姆离开某某郡的种种好处,但贝内特太太则不然,对这事大不高兴.她还没有死心,还想让莉迪亚住在赫特福德郡,认为把莉迪亚留在身边能享受无限快乐,是莫大福分,现在却要远走高飞,往北方去,觉得大失所望.另外,民兵团的人莉迪亚个个都认识,她喜爱团中的很多人,丢下这个团可太可惜了.
她说道:
"她那么喜欢福斯特太太,怎么会把她往外推呢?真叫人想不通!还有那些年轻小伙,她非常喜爱的也数得出好些来.某某将军手下的军官恐怕还不如他们可爱,要差一大截."
贝内特先生的小女儿请求(可以说她是在请求)允许她先回到家看一次再往北方去,一开始贝内特先生断然拒绝.后来多亏了简和伊丽莎白,事情才得以能转圜.她们俩体谅妹妹的心情,怕太伤妹妹的脸面,都希望父母能够在她结婚时能网开一面,以肯切的言辞婉言相劝,打动了父亲接受了她们的想法,按她们的希望办,等莉迪亚与威克姆结婚后,让两人回一趟朗本.在女儿流落北方前,母亲的这一来使左邻右舍看看作了新嫁娘的女儿,心满意足.所以,贝内特先生在给内弟回信时表示了同意让两人来朗本.这也就是说,一等婚礼结束他们便来朗本是不可改变的了.
可是,伊丽莎白见威克姆居然会同意这样做觉得很奇怪.仅就她自己的意愿而言,巴不得今生今世再也别与威克姆碰面.
■第五十一章
妹妹的婚期到了,她自己固然胆战心惊,简和伊丽莎白自然也替妹妹捏了一把汗,也许有过之而无不及.家里派了辆马车去某地接人,新婚夫妇大约在吃午饭前赶到.贝内特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一想到他们来就心跳,特别是简.她为莉迪亚设身处地想过,如果这不肖女是她自己,她会有何感觉,所以,有什么关口等着妹妹过,心里就非常难过.
新婚夫妇来了.一家人都聚集在早餐厅等着他们.马车到门边时贝内特太太满脸泛起笑容,她丈夫板着面孔,四个女儿则惶恐不安.
莉迪亚刚到门厅,大家就听到了她的声音.又见门一开,她便飞跑进来了.她母亲迎上前去,拥抱她,神情喜不自胜.贝内特太太接着就满面春风向跟在女儿身后进来的威克姆伸出手,祝两人新婚愉快.听她那喜气洋洋的声气,就知道她一定对两人的幸福把握十足.
当两人走到贝内特先生前时,贝内特先生可不像他太太那样热情相待了.他阴沉着脸,几乎没开口.见到这一对新人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他非常恼火.伊丽莎白觉得恶心,连简都看不入眼.莉迪亚依旧是莉迪亚,嘴多.胆大.不知羞耻.胡来.无知.
没有体统.她从这个姐姐跟前跑到那个姐姐跟前,要她们都恭贺她.等到所有人落座以后,两只眼往房间里四处扫,看出了一点变化就打个哈哈,说离开家真是太久了.
比起莉迪亚来,威克姆是半斤八两,也一点都不难为情.可是他言谈不凡,风度翩翩,如果他人品也正,结婚没有走歪道,那么这次以女婿身份来,那一脸微笑和动听的话语一定会讨得朗本一家人的喜爱.伊丽莎白原来没有估计到他会这么行若无事.她坐了下来,内心在想,以后不要高估计不知羞耻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他们都会不知羞耻.她脸发红,简也脸红,可是使得她们不安的那两位倒面不改色.
冷场的局面从来出现过.新娘与她母亲的话滔滔不绝.威克姆刚好坐在伊丽莎白身边,问长问短,想知道邻近一带认识的人近来怎么样,兴致勃勃地说着,叫答话的人为了难,因为她没有这样好的谈兴.这夫妻俩记忆中的事好象都是世界上最令人高兴的事,回想起过去没有半点痛心.莉迪亚说着说着,拉扯到了几个话题......几个姐姐无论如何也不会提到.
莉迪亚大声叫着:
"真没想到,我离开家已经有三个月了!不瞒你们说,我以为才十天半月呢.话又说回来,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真够多了.乖乖,离开家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再回到家,我就结婚了!不过,我倒想过,最有意思的就是我能结了婚回来."
她父亲瞪大了眼,简感到难过,伊丽莎白对莉迪亚使眼色,可是莉迪亚素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没看见,兴冲冲又说道:
"哟,妈妈,这一带的人全都知道我今天结婚吗?我担心他们知不道,所以我们的马车赶上威廉.古尔丁的马车时,就打定主意让他知道,把靠他那边的玻璃放了下来,又脱下手套,把手放在窗,露出戒指给他看,再笑容满面地一点头."
伊丽莎白再也听不下去,起身几大步走出了门,直到听见大家穿过走廊去吃中饭才又出场.她来得不早不晚,正看到莉迪亚大模大样.急急忙忙走到母亲右侧,只听见她对她的大姐姐说:
"哼!简,现在你得给我让位,往边靠了,就因为我已经出嫁了."
不但莉迪亚一开始就不觉得难为情,而且不会认为,时间能教会她知道羞耻.她比以前更大大咧咧,更兴高采烈,想见见菲利普斯太太,卢卡斯一家人,还有其他邻居,被每个人叫一声"威克姆太太",.吃过中午饭,她把戒指炫耀给希尔太太和两个女仆看,显示自己嫁了人是多了不得.
回到早餐室后,莉迪亚便说道:
"嘿,妈妈,你觉得我嫁的人好吗?这样的男人不逗人喜爱吗?我相信,姐姐一定个个都眼红.我看她们的运气能赶得上我一半就万幸.她们都得去布赖顿,那里是个找丈夫的好地方.妈妈,咱们没都去,真是太可惜了!"
"是这么回事,要是能让我作主,我们个个都会去.可是,莉迪亚,我根本不赞成你这心肝宝贝去这么远的地方.不去行吗?"
"这怕什么来着?你不知道,这又没有关系.不去会不高兴,去了我才高兴.你和爸爸,还有几个姐姐,一定要去看看我们.整个冬天我们会都在纽卡斯尔过,少不了要开几个舞会,我会帮忙,让她们都有好舞伴作陪."
"那就再好也不过了."她母亲说.
"那么,你回家的时候,要让一两个姐姐留下来.我敢打包票,不用一个冬天,我准能给她们每个找到丈夫."
伊丽莎白说话了:
"我感谢你心里还惦记着我,可是我可不愿像你那样找丈夫."
朗本一家的客人最多只能在朗本住１０天.威克姆先生在离开伦敦前就接到了任命,必须在两星期内赶到团部报到.
只有一个人惋惜他们住的时间太短,就是贝内特太太.在这１０天里,她抓紧时间,不是带着女儿走东家串西家,就是在家里请客,宴会难得会隔一两天.这种宴会人人都乐意,喜爱家里来客人的乐意,不喜爱的甚至更乐意.
威克姆对莉迪亚的喜爱有几分果然不出伊丽莎白所料,便是莉迪亚爱他多,他爱莉迪亚少.伊丽莎白用不着现在来观察,只是凭着分析推断,她就能知道,这两人私奔与其说是出于男方的情,还不如说是出于女方的意.假如她没有认定威克姆债台高筑,日子难过,不得不一走了之,那么他并不对莉迪亚爱得发狂而带莉迪亚私奔.倒会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了.既然只得逃债,像他这样的人遇上良机有个伴跟着,自然是不会放过.
威克姆被莉迪亚看成了一件宝.张口闭口,她总离不了一声我亲爱的威克姆,能与威克姆匹敌的人,走遍天下找也不着.无论干什么事,他都举世无双.到了９月１日打鸟,全英国打得最多的不用说肯定是威克姆.
回家后的一天上午,她跟两个姐姐坐在一起,对伊丽莎白说道:
"利齐,我记得还没跟你说过我的婚礼.我对妈妈和家里别的人说时你不在场.婚礼是怎样举行的你就不想听吗?"
"说实话,我不想听."伊丽莎白答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好谈."
"哎哟,你这人真是个怪物!可是,这件事你不想听我也得说.你知道,我们是在圣克利门教堂结婚的,就是威克姆住的那个教区.说定了我们在１１点前都要到教堂,舅舅.舅妈和我一道去,其他人在教堂等我们.哟,一到星期一上午,我紧张得简直要死.我就怕万一出个什么事情,婚礼改期,那准会要了我的命.我梳妆的时候,舅妈一直守在我身边,千叮咛万嘱咐,像牧师在讲道.可是她１０句话我都没有听进一句,心里只想着我亲爱的威克姆,挂念着他会不会穿那件蓝上衣跟我结婚."
"所以我们与平常一样,１０点才吃早饭.这餐饭好像吃来吃去总吃不完.顺便告诉你吧,我住在舅舅.舅妈那里时,他们始终叫我见了害怕.说来你不一定相信,我在他们家住了半个月,从没有出过大门一步.没参加过一次舞会,什么也不敢想,什么味道也没有.真的,伦敦太不好玩,好在小剧院还开着.好不容易马车到了大门口,没想到来了个不知趣的什么斯通先生,有事找舅舅.你不知道,他们两个凑到一起,话说得没完没了.当时我真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因为舅舅是要送我去结婚的,万一错过时间,这一天就不再能结婚了.但是还算幸运,舅舅过了１０分钟又来了,我们于是往教堂赶去.不过后来我想起来,他耽误了不能去教堂也用不着改结婚日期,就算达西先生去了也一样."
"达西先生!"伊丽莎白完全没有料到,跟着说了声.
"嗯,一点也没错.你不知道,达西先生是要来陪威克姆.哎,该死,我怎么全忘了呢?我不该说漏了嘴.我答应了他们两个,一定不对人提起的呀!威克姆会怎么责怪我呢?这件事可不得漏风声的呀!"
"既然不能够漏风声,那么你就一个字也不要再提起了吧.你放心我这里,不会再叫你说下去."简说道.
伊丽莎白内心巴不得莉迪亚快说下去,却只得也道:
"那当然,我们不会再追问你."
莉迪亚答道:
"那太好了,因为如果你们要追问,我一定会把什么都告诉你们,这一来要把威克姆气死了."
这话明明是叫人追问,伊丽莎白只好赶快跑开,要不然她会忍也忍不住.
可是对这种事不可能不闻不问,至少,不可能就此算了,不想知道达西先生竟然参加了她妹妹的婚礼!本来,她妹妹结婚与他毫不相干,而且这种场合他绝对不会想去,参加婚礼的人与他也不相干,他也绝对不想与之交往.伊丽莎白胡猜乱想,思绪万千,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若往最好处估计,她应该高兴,达西先生有成人之美,但这样做似乎在他来说用不着.她闷得受不了,便抓起张纸,给舅妈写了封简短的信,打听莉迪亚无意中说起的事,心想尽管她答应了为莉迪亚保密,但是向舅妈打听并不能算泄密.
她在信中又写道:
"也许你不难理解,我很想知道,一个与我们非亲非故的人,一个与我们家可以说并无来往的人,为什么会在这么一种时候与你们走到了一起.请尽早回信,为我解开这个谜,如果你不会也像莉迪亚那样非保密不可的话.我只好不闻不问您的秘密了."
"不过我也不会就此罢休."她写完信接着又想,"舅妈呀舅妈,假如你不对我说实话,迫不得已我就只好另想办法了."
简有一诺必定信守,没有与伊丽莎白背地里谈起莉迪亚漏了口风的事.伊丽莎白求之不得.如果没有问出结果,她不想对人说藏在心里的话.
■第五十二章
伊丽莎白如愿以偿,信寄去后很快就得到了回音.她接到信后,连忙躲进那片小树林里.这里没有任何人打搅她,她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满心高兴.信很长,一定是舅妈没有拒绝她的要求.
亲爱的外侄女:
你的信刚刚收到,给你回信我花了整整一个上午,因为我要对你说的事估计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老实说,你的要求很使我感到意外,我没有想到提出这个要求的竟然会是你.但是,请不要以为我在生气,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没有料到,你会有必要问长问短.我的这些话如果你不能理解,我只好请你恕我出言不客气了.你舅舅与我一样,感到意外,而且相信如果不是事情是牵涉到你,他就什么都不会做了.可是,如果你当真一无所知,那我倒应该说个明白.在我从朗本回家那天,你舅舅接待了一位不速之客.是达西先生来了,并且与他闭门长谈了几个小时.等我到家时,谈话已经结束,所以我并没有多大好奇心,不像你,似乎奇怪透顶.达西先生来告诉你舅舅,他找到了莉迪亚和威克姆先生的住所,与两人见了面,谈了话,威克姆谈过几次,和莉迪亚只一次.据我猜测,我们离开德比郡后,第二天他也从德比郡到了伦敦,决心找到他们两个.他自称,他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他有过失,如果威克姆的卑鄙龌龊尽早为人所知,那么,哪个正派姑娘都不可能爱上他,信任他.他坦然自责,说是他的骄傲心理误了事,承认原来认为威克姆不屑一顾,向世人公开威克姆的所作所为反而自贬了身价,他的真面目自然会被人看穿.所以,他责无旁贷,要挺身而出弥补他所犯的借误.我相信,如果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动机,那也不会是什么卑劣的动机.他在伦敦找两人的下落仅花了几天,但他是按线索寻找的,而我们却没有这种线索,他决定在我们之后也来伦敦的另一个原因正是由于知道他有线索我们没有线索.听说有位扬格太太,以前作过达西小姐的家庭教师,后来由于做了不好的事被解聘了,但他没有说究竟怎么回事.解聘后她在爱德华街包了一栋大房子,靠转租过日子.他知道这位扬格太太与威克姆关系很密切,到伦敦以后马上找到她打听威克姆的下落.但是过了两三天,他才问出了实况真情.扬格太太其实知道威克姆的住处,我猜侧她是不见钱不开口.威克姆到伦敦的当天确实就先去找了她,如果扬格太太的房子能让他们住,他们就会住在扬格太太那里了.然而最后达西先生总算获得了他所需要的消息.那两人住在某某街.他找到了威克姆,后来又坚持要见莉迪亚.他说,见莉迪亚的首要目的就是劝莉迪亚迷途知返,在家人同意她回家后立刻回到家中,并主动表示帮忙帮到底.但结果莉迪亚铁了心不走.她不在乎任何亲友,不需要达西先生帮忙,死活不肯离开威克姆.她认为两人迟早会结婚,时间的早晚不计较.既然莉迪亚是死心眼,达西认为唯一可走的路是完婚.但是他第一次与威克姆谈话时就明白,威克姆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但是威克姆承认,是赌债迫使他离开民兵团,但是把莉迪亚私奔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说所有后果都是她自己的愚蠢造成的.他打定主意立即辞职,至于以后怎样生活,他无从猜想.他必须有个去处,但却找不到去处,也不知道靠什么生活.达西先生立刻问他为什么不与你妹妹结婚,尽管你父亲不能算富翁,但总能够帮他一把,结婚以后他的处境会好得多.但从威克姆对这个问题的回答看,他还是心存侥幸,希望另择高门,发笔好财.然而目前因为处境艰难,如有解决燃眉之极的机会,他也未尝不可.他们相见过好几次,因为要商讨的事太多.当然,威克姆要价很高,想大捞一把,但最后不能不放理智些.谈妥所有事情后,达西先生下一步便是让你舅舅知道.他第一次到格雷斯丘奇街是在我回家的先天下午,但不能见到你舅舅,因为打听到了你父亲还在你舅舅那里,要等第二天上午才离开伦敦.达西先生觉得可以与你舅舅谈,但与你爸爸谈有所不便,便决定等你父亲走后再来找你舅舅.他没有留下姓名,只吩咐说是有位先生因事来访.星期六他又来了.你父亲已走了,舅舅在家,两人在一起商量了很久,我已经在前面说过这些.星期天他们又会了面,我也见到了达西先生.所有事定下来之后是在星期一,接着一封快信送到了朗本.但是我们的客人非常固执.利齐,我认为固执是他性格的真正缺陷,不在其他.人家常常说他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固执是确有其事.他事事揽了去,尽管你舅舅认为应该把一切都承担下来(我这样说并不是为了得到你的感谢,请你也不要向别人提起).他们两人争论了很久,虽然事情牵涉到的那位先生和那位小姐都不值得他们这样做.到最后,你舅舅不得不退步,不但不能为自己的外侄女出力,而且要担个虚名,无劳居功,他一想起就惭愧不已.你今天上午的来信让他感到非常高兴,因为你叫我们把事情说清楚,而一说清楚他就不会再是掠人之美,可以让该受到赞扬的人受到赞扬.但是,利齐,这个事情至多只能你知道,简知道,千万不要再告诉第三个人.你大概非常了解威克姆与莉迪亚受了多少惠.威克姆须偿还的债务远远超过了千镑,此外,又送了莉迪亚１,０００镑,还给威克姆买了个委任状.为什么他要这样做我前面已经说过.他觉得应该怪他,就是因为他守口如瓶,考虑欠周,威克姆的为人才没有被看穿,结果受到喜爱,信任.也许,他的这些话有一定道理,但是我总疑惑,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与他守口如瓶,或者别的什么人守口如瓶有多大关系.亲爱的利齐,你也许会百分之百相信,尽管他把这些话说得再漂亮不过,如果我们不断定他另有所想,你舅舅绝对不会依了他.等到所有安排定下来以后,他回到彭伯利,他的亲友都还在那里.但是举行婚礼时,他会再来伦敦,所有金铁手续待他再来伦敦后了结.我想,我已经将全部情况告诉你了.你对我说的所谓叫你大吃一惊的事,这就是前前后后的经过.我希望,你看了至少不要感到有什么不高兴.莉迪亚后来住到了我们家,而威克姆我们只好让他常来.他仍是我在赫特福德郡时见到的那一副模样.莉迪亚在我们这里住时时的种种表现叫人很不满意,我本不打算告诉你,但从上星期三对简的来信看,回家以后她又是那个样,所以,我对你说了并不会使你多一分难过.我极其严肃地同她谈过多次,向她指出她所做的事大错而特错,给一家人造成了种种不幸.对我的话,她是置若罔闻,如果听进了一句两句,那可能是凑巧.有时候,我简直气惯不过,但一生气又想到了你伊丽莎白和简,看在你们两人的份上,我饶恕过了她.达西先生准时回到伦敦参加了婚礼,这莉迪亚已对你说过了.第二天,他在我们家吃了一顿饭,说准备星期三或星期四离开伦敦.亲爱的利齐,在以前我一直不敢开口,如果借写这封信的机会说,我非常喜欢他,你会很生我的气吗?他在我们这里时,与在德比郡时都一样,处处都给我们留下了好印象.他头脑敏税,叫我们喜爱,遇事很有见第.他没有别的什么缺陷,惟独略欠年轻人的活跃.如果能娶个合适的太太,也许他太太会让他变得很活跃.我看他面皮太薄,几乎从来没有提起过你.但是,薄面皮的人似乎现在很多.如果我出言太冒昧,还请不要计较,至少不要报复得过于厉害,以后连彭伯利也再不让我去.那儿的园林我还没有逛遍,逛遍了才会觉得满足.别无所求,只求逛园林时坐一辆两匹漂亮的小马拉的轻便马车.我只好就此落笔,几个孩子要我,已嚷嚷了半小时.
舅妈 ９月６日
于格雷斯丘奇街
看过这封信,伊丽莎白思绪如潮,她难以断定,心头有多少酸甜苦辣.由于不知道为什么达西会参加婚礼,她曾隐隐约约怀疑,他从中出力,才促成了妹妹的婚事,但是又不敢往这方面去多想,因为这门亲事的促成并非轻而易举,要费千金万金,当然不大可能,同时她也害怕难以回报,还不如不受人恩惠,然而,现在她怀疑的事竟然千真万确,绝无虚假!舅舅.舅妈前脚走,他后脚就到了伦敦,不怕委屈,不辞辛苦,做为找到莉迪亚和威克姆.他不得不去央求一个他一度深恶痛绝.不屑理睬的人,也只好与一个他一辈子不愿再见面,一提起就恶心的人相见,而且多次相见,向他讲理,并且进行规劝,最后还用钱买通他.他做的这每件事只是为了一个他并不喜爱,并不以为然的姑娘.伊丽莎白的心里有一个声音轻轻说,为了她达西才做了这些事.但是,进而一想,她不再抱什么希望.接着,她觉得,她即使再自认为了不起,也不能奢望他还会来爱她,爱一个已经拒绝了她的女人,更不会捐弃前嫌,与威克姆任何,而且成为连襟!他对威克姆的痛恨何况还是情有可原的.与这种人沾亲带故凡有自尊心者都会不愿意.的确,他帮了很大的忙,究竟帮了多大忙她不敢多想,想来惭愧,但是这件事的理由经他一说,在常情之内,是可信的.他觉得自己有过错,这不足为怪.他为人大方,也有钱,可以慷慨解囊.她不能设想达西主要是为了她,然而达西也许对她还存有几分情意,见她精神颓废,便帮了她一把,这倒可能.她知道欠了一个从来不要任何回报的人情分,觉得不安,非常不安.一家人多亏他才找到了莉迪亚,使莉迪亚才得以见人,以及有了以后的一切.她原来说过他的坏话,种种事上错怪过他,回想起来,她简直觉得无地自容!反省自己,她为自己感到自卑;想想达西,她觉得他了不起,了不起在同情人.帮助人的时候,他能如此委屈自己.舅妈赞扬达西的话她看了一遍又一遍.舅妈对他的赞扬远远不够,但是她伊丽莎白看了高兴.她从字里行间也发现,舅舅与舅妈都认为,感情仍存在他与达西之间,存在着信任,又不由得甚至有些兴奋,而兴奋中又夹杂着悔恨.
正想得出神,她听到了脚步声,猛过来,站起了身.她没来得及躲进另一条小路,威克姆走过来了.
"姐姐,你一个人悠哉悠哉散步,我来恐怕是打挠你了吧."威克姆走到了她身边说.
伊丽莎白笑了一笑,说道:
"你的确打挠了,但是打挠不见得引起不快."
"如果那样,就很对不起了.原来我们相处得就很好,而现在的关系更密切了."
"是这样,别的人也出来了吗?"
"我不知道.莉迪亚被妈妈带着坐马车去梅里顿了.好姐姐,听我们的舅舅与舅妈说,你其实已去看过彭伯利."
她回答说去过.
"我有些羡慕你的这份眼福,但若真叫我去看我又会消受不了,要不然,去纽卡斯尔的我完全可以顺便走一趟.你遇见那位上了年纪的女管家了吗?雷诺太太真是个好人!她一直非常喜欢我.不过,还她用不着对你谈起我."
"谈起过了."
"她会说了些什么呢?"
"说你成了军人,可是,她担心......担心你成不了器.你知道,她与你隔着那么远的路,话传来传去就不知能传成什么样了."
"那当然."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伊丽莎白以为这一来他的口被封住了,谁知刚过一会他又开口了,说道:
"上个月我意外地在伦敦见到了达西,碰了好几次面,但就是不晓得他去伦敦干什么."
伊丽莎白说道:
"也许是为了准备与德伯格小姐成亲.一年里这个时候肯定是有要事才去伦敦."
"错不了.你在布赖顿看见过他吗?我记得舅舅.舅妈好像都说你见过."
"见过,而且他还向我们介绍了他妹妹."
"你喜欢他妹妹吗?"
"很喜欢."
"其实,我已经听说,这一两年里她取得了很快的进步.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还看不出她能有多大出息.你喜欢她就好.我很希望她能够成器."
"我相信她一定会.她已经过了最不稳定的年龄"
"你路过了金普顿村吗?"
"有这个村子吗?我不知道."
"我提起这个村只是因为我本来应该在这个村里当牧师.那真是个好地方!牧师府的房子多漂亮!那里什么都使我满意."
"你真喜欢讲道吗?"
"喜欢极了.本来我的职责是讲道,要说难也只不过是万事开头难而已.人都不应该自寻苦恼,但说实在的,我没有当上牧师太可惜.当牧师能过安静自在的生活,我理想中的幸福也就只是生活的安静自在.但是而今已经不可能了.你在肯特郡时,听起过达西谈这件事情吗?"
"我听说让你当牧师是有一定条件的,而且由现在管理这件事的人决定取舍.对我说这话的人还是一位可以信得过的人在我看来."
"你已经听说了!的确,这话并不错.你也许还记得,一开始我也是这样说的."
"我还听说了,原来有段时间你并不像现在这样,那时你并不喜欢讲道.实际上,你明确表示了,以后永不去当牧师,所以折衷了事."
"你听说了!这话也有点根据.你也许记得,我们第一次谈到这件事时,我也对你这样说过的."
这时两人快走到房子的大门口了.伊丽莎白为了摆脱威克姆,脚步走得快.但看在自己妹妹份上,她还不想戳穿威克姆,只是一笑答道:
"行啦,威克姆先生,现在我们已经是至亲了,别为了过去的事发生任何争执,也希望以后无论遇上什么事我们都能看法一致."
伊丽莎白伸出只手,威克姆殷勤地亲吻了一下,但却带着一脸尴尬的表情.然后,两人进了屋子.
■
第五十三章
这次谈话使威克姆先生满意得很,他从此放下了心,也不再向二姨姐伊丽莎白提起这些搅得二姨姐心烦的事.伊丽莎白也高兴了,觉得给了威克姆一点颜色看,才封住了他的嘴.
转眼间到了威克姆和莉迪亚动身的日期.贝内特太太与女儿这一别估计至少有整整一年不能相见.她主张一家都去纽卡斯尔,但是贝内特先生无论如何都不赞成.
"哎,莉迪亚,我那心肝宝贝呀,什么时候我们母女才能又见面呢?"她嚷道.
"哎哟哟,那我怎么能知道?大概要隔两三年."
"心肝,你要常写封信来."
"我能常写就常写.不过你知道,女人结了婚就别想再有多少时间写信.几个姐姐可以给我写信,她们没有别的事情好做."
威克姆先生的告别显得比他太太情深意长.他满脸堆笑,热情大方,说了许许多多漂亮话.
等女儿.女婿一走出家门,贝内特先生便说道:
"他这样可爱的人我还真没见过,又是假笑,又是傻笑,还对个个都亲亲热热.有了他,我光荣耀了.我看这样的宝贝女婿连威廉.卢卡斯爵士的都比不上."
女儿一走,贝内特太太好些天都没精神.
"我总觉得最难过的是亲人离开了.他们一走,你就好像成了孤零零的可怜虫."她说道.
伊丽莎白说:
"妈妈,嫁女儿有什么好处你现在总算明白了.另外四个要是放着不嫁,你一定还痛快些."
"话不能这么说.莉迪亚抛开我不是因为出嫁了,只是因为她丈夫那个团驻扎得太远.要是隔得近,她不会这么快就走."
但是,女儿走后,她这种垂头丧气的日子并没持续多久.一条喜讯不胫而走,她听了精神一振,产生了希望.据说,内瑟菲尔德的女管家正准备迎接东家回来,只过一两天就到.东家回来是为打鸟,要住一两个月.贝内特太太简直不能平静,时而看看简,时而笑笑,时而又摇头.
"嗯,这么说,嗯,宾利先生很快就要来了,妹妹."(首先给她带来好消息的就是菲利普斯太太.)"嗯,要来就好.倒不是因为我喜欢这事.你知道,他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我知道我没兴趣见他.不过呢,话又说回来,只要他愿回内瑟菲尔德,那倒也应该热烈欢迎.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但我们一点也不会在乎.妹妹,你明白,我们早定好了,永远只字不提起.那人要回来这就肯定了吗?"
做妹妹的答道:
"你等着看吧.昨天夜里尼科尔斯太太到了梅里顿,我看见她走过,特意出门打听确实.她对我说,这事千真万确.宾利先生每晚星期四就来,也很可能在星期三到.尼科尔斯太太正去肉店,告诉我是叫肉店星期三送肉来.她还有六只鸭饲养到了刚好可以宰."
贝内特家大小姐听说宾利先生要来时禁不住脸色有些变化.她已有好几个月没有在伊丽莎白面前谈起过宾利先生了,但现在等旁人一走,她就说道:
"利齐,今天姨妈来告诉我们那消息时,我发现你老是朝我看,也知道自己脸上的神情反了常,可是你别以为那是我在发什么傻.我只是觉得被人观看不大自然,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不过你相信我好了,我没有为这消息高兴,也没有痛苦.只有一点我觉得庆幸,那就是他会单独来,这样我们可以与他少见面.我并不担心自己会如何,怕的是别人的闲言碎语."
伊丽莎白感到遇上了难题.如果她在德比郡没有见过宾利先生,或许会猜想他说来打鸟当真只为了打鸟,但是她的确还看出了他对简仍恋恋不舍,而且,他这次来得到了朋友认可的可能性大,还是没有得到朋友认可,自己壮着胆的可能性大,她简直下不了判断.
她也曾这样想过:
"这位先生也可怜,花了钱签了约租下幢房子,人家却对其回家事件疑神疑鬼,这太说不过去了!我还是随他的意思吧."
对宾利先生要来,无论姐姐嘴上如何说,心里怎样想,反正伊丽莎白明显看得出,她乱了阵脚,似乎六神无主,坐立不安,这种情形平时很少见到.
姐妹俩的父母大约一年前谈来谈去仍旧谈不拢的事又摆开了.
"亲爱的,宾利先生一回来,你理所当然应该去看看他."贝内特太太说道.
"那可不行.去年你非叫我去拜望他不可,说什么我如果去看了他,他就会娶我们的哪位女儿,可是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又叫我去跑腿,这种傻事我才不干哩!"
太太对他说,宾利回到内瑟菲尔德,邻居中男的都得去看看他,这是必不可少的礼节.
他答道:
"这种礼节我才懒得理会它哩!宾利要与我们交往,让他自己找上门吧.他认识到我们家的路.邻居来来去去要我跟着团团转,我才不愿花这冤枉时间."
"哎,我不知道别的,就知道你要是不去看看他,那就似乎太不近人情了.不过,你看也好,不看也好,我打定了主意要请他到我们家吃饭,这你阻拦不了.朗太太和古尔丁一家本来是马上非请不可的,加上我们自己,一共十三个,再邀宾利刚好还能坐得下."
定好了这个办法她心宽了,丈夫不讲礼貌她不愿斤斤计较,然而想到这一来邻居可能会比她们母女个个先能看到宾利先生,又觉得非常气馁.
等宾利来的日子到眼前了,简对伊丽莎白说:
"我现在觉得他还是不要来为好.本来这事无所谓,我见到他能大大方方,但是听到风言风语不断,我就不能忍受了.妈妈是一番好心意,可是她不知道,人家也都不会知道,她的话我简直吃不消.我就只能等他再离开内瑟菲尔德,他一走我就高兴了!"
伊丽莎白回答道:
"我很想说几句能安抚你的话,但想来想去说不出.你肯定会感到难过,我对你又不能像对一般内心难过的人那样,劝你想开些,因为你无论会遇到什么事都能想得开."
宾利先生果然来了.贝内特太太靠着仆人相助,最早了解到这个消息,因此焦躁不安的时间谁也不可能有她长.由于不可能先登门去看望宾利,她便扳着指头算日子,看还有几天可以请客.但是在宾利先生来赫特福德郡后的第三天上午,她则在梳妆室的窗口惊喜地看见他进了屋前的空坪,径直骑着马朝她家走.
她喜出望外,连忙叫女儿过来看.简不肯挪脚,坐在桌边一动没动.但伊丽莎白没有让母亲失望,站到窗口,一看,只见达西先生跟着宾利一道来了,赶紧又坐回到姐姐身边.
"妈妈,还有一个人跟他一道来,那会是谁呀?"基蒂问道.
"反正是他的朋友或者熟人吧,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
基蒂又说道:
"瞧,好像是原来老跟他在一起的那个人,挺傲慢挺气人的那高个子,叫什么先生的."
"叹呀呀,是达西先生!我敢打赌,就是他!嗯,既然与宾利先生是要好的朋友,当然应该欢迎,要不然,老实说吧,我见他就会讨厌."
简吃了一惊,关切地看着伊丽莎白.她并不清楚伊丽莎白在德比郡已经见到过达西,所以,还以为妹妹拿到那封解释信后现在是第一次看到达西,一定会感到尴尬.这姐妹俩都心事重重,既互相体贴,又各有隐衷.尽管母亲在唠叨讨厌达西先生,只是仅仅看在他与宾利先生有交情的分上,才愿意客客气气接待他,但是她们一句都没听进.伊丽莎白内心不安的原因简简直猜想不到,舅妈的来信伊丽莎白不敢也不能拿给她看,对达西感情戏剧性的变化伊丽莎白也没有说给她听.简只知道达西的求婚曾遭到妹妹拒绝,达西的长处妹妹低估了,却不知道另外的隐情,实际上达西对于她一家人都恩重如山,妹妹对他的感情即使不比她自己对宾利的感情来得深切,却也至少是合乎情理,自然而然的事.至于伊丽莎白,她在德比郡第一次见到达西态度的变化时曾觉得非常意外,现在又见到达西到了内瑟菲尔德,到了朗本,还自己主动来找她,又觉得非常意外,两次的惊异不相上下.
伊丽莎白心想,达西对她的情意始终没有改变,愿望也没有变.这一想的瞬间她已变苍白的脸上又恢复了血色,甚至还显得容光焕发,眼睛里露出了欢欣喜悦的目光.然而,她毕竟也有些不大放心.
"我先看看他的态度怎样吧,现在抱希望尚为时过早."她盘算着.
伊丽莎白低头做手上的活计,想把心静下来,眼也不抬,但是后来听见仆人走近门边了,再也忍不住,目光转向了她姐姐的脸.简的面色有些变白,不过神情比伊丽莎白预想的镇定.等客人进了门,她脸红起来,但是仍大大方方接待了他们,举止自然,既看不出有怨气,又不觉得想讨好.
说过两句应酬话后,伊丽莎白没有再讲话,又坐下做手上的活,而且比往常似乎更专心.她仅仅鼓起勇气看了达西一眼,只见他依然神情庄重,与上次来赫特福德郡时相差无几,比在彭伯利见到时就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也许在她母亲面前不像在她舅舅.舅妈面前,他只能表现出一副严肃模样.这种猜测令她内心很难过,然而也是可能完全正确的猜测.
她也看了看宾利,一眼发现他既高兴,又难堪.贝内特太太对他客气得连两个女儿都看不入眼,而对他的朋友只行了个屈膝礼,冷冷淡淡敷衍了事,相比之下,更使两个女儿感到很难为情.
伊丽莎白知道内情,如果不是多亏了达西,母亲的掌上明珠早已是身败名裂,现在母亲却该厚待的薄待,她看见了比简更难受,更过意不去.
达西向她问起加德纳先生夫妇后再没有说任何话,但是这一问却问得她有些心慌.他不开口的原因可能就是没有坐在伊丽莎白身边.可是,在德比郡他并不是这样.当时,他如果不对她说话,还会与她舅舅.舅妈攀谈.现在却好几分钟里都无法听见他的声音.有几次伊丽莎白实在忍受不住了,抬头看着达西,只见他有时望望简,有时望望她,有时谁也不望,眼盯着地发呆.比起上次见面来,他显得心事更重,并不在乎是否能博得谁的好感.但伊丽莎白既觉得失望,同时又恨自己不该失望.
"我怎么能够抱有奢望呢?"她在想,"可是他为什么还要来呢?"
除了达西先生,她更不愿意与别人谈,但她又没有勇气与他搭话.
她问起他的妹妹,问过再也不敢说什么.
"宾利先生,你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贝内特太太说.
宾利先生并没否认.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大家传开了,说你打算到米迦勒节会搬出这地方,就只有我不相信是真.你走了以后,这一带的变化多极了.卢卡斯家的大小姐结了婚,安了家,我有个女儿也一样.你也许已经听说了吧?要不,一定在报上也看到了.《泰晤大报》与《信使快报》都登了,可惜登得太简单,只说'乔治.威克姆与莉迪亚.贝内特小姐已于近日结婚,,连新娘的父亲是谁,住在哪里,还有别的事都只字没有提.是我弟弟加德纳起的草,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将这件事办得这么糟.你看到报了吗?"
宾利回答说看了,还祝贺一番.伊丽莎白眼皮也不敢抬,所以,达西的表情怎样她没有看到.
她母亲又说道:
"女儿嫁了个好人家当然值得高兴,但是呢,宾利先生,嫁的人虽好,一出嫁就跑开了.小两口去了纽卡斯尔,在北方,离得远,还不知道他们在那地方该要住多久.女婿的团部在纽卡斯尔.他离开某某郡的民兵团,入了正规军,你也听说了吧?谢天谢地!他有些朋友,也许本来朋友还要多."
伊丽莎白听得出话外之音,这简直是在骂达西先生,难为情得坐不住了.然而,她母亲的话也起了神效,引得一直没有勇气开口的伊丽莎白也说话了.她问宾利,这次来会不会在这里久住.宾利说有好几个星期吧.
她母亲又说话了:
"宾利先生,你把自己家的鸟打光了以后,请到我们家来打,贝内特先生园里的鸟你爱打多少就打多少.他会对你的到来非常高兴,把最好的鹧鸪全部留给你."
伊丽莎白听了这明明是有意在讨好的话心里更难受了.一年以前,她们家曾满怀希望,现在即使出现同样的希望,她想,等着瞧吧,好事会全被搅黄.她甚至觉得,就算简或者她自己以后一辈子幸福,也仍旧忘不了这些难为情的要命时刻.
"我希望以后千万不能再与这两位在一起.与他们往来即使再畅快,你也忘不了现在的令人难堪事.得了吧,他们俩的哪一位我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见面!"她暗暗想着.
可是没过多久,就算以后一辈子幸福也忘不了的烦恼就开始淡忘了.原来,她看出姐姐的美貌使原先曾爱过她的人又心跳得厉害.刚来时,宾利很少与她姐姐说话,后来一分钟比一分钟殷勤起来.那一位发现简仍旧与一年前一样漂亮,一样温和.大方,只是话少了些.简就怕人家看出她有所变化,还自以为话并没有少说,但由于她心事太重,没有察觉有时候该说话却没有说.
等到两位客人起身要走时,贝内特太太这才想起早就存在心中的美意,便邀他们过几天来朗本吃饭.
临了她又补上两句:
"宾利先生,去年冬天你到伦敦前,就答应回来一有时间就带一家人来我们这里吃饭,可是一直没有来,欠下了一份人情.你忘了我还没有忘.不瞒你说,你没有来,失约了,叫我真失望."
提起这事宾利发了愣,半天才说很抱歉,因为有事耽误了.说完,他就与达西先生走了.
贝内特太太本来奢望当天留下两人在她家吃饭,她家的饭菜餐餐都好,但是转念一想,不让她寄予了厚望的人多吃两道大菜,那也太说不过去,加上人家一年的收入上万,不多摆两道大菜,他看不上眼,也根本不会有胃口.
■第五十四章
等客人一走,伊丽莎白出了屋子,想让头脑清醒过来,换句话,就是自由自在地想想那些使她冥思苦想而不得其解的事.对达西先生的表现她感到意外,苦恼,失望.
"奇怪,他来了以后一声不响,百事无心,沉着一张脸,既然是这样,何必来呢?"她思忖道.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满意的答案.
"在伦敦,他对我舅舅.舅妈随和热情,为什么对我却不呢?如果害怕我,为什么还来呢?如果已经没有再把我放在心上,为什么一声不吭呢?莫名其妙!我不想再想他了."
这时,她其实要再想也想不成了.姐姐来了,一脸喜气洋洋,可见对客人要比伊丽莎白满意.
她说道:
"这算是过了初次见面的关,我现在才松了口气.我知道了我有毅力,他要是再来,我一定不会尴尬.他星期二来吃饭,这是好事.一吃饭大家就能看出来,我们只是普普通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朋友."
伊丽莎白笑嘻嘻地说道:
"当真只是普普通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朋友吗?哼,简,小心为妙!"
"哎呀,利齐,你别总是以为我不中用,又会掉进什么圈套哩."
"我看你的危险在又会使他像过去那样爱上你,而且危险得不得了."
她们到星期二才又见到两位客人.宾利先生礼貌多端,兴高采烈,虽然才坐了半小时,贝内特太太在他走后的这些天却一直在心中打如意算盘.
星期二,朗本高朋满座.主人翘首以待的两位贵客却是守时的典范,到场毫厘不差.大家进餐厅后,伊丽莎白留了意,就想看看宾利是否会按照以往每次宴会的惯例,再坐到姐姐身边.她母亲更是有心人,也在转同样的心思,故意没将他邀到自己身边.宾利进门后似乎还有些犹豫,凑巧简一回头,笑了笑,这一来他才打定了主意,坐到了简身边.
伊丽莎白心中一喜,朝宾利的朋友看看.宾利的朋友对这件事满不在意,亏得宾利先生也对达西先生看了看,流露的神情是又惊又喜,要不然见到他这样满不在意,伊丽莎白还会怀疑,宾利能高高兴兴坐到简身边一定是事先得到了朋友的允许.
吃饭的时候,宾利对她姐姐的行态流露出了爱慕,尽管没以前明显,伊丽莎白看了觉得,如果他能够按自己的意愿行事,而不是看别人的脸色,简与他结为百年之好指日可待.伊丽莎白还不敢断言一定会出现这个结果,但看看宾利的举动,的确值得高兴.高兴是应该高兴,但这个时候她的心情并不好.达西先生与她相距甚远,几乎各在餐桌的一端.她母亲紧靠着他.她知道,这样坐着他们两人都不会满意,没有任何好处.她因为隔得远,他们说的话一句也听不见,只是看到两人很少开口,即使交谈,也态度冷冰冰,样子一本正经.眼见母亲怠慢他,再想到他对一家人的情份,伊丽莎白十分心痛.她多次起了心,不管要冒什么风险,得告诉达西先生,他的好心她家的人并非全都不知晓,全都不感激.
她希望这天晚上能够有机会与达西先生单独在一起,不是仅仅在他进客厅时招呼一声,什么话都来不及谈就得送客.由于内心焦虑不安,她在客厅里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太乏味,几乎无法忍耐了,却仍不见男宾来.在她看来,只有男宾进了客厅,这一晚才不会白过.
"如果在客厅里他还不到我身边来,那我再也不会想着他."她心里在念叨着.
男宾来了.看达西的神态,伊丽莎白觉得愿望不会落空.可是,谈何容易!太太小姐们团团围住了桌子,伊丽莎白在倒咖啡,简在砌茶,大家轮换着坐,身边连一张椅子也摆不进了.男宾进客厅时,坐在她旁边那一位小姐又向她靠近了些,并且小声说:
"别让男人插到我们中来,我可不干.不管是谁,我们都别让,好不好?"
达西走到客厅另一边.伊丽莎白认真看着他,见他与谁攀谈就羡慕谁,再没有倒咖啡的心思.接着,她又责怪自己这样未免也太愚蠢.
"他是遭到了我拒绝的人,我怎么发傻气,指望他还会有情意呢?哪个男人会连这点骨气都没有,碰了壁又求婚呢?这种丢面子的事没人会做."
然而,达西先生端着咖啡杯过来了,她心头一喜,立即抓住机会,问道:
"你妹妹还在彭伯利吗?"
"还在,她要一直住到圣诞节."
"就她自己吗?几个朋友走了吗?"
"安斯利太太跟她在一起,其他人三个星期前就去斯卡伯勒了."
她再想不出话对他说,但达西恐怕是不想与她多谈话,要不然他会有话可说.他只是在她身边站了几分钟,并不开口,后来见坐在伊丽莎白身边的小姐对她说悄悄话,便悄悄走开了.
等茶具撤走后,摆起了牌桌,小姐太太们都站起身.伊丽莎白满心高兴这一来达西又会找她,可是她母亲却到处拉人打惠斯特牌,把他也拉上了,眼睁睁见达西与别人坐到了牌桌边.于是愿望又落了空.这一夜他们俩各守着一张牌桌打牌.伊丽莎白没有了指望,只是达西的眼老是向她这边望,结果伊丽莎白输了牌,他也输了牌.
贝内特太太本计划留内瑟菲尔德的两位客人吃夜宵,无奈他们吩咐套马车比谁都早,她想留都留不住.
客人全走之后,贝内特太太说道:
"嗯,女儿呀,今天你们觉得如何?告诉你们吧,照我看是百事顺利.菜烧得好极了,我还从没吃过.鹿肉的火候最合适,人人说这么嫩的腿肉还是头一回品尝.汤比卢卡斯家上星期的鲜美百倍,竟连达西先生都承认鹧鸪的味道妙绝.别忘了他家会有法国厨师,我猜至少两三个.哟,我的宝贝简,你今天比任何时候都漂亮.我问过朗太太你漂不漂亮,她也是像我这样说.你们再来猜猜看,她还说了什么来着?她说:'贝内特太太呀,她总是要成内瑟菲尔德的人啦!,她确定说过.朗太太为人又好,我看是没有谁比得上.她侄女是规规矩矩的姑娘,只可惜长得不好,但我特别喜欢他们."
总之,贝内特太太喜气洋洋.宾利对简的态度她看定了,知道简终究会成为宾利的人.高兴之中,她又想入非非,等着一家马上喜临门.到第二天,却仍不见宾利来求婚,她大失所望.
贝内特家大小姐对二小姐说,"今天过得非常顺利.""客人邀得好,大家又合得来.希望以后能多聚一聚."
伊丽莎白听后一笑.
"利齐,你别笑,不要对我起疑心.你这样会使我难过.对你说实话吧,我喜欢与他多谈谈只是因为我觉得他这人性格随和,又聪明,并没有存有别的心.从他现在的表现看,我认准了,他根本没想让我爱他.他比别人不同的只在嘴甜,希望人人都对他有好感."
做妹妹的回答道:
"你这是安的什么心?虽然又叫我不要笑,却又句句话引得我笑."
"有些事叫人相信你怎么容易!还有些事叫人相信你又谈何行能!我说了没有的事你怎么非叫我说有不可呢?"
"这个问题我简直是无从回答.我们都爱指点别人,哪怕我们的指点毫无价值可言.对不起,要是你一口咬定没什么,可别设想我会相信你."
■第五十五章
宾利先生这次作客后没几天又登门了,是单独来的.他的朋友上午去伦敦了,过十天才会回.他坐了一个多小时,谈得非常高兴.贝内特太太想留他吃饭,他一再道歉,说已经另有所约.
"希望下次人能赏光."贝内特太太说.
宾利先生表示他时时乐意来,刻刻高兴来,只要贝内特太太不嫌麻烦,一定尽早拜望.
"你明天来行吗?"
正好,他明天没有所约,贝内特太太一邀,他爽快地答应了.
宾利先生说来就来,而且很早,太太小姐们还没有一个穿戴梳妆好.贝内特太太穿着宽松衣,头发才梳好一半,就连忙跑进大女儿房间里,嚷道:
"简,乖乖,赶快,赶快下楼去.他来了......是宾利来了.当真是他.快,快!萨拉,你这就到大小姐这里来,帮她穿好衣服.利齐小姐的头发你先放着吧."
简说道:
"我们收拾好马上就会下来.基蒂比我们两个快得多,她到楼上去已经有半个小时了."
"哼,基蒂管什么!跟她有什么相干?得了吧,你快,快!宝贝,你的腰带放到哪里去了?"
母亲一走,简不理睬她那套,打定主意要等有一个妹妹陪了才去下楼.
到了晚上,贝内特太太又着了急,就怕宾利与大女儿没有时间单独在一起.喝完茶,贝内特先生照他的老例回了书房,玛丽也上楼去练琴了.除了五个障碍中的两个后,贝内特太太于是开始对伊丽莎白和凯瑟琳眨眼睛,不停地眨了好半天,却没有眨出个结果.伊丽莎白装憨,只当没看见.基蒂最后虽然看见了,却又傻乎乎地问道:
"妈妈,你怎么啦?为什么老对我眨眼睛?你叫我干什么来着?"
"没什么,孩子,没什么.我没有对你眨眼睛."说完,她又坐了五分钟,但毕竟是良机不可失,她站起来,对基蒂说,"宝贝,你来吧,妈有话去对你说."
基蒂于是随她出了屋子.简马上对伊丽莎白使了个眼神,意思是这样做叫她为难,求伊丽莎白别理会母亲这一套.果然,过了一会儿,贝内特太太便推开半扇门,叫道:
"利齐,你来,妈有事也跟你说."
伊丽莎白不能再不起身.
她母亲一进走廊,就说道:
"我们还是别妨碍他们两个.基蒂跟我到楼上的梳妆室里去了."
伊丽莎白根本不想与母亲争辩,没有吭声,站在走廊里不动,等母亲与基蒂走远了,又回到了客厅里.
贝内特太太这天的算计落了空.宾利处处讨人喜爱,可是偏偏就没有向她女儿求婚.他无拘无束,谈笑自如,夜晚多了他,贝内特太太一家人都高兴.做母亲的不知分寸,他全然不在意,无论说什么胡话,他都会不动声色,耐心听着,这就使那位女儿松了口气.
他几乎不用主人邀请,就留下吃了夜宵.走前又约定好第二天上午来与贝内特先生一道来打鸟,这主要是他自己与贝内特太太的主意.
这天过去,简没有提起"没有什么大不了"几个字.姐妹们也都不谈宾利,但是伊丽莎白睡觉时高高兴兴,认为只要达西先生不提前回来,一切都会很快有个结果.然而,她又怀疑,正因为是有了达西先生的认同,才会出现今天的这一切.
宾利准时赴约,果然,贝内特先生也如约陪同了他一上午.贝内特先生比宾利想象的易相处,宾利也没有失礼的行为,没有干傻事,可让贝内特先生取笑,或者讨厌了闷声不响.自从相识以来,宾利发现就数今天上午贝内特先生最健谈.自然,宾利跟他回来吃了中饭.到晚上,贝内特太太又想了办法把所有人打发开,让宾利与女儿能单独在一起.伊丽莎白有封信要写,喝过茶不久便坐到早餐室去写信了.其他人都坐下打牌了,犯不着由她来与母亲作对.
信写完后,她再回客厅一看,吃惊得不得了,暗暗佩服母亲比自己高明.一推开门,她只见姐姐与宾利并肩站在壁炉前,好象谈得火热.这还不算,最为重要的是,两人一转身,站了开来,脸上的表情已能说明一切.他们一副尴尬相,但她自己尤甚.双方都没有说出一句话.伊丽莎白正转身正要走,不料已经与姐姐同时坐下来的宾利却突然站起身,对她姐姐轻声说了句话,便大步出客厅.
简有了值得高兴的事从来不瞒伊丽莎白,她一把抱住妹妹,欢天喜地说出了实话,她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真太好了,实在太好了!我哪里能配得上呢?哎,要是人人都像我这样幸运多么好."她又补上了两句.
伊丽莎白忙向姐姐表示恭贺,其诚挚.热烈.高兴非言语所能表达.她每多说一句祝贺的话,简就多一分陶醉感.但是,这时简不想老守着妹妹,还有一半没有说的话也不愿再说.
她大声道:
"我这就得去见妈妈.妈妈那么疼爱.关心我,我不能让她失望,这件事就得我亲口告诉她不可.宾利去见爸爸了.利齐,你想想,一家人听到我的消息会有多高兴!这么好的福气怎么会找上的呢?"
说完,她跑去告诉母亲,母亲神机妙算,早撤了牌局,在楼上与基蒂坐等.
简走后,伊丽莎白心想,让一家人盼望,苦恼了将近一年半载的事,最后竟一蹴而就,忍不住笑开了.
她还想道:
"他朋友操心费神,妹妹心思算尽,可仍然出现这个结果,出现这个最令人高兴.最圆满的必然结果!"
过了一阵,宾利来了.他与她父亲都谈得很干脆利落.
他一推开门,马上便问."你姐姐呢?"
"在楼上我妈妈那里,马上会就下来."
听这一说,他关上门,走到她身边,要听听这位姨妹会说些什么恭贺和祝愿的话.伊丽莎白对他与姐姐喜结良缘表示了由衷的高兴与祝福.两人亲切热烈地握手.接着宾利说起自己是如何幸运,简如何十全十美,一口气讲到简下楼了才停,伊丽莎白只好句句洗耳恭听.虽然情人眼里出西施,伊丽莎白却完全相信,宾利对幸福的一切期望并非空想,因为简的确聪明绝顶,温柔体贴谁人能比,与宾利又可谓意气相投.
这一夜不同寻常,一家人个个喜气洋洋.贝内特家的大小姐已大功告成,满心高兴,脸上容光焕发,显得越加漂亮.基蒂笑嘻嘻,一脸傻气,巴望不久以后她也会时来运转.贝内特太太与宾利长谈了半小时,尽管句句话不离赞成,同意,仍还嫌没有尽意.吃夜霄时,贝内特先生也来了.听他的语气,看他的举动,他显然是真高兴.
不过,客人没有告辞时,他只字不提这一天的大事.客人一走,他转身对大女儿说道:
"简,我恭喜你.你定会非常幸福."
简马上走到父亲跟前,亲吻了父亲,感谢父亲的美意.
她父亲又说道:
"你是个好姑娘,知道你的终身大事能美满解决,我感到十分高兴.我相信你们在一起会相处得和谐美满.两人的性格非常相近.你遇事顺从我,我也遇事顺从你,结果事事谁都不拿主意.你也好说话,我也好说话,结果仆人个个都哄骗你们.你也慷慨,我也慷慨,结果总是入不敷出."
"恐怕不会吧?如果我逢到钱的事也拿不定主意,那就太不成器了."
贝内特太太大声嚷道:
"入不敷出!贝内特先生,亏你说得出这种话来!哼,宾利一年的收入达到四五千,也许还不止这个数目."接着对女儿又说道:"简,我的心肝宝贝,我太高兴了!今天一个夜晚我哪能合得上眼?我早料到会这样.什么时候我就都认定了,到头来准会这样.你长得特别漂亮,哪能白长呢?我记得清楚,去年他刚一到赫特福德郡来,我看见了就想,你们很有可能配成一对.哼,像他这样英俊的年轻人你上哪里去能找得着?"
威克姆与莉迪亚被忘得精光了.简是最宠爱的女儿,没人能比.现在,别的女儿都无足轻重了.过不一会,简的两个小妹妹缠上了她,叫她以后让她们也分享一点福份.
玛丽求简让她能够去内瑟菲尔德的书房去看书,基蒂叫简非答应每年冬天在内瑟菲尔德开几次舞会不可.
此后宾利自然天天是朗本的贵客,常常没吃早饭就来,直到吃了夜霄才走,除非遇上了哪位不知趣.不怕人嫌的邻居,非邀他赴宴不可,他难以推脱,才去应酬.
伊丽莎白极少再有时间与姐姐交谈.只要宾利在,简就没有心思与第二个人谈话.不过,有时候,他们两人也不得不分开,到这种时候两人才都用得着伊丽莎白.如果是简不在场,宾利离不了与伊丽莎白来谈论简,谈得津津有味;如果宾利走了,简则又与伊丽莎白谈论宾利,心里才感觉不闷得慌.
一天晚上,简又说道:
"他告诉我,今年春天我在伦敦他根本就一点也不知道.这话自然叫我高兴.原来我还以为这是不可能."
伊丽莎白答道:
"我原来也这样猜想.但是他解释了怎么会有这种事了吗?"
"那一定是他姐姐和妹妹造成的.他与我要好她们肯定不愿意,这我并不奇怪,因为他完全可以挑选一个比我在许多方面都要强的.但等到以后她们一旦看到了他与我在一起过得幸福,她们会回心转意,我们又能重归于好,只不过不可能再像初识那样亲密.我相信她们以后会能看到."
伊丽莎白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肯饶人.好姐姐,说实话,如果宾利小姐一片虚情假意又把你哄住了,那我可真会让你气死."
"利齐,你会相信去年十一月他去伦敦时真正爱上了我,但是不凭别的,就凭着人家一句话,说我并对他并没有心意,他就不再来乡下事么?"
"当然他有过失,但是他的过失正好证明了他心太实."
这句话引来了简的一大通夸赞,夸宾利谦和,夸他长处多,却从不高估自己.
伊丽莎白暗自感到庆幸,宾利没有把朋友插了一手的实底露出来.虽然简的宽宏大量世间少有,但是逢到这种事,也难免对宾利的朋友会耿耿于怀.
简说道:
"我真是天下最幸运的人.利齐,你说说看,怎么同是一家人,就让我遇上了如此好的运气,最有福气呢?要是我能看到你也与我一样幸福就好了!要是你也会遇上这样一个人就好!"
"就是依仗你遇上一百个,我也休想与你一样幸福.我没有你这样好的脾气,这样好的心肠,也就不可能得到同样的幸福.得了吧,还是不要为我费心了.也许,只要走运,到时候我能再遇上一个柯林斯先生."
朗本一家的喜事无论如何事想瞒也瞒不住.贝内特太太暗暗告诉了菲利普斯太太,菲利普斯太太擅作主张,又悄悄告诉了梅里顿的所有邻居.
几个星期前,当莉迪亚私奔时,人人都说贝内特家是少有的倒霉鬼,现在一传十十传百,又成了世上少有的幸运儿.
■第五十六章
宾利先生自从与简定了终身以后大约一周后一天上午,他与朗本的太太小姐们坐在餐厅里,突然听到窗外有马车声.再一看,四匹马拉着一辆车已来到了草坪上.这时还是一大早,照例不会有客人会来,而且也不象哪个邻居家的马车.马看得出是驿站上的,车和仆人穿的衣服却从没有见过.然而,来者无疑是来登贝内特家的门.宾利反应迅速,马上劝简,说不用陪不速之客,叫简跟着他走进了矮树林.他们两个人走后,剩下的三个继续猜,也没猜出什么名堂,还是等到门一开,客人进来了,才知是凯瑟琳.德伯格夫人.
当然她们知道是有意想不到的客人,但她们无论怎样猜也猜不到这一位.贝内特太太与基蒂从没有见过,却比伊丽莎白更为吃惊.
凯瑟琳.德伯格夫人进门时简直是旁若无人,伊丽莎白向她行礼问好,她只略一点头,什么话没说就坐了下来.这位贵妇人进来后并没有要伊丽莎白介绍她是谁,但是伊丽莎白还是向母亲通报了她的大名.
贝内特太太见有这样一位大贵客登门,惊喜之及,以大礼相待.大贵客坐了半天沉默不言,最后才对伊丽莎白冷冰冰说道:
"贝内特小姐,别来无恙吧?这位太太一定是令堂大人了吧?"
伊丽莎白回答了一声是.
"那位小姐也一定是你妹妹?"
贝内特太太觉得能与凯瑟琳夫人这样的贵人攀谈实在是荣幸到及,连忙说道:"正是,夫人.她是我的第四个女儿.第五个女儿最小,最近则结了婚,大女儿在附近散步,陪着位年轻人,过不久年轻人也就要成为我家的女婿了."
凯瑟琳夫人又不吱声了,过一会才又说道:
"你们家的园林太小了."
"夫人,这园林与罗辛斯的相比自然不值一提,可是我能肯定,比起威廉.卢卡斯爵士家的来,又大方得多多了."
"夏天晚上怎么能坐在这间屋子里呢?窗口正朝西."
贝内特太太解释说,吃过饭后她一家从不在这房间里坐,然后又补上句:
"请问夫人,你离开家时柯林斯先生和他太太身体都还好吧?"
"身体都很好.我前天晚上还见到他们."
一听这话,伊丽莎白还满以为她会顺便摸出一封夏洛特的信来,因为除了捎信,她似乎没有必要登门.但是她没有摸出信,伊丽莎白就完全弄不清楚了.
贝内特太太非常客气,说要给夫人上点心,然而凯瑟琳夫人却非常不客气,断然回绝说她什么也不肯吃,接着起身对伊丽莎白道:
"贝内特小姐,你们家草地旁边有一边很像是荒郊野地,这反倒有些特殊风味,我想去那一带走走,不知你愿不愿意陪我走一趟呢?"
伊丽莎白的母亲赶忙说:
"乖乖,去吧,带夫人到每条路上都去看看,我们住的地方幽静,她一定会喜爱."
伊丽莎白答应了,回自己房间拿了把阳伞后,便下楼来陪贵客.凯瑟琳夫人经过走廊时,把大餐厅和客厅的门推开,扫了几眼,说还看得过去,然后才往外走.
她的马车还停在大门边,伊丽莎白看见马车里坐着她的随身女仆.两人走在通往小树林的卵石路上时,都一声不响.伊丽莎白觉得这女人比平时更为傲慢,更为可恶,打定了主意不会先开口."
她细细看着她的脸,心想:
"行前我怎么会认为她同她的外侄相像呢?"
走进小树林后,凯瑟琳夫人说话了:
"贝内特小姐,我大老远跑来,你不可能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你的头脑,你的良心,都会告诉你此次我来的目的."
伊丽莎白吃了一惊,是大大吃了一惊.
"夫人,你大错而特错了,我一直弄不明白夫人为什么会大驾光临."
夫人怒气冲冲地又说:
"贝内特小姐,你应该知道,我可不是个好惹的人.你遇事尽管可以不去认真,我却事事都认真.我的性格有两个特点,一是认真,二就是坦率.现在的事情非同小可,当然我更会如此.两天前,我得到一条消息,我却万万没有想到的.听说,不但你姐姐攀到了一门高亲,快要结婚,而且连你,连你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也在不久以后,很可能会嫁给我的外侄,我的亲外侄达西先生.虽说我知道这一定是有人在无事生非,虽说我信得过他,不会只当真有其事,但是我还是当机立断,跑到这地方来了,要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态度."
伊丽莎白又惊讶,又讨厌,满面通红,说道:
"既然你不相信真有此事,我想一定没有必要远道而来.夫人现在来一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叫你立即出来说话,制止这种风言风语."
"如果真有这种风言风语,夫人亲自来朗本找我和我家的人,传言不就反而由假变真了吗?"伊丽莎白不急不忙地答道:"
"如果!难道你想装聋作哑不成?难道你们没有逢人便说吗?你就当真不知道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吗?"
"我从来还没有听说过."
"那你敢不敢说,这件事无根据呢?"
"我不敢说与夫人会具有同样坦率的性格.可是你想问什么可以问什么,你问什么我不见得就会回答什么."
"岂有此理!贝内特小姐,我非叫你回答不可.他......就是我的外侄......向你求过婚了吗?"
"夫人已经明说这不会可能."
"应该不可能,只要他没有丧失理智,那就根本不可能.但是你诡计多端会勾引他,叫他一时迷了心窍,难免忘记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他是否对得起一家人.你也许勾引了他."
"我即使有这种事,你不要妄想让我认帐."
"贝内特小姐,你知道我是何许人物吗?这样对我讲话的人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算起来我与达西先生骨肉相连,我有权件件过问与他利益攸关的大事."
"但是你没有权过问我的事,你现在的做法也从我嘴里掏不出任何话来."
"让我们把话说个明白吧.你想高攀的这门亲事根本没有可能成功,是万万不行的.达西先生与我的女儿已经订了亲.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言呢?"
"那么只有一句话,这就是,既然如此,你没有理由怀疑他会向我求婚."
凯瑟琳夫人犹豫了一会儿又答道:
"他们两人订亲有些特殊.他们从小起就被看成一对,这不但是女方母亲的愿望,也是男方母亲的愿望.我们还早在他们睡在摇篮里时,就已经安排好了这门亲事.现在眼见可以实现他们姐妹俩的愿望,两家可以结亲,却半路杀出一个出身卑贱,全无身价,非亲非故的女人,要坏这门亲事.难道你就根本不顾虑达西先生亲人的心愿,无视他实际上已经与德伯格小姐定了终身吗?难道你要为所欲为,不知廉耻吗?告诉你,他一生下来就已是表妹的人,你听说过吗?"
"听说了,早就听人说过了.但是这与我没什么相干?如果不是因为别的原因使我没有嫁给你的外侄,尽管是知道他母亲和姨妈希望他娶德伯格小姐,我也不会退让一步.你们尽可以这打算把他们配成一对,打算实不实现得了却是取决于别人.如果达西先生既没有道义上的必要,又不愿意娶自己的表妹,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另外选择呢?如果他选择了我,为什么我不能够答应呢?"
"要顾全脸面,讲究规矩,思前虑后,知道利害关系,就不会答应.贝内特小姐,别忘了利害关系.如果你一意孤行,莽撞到底,他的亲朋好友绝不会有什么好的让你瞧.与他沾亲带故的人个个会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对你嗤之以鼻.用白眼瞧你,你结婚是自讨苦吃,我们没有一个人会来理会你."
伊丽莎白答道:
"这的确非常不幸.但是如果做了达西先生的太太,福份也是提高的,所以,利弊两相对比,并无可懊悔."
"不开窍的蠢货!我都替你害臊!我今年春天热情招待你,你就这样回报我吗?难道你不记得我的好处吗?让我们坐下来吧.贝内特小姐,你必须清楚,我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这几句话休想说动我.我从来不怕任何人的胡言乱语,也素来不肯失望而回,善罢甘休."
"如果这样,夫人现在就更难收场了.但是,反正我没关系."
"我说话不许插嘴!你乖乖听着.我的女儿与外侄是天生的一对.他们的母系都是贵族之后,父系虽然没有受封,但也是有脸面受敬重的世家.双方的产业都相当可观.两家的人异口同声说他们是命里注定了的姻缘,又怎能拆散呢?一个一无门第,二无显亲,三无家产的小丫头偏不知晓天高地厚!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种事难道会成功吗?如果你还有自知之明,就不要忘记自己所在的人家,痴心妄想去高攀了."
"与你外侄结婚我并不认为是什么痴心妄想高攀.他是位体面人,我也是体面人的女儿,所以更我们旗鼓相当."
"不错,你是个体面男人的女儿,但你的母亲算是什么人?你的舅舅.舅妈.姨父.姨母算什么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的根底."
伊丽莎白说:
"无论我的三亲六眷是什么人,只要你的外侄不计较,你用不着多费心."
"说明白些,你与他定了终身没有?"
伊丽莎白并不愿让凯瑟琳夫人痛快,不愿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但考虑一会后只得说:
"还没有."
凯瑟琳夫人露出了非常高兴的神态.
"那你能答应我永远不接受他的求婚吗?"
"我不会许下这种誓言."
"贝内特小姐,这就叫我觉得万分惊奇了.我原以为你是一个有理性的姑娘.不过,你不要痴心妄想,以为我会退让.如果你不按照我的要求作出保证,我绝不打道回府."
"这种保证你别想叫我作.我不会答应毫无道理的要求,你吓不倒我.你夫人尽可以希望达西先生与令嫒结婚,但是难道我依从了你,作出许诺,他们结婚的可能性就大了吗?如果他爱我,难道我拒绝了他的求婚,就能使他转而向表妹求婚吗?凯瑟琳夫人,请恕我直言,你这个要求太荒谬,不但毫无道理,而且说出去不免贻笑大方.要是你以为这几句话能使我就范,那就大大看错人了.你干涉你外侄的事他会不会答应我还不敢说,但是无论怎样我的事你无权干涉.所以,我要奉劝你一句,对这个问题请就此罢休."
"请不要太心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之所以反对除了已经摆出的种种理由外,还有一条理由.你妹妹不知羞耻与人私奔,我不是没有听说其中的内情.我什么都知道.其实,那年轻人与你妹妹结婚是你舅舅与父亲花了大钱才凑拢来的.这种烂污货怎么配做我外侄的姨妹呢?那烂污货男人的父亲原来还给我外侄的父亲当管家,管家的儿子怎么能够成为我外侄的连襟呢?天理不容!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呢?难道彭伯利的门第就这样眼见叫人毁了吗?"
伊丽莎白气愤地回答道:
"你的话到此已说完了,我也受够了你的谩骂.对不起,我必须得回去了."
她边说边站起身.凯瑟琳夫人也不得不起身了.两人便往回走.贵妇人鼓着一肚皮闷气.
"看来你是完全不顾及我外侄的体面和名声了!你这只想着自己,没有良心的东西!你怎么就不考虑一下,与你结了婚以后,人人都会不起瞧他呢?"
"凯瑟琳夫人,我不想再谈了.你当然知道我的心意."
"你肯定是决心把他抢到手吧?"
"我没有说过这种话.我决心做的事仅仅是,我认为怎样可以得到幸福,就怎样得到幸福,而不求教于你,也不求教于任何与我完全无关的人."
"好呀!这么说,你是拒不买我的帐了.你也不知什么是本分,名声与感激了.你决心使达西先生在亲朋戚友中声败名裂,也让全世上的人都瞧不起他."
伊丽莎白答道:
"这件事牵涉不到什么本分.名声和恩情,我与达西先生的结合一不是不安本分,二不是不要脸面,三更不是忘恩负义.至于说他自家人生气,旁人愤愤不平,如果他自家人因为他娶了我而生气,根本就不值得在意,而旁人会自有公论,不见得个个瞧不起他."
"原来这就是你的内心所想,这就是你打定了的鬼主意!很好!现在我有了对策.贝内特小姐,别以为你癞蛤蟆能吃到天鹅肉.我来只是为了试试看,原以为你还会拿出理智.咱们等着瞧吧,我想办的一定能够办到."
凯瑟琳夫人喋喋不休,等走到车门边时,猛然回转身,又补上了几句:
"贝内特小姐,我不对你说再见,也不向你母亲问候,因为你们不配我对你们讲礼节.闹得这样扫兴我还从来没有过."
伊丽莎白没有答话,更没有请这位贵妇人回屋里坐,不声不响便进了门.上楼时她听见马车起步的声音.她母亲已等得不耐烦,便先走到梳妆室门口,拦住她询问为什么凯瑟琳夫人不再进来坐.
女儿答,"她不愿意,想走."
"这位夫人长相很好.她亲自登门太客气了,我想她来无非就是告诉我们柯林斯两夫妇现在都很好.可能她是想到什么地方去,路过梅里顿,心想不妨来看看你.利齐,她不大会有什么紧要的事向你说吧?"
伊丽莎白不得不撒一次谎,她与凯瑟琳夫人所谈的话是不能如实来告诉母亲的.
■第五十七章
这位不速之客走后伊丽莎白仍然心神不安宁,反反复复想着,一连想了好几个小时.看来,凯瑟琳夫人以为她与达西先生已经有了婚约,不辞辛苦从罗辛斯跑来的唯一目的是拆散他们这一对.这样做当然情有可原,但伊丽莎白弄不明白,说他们定亲是从哪里刮起的风.想来想去,她才想起达西是宾利的心腹之交,而她自己又是简的妹妹,现在一个要结婚了,人人都会去关心另一个,又生出一件亲事来.她记得自己就早就感到,姐姐一结婚,达西先生与她的往来必然变频繁.她本人认为将来有些可能的事必然在卢卡斯府的几位邻居看来,简直就成了铁定无疑近在眼前的事,而她们与柯林斯夫妇书信来往不断,她推测就这样风刮进了凯瑟琳夫人的耳朵里.
然而,回想起凯瑟琳夫人前前后后说过的话,她不由得感到几分不安,只恐凯瑟琳夫人横下一条心插手会使事情不妙不美妙.她口口声声非拦阻这件婚事不可,所以伊丽莎白断定她一定在打主意劝外侄,又说一通与她伊丽莎白结亲又是如何如何不好,达西听了信与不信她伊丽莎白还不敢妄言.她不知道达西对他姨母感情的深浅,也不知道他对姨母是否言听计从,但按常情推测,他不像自己,对这位夫人的印象必然会好得多,如果夫人一一列举起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的弊端来,要害势必被他切中.达西最看重门第,一些在伊丽莎白看来并不能够成立,滑稽可笑的理由,达西也许觉得很有见地,确实是那么回事.
假设他原来就很可能豫疑不决,打不定主意该怎么办,现在经一位至亲一劝说,一央求,也许会打消所有疑虑,马上下定决心做幸福和名声可以两全其美的事.这一来,他就不会再返回.经过伦敦时凯瑟琳夫人可以找到他,那么他答应宾利再来内瑟菲尔德的话就算不了数.
伊丽莎白继续想道:如果过几天他找个借口,写封信给朋友说不能付约,那我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我不用抱希望,不用等待,反正他不可靠.在他有可能获得我的感情,向我求婚成功时,既然他并不这样做,而只会惋惜一番,那么很快我连想也不会去想他.
这一家其他人听说那位客人经过以后,都惊奇得不得了,但是个个都与贝内特太太一样,猜想一定是怎么怎么回事,不再觉得奇怪,也没有追问,省了伊丽沙白的麻烦.第二天上午,她正下楼时碰见了父亲.父亲拿信从书房出来.
"利齐,我正要去找你,到我房间来吧."父亲说.
她跟着进了书房,不知父亲会有什么事对她说,又看见父亲手上的一封信,更猜不透为什么.突然,她想大概是凯瑟琳夫人来的信,那就得费许多口舌解释,不觉心慌起来.
父亲走到火炉边,她也走到火炉边.父女俩坐下之后,做父亲的说道:
"今天上午我收到了一封信,叫我大吃了一惊.信上主要谈的是你的事,所以说了些什么应该让你知道.我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有两个女儿马上就要完婚.让我恭喜你找了一个如意郎君."
伊丽莎白满面通红,马上想到是两姨侄中外侄来的信,并不是姨妈来的.她既该高兴,因为达西先生终于颂读衷肠了,又感到不该高兴,因为信没有直接写给她.正愣神时,听父亲又说话了:
"你似乎胸有成竹.年轻姑娘对这种事最敏感,但是恐怕你这次不行,再聪明也猜不对来信的人姓甚名谁.这信封是柯林斯先生写来的."
"柯林斯先生来的信!他会说些什么呢?"
"当然是重要的事情.信一开头,他便恭喜我快要出阁的大女儿,这事看来是心好而嘴快的卢卡斯家哪一位告诉他的.那些话我不必念了,免得你不耐烦.有关你自己的事是这样写的:'侄与贱内对这件喜事谨表衷心祝贺后,请允许侄提及另一在喜事,其消息来源同前.据悉,令嫒伊丽莎白会在大小姐出阁后不久,也可望出阁.所择郎君堪称大富大贵之人,远近闻名.,
"利齐,你猜得出他这是在说谁吗?
"'此君洪福齐天,世人艳羡之事,悉数享有,门第高贵,家财万贯,且握提携布施之权,能荫及多方.凡此种种,自当可取,但也请客侄向姨父大人与表妹直言相告,倘若这位先生提亲,尽管府上想慨然应允,也万勿急,否则厉患无穷.,
"利齐,你想想这位先生会是谁?不过别急,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侄之所以要提醒府上注意,毋庸置疑,自然有其原因,其姨母凯瑟琳夫人对这件婚事深感不快.,
"你看,这人是达西先生!利齐,我猜你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信.别人不挑,在我们认识的人中偏挑了这么个人做文章,管你柯林斯捏造的也好,是卢卡斯家的人捏造的也好,人家一听这人的名字,谎言不是就就不攻自破了吗?达西先生无论看哪个女人都要吹毛求疵,更何况也许这辈子对你瞧都没有瞧过一眼.难得他们就想得出这种事来!"
伊丽莎白本来要跟着父亲调侃几句,都调侃不起来,只是装出了副笑脸.她现在完全反常,一点不喜欢父亲的俏皮幽默了.
"难道你不觉得滑稽可笑令人捧腹吗?"
"那当然.你往下念吧."
"'昨夜向夫人言及这门亲事很有可能会成功,夫人听后,一如往日,当即以肺腑之言坦诚相告.由于表妹府上显然有不相匹配之处,夫人说此门亲事有失体统,绝无应允之望.侄窃以为责无旁贷,应当告知表妹与爱慕彼之显贵郎君深明大义,在没有得夫人恩准时,勿冒然成亲.,柯林斯先生还说,'表妹莉迪亚的不幸之事得以收场侄深感欣慰,现惟一挂心的只是他们婚前同居会人人尽知.然而,侄既身为牧师,应当尽职尽责,实言相告,闻表妹完婚后姨父大人旋即便将他们夫妇迎至府中住,不胜惊讶.此举助长伤风败俗之恶习,如朗本在侄教区之内,侄定当全力反对.姨父大人乃基督教徒,固然应宽恕他们夫妇,但同时也应拒见其人,甚至忌提及其名.,他脑子里基督徒竟然是这样子宽恕人的!他的信往下谈的是爱妻夏洛特近来怎样,还说要添丁进口了.利齐,你怎么啦!好像是不觉得可笑.你别太认真,气不过这种无稽之谈.人生在世,如果不让人家开开玩笑,反过来又笑话人家,那过得还能有什么意思呢?"
伊丽莎白大声答道:
"我觉得这事太可笑,但不过也太奇怪了!"
"没错,正因为奇怪才可笑.要是他们说起是另一个人,倒无所谓是谁.那一位完全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你又见了他就厌恶,把你们拉扯到一起就荒唐透顶了.别看我最不喜欢写信,但却不能断与杨林斯先生的书信来往.你不知道,别看我佩服威克姆的厚脸皮和虚伪,一谈到柯林斯先生的信,又不由得把自己的龙门快婿都摆到了一边,倒觉得柯林斯先生比他还强.利齐,告诉我吧,凯瑟琳夫人怎么说这谣传?她登门拜访是不是就为了挡你的驾?"
女儿没回答这问题,只一笑置之.父亲问她时并没有起丝毫疑心,因此没有再追,叫女儿烦恼.伊丽莎白心里想的是一套,脸上装的却只好是另外一套,真有千难万难.她本会哭起来,但非得笑不可.她父亲说达西先生全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无意中刺伤了她的心.好在无可奈何中只暗暗埋怨糊涂的父亲,但又担心,也许不该怪父亲眼睛不中用,而只能怪自己不该想入非非.
■第五十八章
伊丽莎白完全估算错了,宾利不但没有收到朋友找个借口说不再来的信,而且在凯瑟琳夫人登门后不几天,还把达西带到了朗本.两位客人很早就来了.伊丽莎白提心吊胆,就怕母亲告诉达西先生,他姨妈来过,幸好宾利更心急,只想单独与简在一起,比贝内特太太先打开话题,建议几个人都到外边散散步.大家都赞同,但贝内特太太没有散步的习惯,玛丽历来不舍得时间,所以一道出去的是五个.宾利与简慢慢拖,不久便落到了后面.他们不紧不忙,让他们三个自由自在.伊丽莎白.基蒂.达西都寡言少语.基蒂因为怕达西,不敢说,伊丽莎白心里正七上八下;另外一个也许也相差无几.
基蒂想去找玛丽亚,三人便朝卢卡斯家走.伊丽莎白则觉得没有必要都去,等基蒂离开他们以后,大着胆与达西继续往前散步.现在到她该拿定主意的时候了,等鼓足了勇气,便立即说道:
"达西先生,我是个非常自私的人,只图自己内心痛快,不惜伤害你的感情.你对我那个不幸的妹妹恩重如山,怎叫我不感激你呢?我听到这件事以后,内心非常不安,一直想对你表达最深切的谢意.如果我一家人都已知道这件事,我们全家也都会对你感激不尽了."
"对不起,非常抱歉,这件事很可能被误解,叫你内心很不是滋味,这是不该让你知道的."达西先生答道,声音里听得出惊讶和激动,"我不曾想到,加德纳太太竟然会这样藏不住话."
"你别责怪我舅妈.是莉迪亚没头脑,说漏了嘴,让我知道你与这件事有关,当然要想方设法打听到全部情况才甘休.是因为你出于同情,才不辞劳苦,为了找到莉迪亚他们,遭受了许多委屈,我应以一家人的名义,深深感谢你."
达西答道:
"如果你一定要感谢,就以你一个人的名义吧.我承认,我那样做除去其他原因外,还希望使你高兴.但是你家的人用不着感谢我.虽然我很尊重他们,但是常在我心头的却只有你."
伊丽莎白难为情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达西停了一刻,又说道:
"你是个好心肠人,不会捉弄我.如果你内心的想法与今年四月一模一样,请马上对我直说.我的感情,心愿依旧,但是你的一句话可以使我永远不会再提起这件事情."
听了他这两句表白,伊丽莎白替他心急,也觉得另外无路可走,不得不马上答话,尽管还是有些吞吞吐吐,却让他明白了,自从他提到的那个时间起,自己的内心已有了深刻变化,现在对他的情意又高兴,又感激.这一回答使达西喜出万分,还从来没有这样欢欣过,马上吐尽衷肠,情火中烧的人会说的话没有露掉一句,而且说得既充满温馨,又不失分寸.可惜伊丽莎白并没有抬起头,要不然肯定会看到,由于内心高兴,他喜气洋洋,变得更加英俊.虽然她不敢抬头看,对方说的话却全能听到.达西在向她倾诉着真情.表白她在自己心中占有怎样的位置,使她越听越觉得这种感情珍贵.
两人不辨方向,往前一直走着.他们有太多的心事要吐,太多的感情要领受,太多的话要说,什么都顾不上看.伊丽莎白接着知道了两人现在能够心心相通还有着达西先生姨母的一分功劳.她回家路过伦敦时,果真找到达西,告诉他到朗本去了,以及为什么要走这一趟,与伊丽莎白谈过哪些话,特别是伊丽莎白的话,一句句全盘托出.在这位夫人看来,伊丽莎白的那些话是蛮横任性的典型表现,以为只要如此一摊出来,她才不会白跑一趟,伊丽莎白没有答应她的事,外侄肯定会答应.但不幸得很,结果正好与夫人的预料完全相反.
达西说道:
"原来我几乎不抱什么希望,这一来却产生了希望.我对你的性格早就有清楚的了解,知道如果你对我已经极度反感,厌恶情绪根深蒂固,你会对凯瑟琳夫人坦率承认,不加隐瞒."
伊丽莎白一下子脸红了,笑着回答道:
"没错,你对我的坦率有了解,知道我会那样做.当着你的面都痛骂你一顿,在你的三亲六眷面前骂你当然不可能再有顾忌."
"你骂我的话还有哪一句是不该?虽说你列举的罪名并无根据,是以讹传讹,但是当时我对你的态度不好,骂得再厉害也是活该.我的过错不可原谅,每次一想起来就感到十分懊悔."
伊丽莎白又说道:
"那天夜晚谁的过错大我们别再争执吧.应该说,两人的态度都不好,但是自那以后,我们之间也都变得有礼貌了."
"我不能这样轻易地就原谅自己.现在回想起当时我说的话,我的行为,我的态度,我的脸色,想起事情的前前后后,心里有无法表达的难受,这么几个月来一直是这样的.你骂我骂得好,叫我永远也忘不了.你是这样说的:'如果你有礼貌些.,你不知道,也几乎想象不到,你说得我有多难受.当然我同时应该承认,过了些时间我才镇静下来,知道你的话有理."
"我倒没有料想到,我那句话竟然有那么厉害,一点也不知道你听了会觉得难受."
"你这话我能理解.当时你只当我完全没有正常人的情感,你肯定是那样想的.我忘不了,当你说不管我用什么方式向你求婚,都打动不了你的心,使你答应我时,你连脸色都变了."
"哎,别再提我当时说的话,再提没有任何好处.实话说,我一直为了那件事感到过意不去."
达西谈到他写的信,问:
"那封信是不是......是不是使你对我印象才好转些呢?是不是在你一个人独自看信的时候就相信我说的话了呢?"
伊丽莎白说那封信对她很有影响,还说到她过去曾对他的偏见怎样渐渐消失了.
他说道:
"我知道信上的话一定很使你难过,但是不那样写又不行.只有你将那封信毁了才好.有些部分,特别是信的开头,我的确很怕你再翻出来看.有些话我仍旧还记得,你看了不恨我才怪呢."
"如果你认为要烧了那封信我对你的感情才牢固,那最好立即烧了.不过,虽然我们两人都有理由认为我的想法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但大概不会因为留下了那封信,会说变卦就变卦吧?"
"我认为我写那封信的时候,头脑还完全清醒冷静,但是实话说吧,也憋着一肚了怨气."达西说.
"信的开头也许有怨气,但到结尾却没有了怨气.最后那句要上帝保佑我不就是慈悲为本宽大为怀吗?别再谈那封信了.写信人当时的心情与收信人当时的心情到现在都已经完全不同了,所有不愉快的事还是完全忘了吧.我的处世哲理你应该学学:过去不愉快的事都不要再去想."
"我不相信你抱有这种哲理.你回忆过去时固然是完全没有悔恨,但你内心的平静与其说是因这种哲理而产生,还不如说是由于没有可负咎的事.我与你不能相比.回忆往事时的苦恼免不了,也应该有.我虽然认为人不该妄自尊大,但实际上我还是妄自尊大的人.小时候,大人教了我分辨是与非,但是没有能教我如何养成好性格.我学到许多大道理,但是无形中跟着大人也沾上了傲慢.自负的习性.不幸我却是一个独生子,过了好些年才又有一个妹妹,所以被父母娇养惯并行不悖.父母本身为人很好,特别是父亲,心地善良,待人和善,然而他们听任.助长.甚至教我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只看得起自己家的人,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不以为然,至少,巴不得别人与我相比只有我才聪明,高贵.从八岁到二十八岁我一直都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你,伊丽莎白,到现在我还会这样.我得大大感谢你!你教训了我一顿,开头的确不好领受,但到头来使我获益非浅.我碰你这个壁碰得好.我开初满以为你会答应我.我想得到一个值得喜爱的女人的喜爱,却极端自负,是你才使我明白过来,越自负越是达不到目的."
"你当时当真以为我肯定会答应吗?"
"一点也不假.恐怕你会笑话我太信心十足吧?当时我以为你在盼着,在等着我求婚."
"我的举动一定是容易叫人误解,但并不是有意请你,这一点请你相信我.我没有存心哄骗你,但我的活泼性格也许常会使我做出叫人误解的事来.从那天夜晚起,你肯定恨透了我."
"哪会恨你!开始也许我很气,但没多久以后,我才知道应该气谁了."
"我很想知道我们在彭伯利巧遇时,你对我是什么看法.你是不是怪我不应该来呢?"
"根本就没有怪,我只是感到非常惊讶."
"我看到你那样客客气气对我才真是大吃了一惊,比起你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的良知告诉我,如果你没什么好气对待我,那也是我活该.老实说,我对别人不好,也就不会指望别人对我好."
达西回答道:
"当时我彬彬有礼只是想让你看到,我不是那种可耻的卑鄙小人,过去的事不会完全记恨在心.我也希望让你看到你骂我的话并没有白说,取得你的宽恕,改变你对我的看法.至于究竟过了多久我又起了别的心我也说不清,但肯定至多也只在看到你半小时之后."
接着,他向她说起乔治亚娜感到认识了她很高兴,刚认识她却突然离开乔治亚娜很惋惜.自然,他再次提起了促使她突然离开的那件事.这时伊丽莎白才明白,达西还没有出旅社门就已作好打算,等她走后便离开德比郡去寻找她妹妹,他所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正在冥思苦想,如何才能找到她妹妹.
伊丽莎白再次表示了感谢,但这件事对两人来说都是很愉快的事,所以没有再谈.
他们慢悠悠走着,谈得非常投机,不知不觉好几英里了,直到一看表,才知道时间不早,该回家了.
"就不知宾利先生和简现在走到哪里去了?"这一声问使话题转到了这两人的事上.达西对他们的婚事感到高兴,他的朋友成功后就把喜讯先告诉了他.
伊丽莎白问道:
"你告诉我,你觉得意外了吗?"
"一点也没有.我动身去伦敦时就知道快水到渠成了."
"这就是说,你先表示了赞成.我早猜到了."达西虽然矢口否认有这种事,但是她觉得肯定是这么一回事.
达西说道:
"在去伦敦前一天夜晚,我对宾利说了早就该说的实话.我告诉他,我是很荒唐,太不应该,插手了他的事.他大吃一惊,因为他不曾起过一点疑心.我还告诉他,我原来分析你姐姐对他并没有情意也是不对的.由于我可以明显看出来,他对你的姐姐依旧一往情深,因此我知道他们会定结成幸福的一对伴侣."
伊丽莎白见他说什么朋友就想信什么,情不自禁笑了.
她问道:
"你告诉他我的姐姐其实爱他是凭自己的观察作的结论呢,还是因为春天听了我的话才知道."
"是凭自己的观察.最近两次我到你家见到她时,仔细观察到,看准了她有情意."
"我猜,你一看准了,他跟着也就看准了,对不对?"
"没错.宾利的谦恭一点都不虚假.他瞻前顾后的性格才使他在这种重大的事情上不敢自己拿主意,但是他由于对我言听计从,所以一切也就顺顺当当了.我不得不承认了一件事,他听了不愉快好一阵,这难怪他.我老实告诉他,其实你姐姐去年冬天在伦敦住了三个月,我明明知道,却有意瞒了他.他很生气真的.但是我知道当他明白你姐姐的心意后,气不但马上消了.现在他已经真心实意原谅了我."
伊丽莎白本想说宾利是个很称心的朋友,就因为能事事顺从,才很是不易,但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她想起来达西不是一个开得起玩笑的人,现在说笑还为时过早.达西接着还是谈宾利,预计他一定会幸福.不过与他达西相比,宾利自然逊色了不少.谈着谈着,两人到家了.进门后,他们在走廊里才分了手.
■第五十九章
"哎呀,利齐,你们散步散到哪去了?"伊丽莎白刚进房门,简劈面就问.到大家坐下吃饭时,其他人也这样问.伊丽莎白只答道,他们信步走着,结果走到了个她也不认识的地方.她答话时脸有些红,但是看她脸红也罢,神态反常也罢,谁都没有怀疑事情的真相究竟怎样.
这一夜过得平平静静,没有任何不寻常的事情.已公开的一对情人有说有笑,未公开的一对情人无声无响.达西由于性格,并不喜形于色;伊丽莎白心慌意乱,知道自己幸福,却体验不到幸福的滋味,除了眼前的尴尬,她还会面临其他难题.等她的大事公开以后家里人会作何感想她不难预料.她知道,除了简,没有第二个人女人还喜欢他,甚至还担心,别人会讨厌他,尽管他财产多门第高也无济于事.
到夜深以后,她向简敞开了心扉.贝内特小姐平常并没有怀疑人的习惯,但现在断然不肯相信.
"利齐,你在开玩笑是吧!这不可能!你要嫁给达西先生!不对,不对,你无论怎样也骗不了我,我知道这事不可能."
"这我就出师不利了!我惟一抱指望只有你一个,如果连你都不相信,还有谁会相信?我半点玩笑都没有开,说的句句是实话.他还仍然爱我,我们已经订了终身."
简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她.
"嗯,利齐,这不可能.我知道,你对他厌恶之极."
"你并不了解实情.那话你以后别说起,也许过去的不会再存在,我不能算是爱他,可是这类事记得牢没好处,日后我要忘得一干二净."
贝内特家的大小姐看来仍然是一百个不大相信.伊丽莎白再次对她说是真的,神情更加严肃认真.
简大声说道:
"我的天,真就有这种事吗?好吧,我不相信也得信了.利齐呀利齐,我可要......我真心祝贺你了.可是,我要冒昧地问一句,你跟着他过日子保证会幸福吗?你有把握?"
"那毫无疑问.我们两个都觉得,我们会过得非常幸福.简,你高不高兴?有个这样的妹夫乐意不乐意?"
"非常乐意.我们俩都高兴极了.但是你们的事我们从前想过,谈过,认为不可能.你就当真会那样爱他吗?听着,利齐,没有感情千万不要结婚.你这步棋走得对不对有把握吗?"
"肯定有!等到我告诉他一切,你准定会认为,我做的事不但应该,还求之不得."
"你这是什么意思?"
"嗯,老实说吧.我喜欢他真的已经胜过了喜欢宾利.恐怕这话会使你很不高兴."
"好妹妹,我们都说话吧.我希望你正正经经说.现在该让我知道的事你一五一十都告诉我.请问,你爱上他有多久了?"
"我是渐渐地爱上他的,很难能说出个开始的时间,不过我相信最晚也在到彭伯利看到他那片美丽的住地时."
然而简一听又叫她别再开玩笑,这一请才请出了效果,她马上对简发誓说她千真万确爱达西.贝内特家的大小姐问清楚了这一点后,其他便概不愿深究.
她说道:
"我现在放心了,因为你会与我一样过得幸福.我原来就一直觉得他也很不错.不说别的,单就凭着他爱你,我就得对他有好印象.现在更不同,他既是宾利的朋友,又要作你的丈夫,除了宾利,除了你,我喜爱的人就是他了.不过,利齐,你也真太滑头,把我都闷进了铁桶里.你到了彭伯利和兰布顿,连风都没有向我透一点!所有事我不是从你嘴里听来的,倒亏了别人,要不然我什么都不知道."
伊丽莎白向她解释了为什么要保密.一来她不愿意提起宾利,二来自己也心乱如麻,也就更不愿提起宾利的朋友.现在不同,连莉迪亚结婚达西帮了多少忙也用不着瞒了.什么都和盘托出,姐妹俩一直谈到半夜.
第二天上午,贝内特太太站在窗口边,突然叫嚷起来:
"真活见鬼!宾利上我们家来,讨厌的达西偏偏要跟着!怎么他会这样不知趣,往我们家跑呢?他去打鸟也行,干点别的什么都行.为什么要来麻烦我们?他来了我们怎么敷衍呢?利齐,你得再陪他到外面去走走,别妨碍宾利."
这一说正中下怀,伊丽莎白忍不住笑了,但想到母亲次次嫌弃他,又觉得真是有些苦恼.
两人一进门,宾利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热烈地与她握手,可见已得到了消息无疑.刚过一会,宾利又大声说着:
"贝内特太太,这一带还有没有别的小路叫利齐今天转来转去又辨不出东西南北的呢?"
贝内特太太说道:
"今天上午我看达西先生.利齐.基蒂三个上奥克姆山去欣赏一下景色吧.奥克姆由于离得远,一路风景好,达西先生还从来没有游玩过."
宾利先生接过话腔:
"达西先生与利齐不在乎,我只担心基蒂会吃不消.基蒂,你说呢?"
基蒂表示宁愿守在家里,达西先生说很有兴趣去看看奥克姆山的风景,伊丽莎白没有吱声,算是默认.她往楼上走,去作准备,谁知贝内特太太也跟了来,说道:
"利齐,让那个讨嫌的家伙跟你一个人去,妈感到对不住你,你就别怪妈吧.你知道,这都是为了简.犯不着跟他多话说,就这样吧,所以你别多费神."
两人在散步时商定,晚上得请贝内特先生承认他们的婚事.贝内特太太那边,伊丽莎白主张由她自己去谈.她很难预料母亲会有什么别的反应,有时候甚至还担心,母亲对达西太厌恶,达西有钱有势也枉然.不管对这门亲事极力反对也好,欣喜若狂也好,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听说后一定同样会失态.伊丽莎白既不希望达西先生第一个看到她气势汹汹地表示反对,也不大希望达西先生看到她第一个欢天喜地地表示赞成.
晚上,贝内特先生刚一进书房,伊丽莎白见达西先生站起身也往书房走,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倒不是担心父亲反对,而是怕这一来父亲会不高兴.几个女儿中,父亲最喜爱她,现在她选择的人却叫父亲放心不下,眼见自己心爱的女儿要出嫁了而忧虑.惋惜,如果是她一手造成了父亲的苦闷,那么一想起来她自己也会过意不去.她坐立不安,直到达西先生回转身,一见他还面带微笑,她才松了口气.过了不久,达西走到她与基蒂坐的桌子边,假装欣赏她慢慢悠闲地做针线活,便低声说了句:
"到你爸爸那里去,他在书房等着你."
她这时起身走了.
父亲在书房里踱来踱去,神情庄重,忧心忡忡.见她过来,说道:
"利齐,你怎么啦?要嫁给这么个人,是糊涂了吗?你不是一直讨厌他吗?"
伊丽莎白一听只恨自己当初.以前为什么要看事那样片面,说话过分呢?要不然,哪会有现在的尴尬,还要费尽口舌解释表白呢?事到如今,她只好如此.她结结巴巴向父亲承认,的确爱达西先生.
"这么说来,你打定了主意要嫁给他.不错,他的确很是有钱,以后你的漂亮衣服.漂亮马车会比简多,但是这些东西能使你得到幸福吗?"
伊丽莎白说道:
"你除了认为我对他并没有感情,你还担心什么吗?"
"那倒没有.我们都知道他傲慢,不讨人喜爱.但如果你是真喜欢他,这倒也没什么."
"是的,我的确喜欢他."伊丽莎白答道,眼里闪出泪花,"我爱他.实际上,说他傲慢也有些冤枉.他为人好极了.你并不了解他,是不?请别再这样说他吧,要不然,我会觉得很难过."
她父亲说道:
"利齐,我已经向他表示了赞同.说实话,他不是一般的人,能屈驾来求我,有什么我敢不答应呢?如果你下了决心要嫁给他,我现在也向你表示赞同.但是,我还是想劝你好好考虑考虑.利齐,我了解你的脾气,知道如果你也不是真看得起丈夫,如果你不认为他比你强,你不会觉得幸福,也不会觉得体面.你聪明极了,如果嫁个不相配的人,会特别危险,难逃懊悔与苦恼.孩子,要是我以后眼看你瞧不起要与你过一生的人,我会伤心,你好好掂掂这件事情的分量."
伊丽莎白更感到父女情深,答话格外恳切.诚挚,反复说达西先生的确是中她心意的人,解释了对他的看法渐渐改变的过程,更表示她很有信心,知道达西的感情不是出于一朝一夕的冲动,而是经历了好几个月分离的考验,又如数家珍般一条条列出了达西的好品德,终于打消了父亲的疑虑,父亲信服了,也赞成了这门亲事.
她说完以后,父亲又说道:
"好啦,宝贝,我没什么可说了.既然这个样,他也就配得上你.利齐,要不是遇上他这么好的人,我才不会放你走."
为了使父亲知道达西先生究竟怎样好,伊丽莎白还说出了他主动给莉迪亚帮的大忙.父亲听得发了愣.
"今天晚上怎么听到的都是些稀奇事呢?全是达西的一个的功劳!婚事是他促成的,钱是他掏的,那家伙的债是他还的,还买了个军衔!再好也没有了.也省了我无穷的麻烦,数不清的钱.如果是全仗了你舅舅,我必须得还他的钱不可,逃不了,只是年轻人为了爱情会发狂,什么都要自行其事.明天我来提出还钱给他,他一定会大吹大擂怎么爱你,这一来事情就算了结."
接着他想起前几天念柯林斯先生的来信时,伊丽莎白的反常神情.然后他笑话了她一阵,才让女儿走了.女儿离开书房时他说道:
"要是再有年轻人想娶玛丽或者基蒂,叫他们进来好了,现在我正闲着没事."
伊丽莎白心上的石头落了地.她在自己房间坐了半小时,安安静静想心事,回到大家一起时总算神情正常.所有的事情都来得太突然,反而没有任何高兴的感觉,但这一晚总算过得太太平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担心了,不愁不会轻松自在的.
夜深时母亲起身走进梳妆室,伊丽莎白马上跟了去,便把终身大事告诉了她.母亲的反应果然不一般.刚听完时,她一声不响地坐着.足足过了有一二十分钟,才明白过来女儿说了些什么,非同平常,要是碰上对她家有好处的事,要是知道谁爱上了哪个女儿,她素来表现敏捷.但是好不容易她才开始动弹,先在椅子上不得安静,后来站了起来,不久又坐下,在感慨着,庆幸着:
"哎哟哟哟!天赐的福气呀!这还了得!乖乖,是达西先生!这有谁料想得到?就真有其事么?呀,利齐,我的心肝肉,你可真要大富大贵啦!那花不完的零钱,那金银珠宝,那车,那马,都变成了你的!简跟你无可比拟,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我好高兴,我好快活!这人多帅,一表人才,个子又高!哟,利齐宝贝呀,我原来不喜欢他你代我赔个错吧.他也不要往心里去才好.利齐,我的心肝宝贝,宝贝心肝!在伦敦还有座大住宅哩!哪件东西还不叫你看得眼花!三个女儿一口气出嫁了!一年就上万镑!哦,天啦,我该怎么样呢?都快发疯啦!"
这番话足以证明她认可了亲事,不用再怀疑.伊丽莎白便走了,庆幸母亲得意忘形的胡话只有她一个人听到.但回到自己房里还没出三分钟,母亲又来了.
她嚷道:
"心肝宝贝呀,我满脑子就想着这件事.一年一万英镑,也许还不止这个数目!阔得像王侯了!要领特许结婚证,你非领特许结婚证结婚不可.不过,宝贝女儿,你说说达西先生最爱吃什么菜,我明天就请他来吃怎么样?"
这不是个好兆头,看来母亲定会在达西先生面前出丑.伊丽莎白觉得,尽管达西先生爱她是真心实意,父母对婚事已经应允,但说不定还会出现什么不如人意的事来.好在第二天过得非常顺利,没有闹出她所担心的事来.原来,所幸的就在贝内特太太对这位未来的女婿非常地敬畏,除了凑得上时才献献殷勤,听了他的高见表示同意和钦佩,并不敢对他开口说话.
伊丽莎白的父亲还有意与达西先生多接触,伊丽莎白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后来,贝内特先生对女儿说,他对达西先生的好感会渐渐增加.
贝内特先生说道:
"对三个女婿我感到都满意.也许,我会把威克姆当成傻瓜,我想以后我怎样喜欢简的丈夫,也就会怎样喜欢你的丈夫."
■第六十章
伊丽莎白的心情越来越好,但是不久,又不安分起来,竟然让达西说说是怎样爱上她的.她问道:
"你是怎样开头的呢?我知道,一旦开了头,你就义无反顾朝前走,但是你怎样迈出了第一步呢?"
"究竟在哪一时,哪一地,你的什么模样,什么话,使我也起了心,我说不上了.时间已隔得太久.等到我发觉时,我早掉进爱河里去了."
"我的长相你早就不以为然,对你的能言能行一贯也不大有礼貌,说起话来巴不得叫你听了难受.现在我们别闹着玩,你是不是看上了我的鲁莽呢?"
"我看上的是你头脑灵活."
"你也可以说是莽撞,这一点不假.然而事实上,你是见的客多,受的恭敬和假意奉承太多,感到腻味了.一些女人说的话,装的样,转的念头并不为别的,就为讨好你,却引得你厌恶.能引起你注意的,得到你的好感只是因为我与她们不大一样.如果你并不是一个真好相处的人,你会痛恨我.尽管你用许多假相作掩饰,你的心地却仍是高尚而正直的,对一味去讨好你的人,骨子里你并看不起.好啦,我省了你的麻烦,帮你分析了一下.说真的,如果全面想想,我现在觉得事情在所必然.当然,你并不知道我真正有什么好,但无论谁只要掉进了令人忘记一切的情网,都不会去想什么好不好了."
"简病倒在内瑟菲尔德,你精心照料,姐妹情深,难道不是好吗?"
"简是最亲的人,我怎么能不精心照料呢?但就算这是一好吧.我的优点要靠你夸,你爱怎么吹就怎么吹吧.我会回报你,那就是一遇上机会就取笑你,与你斗嘴.现在就开始回报吧,我问你,为什么你总那么躲躲闪闪呢?那是第一次你来作客时,以后在我家吃饭时,为什么你要羞羞答答避开我?尤其是你在我家坐时,为什么你仍要装模作样,就像根本没有把我摆在心上一样?
"因为你神情严肃,如雕像一般,使我没有了勇气."
"可是我好难为情呀."
"你难为情,我也如此."
"吃饭的时候你不是还可以多说两句话吗?"
"感情少了也许话才会多."
"算我倒霉,让你有理由回答,我要是不认输倒变成了不讲道理的人.但是,如果我让你凉着,你会拖到哪年哪月?如果我不问起你,你什么时候才会开口?我打定主意向你表示谢意,谢谢你帮了莉迪亚的大忙,这一来倒还好了,也许真是是太好了.你想想,如果我们的幸福不是靠说话来衡量的,那么岂不是在道德上失去根基了吗?我大不该提起那件事的.已经是悔之晚矣了."
"你用不着担心,在道德上完全可以说得过去.凯瑟琳夫人处心积累来拆散我们,本不应该,却打消了我所的有怀疑.我不认为我有现在的幸福是亏了你急于要向我表示感谢.我根本就没有指望过你先开口.听到姨妈的话我产生了希望,当机立断知道个一清二楚."
"凯瑟琳夫人简直功德无量,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因为她最喜爱建功立德.但你告诉我吧,你到内瑟菲尔德来干什么呢?难道就是为跑到朗本来难为情一番吗?恐怕是想办什么大事吧?"
"我的真正目的是来看看你,如果有可能,再了解一些,看是否真有希望让你爱上我.我非达到不可的目的,或者说,我下了决心要达到的目的,是看看你姐姐是否对宾利有情意,如果有,那么我就向宾利认错.当然,我已经认了."
"你有没有勇气对凯瑟琳夫人宣布她的命运呢?"
"伊丽莎白,我不仅需要勇气,还更需要时间.但是这件事少不了要做,如果你给我一张纸,我马上就办."
"要不是我不是自己有信要写,也许会坐到你身边看你写,称赞你的信写得如何工整.有位小姐原来不就是这样吗?可惜我有位舅妈,再不给她写信不行了."
伊丽莎白一直没有回复加德纳太太的长信,因为加德纳太太高估了她与达西先生的关系,而她又不愿明说,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有了喜讯,她舅妈一定会高兴,可是不知不觉向舅舅.舅妈报喜就晚报了三天,她感到有些愧疚,便马上写道: 亲爱的舅妈,你是一片好心,写了封长长的信清楚说明了详情,我理应表示感谢,早写回信,可是说实话,由于心烦,就没有动笔.你在信中的猜测也许过了头,但现在你爱怎么猜就怎么猜吧.你展开想象的翅膀,让它自由地飞翔,只要是没有认为我已经结婚,你就不会错到哪里去.你一定要赶快回信,上封信没有多夸奖他,下封信好好夸夸他吧.我得多多感谢你没有去湖区.我怎么会那么傻,竟想往湖区跑呢?你骑马游园林的主意妙不可言.以后我们每天都可以在园里走一圈.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许别人也说过这句话,但是都已经言过其实.我甚至比简更幸福,她仅仅微笑罢了,我却在开怀大笑.达西先生在爱我之余也向你问好.过圣诞节时定带一家人到彭伯利来.
达西先生给凯瑟琳夫人的信风格却有些不同,而贝内特先寄生给柯林斯先生的信与这两封信风格又都不同.
贤侄:
又得有劳你恭贺一次.伊丽莎白不久便将与达西先生结为万年之好了.请多多安慰凯瑟琳夫人.如果我是你,我会站在外侄一边,因为外侄一边更是有利可图.
姨父
宾利先生眼见要结婚,他妹妹写给他的贺信写得娓娓动人却充满了虚情假意.宾利小姐甚至写了信给简,为他们感到高兴,把原来一套假腥腥的话又炒了一遍.简没有当真,但也受了感动,尽管认为这人并不大可信,却写了封回信,言辞亲切,她料定收信人定会受之有愧.
达西小姐也收到了喜讯,与她哥哥寄出喜讯时一样,表示由衷高兴.她满满写了四页纸,表示内心的喜悦,也表示恳切希望得到嫂嫂的喜爱,但还仍嫌意犹未尽.
贝内特先生有些急不可待地等着柯林斯先生复信,伊丽莎白则等着柯林斯太太道恭喜,都没有等到时,朗本的一家人却听说这夫妻俩已经到了卢卡斯府.他们突然跑来的原因接着也知道了.凯瑟琳夫人看过外侄的信愤怒之重,而夏洛特对于这门亲事出自内心高兴,以走为上策,赶紧到娘家避避风.在大喜的时刻,朋友来了叫伊丽莎白很高兴,虽然后来见面时,朋友的丈夫对达西先生过于巴结奉承,她看了恶心,有时却觉得得不偿失,但她的高兴没有任何虚假.达西先生对柯林斯的奉承巴结态度非常冷静,没有计较.甚至,听到威廉.卢卡斯爵士恭维说他娶走了当地最灿烂夺目的明珠,又表示希望能与他常在王宫见面,达西先生也沉得住气,还是等威廉爵士走了,才耸了耸肩.
菲利普斯太太的俗气另有一番表现,也许叫他更难忍受.宾利很容易相处,菲利普斯太太与他说话无顾忌,但对达西却与姐姐一样,心存畏惧,说话不敢像对宾利那样太随便,然而只要不开口,一开口就次次俗气.她也敬重达西,所以在达西面前非常谨慎,但是怎样也文雅不了.伊丽莎白千方百计让母亲与姨妈少接触达西,或者自己一个人与他攀谈,或者拉家里不会叫他受罪的人来攀谈.这种事使她有些倒胃口,减少了热恋的炙热情感,却增加了对未来的向往,盼望早早离开她与达西都合不来的人,住到彭伯利,自立门户,过舒服而且富有雅趣的生活.
■第六十一章
贝内特太太两个最可引以为自豪的女儿出嫁的那一天,也是这位母亲最高兴的一天.可想而知,以后她去宾利太太家作客,或者向人谈论起达西太太,一定会兴奋非凡.得意非凡.看在她一家人份上,作者想说的还有,她由于夙愿得偿,五个女儿三个已有了归宿,说来可喜,从此她竟变得知情晓理,性格温和,见识也长了许多.只是不过有时还发神经质,傻里傻气,这倒是她丈夫的福气,否则他也就享受不到这种非同寻常的家庭乐趣了.
贝内特先生最舍不得是二女儿,别的事难把他拖出门,因思念二女儿心切,他现在也常往外跑.他爱去彭伯利,特别是爱挑别人意料不到时光临.
宾利先生与简在内瑟菲尔德只住了一年.虽然他们一个性格无所谓,另一个心肠很软,却也不愿与母亲大人和梅里顿的亲戚靠得太过于近.于是宾利姐妹的殷切希望得以实现,在毗连德比的一个郡安置下来.简与伊丽莎白福上添福,相隔还不到三十英里.
基蒂大部分时间住在大姐姐或二姐姐家,受益不浅.由于交往的人比以往要好得多,她大不同于先前.她不像莉迪亚难管束,原来跟着莉迪亚学了些球样,现在一有人关心管教,上了正轨,不再乱七八糟瞎胡闹.家里人当然现在也有了戒心,不让她再沾莉迪亚的边,虽然她被多次邀请去参加舞会,见美少年,她父亲一直却没松口答应.
留在家里的女儿只剩下一个玛丽,无奈贝内特太太害怕寂寞,她只得奉陪,少读书经.玛丽与人的交往增多不少,但每次上午作客也好,来客也好,她都没忘记过道德经.姐姐妹妹一走,再没人能评头品足比长相,耳朵根清静了,这一来她父亲便怀疑,她反而求之不得她们走.
简和伊丽莎白出嫁后,莉迪亚与威克姆依然故我.假如说伊丽莎白过去不知情,现在对他的忘恩负义,虚伪欺诈必定一清二楚,威克姆却处之泰然.不仅如此,他也许还抱着一线希望,心想达西说不定还可以说动心,给他帮个大忙.结婚伊丽莎白时收到的莉迪亚的贺信说明,假如他本人没有抱有这种希望,至少莉迪亚是抱有这种希望.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利齐:
祝你愉快.若是你对达西先生的爱比得上我对威克姆的一半,你无须多说肯定非常幸福.你成了阔佬叫人高兴,闲着无事时希望能想到我们.我知道威克姆特别想在宫里谋个差事.若是没有人帮忙,我们赚的钱不够生活.只要一年有三四百,干什么都行.但这事若是你不愿,就算了,也甭向他提了.
伊丽莎白果然不愿,回信叫她以后别再提起这类事,别再指望.但是,她仍助了一臂之力,就是经常节省自己名下的开销来接济他们.她看得清楚,这两人用钱毫无节制,今朝有酒今朝醉,进款有限,必定入不敷出.每次搬迁,他们不是写信给简就是写信给她要钱帮他们还债.两人居无定所,甚至天下太平退伍了,也只要安家,总东游西荡.他们住了这里搬那里,总想找一个开销小的地方,却总是钱用过了头.过了不久,威克姆对莉迪亚感情便淡薄了.莉迪亚则重感情些,而且别看她年轻荒唐,还是处处都顾到婚后夫妻的名声.
达西始终没有让威克姆来彭伯利,可是看在伊丽莎白面上,后来还是帮他谋了职业.莉迪亚偶尔在丈夫去伦敦或巴斯快活一番时,就会来彭伯利作作客.宾利夫妇那里威克姆与莉迪亚去得多,一住就是很久,连宾利这么样性格温和的人也不耐烦了,说起了要暗示他们快走的话来.
见达西与伊丽莎白结婚,宾利小姐伤心至极.可是彭伯利是块宝地,她还舍不得,要去作客,只好忍痛,对乔治亚娜更加亲热,对达西几乎同以前同样殷勤,但对伊丽莎白变了态度,彬彬有礼.
乔治亚娜现在经常住彭伯利,姑嫂俩情深意厚,达西非常满意.她们你喜爱我,我喜爱你,甚至都感到对方中自己心意.乔治亚娜对伊丽莎白的看法好得不能再好,只不过见她对哥哥说起话来随便.俏皮,开始也许奇怪,甚至有些吃惊.她对哥哥固然很有感情,可更多的是敬重,现在眼见自己一向敬重的人,竟然成了公然打趣的对象.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见识.有了伊丽莎白这个榜样,她终于理解,妻子对丈夫是可以无拘无束,放纵不羁的,可妹妹对年长十岁的哥哥,却休想这样做.
凯瑟琳对外侄的婚事简直气破了肚皮.她撕破脸皮,接到外侄的喜讯后,竟然回信破口大骂,特别是没有放过伊丽莎白,因此有一段时间断了往来.后来伊丽莎白多方规劝,达西便软了下来,不再计较姨妈的过错,想与姨妈和解算了.姨妈还拒绝了一阵,最后不知是由于毕竟对外侄疼爱呢,还是忍不住想看看外侄媳会出多少洋相,火气才小了下来.尽管彭伯利有了这么个女主人,并且这么个女主人的舅舅.舅妈还常从伦敦来,把彭伯利连树林都给玷污了,她还是屈尊来到了彭伯利.
达西和伊丽莎白与加德纳夫妇一直保持着最密切的关系.不但是伊丽莎白,而且连达西都对他们都有真情.两人心里明白,正是因为有了他们,伊丽莎白才来到了德比郡,两人才成双成对,所以对他们有着无限感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