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我在深圳打官司
作者：李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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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8月我孤身一人闯深圳，几个月过去了，工作倒是做过几份，都是长则一月余，短则数天，常常在求职路上奔波。正好有人帮我介绍到上海宾馆的一家公司做电脑效果图，讲好底薪800，每月完成6张，工资4000元，超出按600元/张提成；也兼做施工图，根据复杂程度不同A3幅面成图在50—200元之间。但是条件比较苛刻，迟到5分钟之内扣50元，10分钟之内扣100元。我当时病急乱投医，只要有工作做，就什么也不计较了。
公司当时在做一个度假村的投标，我负责做其中的体育展览中心，任务非常繁重。我当时住在布吉关口，太晚回去怕不安全，每天都在21点左右离开。老板竟然因此批评我早退，说××住在蛇口，比我还要远，都是23点才走。我很生气，就反驳他：“我一个女孩子，出了事你负责？”老板此后对我侧目而视，认为我不服管教，竟然和他对顶。
公司门口有几张椅子，经常有人坐在那里，好像在等什么人，但没有前台的引见，所有人是进不去的。前台好像是老板的亲戚，每次看到这些人都说老板出去了。时间久了我才知道是以前的员工过来要工资的，每逢这时，老板就躲在办公室或在外面不回来，只用电话和外界联系。那些讨薪人哪里有时间天天来要，于是一个接一个，等几天之后不了了之。
经过40多天的辛苦，图纸基本完成，我也完成了8张效果图，10多张施工图，想着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休息，总该喘口气了。我当时已接近弹尽粮绝的地步，已经借债1000多元，房租也未交。到了发薪的日子，拿到的工资单却只有600余元。我找老板理论，他说：“底薪800，你早退那么多次，只扣下了100多。我看你是一个小女孩，已经够给你面子了。”我又问：“提成呢？”“中标了才发啊，没中标我都没钱，拿什么发给你？”“那没中标我岂不是白做？”“那你说呢？”我当时压抑不住心中的气愤，四十几天的劳累辛苦怨气一下子爆发，和他吵了起来。他立刻就说：“就这么一点钱，不想要你就走，再吵连这点钱也没有了。你看××，人家还没你拿得多，就你争。”我说：“我早不想在这里呆了，但是该我的钱我一定要回来。你不给，我天天来！”他一脸奸笑：“好啊，公司天天开门等着你。”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也无心找工作，每天都到公司。我吸取前人经验，不是不做一声地坐等，而是总要搞出一些动静来，意图引出老板。当有人阻拦的时候，我就和他大声喧哗。那时候就像一个不怕丢人的小孩，在那里胡搅蛮缠，从上班到下班。终于在第四天，老板出来和我妥协，他要求我不要影响大家上班。妥协的结果是老板给我写张欠条，有人说欠条不好听后改为“证明”。老板当时一定是被我气得昏了头，抖着手写下一道“证明”：一条一条注明钱数，还写上让我在×日来拿钱。正是这道“证明”成为我以后打官司最有力的证据。
我按照“证明”上的日子来取钱，又被保证到×日；又来，又被保证到×日；如此三番。眼看年关将近，周围的人们纷纷回家，我接到母亲的电话又着急起来，天天到公司催，老板答应在后天——就是腊月二十四那日给我钱，让我一早就去。我早早赶到公司，一直等到下午上班也不见老板的人影。我听另外的员工说后天就要放假了，又开始着急起来。好不容易看到老板回来，他见到我就说：“你先坐这儿等一会。”就进了他的办公室。我在外边等得着急，就拿了一个大瓷茶杯进去倒水喝。正有一个同事问我时，老板出来了，他一见我就说：“我让你好好在门口等，你跑到里面干什么？”我说：“你给我钱我马上走人。”他大怒：“你还敢和我顶嘴？我把你的包扔出去！”说着就走向我放包的椅子拎起我的包。我说：“你敢！”他立刻走到门口，把我的包一下扔到走廊里去了。
我当时本能的一个反应，就是一下把那个大瓷茶杯砸在他的脑门上，然后抓住他的领带，上去一个耳光。他刚抓住我的手，就有一群同事上来把我们分开了。那个愤怒的老板顶着湿淋淋的脑袋破口大骂：“女的打人？这样的女人谁敢要？泼妇……叫保安！叫保安！以后不准她进这个大楼！”我则打了110。先后到来的保安、“110”，对于劳资纠纷他们也无可奈何，有一个警察给我出主意让我找劳动局。劳动局的电话让僵持的双方没有出现松懈，而是同时选择了仲裁。那老板还冲我得意地笑：“早听话不就什么事也没了？现在连那600块我也不给你了。你还想和我牛？你以为你是谁啊？”腊月二十八我给家里打电话：“妈，我回不去了。”我妈在电话那头当时就哭了。
三个月后仲裁开庭，本来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实，开始很顺利地进行，让我们庭下和解，和解当然没有成功。后来不知为何庭长突然宣布休庭，一会儿的工夫竟然我成了无理取闹，我刚提出疑问，他便大发雷霆，说我扰乱仲裁，宣布仲裁无效，同时告知：不服判决可到福田法院上诉。
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深圳打官司，一个23岁的女子，刚从学校出来，没有任何的社会经验，就在举目无亲的深圳，与一个公司打官司。但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想：“不蒸馒头我也要蒸（争）口气”，这个官司我是非要打赢它不可。这次官司我做了准备，请了律师——是朋友介绍的，帮忙性质的。因为没钱，我答应律师在官司打赢后分他一半的钱，但是那又有多少？我周围的很多打工者都佩服我的勇气，支持我、鼓励我——特别那个公司出来的，很多人竟然跑来要求做我的证人。我过完年就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使我对打这个官司也有了十分必要的物质准备。
又是几个月的漫长等待，终于等来了福田法院的开庭通知。没开庭前，那老板请来的律师就朝着我们这一群人发出一阵嘲笑，像一匹狼一样露着长长的白牙。我在法庭上知道了他是深圳很有名×天律师事务所的，但是我毫不在乎：我有足够的证据，就看你们的笑话了。
谁知道当我们作为原告陈述完毕后，被告律师胸有成竹地宣称：“原告在××公司期间，未能按被告要求完成任务，而且不遵守公司规章制度，经常早退，受到被告的批评。原告怀恨在心，利用职务之便，在×月×日，携带大量有毒软盘，故意给公司电脑系统染上病毒，证人：××、××、×××。结果造成今年×月×日公司整个电脑系统崩溃，公司无法进行正常工作。经过修复，现在还有×个硬盘、×个主板、×个cpu尚不能用，造成公司直接经济损失××××元，间接经济损失×××××元。证人：××、××、×××。而且原告在被被告辞退后，经常到被告公司寻衅闹事，严重干扰了被告公司的日常工作。另外，有次原告闹事时，遭到被告劝阻，竟然在众人面前殴打被告，造成被告身心不安。证人：××、××、×××。请求赔偿医药费×××元，精神损失费××××元……”——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这样一来，我立即就处于劣势。但是法庭上相信证据，判决结果下来，他们赔偿我的钱还没有我赔他们的钱多。无奈之下我又第二次上诉。
又过了漫长的几个月，等到福田法院第二次开庭。其间好多人都知道我打官司的事情，我所在公司的老板也问我要不要帮忙，待他知道原来为了几千元打这个官司时，简直连牙都快笑掉了，说我：“你现在一个月就可以把这笔钱挣回来，为什么费尽心思打什么官司啊？我还以为有几十万呢！我劝你放弃算了。”我说：“我不是为钱，我要争口气，让他看看随随便便欺负一个打工妹行不行。”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一次终于以我的全面胜利而告终，不但赔了我全部的工资，还有滞纳金、保险、福利什么的，连带诉讼费用，我一共拿到将近8000元。事后有人说那年正好中央有文件下来，要求严厉惩治打工欠薪的问题，恭喜我拾了个蹦蹦枣。
我相信很多打工者也有和我类似的遭遇， 我以我的亲身经历告诉大家：我们虽然是弱势群体，但是只要不畏强权，拿起法律武器，还是可以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