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不让苦难越洋

作者:P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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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寒假,漫天大雪,他排了一天队只勉强买到两张车票。他担心她受不了20多个小时的硬座,她却在电话那头快乐地大叫:“你居然买到了票,我听说好多人都只能站着回去呢。”他心里突然间温暖而充实。他的心里,一直期待她些微的赞许,或者更准确地说,依靠。
  火车上繁乱而拥挤,她坐在他身边,安静而柔弱。他看着她,排山倒海的感情冲击着他的心脏,他禁不住握起了她的手。看着她闪烁的目光里万千柔情,他默默发誓一定要照顾她一辈子。
  那年春节仿佛一个噩梦,他的父亲因尿毒症撒手人寰,留下柔弱的以泪洗面的母亲,以及惊人的债务。他开始躲避她,他不能让她和他一起面对残酷的现实,不知如何让她来分担这种哀痛。他开始拼命打工,和她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大学四年很快过去了,她申请去美国留学。他一直想着要足够强大去照顾她,或者说他不想她对他有丝毫的看不起,突然间,分别让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她的热泪滴到他的心里,她说:“5年后,我会回来,希望你做到你想做的。”
  是的,他想做的,他最想做的是骄傲地踏实地拥她入怀。
  他的事业慢慢地开始走上正轨,债慢慢地还清了,他有了自己的公司。每一份疲惫都让他觉得充实,人们说他像上足了发条的工作机器。但是他觉得幸福,5年快到了,梦想似乎很近很近。
  但是,一项错误的决定让他不大的公司一夜之间倒闭。他不再惧怕山一样的债务,但是他不能面对她。在他的梦想里,她应该生活在他的呵护下,不食人间烟火,享尽世间荣华。
  他给她打电话,说:“留在美国吧,”停了一下,他说:“我有了女朋友。”电话那头,她微微地“啊”了一下,他的心脏迅速地抽紧。那一瞬间,他幻想着自己丢掉那可怜的自尊和骄傲,哪怕有那么一瞬间可以到她的身边去,触摸那自己朝思暮想的容颜。她挂掉了电话。黑夜铺天盖地,他躺在地板上,甚至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
  她杳无音讯。他失魂落魄,只是拼命地工作,不再想儿女情长。
  弹指一挥间,10多年过去,他功成名就。每次他踏进公司大门的时候,所有的人感受着他的威严。一个成功的单身男人,坚强、果断、经历过人生的起伏,白手起家,仿佛是一个传奇。
  黑夜来临的时候,他的坚强像潮汐一样消退,孤独肆无忌惮。他不想放纵自己的感情,他严守着孤独,就像当初严守着自尊。偏偏思念如水泻地。
  终于,她出现在他面前,手里牵着的小男孩聪明顽皮。他看着她,突然掉下泪来。小男孩在他怀里好奇地摸着他的鼻子问:“叔叔你怎么哭了?妈妈说有你这样鼻子的男人都不会懦弱。”他忽然有如芒刺在背,尴尬地笑着:“告诉叔叔,爸爸对妈妈好吗?”她笑起来,眼里闪动着感情和泪光:“他是个好人,尽管我们现在都还在还房贷,但是我们一起走过了所有最美好和艰难的岁月。”
  他知道她永远具有这种能力:对他一语中的。她知道是他那深埋在坚强后面的懦弱摧毁了爱情。他甚至不敢在爱人面前分享,他惧怕爱的压力,惧怕爱情禁不住苦难,于是他躲避,直到爱情灰飞烟灭。人生中苦难与幸福并行不悖,等到他明白,一切已成云烟。
  目送她登机,他的眼泪前所未有地倾泻。她一直微笑着,努力控制着泪水。因为小男孩一直得意地问她:“阿姨,我演得好不好?”男孩是一个朋友的爱子,酷爱表演。
  飞机腾空的一刹那,所有的东西轻微地失重。她感觉生命飘了起来,或许是见过了他,放下了最后的牵挂。她取出止痛药,忘了喝水,干涩地咽下。
  纽约的医院里,她像年轻时候一样,想着他,泪流满面。这时的纽约,正是漫天飞雪,生命凋零的时候。
  她走的时候安静而柔弱。
  中国的那个城市里,那个发誓要照顾她一辈子的人正怅然若失地走在厚厚的积雪上。好像一转身之间,人生,已是一世。
  (张跃辉摘自《小小说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