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白(羅宗强、張毅撰)

  李白是盛唐文化孕育出來的天才詩人,其非凡的自負和自信,狂傲的獨立人格,豪放灑脫的氣度和自由創造的浪漫情懷,充分體現了盛唐士人的時代性格和精神風貌。盛唐詩歌的氣來、情來、神來,在李白的樂府歌行和絕句中,發揮得淋漓盡致。他的詩歌創作,充滿了發興無端的澎湃激情和神奇想像,既有氣勢浩瀚、變幻莫測的壯觀奇景,又有標舉風神情韻而自然天成的明麗意境,美不勝收。李白的魅力,就是盛唐的魅力{詳見袁行霈《李白詩歌與盛唐文化》,《文學遺產》1986年第1期。}。

  第一節 李白的生平、思想與人格
  李白的生平 李白的思想與人格
  李白(701~762),字太白,號青蓮居士,祖籍隴西成紀(今甘肅秦安),他的家世和出生地至今還是個謎。李陽冰《草堂集序》和范傳正《唐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新唐書》本傳,都說他是凉武昭王李皓九世孫。這樣他就與唐皇室屬于同一世系。但這一說法存在許多矛盾{《新唐書·宗室世系表》沒有李白這一支家族的名字。唐玄宗曾下詔甄序皇室族屬,李白也未曾入籍。於是學界遂產生種種異說。陳寅恪提出李白爲胡人(《李白氏族之疑問》,《清華學報》第10卷第1期,1935年1月)。詹鍈(《李白家世考異》,收入其論文集《李白詩論叢》,作家出版社1957年第1版)、松浦友久(《李白出生地和家世--以異族說的再研究爲中心》,《唐代文學》第8輯,1986年12月)證成其說。}。不知由于何種原因,李白先世謫居條支或碎葉,李白就出生在那裏{李白的出生地,有條支說、中亞碎葉說、焉耆碎葉說、長安說、蜀說等,參見上述所引郁賢皓、倪培翔、周勛初等人的文章。}。大約在他五歲時,隨家從碎葉遷居蜀之綿州昌隆縣(今四川江油縣)。他父親“以逋其邑,遂以客爲名”。何以要隱瞞名字,因何遷居蜀中?都成了千古之謎。不過這可能是一個富有的、有文化教養的家庭。李白說他“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常橫經籍書,製作不倦”(《上安州裴長史書》)。“十五觀奇書,作賦淩相如”(《贈張相鎬》二首其二)。可知他早期曾受過很好的教育。
  他的少年時代,受到道教的深刻影響。蜀中是道教氣氛濃郁的地方,青城、峨眉的好幾位著名道士,是開元年間很受朝廷重視的人物。李白家附近的紫雲山是道教勝地,青城山是道教十大洞天之一。環境對他的神仙道教信仰影響至大。他說“家本紫雲山,道風未淪落”(《題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他說他“十五游神仙,仙游未曾歇”(《感興》八首其五)。道教的影響,幾乎伴隨他一生。
  大約在18歲時,他隱居大匡山讀書,從趙蕤學縱橫術。在以後的歲月裏,我們還可以看到李白思想中縱橫家的某些印記。在大匡山的幾年,他往來旁郡,游劍閣、梓州。20歲游成都,謁見益州長史蘇頲,受到賞識。他後來說的“十五好劍術,遍幹諸侯”,可能也指此事。蜀中又是一個有著任俠風氣的地方,俠士風概對李白也有影響。劉全白《唐故翰林學士李君碣記》說他“少任俠,不事産業,名聞京師”。魏顥《李翰林集序》甚至說他“少任俠,手刃數人”。他自己也說:“結髮未識事,所交盡豪雄,......托身白刃裏,殺人紅塵中”。{李白在詩中不止一次地贊賞任俠殺人的事,如《贈從兄襄陽少府皓》:“托身白刃裏,殺人紅塵中。當朝揖高義,舉世欽英風。”《白馬行》:“殺人如剪草,劇孟同游遨。”《結客少年場行》:“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中。”《俠客行》:“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等。周勛初《詩仙李白之謎》認爲,唐代律令已頗完備,手刃數人之後不受追究,原因何在,仍值得研究。他認爲,此事似發生在法令的執行較爲寬鬆的蜀中纔有可能。}(《贈從兄襄陽少府皓》)他的青少年時期,就是在隱居與漫游、神仙道教信仰、任俠中度過的。
  開元十二年(724)李白游峨眉山。秋,他從峨眉山沿平羌江(青衣江)東下,至渝州,寫下了《峨眉山月歌》: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
  在這首詩裏,開始出現了李白日後詩中的那種濃烈、奔瀉而出的感情,那種奔放的氣勢。第二年春,他東出夔門,“仗劍去國,辭親遠游”{李白出峽時間,有724年、725年、726年諸說,此處取725年說。參見王琦《李太白年譜》、黃錫珪《李太白年譜》、詹鍈《李白詩文系年》、安旗《李白年譜》。}(《上安州裴長史書》)。他東游洞庭、登廬山、至金陵、揚州,往游越中。然後西遊雲夢,經襄陽,作客汝海,不久便在湖北安陸定居下來,與故宰相許圉師的孫女結婚,從此“酒隱安陸,蹉跎十年”(《秋于敬亭送從侄專游廬山序》)。以安陸爲中心,開始他的幹謁與漫游的生活,歷江夏、襄陽、洛陽,北上太原,南下隋州,又回到洛陽。他後來有《憶舊游寄譙郡元參軍》詩,記此數年間之行踪。這幾年,他以一種迫切强烈的心情,上書安州裴長史、韓朝宗,希求薦用。“高冠佩雄劍,長揖韓荊州”(《憶襄陽舊游贈濟陰馬少府巨》)。韓朝宗以善舉賢才名聞當時,但他也未能薦舉李白。幹謁失敗之後,他大約在開元二十四、五年前後,西入長安求仕,結果是大失所望{關於李白入長安問題,學術界有一入長安說、二入長安說、三入長安說。以二入長安說較爲有據。而二入長安說中,第一次入長安在何時,學術界也有不同說法。此一問題尚難以論定,衹能說在開元後期。}。他在長安看到的是官場的黑暗,心中充滿憤慨與不平。《古風》中的好幾首,作于此時。如其八:
  咸陽二三月,宮柳黃金枝。綠幘誰家子?賣珠輕薄兒。日暮醉酒歸,白馬驕且馳。意氣人所仰,冶游方及時。子云不曉事,晚獻《長楊》辭。賦達身已老,草《玄》鬢若絲。投閣良可嘆,但爲此輩嗤。
  其二十四:
  大車揚飛塵,亭午暗阡陌。中貴多黃金,連雲開甲宅。路逢鬥鶏者,冠蓋何輝赫!鼻息幹虹霓,行人皆怵惕。世無洗耳翁,誰知堯與跖?

  《蜀道難》、《梁父吟》、《行路難》都集中地表現了這個時期的憤激不平情緒。《行路難》云: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鶏白狗賭梨粟。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不稱情。
  “閶闔九門不可通,以額叩關閽者怒”(《梁甫吟》)。他帶著失敗的心情離開長安,再次漫游,從梁、宋而洛陽、襄陽,然後舉家遷居山東任城,與孔巢父等隱于徂徠山,號竹溪六逸。
  或者由于他的名聲,或者還有人薦舉,天寶元年(742),機會終于來臨,李白奉召入京,供奉翰林{李白因何奉召入京,史料有不同說法,魏顥《李翰林集序》說是由於玉真公主的推薦;李陽冰《李翰林集序》說是因聲名甚大,爲玄宗所知;《舊唐書·文苑傳》、《新唐書·文藝傳》都說是由於吳筠的推薦。郁賢皓《吳筠推薦李白說辨疑》(《南京師院學報》1981年第1期)已論吳筠推薦說之不足信。魏顥與李陽冰爲李白同時人,一爲朋友,一爲族叔,誰說的更爲可信,不易判斷,若證以李白《爲宋中丞自薦表》,則李陽冰說似更可信。}。這是他一生中最爲得意的時期,玄宗“降輦步迎,如見綺皓。以七寶床賜食,御手調羹以飯之。......置于金鸞殿,出入翰林中,問以國政,潜草詔誥,人無知者”(李陽冰《草堂集序》)。他自己也說:“一朝君王垂拂拭,剖心輸丹雪胸臆。忽蒙白日回景光,直上青雲生羽翼。幸陪鸞駕出鴻都,身騎青龍天馬駒。王公大人借顔色,金章紫綬來相趨。”(《駕去溫泉宮後贈楊山人》)但不久,就爲朝中權貴所讒毀,他在仕途上再次遭受打擊,天寶三載以“賜金放還”的名義被迫離開長安。這次他的憤慨更爲深廣:“玉不自言如桃李,魚目笑之卞和耻。楚國青蠅何太多?連城白璧遭讒毀。”(《鞠歌行》)他沿黃河東下,來到洛陽。在洛陽,與杜甫相遇,結下了千古傳頌的深厚友誼。兩人同游梁、宋,在那裏又遇高適,懷古登臨,縱酒射獵。之後,他在齊州請北海高天師授道籙,再次舉行入道儀式{李白舉行入道儀式,可能不止一次。參見羅宗強《李白的神仙道教信仰》,《中國李白研究》1991年集,江蘇古籍出版社1993年4月版。}。這時他的思想是複雜的,既悲慨不平,“我本不棄世,世人自棄我”(《贈蔡山人》)。對朝廷充滿不滿與失望的情緒,但又關心國家命運、積極入世,希望建立功業的心情幷沒有消退。他寄家東魯,南下吳越,北上薊門,近十年的漫游,都帶著這種複雜的心情。北上薊門經大梁時,他醉別于逖,依然是一腔慷慨豪情:“太公渭水獵,李斯上蔡門。釣周獵秦安黎元,小魚[QSXU]兔何足言。......勸爾一杯酒,拂爾裘上霜。爾爲我楚舞,吾爲爾楚歌。且探虎穴向沙漠,鳴鞭走馬淩黃河。耻作易水別,臨歧泪滂沱。”(《留別于十一逖裴十三游塞垣》)在幽州,他預感到安祿山行將叛亂,憂慮不安。安史亂起,他正在廬山,永王李璘奉玄宗普安郡制置詔,出兵東南,經九江,李白以爲報國的時機已到,入永王幕,慷慨從軍。而此時肅宗李亨已即位靈武,以叛亂罪討伐李璘。李白也因反叛罪蒙冤入獄,長流夜郎{玄宗奔蜀途中,在普安郡下制置詔,命李璘軍至九江,璘並非叛亂。而李亨即位靈武,以叛亂罪討伐李璘,乃中兄弟間的帝位之爭。李白不知不覺地捲入了這場宮廷鬥爭中,貶非其罪。}。乾元二年(759),他在流放途中遇赦放回,流寓南方。上元二年(761)聞知李光弼出征東南,他又想從軍報國,無奈半道病還,往當塗依縣令李陽冰。于次年病逝于當塗,年62歲。
  盛唐士人積極入世、進取的人生態度,在李白身上被理想化了。李白是個功名心很强的人,有著强烈的“濟蒼生”、“安社稷”的儒家用世思想。但他既看不起白首死章句的儒生,不願走科舉入仕之路,又不願從軍邊塞;而是寄希望于風雲際會,始終幻想著“平交王侯”、“一匡天下”而“立抵卿相”,建立蓋世功業之後功成身退,歸隱江湖。他仰慕傳說中作過小販、屠夫,80歲在渭水邊上遇文王,90歲封爲齊侯,建立了不世功業的呂望;仰慕築過墻,後來建立偉大功勛的傅說;仰慕隱于高陽酒肆,後來不費一兵一卒就爲劉邦取得72座城池的酈食其;仰慕魯仲連、寧戚、范蠡。而事實上他所面對的現實與他所仰慕的這些帶著傳奇色彩的人物所處的環境已經完全不同{參見周勛初《詩仙李白之謎》。}。他的過于理想化的人生設計,在現實人生中當然要不斷遭致失敗。這使他常常陷于悲憤、不平、失望之中。但由于他始終嚮往著這樣的理想,他又始終保持著自負、自信和豁達、昂揚的精神風貌。他是把盛唐士人的入世進取的精神高度地昇華了,帶進了一個理想化的境界。
  神仙道教信仰在李白思想中佔有重要地位,在他的近千首詩中有一百多首與神仙道教有關。他正式入道,“名在方士格”。他煉丹服食,是非常認真的,充滿對于神仙境界的幻想。當他仕途失意的時候,便進一步走向道教。但有時他又對神仙世界持懷疑態度:“仙人殊仿佛,未若醉中真。”道家和道教信仰給了他一種極强的自我解脫的能力,他的不少詩表現出人生如夢、及時行樂的思想,而其實是渴望任隨自然、融入自然,在內心深處深藏著對于人生自由的嚮往。在他的人格裏,有一種與自然的親和力。山水漫游,企慕神仙,終極目的是要達到一種不受約束的逍遙的人生境界。他的狂傲不羈的性格,飄逸灑脫的氣質,都來源于這樣的思想基礎。賀知章曾稱他爲“謫仙人”,他也以“謫仙人”自居{參見周勛初《詩仙李白之謎》。},同樣出于對不受約束的自由人生的嚮往。他的明朗、自信、壯大、奔放的感情,也基于這樣的人生嚮往。李白人格的最突出的特點,便是獨立不羈,不受任何約束。這是魏晋開始的人的覺醒發展至巔峰的産物,是盛唐精神的高度昇華的産物。

  第二節 李白的樂府與歌行
  古題樂府的創新與個性特色 行雲流水的抒情方式 李白歌行的價值
  李白是個非常自負的詩人,在《古風》其一中,他有感于“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對“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提出批評,說“我志在删述,垂輝映千春。希聖如有立,絕筆于獲麟。”因此,繼承漢魏樂府感于哀樂、緣事而發的優良傳統和詩歌風骨,就成爲他振起詩道的革新手段,主要體現在他大力擬作古樂府的創作實踐中。
  李白的樂府詩大量地沿用樂府古題,或用其本意,或翻案另出新意,能曲盡擬古之妙{可參閱:詹鍈《李白樂府探源》,見其《李白詩論叢》,作家出版社1957年版;王運熙《略談樂府詩的曲名本事與思想內容的關係》,見其《漢魏六朝唐代文學論叢》,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郁賢皓《論李白樂府的特質》,《李白學刊》第1輯,上海三聯書店1989年版。}。其創新意識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借古題寫現事,具有鮮明的時代精神。如《上之回》、《丁都護歌》、《出自薊北門行》、《俠客行》等,均屬于緣事而發之作,與《古風》詩一樣,表達的是作者對現實生活的感受,具有深刻的寓意和寄托。再一方面,則是用古題寫己懷,因舊題樂府蘊含的主題和曲名本事,在某一點引發了作者的感觸和聯想,用它來抒寫自己的情懷{參見羅宗強、郝世峰主編》隋唐五代文學史》上冊第七章第二節,高等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
  這後一方面的樂府詩,因偏重于主觀抒情,更能體現李白詩歌創作發興無端、氣勢壯大的個性特色。其妙處常在可解與不可解之間,既可以說它有寄托,也可以說它衹是抒寫感慨,想落天外,奇之又奇。如《蜀道難》的古辭寓有功業難成之意,正是這一點,觸動了李白初入長安追求功業未成時的悲憤。他用這一古題抒發自己的感嘆,于詩中再三嗟嘆“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岩巒。捫參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嘆。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使人聽此雕朱顔。
  對于蜀道高峰絕壁、萬壑轉石的險難的渲染,也是詩人對于世道艱險的渲染。再如《將進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爲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爲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爲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此詩的樂府舊題,含有以飲酒放歌爲言之意。李白由此引發,抒發“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豪壯氣概,把借酒銷愁寫得激情澎湃,具有大河奔流的氣勢和力量,不僅把原曲的主題發揮到淋漓盡致,還充分展示出詩人狂放自信的人格風采。
  李白的這一類樂府詩,雖說是擬古,卻處處有“我”在,呈現出他人無法摹似的個性特色。如《行路難》: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
  從語調到氣勢,都是李白式的,以第一人稱的抒懷和議論表達主觀感受,完全打破了傳統樂府用賦體叙事的寫法。詩人在選擇樂府舊題抒寫己懷時,常根據這個題目在古辭中的寓意和情感傾向,進行創造性的生發和聯想,運用大膽的誇張和巧妙的比喻突出主觀感受,以縱橫恣肆的文筆形成磅礴的氣勢。李白將自己的浪漫氣質帶進樂府,從而使古題樂府獲得了新的生命,把樂府詩創作推向了無與倫比的高峰。
  李白把自己的個性氣質融入樂府詩的創作中,便形成了行雲流水的抒情方式,有一種奔騰回旋的動感。這種動感,見諸于字句音節時,常表現爲句式的參差錯落和韻律的跌宕舒展,在雜言體的樂府中尤爲明顯。李白樂府的代表作,如《蜀道難》、《將進酒》、《梁甫吟》和《行路難》等,大都是以五、七言爲主的雜言體。這種雜言體樂府,在體制和格調方面,與唐代盛行的歌行體幾乎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差別。李白的樂府詩創作,實已完成了從漢魏古體到唐體的根本性轉變。
  李白歌行的創作成就比樂府高,但兩者之間的界限不容易劃清{如胡應麟《詩藪·內編》說:“七言古詩,概曰歌行。”又說;“唐人李、杜、高、岑,名爲樂府,實則歌行。”這實際上是對樂府和歌行未加區別。但若把不用樂府舊題的七言古詩稱爲歌行,將採用樂府題的一律算作樂府,則又與唐人的創作實際不甚相符。松浦友久認爲,歌行應有三個特點:1,用擬古樂府題;2,不以特定曲調爲“歌吟”前提;3,其歌辭:A,詩題爲歌、行、吟、詞、曲、引......;B,節奏七言、雜言;C,措辭用蟬聯體、雙擬對......等修辭手法。見其《李白詩歌抒情藝術研究》,劉維治譯,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94~96頁。關於這個問題的討論,至今學術界還無定說。參見羅宗強、郝世峰主編《隋唐五代文學史》上冊,高等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一般將李白古詩中以歌、行、吟、謠等爲題的縱情長歌,作爲其歌行的代表作,諸如《襄陽歌》、《扶風豪士歌》、《西岳雲臺歌送丹丘子》、《少年行》、《古朗月行》、《江上吟》、《玉壺吟》、《梁園吟》、《夢游天姥吟留別》、《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等。
  在這些作品裏,抒情的意味更濃,詩人以主觀情感和意向爲軸心展開篇章,飛騰想像,虛實相間,筆勢大開大合,有時順流直下,有時大跨度跳躍,想怎麽寫就怎麽寫。如《玉壺吟》:“烈士擊玉壺,壯心惜暮年。三杯拂劍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泗漣。”又如《夢游天姥吟留別》:“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顔。”這種李白式的抒情,似暴風急雨,驟起驟落,如行雲流水,一瀉千里,像是從胸中直接奔涌噴吐出來。其《陪侍御叔華登樓歌》云: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此詩作于李白二入長安、被以“賜金放還”的名義廢逐之後,高傲自負而不爲世所容,一種難以抑制的悲憤之情如火山爆發。强烈的不平和憤懣幷未減弱其不可一世、自命不凡的氣概,反而是“抽刀斷水水更流”,悲感之極而以豪逸出之,更加慷慨激昂。他竟能將失意的哀感,也表現得如此淋漓酣恣,如此氣勢淩厲,悲中見豪,令人心醉神迷,又感到振奮。這是他超于常人的不可及之處。
  李白的歌行,完全打破詩歌創作的一切固有格式,空無依傍,筆法多變,達到了任隨性情之所之而變幻莫測、搖曳多姿的神奇境界。不僅感情一氣直下,而且還以句式的長短變化和音節的錯落,來顯示其回旋振蕩的節奏旋律,造成詩的氣勢,突出詩的力度,呈現出豪邁飄逸的詩歌風貌。李白獨特的藝術個性,及其非凡的氣魄和生命激情,在他的歌行中全都展露出來,充分體現了盛唐詩歌氣來、情來而蓬勃向上的時代精神,具有壯大奇偉的陽剛之美。唐文宗曾下詔:“以(李)白歌詩,裴旻劍舞、張旭草書爲三絕。”(《新唐書·李白傳》)因這三者都是盛唐藝術追求浪漫個性的典型代表。

  第三節 李白的絕句
  明快的語言所表達的無盡情思 清新俊逸的爽朗風神 樂府民歌對李白絕句的影響
  李白詩歌的美是多樣的,除大氣磅礴、雄奇浪漫的壯美風格外,還有自然明快的優美情韻,這主要體現在他那些隨口而發、頗多神來之筆的絕句裏。
  李白是唐人中五絕與七絕都寫得極好的人。明人胡應麟說:“太白五七言絕,字字神境,篇篇神物。”(《詩藪》內編卷六)他的五言絕句,往往有一種明快格調,以明白曉暢的語言,表現出無盡的情思韻味。如《獨坐敬亭山》:
  衆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相看兩不厭,衹有敬亭山。
  這是一首寫片刻超然意趣的佳作。一人獨坐時的寂寞心情與寂靜的山景忽然冥會,感受到與自然相親近的溫暖,人與山刹那間靈性相通、渾然一體了。詩人將這種心領神會的感受信口說出,仿佛毫不費力,但在相看兩不厭的人與山的冥會中,似有未曾說出且不必說出的無限情思在其中。再如《勞勞亭》:
  天下傷心處,勞勞送客亭。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
  借春風有情來寫離別之苦,說春風吹過而柳色未青,似乎有意不讓人折柳枝送別。話語極爲明白易曉,景物很簡單,情思也衹是靈心一閃的感悟,蘊含卻委曲深長。
  絕句體制短小,適于寫一地景色、一時情調,可它離首即尾,易流于淺露,所以絕句貴在含蓄。但若刻意錘煉,又易流于斧鑿,所以絕句又貴在自然天成。李白的五言絕句,能以簡潔明快的語言,表達出無盡的情思,做到了既自然,又含蓄,真實簡煉而蘊含豐富。這是絕句的最高境界。
  李白的絕句境界清新,而內蘊飄逸瀟灑的風神。他的爽朗的性格、自由自適的氣質,反映到他的絕句裏,就形成了清新飄逸的情思韻味。如《陪族叔刑部侍郎曄及中書賈舍人至游洞庭五首》其二:
  南湖秋水夜無煙,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白雲邊。
  把一個水、月、白雲連成一體的琉璃世界,和在這個世界裏産生的奇妙想像,寫得那樣明淨秀美,如入神仙境界。其五:
  帝子瀟湘去不還,空餘秋草洞庭間。淡掃明湖開玉鏡,丹青畫出是君山。
  美的湖,美的傳說,空靈、明淨;如畫的境界,表現出一種超脫于塵世之外的皎潔明淨的心境。李白的七絕,以山水詩和送別詩爲多,也寫得最出色。他有一種與天地自然融爲一體的氣質,以其天真純樸的童心,與山水冥合。無論寫景言情,都具有一氣流貫的俊逸風神和爽朗情韻。如: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挂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望廬山瀑布》)
  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望天門山》)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早髮白帝城》)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
  問余何事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山中問答》)
  類似的七絕佳作,在李白詩中不勝枚舉。這些作品,多寫詩人在大自然懷抱和日常生活中獲得的審美感悟及片刻情思,屬興到神會、一揮而就的自然天成之作。那刹那的感覺,那無窮的餘味,所表現的是自然的美和普遍的人性、人情,平易真切,極富生活情趣,有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美。
  李白的絕句,特別是七言絕句,帶有以古入律、自由發揮的特點,融入了樂府歌行開合隨意而以氣貫穿的表現手法。許學夷《詩源辨體》說:“太白七言絕句,多一氣貫成者,最得歌行之體。”
  李白絕句受樂府民歌的影響極爲明顯,在他159首絕句(五絕79首,七絕80首)裏,擬樂府民歌的作品約四十五首,占了近三分之一{此據清人王琦《李太白全集》注本的分類加以統計。}。其中有很多膾炙人口之作,如《靜夜思》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一時感悟,明快說出,道出了濃郁的思鄉之情中最動人的那一點,遂引起千載之下人們的普遍共鳴。再如《秋浦歌》其十五:“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不知明鏡裏,何處得秋霜。”雖然誇張,卻十分自然真切,興到語絕,令人嘆服。
  此外,像《玉階怨》、《越女詞五首》、《巴女詞》、《襄陽曲四首》等,也都是李白擬樂府作品裏的絕句佳作,多具有清新純樸的民間氣息和活潑生動的民歌情調。如《越女詞五首》其三:“耶溪採蓮女,見客棹歌回。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來。”像這種類于民歌出口成章、純賴興會或靈感的天然句式,在李白的五、七言絕句中是最多的。就作品的自然天成和清新明快而言,李白絕句的成就無人可比。
  絕句是李白感情世界的瞬間呈現,其開朗的性格、率真的情感,以及灑脫的氣質,全都靈光一閃地反映了出來,脫口即成絕唱。在盛唐詩人中,王維、孟浩然長于五絕,王昌齡等七絕寫得好,兼長五絕與七絕而幷至極境的,衹有李白一人。

  第四節 李白詩歌的藝術個性
  主觀色彩 想像特色 意象類型與詞語色調
  在盛唐詩人中,李白是藝術個性非常鮮明的一位;在中國詩歌史上,他的作品的藝術個性也是獨一無二的。
  李白的詩歌創作帶有强烈的主觀色彩,主要表現爲側重抒寫豪邁氣概和激昂情懷,很少對客觀物象和具體事件做細緻的描述。李白作詩,常以奔放的氣勢貫穿,講究縱橫馳騁,一氣呵成,具有以氣奪人的特點。如《上李邕》:“大鵬一日同風起,摶搖直上九萬里。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以大鵬自喻,幷非莊子式的逍遙以自適的大鵬,而是奮飛以引起震動驚怪的大鵬。在這不凡的浩大氣勢裏,體現的是自信與進取的志向和傲世獨立的人格力量。李白詩之所以驚動千古者在此。如他在《江上吟》詩中所說:“興酣落筆搖五岳,詩成笑傲淩滄州。”
  灑脫不羈的氣質、傲世獨立的人格、易于觸動而又暴發强烈的感情,形成了李白詩抒情方式的鮮明特點。它往往是噴發式的,一旦感情興發,就毫無節制地奔涌而出,宛若天際的狂飈和噴溢的火山。如《鳴皋歌送岑征君》抒寫對于政治黑暗、是非顛倒的憤慨:
  鶏聚族以爭食,鳳孤飛而無鄰。蝘蜓嘲龍,魚目混珠。嫫母衣錦,西施負薪。若使巢、由桎梏于軒冕兮,亦奚異于夔龍蹩躠于風塵?
  悲憤不平,慷慨激昂。用抑揚頓挫的語調和節奏變換,追摹情緒衝動時情感噴發奔涌的起伏跌蕩,讓人直接感受到心靈的震撼。又如《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一開始便如行雲流水般把濃烈激越的情懷抒寫出來,接著便是抑制不住的感情浪潮的噴發:
  君不能狸膏金距學鬥鶏,坐令鼻息吹虹霓。君不能學哥舒,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吟詩作賦北窗裏,萬言不值一杯水。世人聞此皆掉頭,有如東風射馬耳。魚目亦笑我,謂與明月同。驊騮拳局不能食,蹇驢得意鳴春風。《折楊》、《皇華》合流俗,晋君聽琴枉清角。巴人誰肯和《陽春》,楚地由來賤奇璞。黃金散盡交不成,白首爲儒身被輕。一談一笑失顔色,蒼蠅貝錦喧謗聲。
  這種情感表達方式,完全是李白式的。
  與噴發式感情表達方式相結合,李白詩歌的想像變幻莫測,往往發想無端,奇之又奇,如:“西岳崢嶸何壯哉!黃河如絲天際來,......巨靈咆哮擘兩山,洪波噴流射東海。”(《西岳雲臺歌送丹丘子》)“黃河落天走東海,萬里寫入胸懷間。”(《贈裴十四》)“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將進酒》“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秋浦歌十七首》其十五)“猿聲催白髮,長短盡成絲。”(《秋浦歌十七首》其四)“狂風吹我心,西挂咸陽樹。”(《金鄉送韋八之西京》)真是想落天外,匪夷所思。
  他的奇特的想像,常有異乎尋常的銜接,隨情思流動而變化萬端。一個想像與緊接著的另一個想像之間,跳躍極大,意象的銜接組合也是大跨度的,離奇惝恍,縱橫變幻,極盡才思敏捷之所能。
  與作詩的氣魄宏大和想像力豐富相關聯,李白詩中頗多吞吐山河、包孕日月的壯美意象。他對體積巨大的壯觀事物似乎尤爲傾心,大鵬、巨魚、長鯨,以及大江、大河、滄海、雪山等,都是他喜歡吟咏的對象,李白將它們置于異常廣闊的空間背景下加以描繪,構成雄奇壯偉的詩歌意象。如《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中的“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黃雲萬里動風聲,白波九道流雪山。”雄奇壯美的意象組合,給人以一種崇高感。又如《渡荊門送別》:“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意象亦極爲闊大壯觀。
  但是,李白詩裏亦不乏清新明麗的優美意象。如“人行明鏡中,鳥度屏風裏”(《清溪行》)。“綠水淨素月,月明白鷺飛”(《秋浦歌》其十三)。“竹色溪下綠,荷花鏡裏香”(《別儲邕之剡中》)。“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玉階怨》)。這些由清溪、明月、白鷺、竹色、白露等明淨景物構成的清麗意象,極大地豐富了李白詩歌的藝術蘊含。因此,李白詩的意象,便有壯美與優美兩種類型。
  李白在《望終南山寄紫閣隱者》一詩中說:“有時白雲起,天際自舒卷。心中與之然,托興每不淺。”他對白色的透明體,有一種本能的喜歡,最感親切的東西是月亮,其《月下獨酌》云:“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月的形象在李白詩中反復出現。在李白詩裏,用得最多的色彩字是“白”,其次是金、青、黃、綠、紫等{在李白詩中,這些字的出現頻率爲:“白”463次,“金”333次,“青”291次,“黃”183次,“綠”128次,“紫”128次。參見中島敏夫《對李白詩中色彩字使用的若干考察》,《中日李白研究論文集》,中國展望出版社1986年版。這個問題,松浦友久《李白詩歌抒情藝術研究》有詳細論述,可參看。}。他天性開朗,喜歡明麗的色調,不喜歡灰暗色。李白詩歌的語言風格,具有清親明快的特點,明麗爽朗是其詞語的基本色調。他那些脫口而出、不加雕飾的詩,常呈現出透明純淨而又絢麗奪目的光彩,反映出其不肯苟同于世俗的高潔人格。

  第五節 李白的地位與影響
  李白的地位 李白的影響
  李白是時代的驕子,一出現就震驚了詩壇。他氣挾風雷的詩歌創作,及其天才大手筆,當時就征服了衆多的讀者,朝野上下,許爲奇才,享有崇高的聲譽和地位。如蘇頲說:“此子天才英麗,下筆不休。”(李白《上安州裴長史書》引)杜甫對李白更是推崇備至。他在《春日憶李白》中說:“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羣。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由衰地贊美李白詩歌創作的飄然思不羣,認爲他的詩具有“清新”、“俊逸”的風格特點,天下無人可比。杜甫在《寄李十二白二十韻》裏又說:“昔年有狂客,號爾謫仙人。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聲名從此大,汩沒一朝伸。文采承殊渥,流傳必絕倫。”指出李白詩歌有蓋世絕倫的神奇藝術感染力,其巨大的聲名將流傳後世。他在《飲中八仙歌》中說:“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對李白的縱恣天才贊嘆不已。李白的同時人任華,說李白“新詩傳在宮人口,佳句不離明主心”(《雜言寄李白》)。在中晚唐詩人眼中,李白、杜甫有著極高的地位。韓愈和李商隱,對李白都推崇不已。宋以後,杜甫地位極高,然論詩者,皆幷稱李、杜。
  李白對後世的巨大影響,首先是他詩歌中所表現的人格力量和個性魅力。他那“天生我才必有用”的非凡自信,那“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的獨立人格,那“戲萬乘若僚友,視同列如草芥”的凜然風骨,那與自然合爲冥一的瀟灑風神,曾經吸引過無數士人。在中國古代封建社會那種個體人格意識受到正統思想壓抑的文化傳統中,李白狂放不受約束的純真的個性風采,無疑有著巨大的魅力。他詩歌的豪放飄逸的風格、變化莫測的想像、清水芙蓉的美,對後來的詩人有很大的吸引力,蘇軾、陸游等大家,都曾受到他的影響。由于他以才力寫詩,憑氣質寫詩,他的詩風事實上是無法學習的。在中國詩歌史上,李白有不可更替的不朽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