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我自己从废墟中爬出

作者:张恩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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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跑,地震了!”北川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王建急切地大声喊道。
  谁也没有料到,5月12日下午2时28分,死神离我仅一步之遥。就在北川县委宣传部安排我们下午2时30分同该县林业局、国土局等有关领导的座谈会即将开始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了。
  2时27分,笔者一行来到县委宣传部三楼的会议室。
  2时28分,震灾发生。初是地面晃动,随即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强烈的震动和王建的大喊让我下意识地快步冲向二楼逃命,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房屋左右颠簸,我就像行驶在惊涛骇浪上的小船一样,站立不稳,情急之下我立刻抓住楼梯扶手,向下吃力地挪步。就在这一瞬间,六层高的县委大楼开始垮塌,剧烈的摇晃中只听到砖块、玻璃落下时相互撞击发出的“哗啦”声,就像数辆翻斗车同时倾倒砖石发出的声音一样。我眼前一黑,脚下一沉,便随楼梯坠落下去。
  看不见光,黑暗中,我知道自己被掩埋在了砖砾堆中,脸上、脖子上有股热热的液体在流淌。我知道,头砸伤了,在流血。伸手去摸,可我发现双手被卡在了砖石中,一屈腿,也无法动弹。抬头,感到头顶的砖石有些松动。心想埋得不深,还可以试着往外钻,我便用力地向上冒,断裂的砖石不断划伤双臂,疼痛钻心。
  此刻,周围不时传来呼救声、呻吟声、建筑物的垮塌声……
  我一点点地往上钻,忍痛将左手从砖石缝中抽出来,一块一块地捡起压在头部的砖块,终于看到了一丝光线。求生的欲望让我奋力捡开压住右手的砖块,两只手自由了,终于能慢慢坐立起来。然而,双腿仍不能动弹,便伸手掀开压在腿上的砖石。我发现,我的左脚被卡在几块空心砖和倒塌的残墙下,想要抽身必须挪开倒塌的墙壁。无奈之下,我只好极力绷直脚,一点点地往外抽,每用一次力,就感觉左踝关节处一阵钻心的痛。为了逃生,我忍痛往外爬,两只脚终于从砖石缝中抽了出来,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裤脚已被鲜血染红,血浸透了鞋子。
  惊魂未定,旁边废墟中传出呻吟声,我大声地喊道:“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我动不了……我的腿断了……”砖石中传来微弱的声音。
  我立刻开始扒废墟上的砖石,“不要慌,我来帮你。”人命关天,我顾不上包扎伤口,忍着疼痛,拼命去扒压在他身上的砖块,终于看见了下面一张已经血肉模糊的脸。
  “唉哟……我的头好痛,我出不了气……”他断断续续地呻吟着,我紧接着搬开压在他胸口、身上的砖块。可是,一根倒下的水泥横梁死死压住他的腿,我用尽一切办法仍然无法搬开。
  “你坚持住,我去叫人救你。”我一瘸一拐地从废墟中走到旁边的空地上,掏出电话,没有信号,无奈地看看四周,我已无法同外界联系。
  而此时,余震让四周的建筑物仍在不时地垮塌,县委办公大楼背后的山体也在不停地崩塌,废墟中传出阵阵呼救声。建筑物垮塌后飞扬的尘土还未散尽,废墟前的空地上呆立着惊慌失措的人们,劫后余生,让他们回不过神来。
  那一刻,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多大的灾难,只知道,自己还活着。
  稍稍定了一下神,人们立刻奔上废墟开始救人。
  一时间,县委大院内聚集了200多人,有不少伤员陆续被抬到这里,人们自发地腾出一块草坪安置伤员。
  很快,这块临时安置点便横七竖八地躺了20多个受重伤的幸存者。面对灾难,人们开始自救。这时,不少还能行动的幸存者冒着危险从废墟中找来布条、绷带、床单、棉被等物品,对伤员进行简单的救助。
  我也忙着处理自己流血的伤口,掏出口袋里仅存的几张餐巾纸堵住流血的地方,用被血湿透的袜子来包扎,旁边的人立刻阻止,“不行,袜子太脏了,我去给你找干净的布条。”不一会儿,他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块干净的红布,身边一位50多岁的老人拧开一瓶白酒,让我立刻清洗伤口。我咬着牙匆匆将白酒倒在包扎好的伤口上,然后掏出手机拍照,尽可能地记录着身边发生的一切。
  2时50分,北川县武警中队的战士和县武装部的民兵来了,他们是第一批赶到现场的救援人员。在武警中队指导员的带领下,他们不顾生命危险冲进废墟。不多久,一个又一个幸存者被救出。在我的指引下,武警战士奋力搬开了那个我无法搬动的横梁,救出了横梁下的幸存者,他大腿骨折,眉骨塌陷。不远处的宣传部副部长王建也被他们救了出来,他的腰椎受了重伤。
  过了一会儿,一位双脚已被砸得血肉模糊的人被抬了出来,他没有呻吟,重创让他失去了知觉。他的双腿多处骨折,如果不紧急处理将非常危险。情急之下,战士们将塑胶水管缠在他的腿上,进行简单的固定和救治。旁边的人纷纷扭过头去,不忍目睹那一幕……
  紧接着,一个20多岁的女孩被救了出来,刚开始她还能断断续续地说话,但是不一会儿,她的脸色渐渐苍白,无论我们怎么喊她,她都不再有任何反应。我把手伸到她的鼻翼下,已经感觉不到她的呼吸,赶紧一摸手腕,脉搏也没有了,手渐渐地变得冰凉。然而,失去生命的她,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身边的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伸手去抹她的眼睑,一次,两次……她就是不闭眼,好像在告诉我她多么地眷恋生命。
  我再一次伸出手覆上她的眼睑,心中默默地说:不知姓名的姑娘,你就安心地去吧!另一个世界不再有灾难,你定会活得如花一般的灿烂……她的眼睛终于闭上了,我轻轻地为她盖上了一张白床单。
  县城周边的山体还在不停地垮塌,这座小城就像面临世界末日一般。人们惊恐,慌乱,不知所措。伤员越来越多,县委大院周围的楼房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在余震中垮塌的危险。这时,带队抢险的武警中队指导员喊道:大家不要慌,县委、政府成立的救灾指挥部通知大家立刻往北川中学撤!
  能走的人撤出去不是难事,可这些重伤员怎么办?参加救援的武警官兵和幸存的人们从废墟中找来门板、木楼梯做成简易担架,把伤员一个一个地往北川中学转移。
  通往北川中学的路不到3公里,平时开车就几分钟,可今天,这条“生命之路”变得艰难而又漫长。垮塌的建筑、山上滚落的巨石、四处散落的电线和电缆阻挡了道路,人们艰难地行进着。下午4时许,我爬上通往北川中学的山坡,回望县城:惨白的阳光下,高山峡谷中的县城已是一片废墟,繁荣与喧嚣荡然无存,道路、通讯、电力、饮水中断,这里已经成为一座废城,毫无生气。
  人们沿着垮塌后的山坡奋力往上爬去,这条路险象环生,山体随时都会在余震中再次垮塌,堆积如山的巨石稍一松动就会让人丧命。一同撤离的县武警中队的指导员不断提醒我们:“不要慌,动作要快!”后来我听说,这位我根本不知道姓名的指导员,他的爱人和孩子还留在城中,生死未卜。
  这本不是路,只不过走的人多了,才成了路。这是在残垣断壁、垮塌的山体和泥石堆上,人们慌不择路踩出来的一条生命通道。
  望着遭受劫难的北川,群山失色,草木含悲,白草河在哭泣。回想起清晨来的时候,车窗外山色秀美,田地里小麦一片金黄,人们在晨雾缭绕中,刚开始一天的劳作。
  可此刻,北川发生了地覆天翻的变化。
  逃生的人们好不容易撤到了北川中学,学校的操场上聚满了从四处赶来的幸存者,几百个伤员躺在那儿。北川中学的教学楼已成了一片废墟,只见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学校的师生,闻讯赶来的学生家长在那儿救人。他们在废墟上用手刨,用木棍撬,许多家长边挖边哭喊着孩子的名字。北川中学成了此次震灾伤亡人数最多的地方。一幢教学楼内有20个班的学生在上课,有17个班的人被埋在了垮塌的教学楼下。我赶到那儿时,只听到一位正在救援的人在说:“下面有不少活着的,现在没有大型吊车,无法移开垮塌的墙体,只好挖一个能通空气的洞,让里面活着的孩子能呼吸正常。”
  地震中,北川中学涌现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这里后来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在这里,我看见了许多从废墟中挖出的被鲜血染红的课本,倒在篮球旁的遇难者,水泥板下在生命殆尽之时为渴求幸运之神眷顾而极力向外伸出的脚和手,还看见了手中紧紧握着笔遭遇不幸的学生娃……
  晚上9点过,被塌方阻碍的道路终于紧急抢修通畅,外界救援车辆陆续赶到。伤员被送往绵阳市各大医院进行抢救。伤员多,车辆少,人们便先转移重伤员,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车辆。晚上11时许,我被一辆救援的车辆送到了绵阳市富临医院。由于余震不断,为了安全起见,所有的伤员都在医院外的空地上进行紧急救治。那里已是伤员遍地,医生、护士、参加救助的人们忙成一片。
  床位告急!药品告急!
  没有麻药,我忍着痛让医生缝治了伤口。坐在医院外的草坪上,我仰望苍穹,星月无光。这一夜,有多少人无家可归,有多少家庭骨肉分离,有多少眼睛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有多少人在废墟中等待奇迹的发生,有多少人正在竭尽全力进行着生命的拯救……
  灾难,毁去的是家园,逝去的是生命,而屹立不倒的却是我们中华儿女坚强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