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7期
你好吗兵马“桶”
作者:张曼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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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我们可以去看兵马桶了吗?”小学堂的孩子,在历史博物馆前集合,迫不及待地指着海报,大声嚷嚷。
“哎哟!不是兵马‘桶’,是兵马俑啦!”老师们脸红红地纠正。
这是小学堂有史以来头一次的户外教学,大家都有些兴奋,孩子们固然是雀跃的,老师们也很期待。对我来说,带着这群大大小小的孩子,重返我的青春领地——南海学园,当然是意义非凡了。
因为集合时间太早,博物馆还没开门,我们便先去植物园逛一圈。走过我年轻时粉墨登场的艺术馆,曾经是中央图书馆的巍峨建筑,停留在绿意盎然的荷花池畔,绵绵雨丝洒下来,于是,荷花还没生成,我们的伞花先绽放了。
我们一起阅读了余光中的诗——《等你,在雨中》:“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蝉声沉落,蛙声升起……”啯啯啯,念到这里,神奇地,四面八方的蛙鸣,像听见某种召唤,一齐合唱。孩子们和陪同的家长,全部安静下来,睁大眼睛,有人忍不住赞叹:“哇!怎么这么巧啊!”
难道是同一只青蛙吗?
我还清楚记得,中央图书馆还在荷花池畔的时候,为了寻找硕士论文的数据,常常和同学到这里来,好像也是一个初夏,也是下着雨或下过雨的潮湿。连空气的味道都有些雷同,植物的、泥土的、松鼠奔跑的毛皮气味,混在一起。我们从观看微卷的房间走出来,揉揉疲倦的眼睛,在一座亭中坐下,没什么主题的聊天,只为了拖延回到微卷室的时间。有个同学说:“真希望念完之后,再也不必念书了。”有个同学说:“我想嫁个有钱人,当少奶奶。”然后,她们都看着我,仿佛大家都分享了秘密,只有我不肯说。“我想当老师,因为,我真的好喜欢教书喔。”我没仔细想,就这么说出了口。
然后,蛙鸣齐响,像一支庞大的乐队那样演奏起来。
“青蛙说,你们的愿望都可以成真啦!”我拍着手大笑。
我们的愿望果然都成了真。
当然不会是同一只蛙,见证这一切。但是,从博士生教到硕士生,从大学生教到中学生再教到小学生,真的是很齐备的教书资历与体验啊。
当我牵着八岁孩子小小的手,当他们仰起头望着我唤“老师”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当年并不是未经思考的轻率脱口,而是潜藏在内心的切实盼望。
户外教学的下一周,孩子们的作文,许多都是写给兵马俑的一封信。他们的开头都是这样的:“你好吗?兵马俑。”好像兵马俑是他们的同学或好朋友,有段日子没见了,还蛮挂念的。如此亲切,我都替兵马俑感到窝心了。
有个小女孩诉说她的体贴:“我觉得你们都好高大喔,而且已经站了好久,都不能坐下来休息一下,一定很累吧。”接着又吐露她的担忧:“老师跟我们说了你们的故事,可是,说真的,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们为什么会被埋在地下。但是,等我长大应该就会知道了,你们千万不要生气喔,不要打我喔。你们这么高大,如果发脾气的话,一定很可怕的。”
一个小男孩写信给绿面俑,那位挖掘出土时,不明原因的绿面兵俑:“你好吗?绿面俑。为什么你的脸是绿色的呢?是不是因为缺乏运动,所以身体不太好?还是因为帮你画脸的工匠把你画得很丑,害你气得脸都绿了?”他为绿面俑设想得这么周到,询问得这么恳切,绿面俑应该也会感动的吧?
这不是我头一次观看兵马俑,可是,却是头一次意识到兵马俑原来是很高大的;头一次感受到他们长久地守卫与站立,其实是很疲累的;头一次意识到他们不仅是地下兵团,每个人俑都可能会有自己的故事与经历。
与孩子同等的高度,同样好奇的眼睛,我看见一个辉煌王朝的昂然矗立,也感受到灰飞烟灭之后,蕴藏在深沉地下,随时可能苏醒的伟大能量。
(邓伟明摘自《皇冠》2007年第7期 图/陈风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