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一朵花要怎样才算开过

作者:宛 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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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我在高三教室里看到的第一个女生,长得不漂亮,瘦瘦小小,很安静。后来她就成了我的同桌。
  那时班里有些大胆的男孩偷偷给自己喜欢的女生写纸条,她也收到过一张。虽然我和她不过是很普通的朋友,但她却拿给我看,问我怎么办。我已经不记得我当时对她说了些什么,但她对我的那份信任,却让我很多年以后都不能忘记。
  到了期末,她却再没来上学,听说是病了。我旁边的座位便一直空着。
  忽然有一天,老师将我们几个班干部叫到一起,说:你们去看看她吧,同学一场,唉!我们不明白老师为什么叹气,但是我们仍然很高兴,因为老师给了我们50 元班费,还给了我们难得的半天假。
  我们买了很多东西去她家。她看上去更瘦更单薄,见了我们,仍然话不多。我们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她只是安静地帮我们削那些水果。临走时她说:我大概要休学一年了。你们都忙,等高考结束了我们再聚吧。
  回来的路上一个女孩突然小声说:你们知道吗?她也许永远也等不到明年了,她得的是白血病,大家都不敢告诉她。女孩说,她继母对她不好,父亲又懦弱,家里拿不出钱给她治病。
  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过了很久,我听见我的声音在问:你的意思是说,她会死?那个女孩望着我,点点头。刹那间,我脑袋里的零件全碎了。一直以来,我们的生活里除了课本还是课本,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机会这么近地感受一个人的死亡。我回头看看我们来时的方向,发现她仍站在那幢灰白的小楼的阳台上,远远地看着我们,那么瘦小单薄,仿佛是一只在没有风的天空里飘着的风筝,孤零零地随时会落下。
  第二天下晚自习后,我去了她家。从她的小窗里透出的那份寂寞像藤一样缠着我的心,让我不能呼吸,我觉得我无路可逃。她显然有些吃惊,但是很快地,她眼里流露出我期盼的那种惊喜的表情。我第一次发觉原来她也有开心的时候,她的精神很好,有很多时候我几乎忘了她是一个病人。只是临走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话,让我的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她说:你,还会来吗?我无法忘记她说那句话时眼神里那种期盼的表情。
  后来我便将我的全部小说搬到她的房间里。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我给她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讲我怎样捉弄新来的实习老师。我知道我的表演很拙劣,我无法给她带去更多的欢乐。更多的时候,我无话可说,只能呆呆地看着她坐在窗口那片惟一的阳光下,安安静静地翻那些已经卷边的小说。
  她的父亲总是老远地站在路口迎接我,看到我来了会像孩子一样笑出声来。这个不到40 岁的老头儿似的男人,有一天下楼的时候忽然拉着我的手,他的声音里满是乞求:你要常来呀。
  我照他的话做了。有时候我觉得很累,因为这注定了是一场悲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停下来。
  春天很快就过去了,那天我去得很早。下星期就要高考,我已不能再抽出更多的时间来她这儿。她说你要好好地考,你一直都很聪明。她的父亲告诉我她整夜整夜地咳,整夜都不能入睡。
  她望着我,仿佛要把我刻进她的眸子里。突然她问我: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我拼命地点头,心里的泪一下子涌上来,忽然有一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我真的抱起了她,我感觉自己抱着的是一片云,一片随时都可能化成轻烟的云。我的嘴唇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额头。
  她说:今天我好高兴,谢谢你吻了我,谢谢你送我一份这么好的礼物。她这是在向我作最后的告别。我知道她永远都不可能像我一直期待的那样,奇迹般地好起来了,她注定要带着那些来不及开放的花瓣去天堂。
  七天后,高考结束,她的小屋已经空了。那个可怜的男人送我走了老远,一直握着我的手不停地说谢谢。
  她托她父亲转交了一个木箱子给我,我知道那是我送给她看的小说。我不再去想这件事,将箱子扔到了床下。
  几年后,当我再次搬动那个箱子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书散得满地都是,还有一张纸。
  是她留给我的一张贺卡。她说,谢谢你陪我那么长时间,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但死有什么好怕的,你已给了我所有的快乐和幸福,我来过、爱过、活过,便已足够。
  很多年前的那滴泪终于落了下来。她的笔迹慢慢模糊,我听见有人在冥冥之中问我:一朵花要怎样才算开过?
  (张有军摘自《第二课堂》200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