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每一个少年都有大梦想

作者：孙　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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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进入我办公室的时候，脚有点跛，像是扭伤了。他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彩票，没有展开，原形原状放在我的桌上，彩票随着纸的张力微微翕动，就像一颗还在跳着的小小心脏。
　　彩票上的号码是1664538，是这一期特等奖的号码。号码公布出来已经有四天了，我们在电视和报纸上打出寻人广告，希望幸运者速来领奖。此刻少年垂着眼皮，长长的睫毛，双手不安地扭动。他不看我，却自言自语般地对我说，“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放在脏衣服里差点让我妈洗了……从来没有买过彩票，就是在学校旁边的投注站买了一张，没想到就中奖了——家里人都在乡下过春节还没回来，所以自己来领奖……”
　　他递上来身份证，身份证上的年龄19岁，应该还是个学生吧。我笑着问：“在读大学吗？”
　　“没，没考上。”
　　“那中了大奖，还想再考吗？”
　　“不想，读书没什么意思，而且，”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丝细小地兴奋，“这样可以开公司，做自己的老板。”
　　“那么，想好是什么公司了吗？”
　　“这是一个商业秘密。反正是好的公司。”
　　他不再说话，专注地看着我的手抚摸过彩票上的数字，1664538，货真价实，没有掺假。我的手停落在投注日期上，2006年2月7日，开出的是16018期的体彩，而2月9日，去投注站买下1664538的数字，涂改掉日期和次序，把9用刀片轻轻刮去，中性水芯笔写上7。不仔细辨认的话，并不容易发现。
　　我已目睹太多这样的事情了。
　　只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个柔弱，敏感，忧伤的少年来行骗，并且还告诉我他的梦想。出于一种怜惜，我并不想告发他，甚至根本不想拆穿他的骗术。我继续和他讨论起关于梦想的事。“那么，好的公司是指什么，我很想听听呢。”
　　他看了我一眼，觉得我太啰嗦了吧，就容忍地笑笑：“做很多的玩具给小孩子玩，每一件都不贵，并且玩旧了可以回收并帮他们存放，到他们成年以后可以回来寻找当初的玩具。”
　　“这个想法很好呀！”
　　他腼腆而得意地笑了：“很多企业家都不是大学毕业，所以……再说，读了大学的人也不一定有我看的书多呢!”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过于得意，赶紧说，“不过你说得也对，读大学也是一件好事就是了。”
　　时钟指向下午五点。我说：“按照程序，只能明天再办了。”
　　“可不可以今天就办完呢？我的证件都带来了！”他急了。
　　我认真地看看这个苍白的少年，在对视的几秒钟里，我把某种讯息传递给他。我将那张彩票折成很小的方块，摁在他的手心。那个力度应该恰好让他知道我在帮他什么。他握住彩票，左手慢慢地合拢，然后，他忽然弯身对我鞠了一躬，飞奔下楼。透过窗户，我看到树影下的少年一跛一跛地在跑，不远处围过来四五个和他一样年纪的人，他们不断地把他往彩票中心的办公楼里推。少年一直没动，最后，他奋力拔开腿，不顾脚伤，跑掉了。
　　在岩井俊二的电影里，也有一群梦想发财的少年。他们把一万元日币仔细裁开，当中贴胶纸，使一万元的日币有一百万元的长度，然后在取款机里兑换100元的零钞，少年们整夜站在取款机前，看着机器不停地吐出钞票，他们既紧张又兴奋，既狂喜又害怕，脸色都变成了橡皮绿。
　　一夜暴富的少年买下豪华的夜总会，只为给自己的女友唱卡拉OK。电影的后来，当然是现实压碎虚浮的泡沫。我没有告诉那个少年，在我工作的每一天，几乎都会看到和他一样做着美梦的人。他们用各种方法伪造彩票，妄图领到百万奖金。就在前面的四天里，形形色色的人早已来到我面前，使用各种招数粉墨登场冒充中奖，有人声泪俱下，有人出手贿赂，也有发狂的人用刀威胁。这些人被指控犯罪，接受审讯和调查，见势不妙逃脱的那些，也正在追捕中。
　　然而我放过了他，那个有着一双深黑大眼睛的少年。因为在把彩票还给他的瞬间，我感觉到那软凉的手掌正托着一颗丰沛而又怯懦敏感的灵魂在忏悔。
　　懂得忏悔的人，便是值得原谅的人。他会实现他的梦想吗？
　　（云飘摘自《女报时尚》200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