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有多少感动就有多少羞愧
作者:晓 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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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岁末,被太多的感动沉浸,新的一年,我想活在希望里,不再流泪。
如许多的感动之后,除了觉得自己应该做一个好人之外,却怕再被感动,总觉得有一种苦楚难以面对,仿佛一个举重运动员,去举一个终究要被压垮的重量———无奈总是让人悲观。光阴的脚步刚刚跨入新的一年,在一个叫赵秀花的女孩面前,泪水仍然悄悄濡湿了眼角。
感动的叙述已经艰难,艰难的沉重总是让人下意识地沉默。藏起了悲欢,藏起了言语,就是怕说出了心碎,就是怕觉察到无力。可在这个从未表达自己的小女孩面前,在这个只将爱化作行动、只用行动挽救生命的小女孩面前,应该有一种表达———表达我们的感动,表达我们的羞愧。
然后,哭也可以,行动也可以。
这个叫赵秀花的小姑娘,今年只有12岁。
她的父亲赵善祥智商低下,母亲患有精神病。打从懂事起,秀花便做起了家务活。从七八岁开始,她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2005年2月份的一天,赵秀花9岁的弟弟赵雪风突然病了,眼睛、脸及肚子都肿得厉害。听着弟弟的哭声,秀花也心痛得哭了。在邻居劝说下,她和父亲把弟弟送到了邵阳市中心医院,经查,赵雪风患上了肾功能衰竭综合征。经过一段时间治疗后,邵阳市中心医院称无能为力。邻居建议到长沙大医院看看。
哪来钱呢?这时候,还是小秀花拿主意:卖牛、卖猪、卖谷,凡是能卖钱的都卖了;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借遍了。经人帮忙,又向当地信用社贷了一万多元,好不容易凑到两万多元,在同村一位正好有事前往长沙的妇女带领下,3月份,她和父亲把弟弟送到长沙,住进湘雅二医院。带弟弟看病,全是小秀花一手操持。
10多天后,钱已所剩无几。病情稍稍稳定,她又只好带着弟弟回家。回家10多天后,弟弟的病复发了,全身肿胀,难受得嗷嗷叫。没办法,她又借了一万多元钱,一个人带着弟弟再次前往湘雅二医院求医。这之后,弟弟病情反反复复,至今,她一个人先后带着弟弟往返长沙20多次。
赵秀花家距邵阳市近40公里,弟弟在邵阳市住院时,她舍不得坐车,硬是一步一步地来来回回走路。弟弟从长沙治病回来后病情发作,实在筹不到钱,她牵着弟弟的小手,一步一步向长沙走去。她手里举着一块牌子,上书:“天下好心人,请救我弟弟一命!”就这样沿路乞讨到了邵阳市,在好心人帮助下才坐上开往长沙的车。
在湘雅二医院,弟弟直喊饿,她就花了五毛钱买了份米饭,弟弟吃了大部分,余下一些饭渣,便是她的佳肴。至于水,便就着水龙头喝。有一次,在医院留观室里,姐弟俩已3天没吃什么东西,弟弟饿得直哭,引起了一位阿姨的注意,得知详情后,这位阿姨拿出4个橘子和一个苹果给两人吃,还给了200元钱。赵秀花说:“这是我带弟弟到长沙治病最难忘的一件事。”
在长沙为弟弟复查的10多天时间里,姐弟俩没钱住院,又舍不得花钱找地方住,只好在医院周围路边找一个屋檐过夜。2005年12月的一个晚上,她带弟弟在长沙火车站过夜,由于弟弟直喊肚子胀,不能坐,只好躺在花坛边的凳子上。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抚摸着弟弟的肚皮。夜深了,天好冷,弟弟蜷缩成一团,她紧紧地抱着弟弟,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弟弟,度过漫漫寒夜。
赵秀花的数学老师赵国校介绍,为给弟弟治病,这个学期,赵秀花基本很少出现在课堂上,但令老师们奇怪的是,她的成绩从不下滑,每次测试,她都保持在班上前三名。只要一回到学校,赵秀花便忙着补习,把落下的课程补上来,把该做的作业一一做好。
其实,不管是四处乞讨,还是陪同弟弟治疗,她的课本总是随身携带,只要一有空闲,她必定打开课本自学、做作业,遇到弄不懂的地方,便向周围的人请教。此外,她不仅一个人学,还教弟弟学。她说:爸爸已经是文盲了,连进出长沙都要人接送,我不能让弟弟也成为文盲。
多少孤苦无依,说不出来,因为以后也许还得靠她这样去走;多少风餐露宿,不想说了,因为以后也许还得靠她这样去过。在这个小女孩面前,有多少感动就有多少羞愧。
我不知道,一个父亲智障、母亲患有精神病的家庭,其基本生活保障从何而来。这个家庭的孩子,既缺乏家庭的保障,又缺乏社会的救助,其境遇的悲情是不是双重的?一个12岁的女孩,既担负起对自己的责任,又担负起对家庭的责任,其力量是不是双重的?
一个孩子在患重病之后,没有任何的保障,这是不是我们医疗保障体系的羞愧?而由一个最柔弱的肩膀来承担只有全社会才能承担的救助责任,这是不是社会救助体系的羞愧?当一个小女孩在竭尽自己所能之后,举着“天下好心人,请救我弟弟一命!”的牌子,牵着弟弟走在漫漫的求医路上,有一种力量让我们羞愧难当。
不知道这个小女孩将如何去看待这个世界,她把弟弟揣在了胸口,而我们却让她独自行走在她难以经受的风雨里。
这世界总有一些东西让你悲从中来,忍不住,躲不掉;这世界总有一些东西让你无怨无悔,站定了,挺直了。
我们现在大多数所谓的“感动”,总是只满足于事后的发掘,而不是事前的保障与当时的救助。当我们面对这个小女孩时,我总在想,天底下是不是还有这样的遭遇在生成?天底下是不是还有这样的孩子在承担?而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应该掮住沉重的闸门,放他们到轻松快乐的地方去?当这个小女孩用乞讨实现她对弟弟的救助时,我觉得我们许多袖手旁观的理由,社会体系中视而不见的理由,都已失去了重量。
有多少感动就有多少羞愧,因为我们感动于别人所承担的,恰恰是我们没有去做,或者说恰恰是社会的缺陷所在。
小女孩救弟的过程中,我们也看到了她的邻居以及像那位阿姨一样的许多好心人对她们的倾心救助。在此我们惟一希望的,是这个社会所有责任的承担,所有爱心的付出,能形成一个强大的合力,让所有的缺陷不再留下缝隙。
(曹玉娟摘自《潇湘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