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4期

我们可不可以不勇敢

作者：高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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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的偶像是姚明，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了解篮球，而是因为我无意间说过，有这样的儿子，姚明的母亲肯定特别骄傲!
　　儿子坚持要买一个篮球，不是儿童玩具，而是体育专卖店里的职业篮球，我说，你太小，玩不了这种球，何况又那么贵，妈妈买不起。他执意要买，我执意不买，最后我取胜，他哭了一路。
　　回到家，我像以往一样，对他说，你是男人，所以你必须坚强勇敢，不许掉眼泪。他抽泣着嘟囔，可是妈妈，我想成为姚明，我想让你骄傲!
　　五岁的孩子还太小，每天说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话，比如他说，外公将来可以成为美国总统，外婆也可以当英国女皇，在他没想成为姚明以前，他说自己将来要统治地球。只有这次，他说想成为我的骄傲，我没把这句话当成童言，我相信这是儿子给我的承诺。
　　儿子刚开始学走路时，不像一般的孩子坚持那么久，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摔倒，儿科医生说，孩子能够坚持到五岁就已经是奇迹了。
　　我战战兢兢看着儿子长到五岁，他依旧可以独立走路，只是常常会累，常常会摔倒，早在三年前，他懂得听我的话时，我就经常对他说，你是男人，所以你必须坚强勇敢，累了也要站起来。我从来不曾背过他，坚持要他自己走路，因为我知道，这样凭借自己双腿走路的日子，对他而言，已经开始用天来计算了。
　　尽管我曾带着他走遍大小城市，看过许多医生，结论却只有一个。那年夏天，儿子终于在一次摔倒后，再也没有站起来，他哭着说，妈妈，不是我不勇敢，是我真的站不起来了。
　　我近乎疯狂，拼命对他喊，站起来，你必须站起来。结局是我不得不抱起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奔向医院，又带着全部绝望留下，办理入院手续。
　　亲戚朋友来一批、走一批，我始终在哭，一直重复一句话，我还想再试试，你说还有没有其他办法……作为母亲，我无法对儿子说，你将失去双腿，你的一生将在轮椅上过。每次接待过探视的人，回到病房，儿子都会看着我红肿的眼睛说，妈妈，你是不是又不勇敢了？
　　手术日期一天天临近，儿子开始吵着要出去玩，他不同意我背着他，或是用轮椅，他试了很多次用自己的腿站立，可是他完全没有力气，他开始哭喊，他说，我要出去玩，我要站起来。
　　我除了陪着他哭，别无他法，他哭累了，渐渐安静下来，伸过手来为我擦眼泪，说妈妈不哭了，我不出去玩了。我握住儿子小小的手说，儿子，你是男人，你必须坚强勇敢，否则没有人可以照顾妈妈了。他用力点头，眼睛里满是坚定。
　　儿子不再哭闹，只是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我读张海迪的故事给他听，试探性地问，儿子，如果你也没有了双腿，你可以答应妈妈，要坚强勇敢吗？他眨了眨眼睛，天真地问，没有双腿，还可以当姚明吗？我转过脸去，眼泪漾出眼眶，他立刻改口，妈妈，我答应，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进手术室前，儿子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他甚至没有说过一句害怕，护士夸他真勇敢，他骄傲地说，我答应过妈妈的，我是男人，说话算数!
　　小小的病床忽然因为失去了一双腿而显得空旷，儿子在麻醉药的作用下沉沉睡着，我望着他的脸，却没有勇气向下望去。我不是一位好母亲，我生下他，却没有给他完整的家，甚至无法保卫他的健康。
　　他醒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妈妈，我勇敢吧？我没哭!我很努力很努力让自己微笑，亲吻儿子的脸蛋，给他肯定的回答，可是我的眼泪还是滑到他的脸上。
　　儿子对我说了第二句话，妈妈，我决定了，我不当姚明了，我要当张海迪，男张海迪。
　　儿子坐上轮椅的第一天，我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我说，儿子，妈妈以后会有很多很多困难，需要你来帮助和照顾，你知道吗？他举起右手，紧紧握成拳头，我是妈妈的保护神，是吧？妈妈。
　　我微笑着点头，还是无法止住泪水的流淌，儿子像个大人一样握住我的手，认真说，妈妈，你想哭就哭吧，这次你可以不勇敢!
　　我抱住儿子，任泪水流淌。
　　如他所说，这次可以不勇敢，只有这次，而明天，明天的明天，我要像所有母亲一样，为儿子遮挡风雨，让他知道，他从来未曾失去过双腿，因为妈妈将在这一生里，做他的腿。
　　（乔丽摘自《人生与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