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我的洋乞丐朋友

作者:monicapotter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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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公寓大门口旁边总有两个乞丐常年呆在那里乞讨,一男一女,还有三只看不出血统的大狗。两个人,三条狗,天为屋,地做床,靠行人零零星星的一些硬币勉强为生。我不知道他们在这条街上呆了有多久,反正自打我搬进这所公寓的那天起,他们就已经在那里了。
  两个人,都是很友善而又礼貌的乞丐,就连那三条狗也非常温顺,很少听到它们吠叫的声音。我是个穷学生,口袋里总是空空荡荡的。课余时间在一家意大利人开的pizza店打工,赚来的钱大部分都上缴到房东那里,剩下很少的一部分,进一趟超市便无影无踪了。所以,我从来都没有给过这两个乞丐钱,而他们也从不介意。每天我早上出门,两个人总是礼貌地问候我“good morning,miss”,然后再一句“have a nice day”。晚上打工回来,两个人也会对我道声“晚安,做个好梦”。虽然那个男的很少面带笑容地问候别人,但他那样懒洋洋的礼貌语气倒也不招人讨厌。那个女的非常友善的样子,总是面带笑容和人打招呼。还有那三条通人性的大狗,看到我总会热情友好地摇着它们的尾巴,嗅嗅我的裤子和鞋子,然后就那么眼巴巴地望着我,渴望我对它们的抚摸。
  在国内的时候,我对乞丐真的是很反感,他们跟着你走个三四里,你若不给钱,他们便会把你的祖宗十八代诅咒个遍。那时,我经常在想,黄蓉有个打狗棒,我也得找根打丐棍了。所以,当我刚到英国的时候,也很讨厌这些洋乞丐,天下乌鸦一般黑,分什么土的洋的。
  起初的一两个月里,我对这两个乞丐漠然置之,即使对他们很友好的招呼和问候,我也不过是鼻子里哼哼一下应付。后来,有一件事改变了我对他们的态度。
  那是个秋末的雷雨夜,我浑身湿透地从餐馆打工回来,两个乞丐和三条狗为了避雨都挤缩在公寓大门口的房檐下,就那么人与狗互相抱做一团,彼此依靠,彼此温暖。看到我回来,人和狗都站起来给我让道。男的看到我被雨水淋得瑟瑟发抖,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瓶廉价威士忌让我喝,说是驱寒。那一刻我真的好感动,一个乞丐的无所求的关心,这是我活了这么多年里经历的最美好的事。我接过酒瓶灌了两口,嗓子一阵辛辣。心里一下子就暖了。我把酒瓶还给他们的同时,也把我从餐馆里带回来的一个pizza和一大截火腿都给了他们。人和狗都很惊讶和兴奋,像是从圣诞老人那里受到了礼物似的,眼里一片难以形容的欢愉。那一时刻,我也真的好开心。
  就那样,我认识了Zach和J,那两个住在我家公寓门口旁的乞丐,还有他们的三条狗,Molly、Luc和Pea。我虽然从来都未给过他们钱,但我每次晚上下班回来都会把店里的剩pizza、面包和一些过期一两天还未变味的香肠火腿带给他们,这些东西本来是想留给自己吃的,但想想他们在比我更可怜的时候还把他们的威士忌给我喝的那份情意,我这点被老板当垃圾处理的东西算得了什么呀。
  
  到现在我还未搞清为什么Zach和J会沦落到街头乞讨的地步。他们两个人都很年轻,都24岁,白种人。Zach一头如稻草般乱蓬蓬的金发,一双忧郁深沉的蓝灰色眼睛,一副冷漠厌世的眼神,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诗人气质。如果他稍微梳洗一下将会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我真想不通这样的一个人竟会是乞丐。J是个矮胖的黑发黑眼白种女孩,脸蛋总是红扑扑的,眼睛会说话,看人总是很善意,很友好。Zach和J都不爱和人讲话,即使路人给他们钱的时候,也只是一句“谢谢,过个美好的一天”。我也是个不爱讲话的人,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们的身世背景以及他们为何如此潦倒成为了乞丐等等,他们也没问我是哪国人,为什么来英国,我住在这套公寓的哪间屋。我们之间的友谊就是那样淡淡地如水一般,用不着称兄道弟来确定友谊关系,是彼此心领神会的那种。
  
  在英国的最后一个学期我找到一份带薪的实习机会,于是就辞去了意大利餐馆的工作。这样我每天回家的时间也比往常早了许多,虽然我有了些时间和Zach他们站在公寓门口三言两语地聊几句,但我再也不能给他们带餐馆的剩饭了。我每次空着手回家总觉得别扭,心理很难受,总是惦记着他们那天讨到钱了吗,去附近的餐馆要了吃的了吗……尤其是那三条狗,每到我下班的时候,总是在我家的街口来回徘徊着,等着我给他们带东西吃。Zach和J并没有因此而失望,反而为我的新工作很是兴奋了一番。也是头一次,Zach主动开口问了我的一些工作详情,还调侃我迈入富人行列了。J也高兴得不得了,用当天讨来的一堆分币去廉价超市买了六瓶啤酒请我喝。三个人,两个白种乞丐和一个中国女孩迎着凛冽的冷风干掉了六瓶廉价啤酒,那段贫穷的日子里平实的友谊……我终生难忘。
  后来,我每天都会去超市给他们买些面包、啤酒或是火腿之类的。这些东西我都是从廉价超市买来的,花不了我多少钱,但对Zach和J可是个不小的帮助。
  Zach和J每周一都会去政府给流浪汉和乞丐开设的一个福利所去洗一次澡,换一次衣服,还可以吃一顿免费的早餐。到了冬天最冷的日子,他们会在那个福利所里过夜,连人带狗,还有免费的热腾腾的晚餐吃。每年过圣诞节的时候,Zach和J都会去我那条街的社区教堂、吃教会为流浪汉和乞丐准备的圣诞大餐,他们也会从教会得到一些小礼物。记得有一年的圣诞节,J从教会那里得到了一副纯羊毛织的手套。她舍不得自己戴,把手套用一张旧报纸细心地包好送给我。我不忍心收她那点可怜的圣诞礼物,可她坚持要给我,我很感动地收下了。我后来在圣诞节后的BOXING DAY全英国商品大减价的时候,我在商场里左淘右淘买了两件同款不同大小的防风夹克给Zach和J。他们俩也没推托,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我曾经对我在意大利餐馆打工时认识的一个中国人说起过我的这两个乞丐朋友,我说他们怎么怎么好,结果我被这个同胞嘲笑了一通。她说我真是大脑灌水了,别人都是想着法子往英国主流社会钻,我竟然和乞丐做起朋友了,这可真是古今未有。后来,这同胞好像把我和乞丐做朋友的事对老板当做有趣的新鲜事讲了,可我那个胖墩墩的老板好像觉得这并不像同胞讲的那样可笑。我每次下班的时候,老板都很严肃正经地告诉我哪些食品他不需要了,我可以带给我的朋友吃,他还要补充一点,肉食虽然规定上过期了,但人吃也没害的。平时,我总忍气吞声地受这个意大利糟老头儿的剥削,可没想到他也有善良的一面。看来,世上是没有绝对的坏人呀。
  后来有一件事彻底堵住了那个同胞嘲笑我的嘴。那天是中国的大年三十,这个同胞邀请我去她家吃年夜饭,还说她也请了另外几个中国人,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我们在她家又是包饺子,又是炒菜的,忙活了有三四个小时,等吃完饭看完CCTV4的春节联欢晚会,都快凌晨两点了。地铁和巴士是没的坐了,于是这位好心的同胞开上她的小小的倒了不知几手的甲壳虫送我回家。当小汽车拐进我家的那条街时,我看到Zach和J都在街口站着还不时探头察看一下街口外的大路,好像在等人的样子。我从汽车出来,Zach和J看到我后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J抱怨我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让他们好担心,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那三条狗也围着我呜呜地低鸣,很伤心的样子,好像也在埋怨我的晚归让它们好担心。我把从同胞家里打包的剩饺子和一瓶葡萄酒给他们,对他们解释我晚归的原因,但他们说他们没有心情吃东西喝酒,他们祝福我和朋友中国新年快乐后,就说要去福利所睡觉了。
  我那同胞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情景,顿时无言。后来她也开始帮我在Pizza店里收集当天没卖完的食物了。她是管厨房和酒柜的,有时她还会搞几瓶啤酒让我带给朋友喝。
  
  我在利兹的大学课程结束后,得到了一份奖学金去伦敦的一所学院继续深造。临行前,我把Zach和J领到我的公寓里让他们从我的家具和日用物品里挑他们想要的东西。这是我第一次带他们到我的家。起初Zach拒绝去,我说这是我在这个公寓里的最后一天了,房东也不知道的,即使邻居看见了也没办法,我晚上就离开这里去伦敦了。Zach勉强同意了,但坚持不能在我的房间里停留超过二十分钟。他们俩也没从我那里拿什么东西,说大件的东西他们也用不了,他们有福利所给的睡袋和衣服足够保暖和蔽体了。最后,他俩拿了我的几张照片,一把雨伞和雨披。
  我去火车站的时候是朋友开车送的,Zach和J把我送到大街口,互相握手拥抱道别。临上车前,Zach忽然拉住我说,他要结束流浪乞讨的生活,带着J一起回苏格兰老家去开始新的生活。他还说他的家在阿伯丁,父母还在,家里有个小面包铺。这是Zach第一次开口说自己的身世,我很吃惊,不过我也很高兴,他终于开口向我讲了一些自己的背景。我对他说,我是中国人,从北京来。他和J说他们老早就知道的,我穿的一些衣服上印有中国字,Zach在中学时接触过一些汉语。哈,这就是英国人,总是深藏不露的。
  到了伦敦后我经常打电话问候那个中国同胞,她告诉我她在我走后也去看过Zach和J一两次。后来,她开车路过我曾住的那个公寓好几次,都不见Zach和J的影子,也许他们真的离开利兹回苏格兰去了。我也希望现在Zach和J真的如他们所说,在苏格兰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
  真心祝愿这么一对懒惰、厌世却又心地善良的英国乞丐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这个故事是在网上看到的。虽然不是“我的”第一人称,但并不影响这份感情的痛彻心骨,故事同样感人。所以,我相信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