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0期
十六岁那年的何医生
作者:苏 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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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爸爸有一段时间持续发低烧,头晕,脖子右侧还长了一大块硬硬的东西。我和妈妈陪他去医院检查,第一次见到何医生。
2001年的何医生据说是医科大学刚刚毕业没多久的高材生。妈妈皱起了眉头,悄声对爸爸说:“呀,我们真不走运,怎么碰上了个年轻没经验的医生。”何医生显然听见了这句话,尴尬地望了望我们。
爸爸开始住院观察。可是从第三天开始,妈妈就开始念叨:“怎么还没有结果啊,这么不明不白住下去不是糟蹋钱吗?”而何医生,每天也只是例行来查查房,听到妈妈的抱怨也不说什么,还是微笑着。终于,妈妈怒气冲冲地拉着我去找他:“看来我是要找你们领导要求换主治医生了。”房间里一片寂静。何医生只是冷静地说:“我们科的大夫这几天会诊了好几次,张医生他们坚持说你爸爸是癌症,但我认为只是淋巴结核。在没有切片化验的情况下,它们很难区分的。”
我开始上网查询,网上说,淋巴癌容易被误诊,且确诊极为困难,而一旦确定是恶性,切除没有用,只能及时采取化疗,而且,晚期病人寿命不超过半年。
好在几天以后,爸爸终于确诊为淋巴结核,并不是什么癌,只要做个小手术切除肿块就可以了。我和爸爸妈妈,紧紧拥抱在一起。
手术头一天晚上,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妈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要出去,我不知为什么,妈妈说:“我怎么都给忙忘了,要给医生送红包去呀……”我边看电视边不屑地说:“怎么会有这种道理,再说了,何医生也不像那种人……”妈妈瞪我一眼:“小孩子懂什么,现在都兴这个……再说之前……哎,只能希望何医生不要记仇了……”
一个小时后,浑身湿透的她回来了。一进门就喜气洋洋地说:“何医生收下了……我说一定要送吧?”我有点悻悻:“他居然收了。”妈妈倒是乐成了一朵花:“可不。这下好了,你爸的手术没问题了……”我想起何医生那干净的眼睛,腼腆的神情,还有簇新的白大褂,心里竟然掠过隐隐的失望和沮丧。
但两个月以后,毫无征兆地,爸爸又开始发烧,手术前所有症状再一次出现,而且来得更加严重。再到医院检查,亟须再一次动手术。情况如此急转直下,妈妈所理解的原因很简单:何医生没有给爸爸做好手术。于是大受打击的她逢人就说:“这个医生缺德啊……”“收了红包还不肯好好给人做手术……”来来往往的人们像看耍猴一样看着越说越起劲的她,和在一旁呆若木鸡的我,然后议论纷纷。整个医院像一口沸腾了的锅。
其实后来据其他医生说,爸爸这种病,本来就是容易反复发作的,手术做得再好也一样。可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何医生始终没有出来解释过。
在妈妈的坚持下,爸爸转去了省城的大医院,成功地做了第二次手术。在这之后不久,我们在街上又遇见了何医生。狭路相逢,妈妈微微驻足,我一阵紧张,以为她又要上去给何医生难堪,但她踌躇了一会儿,最后只当作没看见,扶着爸爸匆匆地与他擦肩而过,同时用一种极为轻蔑的声音“哼”了一声。何医生站在喧嚣的街头,何其落魄,他满脸通红,一缕头发被汗黏在额角。他想要开口,但最终只是咬紧了嘴唇,像一条被暴晒的软弱的鱼。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着妈妈走远。回头,他犀利的目光箭一样向我射来,可是我迅速地低下头去,躲开。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何医生。据说,他离开了县城。
那以后,我不太喜欢说话,我许多的事情都藏在心里,因为在我心里有个不愿提起的秘密。原来在县医院做完手术的当天,何医生脱下白大褂,拍拍我说:“小姑娘,我们出去走走,跟你说点事。”我们绕着住院大楼后面的医院,一圈一圈地走,他的侧影那么好看,鼻梁挺挺的,下巴微微扬起。然后他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将那个鼓鼓的红包塞进了我手里,他说:“姑娘,这钱交给你妈,我还给她,她不会要的。”我说:“你不收她会不安心的呀。”他温和地笑了:“手术做得很成功啊,但,绝对不是因为这个红包。”我永远记得他年轻而英俊的脸庞一片光明,一片坦荡。
可是,可是这些钱最后没有回到妈妈手里,我用它换来了一条白底碎花的缎面连衣裙,一支睫毛膏和一管粉红色口红。在16岁那一年里,那是我最最渴望的东西。
我大学毕业以后,也将成为一名医生。那么亲爱的何医生,现在的你呢?不管你在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安放自己的身心,你可不可以接受我的道歉和感激。为自私的我给你造成的伤害,为即使在被那样误解的时候,你依然用善良的沉默保护了那年那个胆怯无知的少女。
(莺莺摘自《知音女孩情感版》2006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