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8期
潜移默化的力量
作者:王建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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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岁那年,厂里机器的意外故障,让她失去了右手的三个指头。
那时的她风姿绰约,还在热恋中,爱,如火如荼,他们如胶似漆。他大学毕业,是厂里的助理工程师,而她高中没有念完,便成了贫穷的殉葬品,到工厂打工。在周围世俗又嫉羡的目光里他们欢快地跳着幸福又甜美的舞。似乎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割裂开来,门不当户不对也好,文化差异悬殊也罢。
然而,轰轰烈烈的爱情终没能在那场灾难中冶炼成真金,反而应验了那句至理名言:爱情像飞鸟,只能装点风景,天气一变,就飞走。在截去了三个手指的同时,曾经的海誓山盟也被肢解得体无完肤。伤口还在流着血,她的心却僵死,对生活、对爱情,无比惶恐地充满了怀疑和绝望。
那场事故的创伤总不能愈合,打击是毁灭性的,对于心灵。尽管她狮口大开要了一大笔款子作为经济补偿,却难以安慰她内心的伤痛,她愤愤不平,怨天尤人,骂天骂地,固执地认为厂里应该为她一生的幸福埋单,连自己屈就嫁给一个粗俗的男人也归于厂子的过失,扭曲的心理一次次让她在金钱上与厂子纠葛不清。所幸的是,她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因为工伤,她从车间转到质检科,工作是轻松的,待遇是优厚的。然而生活还是没有按常规出牌,才几年的光景,工厂像个不堪重负的老人,举步维艰,裁员减人的喧嚣,让人惶惶不可终日。她领着儿子,在厂长办公室,伸出自己残缺的手掌,展现自己曾经的苦难,手上几抹丑陋的疤痕,成了她加重自身“价值”的筹码,她的眼泪总算为自己换来了短暂的安逸。可惜,好景不长,仅仅一年,厂子全面停产,只留下几个留守人员。这一次她又领着儿子,赖在厂里不走,甚至扬言要把儿子扔到厂长家。她逢人便说自己的不幸与困苦,让人想起那些在街头巷尾用身体的缺憾来赚取人们怜悯,得到施舍的乞丐。她又一次如愿以偿。
她骄傲地笑着,像得胜归来的勇士,向儿子炫耀自己的功绩。从前那个含羞草般温柔娇羞的女孩渐渐地变成粗糙如怨妇般的女人。
那一天,她又到厂子大哭大闹,厂子马上要夷为平地,从此从她视野里消失,她要用身体的伤残做赌注,与厂子做最后的博弈,赢来下半辈子的舒心和安宁。厂里以当初已经一次性给予补偿为由,对她的额外要求不再满足。她坐了半天的冷板凳,也没人理睬。只好往回走,扔下一句话:不给解决,明天还来。
路过市场,看到一个没有手的男孩跪在那里,前面放着一张写满字的纸,许多人围观着,惹得路人纷纷往瓷碗里扔钱。六岁的儿子好奇地问:妈妈,为什么好多人都给他钱?
她不假思索:乞讨的,说他爹妈都死了,没人管他了,其实都是骗人的,就是为了钱。
妈妈,儿子大喜过望,明天我也跪着讨钱。
她半天说不上话了,巴掌重重地落在儿子身上,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怎么不知害羞?
儿子大哭:妈妈不也是哭着跟人讨要吗?你还说,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得脸皮厚。
儿子的话如当头棒喝,痛得她说不出话来,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在为儿子谋幸福,没想到没有尊严的眼泪是一剂强酸,腐蚀了儿子的心灵,让儿子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一个从小就丧失了耻辱感的孩子,有多少金钱能够弥补人格的缺憾?一个从小就没有羞耻心的孩子,要多么专业的教育才能驱散了心理的阴暗?
她恍然明白:一切并非偶然,一个丧失了尊严的孩子,身边常常站着一个缺少廉耻的父母,一个缺乏爱心的孩子,身后常常是一个冷漠的家庭。对于心清如水的孩子,没有什么能比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更深刻更直接的了,一切都是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的结果,如滴水穿石,似春风化雨。
身体的残缺只会让生活不便,心灵的残缺却会对生命不利。她知道从此该还原生活的本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