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宿命
作者:魏继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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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公豺普舍和花豺一家来说,草海无异于天堂,它们在那里度过了它们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那时,草海几乎人迹罕至,这里是各种鸟类和小动物的天堂,各种候鸟在这儿繁殖,山鸡、野兔在这儿繁衍。公豺普舍和花豺自然如鱼得水,它们有捕不尽的食物。
不过,命运总是无常的,危险也正在悄悄临近。
那时,母豺正在奶着孩子,几只小豺拼命地挤着,吮着它的奶头,它的奶头早被奶水鼓胀得发红,小豺们的吸吮使它感到有一种幸福和迷醉的感觉,它闭上眼,往公豺普舍身上靠了靠,公豺普舍是强壮的,它的皮毛既暖和又浓密,肌肉也富有弹性,使母豺感到安全、温暖和可靠,于是,便不由自主地,幸福地哼哼起来。
而公豺却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它警惕地抬起头,两耳不断地变换着位置,专心致志地聆听着周围的动静。许久许久,它不安地抬起头来,公豺普舍不顾母豺的感受,一下子本能地跳起来,紧张、不安、焦虑地快速地在四周嗅着、奔跑着。终于,它凭敏锐的嗅觉和感觉知道,有人进了草海。
于是,它们立即把小豺叼进芦苇藏起来,然后,两只豺回过头,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公豺的目光里充满凄怆、壮烈、哀伤与无可奈何,然后,公豺义无反顾地迎着危险跑去。
偷猎者名叫强。
他已在深山里转了好几天,带的干粮早已吃尽,此刻,肚子里正叽里咕噜地响。他想喝点儿泉水填填肚皮,可他忍住了。他使劲地勒了勒裤腰带,在一块山石上坐下来。
多想抽烟啊。他想。
可他终于忍住了,他不想让几天来的努力前功尽弃,野物对烟很敏感,一旦嗅到了烟味,就会逃得远远的,如今,要猎一只野物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还是一只豺。
这时,他发现了公豺,并跟了上去。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胖胖的,满嘴黄牙的信用社主任,偏偏要一颗豺心,他本来就狼心狗肺的了,难道真像他说的那样作药引子?
他别无选择,他只有给他,想着生病的老娘,还有承包鱼塘欠的款子,他终于咬牙点了头。强就这样进了山,一连转了七天,在第八天,他才发现了那只遍身通红的豺。
此刻,公豺普舍已明显地感觉到尾随在自己身后的偷猎者强,但命运就是那么残酷与无奈,为了妻子花豺,为了自己的子女,它只有舍命去保全它们。它来到一个光秃秃的山冈上,在一块大石头上蹲下来,望了望远处一望无涯、苍苍莽莽的草海,在心里与妻儿告了别,便对着苍天长久地嗥叫起来。
它的叫声嘶哑而苍凉,仿佛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它每一声嗥叫,强都感到有黑黝黝的岁月移过来,遮灭山谷和月亮。它的叫声传达出一种深沉而久远的凄凉,使强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
突然,那豺不叫了,猛地一转头,直直地盯着他。
强大吃一惊,心里一阵慌乱,原来,豺早就发现了他!
慌乱中,强急忙开了枪。
公豺无声地倒下了,没有挣扎,也没有嚎叫,只有一刹那,让强在它的目光中,读到了一种宿命的哀怨。
强的心一颤,但它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豺剖开,取出它的心来。
与此同时,花豺心里猛然一紧,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立即掉头往山里跑去。
而强却从另一条捷径直奔草海。因为主任说过,他不仅要公豺的豺心,还要小豺,那玩意儿吃了大补。如果抓到小豺,他会免去他所有的债务。
傍晚时分,最后的一抹余晖终于从他肩头滑落,小路死死地在他脚下纠结,把他毫不迟疑地引入一片黑压压的山谷。而且,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起了一阵带着腥味的浓雾,使他深一脚、浅一脚,如同行走在睡梦中,正在这时,他似乎又听到了公豺的嗥叫。这使他觉得,他也有些像公豺一样,正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宿命,他不由得感到恐慌,有些毛骨悚然,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不知道怎样走出险境。
但他还是没有放弃,他实在不堪忍受那些打光棍的穷困日子,他不能放弃眼前的机会,于是,咬咬牙,终于转出了那片浓雾。
他曾经在草海里跟踪过公豺,所以,他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在草海中找到了小豺,母豺放心不下公豺,焦虑地跑上一处高地眺望着,强没有惊动它,而是悄悄地靠近小豺。
四只小豺在草丛里挤成一团,见了强,它们并没有意识到临近的危险,反而望着他不断尖叫。强几乎毫不迟疑地将其一只只抓进口袋里,往背上一甩,便迅速离开了窝棚附近的豺窝。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没走多远,便陷入了草海的沼泽泥塘。
也许是出于本能,或者出于怜悯吧,在他整个人沉下去时,他伸出一只手,把那装有小豺的袋子高高地举起,并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它扔了出去……
透过眼泪、泥泞与浊水的帘幕,他迷迷糊糊地看见,那只花豺正不顾一切地向装有小豺的袋子跑去。
他含着泪笑了。
他一点点陷落着。
最后,当泥淹到他喉咙时,他悲哀地大叫了一声“妈妈!……”
那声音悲惨而凄凉,在草海上空久久回荡。
(张艳梅摘自《新笔记小说》 图/迟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