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当年兰花花

作者:李毓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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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相信,兰花花是来感谢我昨天帮她背萝卜的义举的。但她这种感谢方式,却实在使人受不了。她除了给我送来了好吃的东西,还穿着花色淡雅的丝绵薄袄,袅袅婷婷地,大模大样地,满不在乎地坐在我床边,陪还没有起床的我聊闲天。这个镜头在旁人看来,其中有什么含义,自不待言。
  我惶恐了,轻声对兰花花说,小兰,对不起,我没劲与你说话,我实在太累,还想睡一会儿,请你理解我,如何?
  兰花花同情地点点头,失望地走了。
  我望着枕边的那一堆糖果,感到一种温馨的害怕。
  
  爱雨润物无声
  
  兰花花就这样在无形中,与我走近了。从今天的眼光看来,其实最多只能算是两小无猜,不能算恋情。但谁又能说得清楚,在润物细无声的爱雨浇灌下,成长起来的花朵,会不是爱情之花吗?
  譬如在图书馆自习时,兰花花会选择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又譬如在食堂打饭时,她会大大咧咧地将碗撂给我,让我帮她打饭,然后一起坐着吃;在课余种南瓜时,她会与我一道挖好同一个南瓜窝,然后小心翼翼地下种;甚至于在星期六的晚上,因为我不会跳舞,她宁可放弃舞会女王的角色,在宿舍陪着我,度过一个枯燥的黄昏;至于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就更多了,如给我看她父亲的来信,那可是毛笔工楷,一笔不苟的,看得我除了充满敬意,就是无端的害怕。
  这天是星期天,是1960年4月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兰花花一大早找到我,突然提出要我带她游武汉三镇。我吓了一跳,心想这么男女相邀,徜徉过市,那真是太可怕了,要是让学校的熟人瞧见了,会有什么评价,可想而知。因此,我犹豫着没有答应她。但兰花花不依,一定要我伴她成行。她说,我在这儿读书,连武汉三镇是怎么个模样,都不知道,要是有一天,我回了香港,父亲问我武汉是怎么回事,我连个简单介绍都说不上来,那可真是太窝囊了。
  也许是因为兰花花确实是想游武汉,也许是她那有天回香港的谶言,让我有种莫明的震撼。于是,我答应给她当一回向导,畅游武汉三镇。我们当即下了桂子山,穿行在武汉三镇的大街小巷中,在好多景点中留连忘返。也许是好景难再的原因,我感到那天不仅天气好得出奇,而且游人也多得出奇,虽然大家都是面有饥色,腹中空空,但兴致之高,情绪之和谐,令人颇难忘怀。
  俗话说,乐极生悲,这天终于发生了一件想象不到的事情。
  当时,我们正在中山公园的草坪区散步,突然我听到一个喊小兰的女声,我掉头一看,顿时愣住了,原来喊她的是我们的班主任陈老师。陈老师正与她的爱人及小孩,也在这儿漫步。陈老师很大度,她当即向她的爱人,一个军人,介绍了我与兰花花。她爱人看着我俩,以军人直爽的风度,笑眯眯地随口说道,你俩真是男才女貌正相当呵。
  的确,我且不论,兰花花这天的确可以称得上是花容月貌,浑然天成。她长发披肩,脸容娇贵,穿一件素花长裙,腰系一根细皮带,脚蹬皮凉鞋,款款地走在嫩绿的草地上,那是相当有风姿的。
  陈老师当即纠正了她爱人的评价,她说,瞧你说到哪儿去了,别乱说呵,他俩不过是同班同学而已,至多只能说是好朋友吧,哪能说什么正相当呵。
  这下,兰花花直率的性格又露头了,她说,陈老师,你别大惊小怪,说我们男才女貌,也无所谓的。
  陈老师听了兰花花的话,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然后不动声色地笑着问我,你说我说错没有?
  我瞧瞧陈老师略显严峻的脸色,又瞧瞧兰花花天真无邪地期盼着我说实话的俊脸,觉得自个陷入了无比的尴尬中,同时,也痛感到自个儿怯懦的可耻,我突然大声说,这问题我没法回答。我也拒绝回答。
  兰花花对于我这个回答,是不满意的。她理解不了我这么回答,曾下了多么巨大的决心。
  为了我这个着三不着两的回答,此后一连好多天,兰花花都气得不理睬我。我不由得感到了一种失落与解放。我想,兰花花大概不知道,中国的大学是不准谈恋爱的。这在中国,不仅是政策,而且是政治。我能这样回答,已经是甘冒风险了。
  兰花花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不会懂得这种政治的厉害。
  
  一件细花绒衣
  
  困难时期的阴影,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过我们。1960年5月间,不断地有耸人听闻的消息,在同学中间传布着,如某某大学有大学生在凌晨偷食堂的饭吃时,因害怕察觉,将背着他漱口的炊事员打死了;某某大学的学生,在街上抢东西吃时,被公安的拘留了。仿佛是为了证实这种传闻的可靠性似的,有一天,班主任陈老师将我们几个人找了去,布置了一件在今天看来绝对是匪夷所思的事。
  陈老师说,学校食堂近来经常发生食物被窃,影响坏透了。因此,校方决定在各系的食堂及食堂外围,安排可靠的学生通宵值班防偷,值夜班的人因此只好白天睡觉不上课。我们这几个学生就是经研究决定后值班的人选。
  于是,从那天开始,我一连值了6天的夜班。3天在系食堂内,3天在系食堂外围。值班的人,在值班时必须悄无声息地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发现偷吃者的出现,在其偷时,当场逮住,来个人赃俱获。可以想见,这种值班的事不光瞌睡难熬,而且蕴藏着极大的危险。如果真的遇到了偷食者,人家可能为了名誉与前途,与你拼个你死我活。到那时,鹿到底死于谁手,是他落网,还是我遇难,真是难说。我幸好在值班期间,没有遇到这种死活难料的事,我遇到的是另一件事。
  那天,我是在系食堂外围的篮球场上值夜班,我的任务是随时发现可疑者的出现,并向在食堂埋伏的值班人员发出暗号,同时还要准时随时接应食堂内的值班人员。当天是个晴朗的月夜,天气暖和,空气中充溢着花香,我躲在篮球场旁的一棵老槐树下,从月亮升起来,一直到月亮落下去,正当身上感到一股凉意时,我突然感到肩头有人给我披上了一件很轻柔也很贴身的细花绒衣,一股暖意顿时沁入心田。
  我扭头一看,在朦胧的月光下,一张熟悉的异常美丽的脸庞,正映着月色,对着我温柔地笑着,透着一丝埋怨与自嘲。这是兰花花,她手中还捧着几块点心。一瞬间,我的眼眶湿润了。
  这天早晨,我第一次成为了一个叛逆者,成为一个战胜自己与环境的人。我披着兰花花的那件细花绒衣,吃着她带给我的点心,在刚起床的同学们略感惊讶与诧异的注视中,与她并肩走过了黎明后的校园。
  我感到了一种由衷的幸福与一种豁出去了的快感。
  
  班主任的谈话
  
  陈老师终于找我谈话了,对于这点,我是有准备的,然而谈话的重点内容,却大出我的预料。
  刚开始谈话时,陈老师问我,你与小兰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说,你看呢?
  她说,在咱们中国,凡是男女走到了一起,在众人眼中,多半是有戏的,你说是不是?
  我说,是的,但我与兰花花没戏,我们甚至连手都没有握过呢。
  她说,我相信。这与我的观察是相吻合的。但是,即便如此,你估计你与小兰的关系,最终会有何种结果?
  我说,我估计不到,毕业时再说吧。
  陈老师叹了一口气说,只怕等不到毕业了。年轻人呵,你们把生活看得太简单了。要知道,生活常常是无情的,出其不意的。我40多岁了,你们也许只有到我这个年纪,才会明白,一切皆是天意。
  谈话就此结束。陈老师破天荒没有谈政治影响,没有谈组织要求,而是谈了生活的哲理,生活的无情,以及生活的出人意外。偏偏在当时,年轻的我,实在是理解不了她的话。不光我不理解,就是兰花花也不理解,她听了我转述的陈老师谈话的内容后,拧着眉不解地说,陈老师这话,怎么听都像透着玄机似的,这玄机会是什么呢?
  这是五月下旬的事。
  
  渡轮上的意外
  
  不久,陈老师话中蕴含的玄机,就被兰花花破解了。同时,她用一种委婉的令人费解的方式,告诉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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