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2期


轮回

作者:罗 轲/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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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5年,我23岁,在一所语言学校学习西班牙语。九月的一个清晨,我在房间里读着书。我的房子是那条街惟一的一所公寓,我住在顶层六楼。
  每当我感到倦怠时,就会把目光投向窗外,我可以看到整条大街,和街道拐角处老弗朗索瓦家那每天都修剪得整齐的花园。花园与街道隔以齐腰高的铁栅栏,门口有三台石阶。弗朗索瓦每天早上都会出来修剪他的花园。他有三个女儿,那时,我正和他的大女儿欧莱娅谈对象,所以我经常抽空望向那里,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我希望能在这样的清晨看到她。
  街道上很冷清,我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所吸引,他正沿着人行道蹒跚走来,在弗朗索瓦家的门前台阶处停了下来。他瘦削异常,头上戴着一顶破旧变形的草帽,尽管天气炎热,他依旧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灰色大衣外套,手里拿着一个又大又脏的蛇皮袋。
  我从楼上继续观察着。此时老弗朗索瓦正在花园内修剪着花草,那个乞丐隔着栅栏似乎向弗朗索瓦乞讨着什么。弗朗索瓦从来都不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他不耐烦地打着手势示意那个乞丐快走,但似乎那个乞丐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突然,我听见弗朗索瓦怒吼道:“滚开,不要烦我!”
  但是,那个乞丐仍然坚持着,甚至走上台阶继续对弗朗索瓦说着什么。这下老弗朗索瓦怒不可遏,冲上来猛力推了乞丐一把。乞丐一个趔趄,试图抓住栏杆,但没成功,我从楼上都能听到乞丐摔在地上后脑重重磕在石板上的声音。
  我看见老弗朗索瓦跑出来,俯身看了看乞丐,探了探他胸口,似乎极度地恐惧,他抓起那个乞丐的脚把他抛在路口,然后径直回房关上门。街道是如此的寂静,好像没有一个人见证到这场意外谋杀。
  惟一的证人就是我。
  不久一个路人路过,发现了死去的乞丐,人开始越聚越多,很快警察也来了,尸体被抬上了救护车运走了。
  事情很快地平息了,从此再没有人谈起过。
  作为惟一的见证人,在此后的日子里我一直谨慎地守口如瓶。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渐渐淡忘了此事,只是从此每次见到老弗朗索瓦,我都有种奇怪的感觉,禁不住地去想他是否知道我是惟一知晓他可怕秘密的人,我开始有意躲着他,也从此不敢再和他多说话。
  时间转眼过去了三年,我成功拿到了教授西班牙语的执业证,但欧莱娅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那段时间,欧莱娅即将临产。她依旧住在街角那所漂亮的房子里,我常常可以看到她在我眼里永远美丽的身影。一个十二月有薄雾的清晨,我正在我的寓所给几个学生补语法课,像往常一样,利用闲暇时间我偶尔把目光投向窗外。
  突然,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我怀疑是幻觉。
  就像三年前,同样的街道,同样衣衫褴褛,穿着同样灰色外套大衣,戴着破草帽,拿着一个蛇皮袋的乞丐又出现了。
  几乎忘记了我正在上课,我冲到了窗口前,看着那个乞丐同样以三年前蹒跚的步伐,走到了弗朗索瓦家花园的台阶前。
  “他回来了,”我喃喃自语,“他回来找弗朗索瓦报仇来了……”
  更让我惊讶的是,那个乞丐径直翻过了栅栏,穿过了花园小径,一直走进了那个房子。
  “我马上回来。”我丢下我的学生,疯子般冲向街道,一直冲进了欧莱娅的房间。
  她妈妈正好站在门口,好像要出去的样子,她一直很欣赏我,时常抱怨欧莱娅为什么不嫁给我,看到我突然出现很是惊奇。原来欧莱娅刚刚生产,我不知道该怎样启齿,便装作不在意地说道:“我没有按门铃就闯进来,是因为我看见一个拎着蛇皮袋的乞丐溜进了你们的房间,我害怕他要偷什么东西。”
  她吃惊地看着我,不知我在说什么。
  “我们一直都在这个房间,没看到任何人进来。”她妈妈说道。
  “也许是我弄错了。”我也开始怀疑是幻觉。她于是请我见过欧莱娅和她刚出生的小孩,是个男孩。贾斯汀,她们给小孩取了个类似父亲的名字。
  回到寓所,我一直在回想刚才的一幕,那明明就是三年前弗朗索瓦失手杀死的那个乞丐,绝对没有看错,为什么她们都没有看到呢,难道那个乞丐回来不是复仇,而是投胎化身为那个婴儿吗?
  我为我这个想法感到可笑,便不再去想,时光流逝,这件事也逐渐淡出了记忆。
  时光的年轮到了1979年,如果不是发生在这年的一件事,我也几乎相信那一幕不过是幻觉了。
  十年间我养成的习惯就是一边看书,一边欣赏窗外街道的风景。此时此刻,欧莱娅十岁的儿子贾斯汀正坐在屋顶平台上做着他那个年龄段小孩做的游戏,面前一排空罐头盒,贾斯汀坐在三四米远的距离拿石子掷,他很难掷准一个,但十岁的小孩乐此不疲。弗朗索瓦走出了房门,十几年过去了,他真的衰老了,步伐颤巍巍,似乎一不留神就会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他打开花园的门准备走下台阶,就在这时,贾斯汀一块石子不偏不倚正打中一个空罐头盒,罐头盒滚下房顶顺着花园小径一直滚到台阶处,恰在此时,老弗朗索瓦的脚落下……像十几年前一样,我几乎能听到老弗朗索瓦笨重的身躯摔在水泥石阶上沉闷的声音。
  我无意中见证了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是命运的捉弄。人们开始聚集在花园门口前,不久救护车开过来了,老弗朗索瓦僵直的尸体被抬上了车,人们议论纷纷。就在这时,我惊奇地发现,那个乞丐,那个依旧一身灰色外套大衣,头上一顶草帽,手中拎一个蛇皮袋的乞丐,从花园里的房门走了出来,穿过人群,顺着他十几年前来时的方向,很快就消失在远方。
  第二天,一个消息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欧莱娅十岁的儿子不见了,一家人开始没命地寻找,从未放弃过希望。直至今天,我也不忍心告诉他们真相,劝他们放弃。
  (赤子之心摘自《新故事》2007年10月图/陈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