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为爱选择遗忘

作者:曾 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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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年前,一架客机在重庆机场附近爆炸。我成了不幸的女人———本来打电话说3天后才返家的丈夫,不知为何搭上了这班飞机!那几天,我行尸走肉般在航空公司、殡仪馆间忙来忙去,却不知道命运的深渊中,更大的不幸正悄悄逼近。
   我从遇难者名单中发现了一位大学同窗的名字———徐蔷。她是我大学同寝室的同学,早年丧父,六十多岁的母亲又患了老年痴呆症。这些不幸加上自身的境况不好,徐蔷变得极度忧郁。念在同室之谊,我曾让她到我家玩过几天。但我万万没想到,在短短的一周内,她与我的丈夫郝兵会发生那样的事。在我呼天抢地的恸哭中,她狼狈逃逸,郝兵则跪在我面前扇自己的嘴巴,请求我原谅。我原谅了丈夫,因为我深深地爱他。
   大约是丈夫逝后的两个月,家里的门被一阵急雨般的敲打轰开。门外是一位抱小孩的女子,20岁左右。她语无伦次地讲起:半年前,住在十八楼的一对夫妻请她带孩子。两个月前他们去北京办事,说好一个星期就回来,谁知两个月了,杳无音讯,留给她的钱早就用完了,实在没办法,她根据男主人丢在家里的一张身份证复印件,按上面的地址找到了这里。她还在絮絮叨叨,我一望她手上抱着的小孩模样就明白了一切。刹那间,野兽般的咆哮从我嘴里迸出,她怀中的小孩也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关上门,我真正感到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曾倾心相爱的人竟如此恶毒而圆滑地欺骗了我。在悲伤和仇恨中我挨过了难忘的1988年。转年春节,大学同寝室的另一位好友来拜年,她小心翼翼地提起那个敏感的话题。好友说,其实徐蔷与我丈夫后来的发展,许多同学都有所风闻,她还专门去劝诫,却在徐蔷的家里撞见了似乎刚刚起床的郝兵,他当时拉住她恳求:只要不告诉我,一定痛改前非,与徐蔷一刀两断。好友为我丈夫保了一回密。以后,每当她看见一脸幸福而满足的我时,都欲言又止。她万没想到,他们不但在我眼皮底下偷偷同居,竟还生下一个小孩!她叹了口气:“只是那小孩太可怜,没人收养,被送到福利院时还不到两岁,瘦得像个小猫……”
   第三天,我办事路过那所福利院,突然产生了去看看那小孩的念头。
   小女孩像一只脏兮兮的小猫,蹲在一张双层床的下铺。工作人员拿了一盒什么药过来,一边给小女孩涂抹一边说:“嘉嘉太可怜了,她身体弱,动不动就生病。你看,手背和屁股上全是针眼。你说那些当父母的可恶不可恶,没本事养,就不要生啊。这位大姐,你是嘉嘉的亲戚吧,你若心肠好就把她带回去。”
   我被工作人员的话吓了一跳,气冲冲地说:“你搞错没有,她关我啥事?”我逃避瘟疫似的从福利院跑出来。
   说来也怪,连续几天,睡梦里都见到女孩在对我笑,她的笑容像新鲜的太阳那样纯洁无瑕,将我阴郁的心情过滤得宁静、单纯。其实,我是很爱孩子的,只是为了支持郝兵攻读硕士,才把做母亲的梦压抑了这么久。我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牺牲却成全了别人。
   在一种复杂的心态中,我又去了几次福利院。4月的一天,嘉嘉高烧40摄氏度,躺在床上,两腮烧得通红。一见到我,小手无力地攥住我,喊声“阿姨”,两行泪水就流了出来。对生命的珍爱之情猝不及防地淹没了我。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嘉嘉懂事地用滚烫的小手轻轻为我擦拭,嘴里喃喃地说:“阿姨你别哭,你脑袋痛的话,嘉嘉去喊医生来打针,嘉嘉打针不哭,你也不哭。”我一把抱紧孩子,如万箭钻心。
   我收养了嘉嘉。作出这个决定前,我辗转思考了几天几夜。嘉嘉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亲人了,郝兵是独子,他的父母在5年前已相继去世。
   我知道这个决定对我一生意味着什么。
   以后发生的事情比我预料的严重得多。就在我领养嘉嘉几天后,大学几位要好的同学心急火燎地赶到我家。一位女同学趁我没注意,悄悄把嘉嘉带到隔壁房间,撩起她的衣服仔细查看有无淤血、创口;另一位男同学转弯抹角绕了半天,吞吞吐吐地劝我去看心理医生。原来他们认定我心理变态了,要拿嘉嘉来折磨,来实施报复。
   我打报告申请调往离城区较偏远的一所中学。搬家那天,我上上下下指挥着搬运工,守“摊”的事交给刚刚3岁的嘉嘉。她懂事地坐在一堆衣服里,一步也不乱跑,手里还死死抱住我的大相框,说:“不能把阿姨摔烂”。看她认真的神态,身心憔悴的我多少有几分安慰。
   我一直不敢告诉家人嘉嘉的真实背景,但年迈的父母虽然心地善良,却好像嗅出了什么,一开始就对嘉嘉非常冷淡。有次父亲老泪横流地劝我趁年轻再找个人。他们哪里知道,我早已对婚姻失去了信心。我有了再把嘉嘉送回福利院或另送人家的念头。
   一次,我从父母家赶回自己的家时已经深夜12点了。老远就见窗户亮着,打开门便见猫在门边的嘉嘉,睡梦中她小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第二天,我问她为何不上床睡觉。嘉嘉说:“我等阿姨,我怕没人给你开门。”我紧紧地搂住自己生命里的这个奇迹,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呼唤:留下她吧,她会成全你的……
   以后的日子,我和嘉嘉相依为命、彼此慰藉。不知不觉中,到了1994年,嘉嘉该上学了。在嘉嘉踏入校门时,我为她重新取了个名字———曾尊。我希望她不要重蹈她母亲的覆辙,永远尊重自己,珍爱生命。今年夏天,我与学校一位生物老师组建了新的家庭,嘉嘉在她的一篇作文中,深情地写到: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源头在哪里,但我却生活在幸福中。懂事以来,我第一次喊出“爸爸”、“妈妈”这四个音节,爱心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我在夏日的余晖里读着女儿的作文,望见下了课的丈夫正夹着一叠书往家赶,幸福如潮水般将我托起。
  文/芦倩摘自《震撼心灵的生命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