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远离灾区的我

作者:白云苍狗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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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到每个人都控制不住要倾诉,可是他一旦说起来又无法停止,胸口急剧地起伏,好多次都要窒息,去探望的人最后不得不安慰他,让他安静下来好好休息不要再说话。
  探望他的人临走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突然很凄厉地喊了一声:我几乎是一路吃沙子才回来的啊……
  
  十一、2008年5月15日 晚上
  座机响起,我听到一个操浙江或者上海口音的男声传来:你是某某(我的名字)吗?
  我说是,然后他立刻说:某某,你怎么没有在地震震死呢?
  我愣住了,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我开始问他是谁,他说连我都听不出来,你真的是工作忙得脑子都坏掉了啊!
  我开始有点慌,继续问他是谁,他说连我都听不出来啊,我是你爸爸的老朋友啊。
  当时我还在狐疑中,如果说前面我还以为是朋友的恶作剧的话,那么后面的声音让我彻底清楚过来,因为我听见最少三至四个男人在哄笑的声音,我甚至都能看见他们笑得前倾后仰的样子。
  电话中他们的笑那么刺耳而且一直持续很久,挂了电话,我的眼泪就出来了,后来我想,我只是问他是谁,这有那么可笑吗?如果不是我手机录制了他们的一段不堪入耳的笑声,我至今都觉得这个电话在这种时候就像一个丑陋的梦。
  
  十二、2008年5月16日 上午
  她是一位妈妈,她在一天之内拨打了我最少20次电话。她和我说,女儿很漂亮,个子也很高,那天她去卧龙参加一个活动,出发前十分钟还给妈妈打过电话,她说那么多人,没有理由别的人都安全了,她们还没有消息啊,你说啊,她们都是安全的吧?
  你说,都第五天了,她们肯定是跑散了,现在被困在哪里了,现在没有信息出来肯定是路还没有通,电话还没有到,你说,她们肯定是被困住了对不对?
  我无法言语,我不知道说什么,实际上,至今为止,他们车上17个人没有一个有消息的,而他们出事的路段却有很多山都塌了下来,路彻底都乱了,可是,我怎么忍心和一位心急如焚到近乎偏执的母亲说这么残酷的事实?
  最后,这位妈妈说:山里冷,我的女儿去做礼仪小姐,礼服衣着单薄,我怕她冷啊!
  
  十三、2008年5月19日
  上海人民广场,14∶00的时候,很多人就开始聚集在市政府的门口,有穿着统一服装的团体,有从写字楼出来的公司白领,还有很多老人、孩子、警察和记者,14∶28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很安静,大家神情肃穆,警察脱帽立正,记者也没有声音,有位老人身体前倾近40度,浑身都快抖起来,几名女子眼眶通红,头发凌乱,泪水还在顺着脸颊往下流。
  默哀结束后,人群缓缓地分开,警察安静温柔地指引大家,路边私家车的司机站在车外还望着降了一半的国旗发呆,车内录音机的声音很大,播音员在播:举国哀悼……
  
  十四、2008年5月13日——
  5月21日
  几条短信:
  妈妈的:女儿,你在哪里?没有去灾区救灾吗?我和你爸爸都捐款了,你哥也捐了500,刘明海捐了20(我侄子,七岁)。你才献了血要保重身体,自己去买只鸡吃,可以吗?
  丈夫的:我们部队已经战备了,随时准备去灾区了。今天我二次捐款了,这个月我们两口子都要喝稀饭了。
  尚未找到下落的家属:赶紧通知指挥中心去搜寻啊,我心都碎了!
  下落不明人员的同学:您好,我是某某的同学,你现在有他的消息吗?他的妈妈已经心脏病犯了住进医院,家里人快扛不住了,请有消息一定立刻通知我们,当面跪谢!
  已经得知亲人平安家属:谢谢!我们全家都平安!我上网看到了你的电话,我想告诉每一位关心卧龙的朋友那里的情况,因为在没有与我姐姐联系上之前,我们全家都快疯了,我了解这种心情,哪怕我给你的信息已经迟了,但是我想让你更坚信哪怕卧龙经历了这种灾难,她仍是那么平安!
  亲友有消息的人们已经第一时间将这个喜讯告诉了几乎全世界,但是另外一些曾经焦急不堪的人们已经不再拨打我的电话了,因为最后的消息已经让他们瞬间觉得自己离这个世界好远好远,那是人昏厥的瞬间。一度我对着安静的手机发呆,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死寂吧。
  
  十五、2008年5月22日
  ——5月26日
  地震,震碎了很多人的梦。
  地震也让我感觉特别孤独,特别想家,电话里的人来人往让我感受到了来自各个方面的揪心、热心、关心和寒心。
  之前的几天,我好像活在梦里,不吃不喝不睡,日夜盯着电视与网络,搜集各路的信息与搜救亲友们热线联系,那个时候周围的人和我说的话、布置给我的事情,我都觉得像在梦中,遥远、空洞、无力。而且我变得特别容易激动,容易害怕和发脾气。
  那几天,很多人和我要灾难的稿子,很多人会说“要煽情、再煽情”,每次我都行尸走肉一样地听着人家的要求,到最后听到人家“要煽情”的要求时我就会瞬间暴怒起来,都想立刻跳起来,一巴掌扇过去,大骂“煽你妈个头”!
  我老是随时随地地哭起来,一个人在深夜的家里好害怕,一点点动静都要跳起来,闭上眼睛处都是地震的天旋地转、人仰马翻、兵荒马乱。我终于请假,回到家里,我想我需要家人抚慰我的惶恐。
  家人见到我回来,心疼坏了,爸爸拿出八几年的郎酒给我压惊,妈妈、外婆、姨妈们给我买了各式各样的补品,公鸡、母鸡、鸭、鹅、鱼、排骨、黄鳝、河蚌、龙虾、桂圆、红枣、银耳等等好吃的,妈妈甚至还托人给我搞了一个胎盘来补,连老来吝财的爸爸都嘟囔:捐点钱就是,还去献什么血啊!我想,无论我捐的血还是我捐的钱都让我爸心疼了。
  我在家过的几天,觉得真的好幸福,临走的时候,我出奇地羡慕妈妈,她退休了,可以每天都睡到自然醒,买自己想吃的菜,做自己喜欢的口味,见自己想见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丈夫孩子孙子母亲兄弟姐妹在身边叽叽喳喳。妈妈说,我也可以这么幸福的。
  
  十六、2008年5月26日
  晚上22:30分
  动车也晚点,我回到上海,夜已经深了,我想了很久,决定不回家做饭,去家门口的“兰州拉面”。
  店里正在放上海市捐赠灾区、给灾区献爱心的新闻,我刚坐下,就发现斜对面有一男子,蓬头垢面、衣衫不整,鞋帽破损,他直定定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他的面前有一盘堆成小山一样的蛋炒饭和一碗牛肉汤,他不吃,右手拎着一个很小的蛇皮口袋的绳子,左手拿着勺子,发呆,一会回头看看电视,一会回头看看眼前的饭。
  虽然他狼狈不堪,但是我依旧能看出来,他五官极其英俊,像极了我的二舅,但是他巍巍颤颤不自主的点头和他眼神中惶恐不安的闪烁和偶尔直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神,都让我十分恐慌,我起身到了厨房间,和老板娘说,给我打包吧,她说打包回去就不好吃了,我说那人看得我直发毛,她说哦,他从灾区才来,说想来上海找个事情做,我让他进来吃碗饭的,你不要怕,我一会出去陪你。
  我一听灾区,心里咯噔一下,之前我一直不敢猜。
  老板娘坐在我和男人的中间,挡住他看我的眼神,我开始吃饭,他也开始吃饭。可是我依旧能感受到他偶尔探头看我的眼神,我一直在想,他想吃我点的酸辣白菜?
  我吃到一半,发现他已经吃完了,盘子吃得特别干净,完全不用洗,汤也喝得干干净净。我为我周围很多人剩饭感到羞愧。
  我悄悄问老板娘,他吃完饭怎么办?老板娘说也不知道,我说总不能让他睡到大街上吧,她也有点发愁,说是啊,怎么办啊。
  我于是问他,师傅,你从哪里来,有身份证吗?上海有亲戚或者朋友吗?你身上有钱吗?
  他说,重庆来的,身份证没有拿出来。上海有亲戚,但是只有座机号码,出来带了五百块钱,但是一路盘缠路费也花了很多。
  他说到钱的时候,我心里一热,我觉得人家特别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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