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0期
高原上的窟窿
作者:李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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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看去,那些悬崖地埂上的窟窿很像一个人饥饿的喉咙。
这是高原上的高原。在一个国家,它就是贫穷的标本。
临近冬天,松鼠加紧了对粮食的贮备。被人丢弃在外的麦子、玉米秘密地潜伏于皲裂的地皮,交错的芨芨草,或者仍在风中赶着秘符般的路。这是收获之后、庄稼丰硕地存在于人们生活之外的另外一番景象。更准确地讲是一小撮庄稼对农事与村庄的叛逆,他们为了松鼠而守着自己完整的身子。
在那样的一个又一个被秋月所彻底浸泡的高原山地上,一只又一只的松鼠相携而行,它们发现了一粒又一粒粮食……
一粒粮食在松鼠的眼中是巨大的,它们蹲在埂子上,将一粒又一粒粮食小心翼翼地噙在嘴中,高原之夜的作业,通宵达旦,如一场梦。
为了一个冬天,当山又一次背付起沉重的驴与呼喊的人时,松鼠们不知在崖与地之间跑了多少趟。洞幽深而清洁。洞内上有透气孔、隐藏在草丛或酸刺之中,左边有厕所,右边往下打了一个小洞,这贴了芨芨草的罐状洞就是它最为核心的库府,所有的粮食都装在里面,看着就让它幸福。冬天来了,搬运时的前洞在一粒土中訇然封闭,顶头的小洞便源源不断地往里输送清新的空气。世界不一样了。对松鼠来说,活着,在一个冬天,这是何等安逸的日子啊。
这不是想像,这是人们在冬天掘开一个又一个洞穴时亲眼所见的。可怜的小动物,在那些高原之地上,当我们的国家遭遇前所未有的饥饿时,人们将目光投向了松鼠。它们苦心经营的生活被人的铲子一下一下地瓦解:天昏地暗,一只松鼠在巨大的响声中惊醒、怵惕、颤栗,紧接着是闪电一样袭来的光线……
干干净净沉沉甸甸的粮食,活命的粮食,让人泪下在高原的山路上,对觅得粮食的人来说,这是怎样一场生硬的运输。
让我写下这些文字的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粮食的故事。
在那些与松鼠争食的岁月,在这块高原上,某月某日天黑,一位衣着模糊的男人牵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孩出现在了山村一家人的院中。这是一家靠掏松鼠食而优越地生活的人,后窑里有一大麻袋鲜鲜的麦子,当然是不为人知的。“给一点吧。”男人对主人说。主人当然推诿。“给一点吧。”女孩对主人说。主人坚持着拒绝。“给一点吧,你家后窑不是有那么大一麻袋吗?”男人对主人说。主人失声地叫了。平静下来,看二人也不像强盗,就把锅里的白面片片舀了一大盆,端在院中让二人吃。这二人说也奇,每人只吃了一小碗,就要走。主人看也可怜,硬要他们再吃几碗,那男人说,够了,一点点就行了。
那父女怪生生地走了。
翌日,为这事所心烦的主人在村外的野地里寻了一个下午,终于在天快黑时找到了一个松鼠洞。深挖细铲,循着足迹,松鼠洞在他的劳动中呈辐射状地放大。匍匐在自己刚能容身的洞里,他又一次看到了那被芨芨草包裹得好好的粮食。就在他一只手掏出袋子,一只手伸向粮食时,他意外地发现粮食旁有两只一大一小的松鼠像人一样注视着他。这种眼神让他心慌,一急之下,顺手拿起铲子捅过去……那肠胃里竟然是一点还未消化的酸菜,还有一些白白的东西。主人叫了一声,丢下铲子,回到家中,再也不掏松鼠洞了。
那之后,谁也不去掏了。
我做为这块土地的后人,为这个由窟窿所引出的故事而掉了几次泪。上天有好生之德,苍生有恻隐之心。贫穷中一度苦苦挣扎的高原啊,她终究没有输给良心。
(王焕英摘自《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