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禁闭室轶事
作者：高杰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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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里写了三篇军旅故事，是担心节后忙了就想不起来了。故事的纯毛含量为89%。
部队的禁闭室有点像地方的看守所，不过没有那么大，里面也没有那么多的犯人。我在警卫连的时候，经常在那里站岗，里面最多的时候，有三个违反军规的人，更多的时候，只有一个人。里面的人有犯伤害罪的，有贪污的，有犯作风错误的，还有盗窃枪支的。其中李长为犯的错误很特别，太特别了——他在部队上前线之前，持枪抢劫了赌场，奇怪的是，人们对他不但没有鄙视反倒有几分敬佩，有的战士计划要把他抢出去，医院的女兵迪小兰甚至常常隔着铁丝网给他投掷苹果……
202师禁闭室的选址有点毛病，有点不利于反省。禁闭室和医院只隔有一条铁丝网，铁丝网上爬满了绿色植物，犯人隔着铁窗和铁丝网看医院里的女兵有些困难，但完全可以听到那里的笑声，特别是医院打篮球的时候，完全有希望看到或者感到女兵们流动的肉体。这给禁闭室里的寂寞带来了很大的慰藉，也使里面凝固的时光过得很快。从人性的角度来说，这个地址选得足够绝妙。
李长为在禁闭室里呆了两个多月，不但没受屈，日子过得还比较滋润。经常有战友来给送罐头，后来还有女兵往里扔苹果。一般来说，进这里的人免不了挨我们的皮带，特别是贪污犯和调戏妇女的免不了要多挨皮带。有个贪污并嫁祸于人的财务干部，领章和帽徽都没了，还在里面装干部，我在外面，他在里面，还鸡巴给我谈人生；给他送的大米饭他说做得夹生了，让我拿回去给炒。
我和炊事班长说了，班长是个山东人，挺倔，第二顿就从猪食桶里捞出两个泡酸的馒头，气呼呼地说，给他，再不吃就给他喝尿，喝兵血的东西，还跟我装！李长为就不同了，大家都对他高看一眼，这与他的罪行特别有关。长为的连里有个副指导员，家里非常困难，妻子又得了肝炎。部队要开赴战场的时候，家里来信要两千元钱，说再不治就要浮水了。副指导员愁了。李长为是上士，负责采买，他建议从伙食费里拆借一点。副指导员说，要打仗了，这个主意绝对不要打，你要敢动一分钱，我把你的手剁了。
长为说，那你说咋办，不能见死不救吧？副指导员说，我想到血站去献血，那年集体献血时我认识了一个站长，我献500CC，让他多付点钱，等从前方回来我再献，要是回不来，就用我的抚恤金还。李长为就哭了。这天晚上李长为离开了营房，他是带一支没有子弹的冲锋枪走的。
在吉林黄旗屯附近有个赌场，李长为平时买菜时知道的。他敲敲门，里面问，谁？他说是我。里面说，睡觉了不见生人。李长为一脚把房门踹开了。烟雾中有几个人，每个人的眼前都放着钱，有的快手把钱压在屁股下了，但还露着边角。李长为说：赌钱犯法，都把钱交出来。有一个长头发的胖子说：这事不归你管。长为拉了一下枪栓。胖子不服，起身去抱他。长为就来了急劲，一枪托过去把胖子打倒在炕上。剩下的人乖乖地拿钱。长为让一个老头给数数，老头说一共三千零四十五，胖子身上还有。长为说，就要两千，不，再加二十，一共要两千零二十，数好了给我放在裤兜里，下边斜兜，你都笨死了！长为退出房门，又回到屋里说，把胖子的钱都掏出来，你们分了……
这事儿当时看上去很成功，长为对副指导员说，我的亲戚是郊区的屠户，有钱，借两千不在乎，说有就还，没有就算了。副指导员乐了，执意给出了个欠条。后来，在杏树开花的时候，这件事犯案了。副指导员受了处分，李长为进了禁闭室，等待军事法院的判决。期间有6位战士因策划抢出长为被好心告密，也受了处分……
我们对长为很关照，没有让人看他，主要是防备有人来抢他。他在里面有绝对的自由。那季节阳光明媚，我站岗的时候经常在南面的窗子下散步，有时也抓草地里的黄蚂蚁。有一天长为笑着求我，老高，你把铁丝网上的拉拉藤给我拽下来，我想看看医院打球。我照办了。以后长为就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风景了。有一天，一个篮球飞过了铁丝网，长为隔着铁栅，伸手就把篮球接住了，他将篮球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用双手把球旋转着推了出去，我本能地用手推了一下，奇迹就出现了，篮球竟然落在了20米外的篮筐里了。
一群女兵吃惊地看着我和长为，接着就鼓掌尖叫起来。迪小兰是医院的一号美女，下半场她没有上场，她抱着军装，露着长长白白的大腿，在铁丝网前向我摆手。我背着枪就过去了，她说，刚才那个球是谁投进去的？我说是铁窗里的犯人。我不知道那个神奇的进球击中了她的什么，就向她讲了长为的故事。我们交谈的时候，迪小兰一直看着铁窗里的李长为。
我没有多想，小兰是副军长的女儿，准备参加高考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参加过补习班，那时她已经和一位高干子弟轻度地恋爱了，不过是没有固定而已。我根本没有想到因为一个进球、一个故事就使这个一号美女乱了方寸。后来她经常出来向铁窗里张望，再后来就向里面投掷苹果。多数苹果都被长为接住了，偶尔也有的掉在窗台下面。有一次，我捡到一个，那个苹果很大，只是有一个裂口，我没舍得交给长为，在军装上擦了擦就给咬开了。三咬两咬就发现了一个纸条，我打开一看，发现上面有圆珠笔写的几个字：吻你，连同你的铁窗。等你，不管多少年。
我犹豫再三，没有将那纸条交给李长为。后来，我上学了，迪小兰也上学了，我去的是吉林师范学院，她去的是大连护校，而李长为被开除了军籍，判了两年徒刑。我时常想和他们联系，但没有勇气，听说他们最后没有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