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0期


高二

作者:郭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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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上高二了。一句宣言般充满激情的话被我念出了世界末日的味道,有气无力犹如临终的遗言。一分钟前,老师对我说你要念出气势,念出感觉,要让每个人都振奋一下。现在我制造出了截然相反的效果,老师的叹气声清晰可闻。
  我上高二了。我不兴奋也不悲哀,我的心如死水。可是我身边的人个个都活得很滋润,成天张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齿或黄牙齿。不会笑的也是埋头做题,一副很有理想很有追求的样子。我知道他们的生活才是我理所当然的归属,我知道没有理想和追求的人是多么的可耻,我也知道理科生不要有太多思想,做好题就行。但知道仅仅就是知道而已。我知道天上有个大月亮,可我一辈子也别想上去,人类那伟大的一脚注定轮不到我去踩。
  我开始念稿子。我上高二了,我很困惑。我抬头看看老师,发现她也很困惑。我知道是我把她弄困惑的。在她眼里我应该是个好学生吧,应该积极向上很有主见吧,这样的学生怎么会困惑呢?于是她困惑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会让小A给我讲文科班的故事。我一边看着小A眉飞色舞地讲他们的考题是写出红楼梦的时代背景,一边寻找着身边稀薄的空气维持呼吸。坦白地讲,我向往文科生自由的生活,作为一个理科生,我的修行还不够,我还没有学会看到飞来的足球就做受力分析的本领。
  我上高二了,我感到很累。这时老师的目光不仅仅是困惑,还有容忍。我是累了,梦里看见无数的方程式扭着小胳膊小腿儿晃来晃去,大声吼叫“无解无解”。我是累了,抬头的时候脖子会疼,看天的时候眼睛会睁不开,我习惯黑暗中的昏黄灯光,其实我习惯的是一种歇斯底里的麻木。一切的一切以拖垮自己为目标,最后的最后大家同归于尽。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高考是上苍神明降下的双刃剑,割伤我们也刺痛师长,受益者躲在远处嘿嘿地笑。然而谁是受益者?孤独的我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聪明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灯笼。
  我上高二了,我发现友情变得很脆弱。友谊的玻璃瓶被放得很高且布满裂痕,一有风吹草动就摇摇欲坠。我的笔记本常常不见,我的参考书骄傲地出现在别人的桌上,被撕掉的扉页很像秋菊,讨不到一个说法。我毫不掩饰地讲出一切,向人们宣告我也可以很恶毒。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也生活在这个高二,所以我知道人什么地方最不堪一击,知道怎么做也可以把别人刺得最痛。因为我们那仅存的一点点顽强抗争不肯泯灭的良知。因为我们还是孩子,我们的防御能力还不够完善。我们可以把对手的分数计算得丝毫不差,可以为了比别人多做一道题而熬夜苦战。早上看到一双熬红的眼睛时,他会说,昨晚的球赛真是精彩。我们笑一笑,彼此心照不宣。我们似乎以为战胜了同学就通向了罗马,然而事实是全国皆兵,高手潜伏在不可知的远方。我们以为要找的是锁,其实我们要找的是那串丢失的钥匙。池塘边的榕树上没有知了,操场边的秋千上落满尘埃。
  我上高二了,在微微变凉的九月。阳光日渐稀薄,降温降温,原来秋天这么快就到了。
  秋天已经到了,冬天还会远吗?在这个充满凉意的秋天,我站在讲台上面无表情却又感情丰富地说:我上高二了。我把一切不急不缓地讲出来,也许大家会好受也许我会好受。我讲完之后没人鼓掌,四周的呼吸变得很轻很长游移不定。有人的目光变得很亮,有人的睫毛变得湿润。老师静静地靠在门边上,我看到她飘在风里的白头发。风儿轻轻吹,树叶沙沙响。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像个乖孩子。一切的声音都退得很远,世界原来可以如此安详而美丽。
  然后一声铃响。然后一切恢复原样。
  老师发下卷子,我们习惯性地收拾,习惯性地麻木。老师走出教室时回过头来说,卷子就后天交吧。我们很欣喜也很奇怪。
  我上高二了,在天气慢慢变凉的秋天。
  在一切似乎没有改变其实一切都已改变的生命的罅隙。
  (王景波摘自《少年文艺》2008年第8期 图/郑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