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如果少了那个爱

作者:刘 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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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夏天的傍晚,母亲常会做花椒油。先把麻油烧热了,再撒下一把花椒,拿锅铲用力压,噼噼啪啪地发出一种特殊的香味。
  闻到那香味,我就知道,爸爸要下班了。
  “醋熘冬瓜”是爸爸最爱吃的,清清淡淡的冬瓜汤,浮着一片花椒油,据说有消暑的功用,一直到现在,我都能记得,淡黄色花椒油,在灯光下反射出的图案,还有那黑色的花椒,不小心被咬到时的麻辣味道。
  父亲在我九岁那年过世,不知为什么,母亲就再也不做“醋熘冬瓜”了。
  只是,每到夏天的傍晚,我总想起那道菜,想了三十多年,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她:“做一碗醋熘冬瓜好不好?”八十七岁的老母一怔:“什么醋熘冬瓜?”
  “就是以前爸爸活着的时候,常做的那种汤啊!”
  “那有什么好吃?”她把脸转过去,“早忘了!”
  多年前,住在湾边的时候,屋后是树林,林间有一条小径。一对邻居老夫妇,常在其中散步。
  “别往树林里扔东西,小心打到老人家!”我总是叮嘱儿子,因为很少有人去林子,儿子常拿树干当目标,往里面掷石子。
  “现在不会打到!”儿子照扔不误,还不服气地说,“谁不知道,他们五点才出来!”
  秋天的黄昏看他们特别美,尤其是下雨的日子,树干都湿透了,成为黑黑的一根根;黄叶淋了雨,就愈黄得发艳了。两位老人家缓缓走过,一双伛偻的身躯、两团银白的头发,还有那把花伞,给我一种好特殊的感动。
  有一天,半夜听到救护车响,两位老人就只剩下老太太了。
  老太太还是自己开车出去买菜,呼朋唤友地开派对。
  只是,总见她在门前走来走去,却再也见不到她在树林里出现。
  有一天,我问她:“好久不到后面散步了!”
  “散步?”她摇摇头,“没意思!”
  有个五十多岁的女学生,比年轻人还用功,规定画两张,她能画十张。每次看她把画从厚厚的夹子里拿出来,都吓我一跳。
  她的夹子特别大,也特别讲究,里面是三夹板,外面糊上布料,还有个背带和拉链。
  许多学生见到都问:“哪里买的夹子啊?好漂亮!”
  “我先生为我做的。”
  她的丈夫是个木匠,除了为她钉一张特别的画桌,还把房子向外加大,盖了一间有透明屋顶的画室。
  “那是我先生和我两个人盖的!”她得意地形容,他们怎样先在地面钉好木框,再合力推起来,成为一面墙。
  后来,她丈夫患心脏病死了。她还是来上课,还背那个大夹子,只是,夹子打开,常只有薄薄一张草率的画。然后,她直挺挺地坐着,看我为她修改,有一天,她突然蒙起脸,冲进厕所。
  接下来的日子,我没再见到她,听说她过得很好,只是,不画了。
  自妻退休,就常在书房陪我。我写文章的时候,不能说话,她只好默默地整理账单、资料。怕她无聊,上次离家前,我特别拿了一本《鸿,三代中国的女人》,交给她:“这本书写得不错,我走了,你可以看看。”
  她居然接过书,就开始读。
  我离家前不过两天,她一边陪我,一边看,居然已经看了三分之一,还发表评论,说:“写得很冷,但是感人,非常好看。”
  两个月之后,我回到纽约,走进书房,看到那本书。
  “觉得怎样?”我问她。
  “噢!还没看完。”
  “看了多少?”我翻了翻,翻到一个摺角。
  “就看到那儿,大概三分之一吧!”
  她抬起头:“不陪你,书有什么好看呢?”
  一碗可口的醋熘冬瓜、一条幽幽的小径、一幅美丽的图画、一本好看的书。如果没了那个人,就不再可口、不再可走、不再美丽、不再好看!
  (石景琼摘自《当代文学》图/李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