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法语的专横和无奈

作者:徐小平




  七月流火的季节,我去了一次法国。走之前人们告诉我:法国人不说英语。巴黎餐馆的waiter或waitress,对于不懂法语的客人,一点都不耐烦。去法国?小心一点!
  对于这种警告,没有到过法国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法国人不说英语
  
   这是我第一次到达自由的故乡法兰西。班机凌晨五点多到达巴黎。出了机场,很快,一辆小面包停在我身边,司机打开了车门,好像在和我打招呼,我像见到亲人似地迎过去,大声道:Bonjour(法语:你好),take me to Hilton!“Take me to Hilton”,是希尔顿酒店著名的广告语。在无数整版报纸广告上,你可以见到一个显而易见的外来旅行者,在非洲丛林、在桂林山水、在小舢板上、在独轮车上,在稻田里、在沙漠中,对着一个或一群陌生的当地人说:Take me to Hilton!
  一个陌生人,旅途劳顿、举目无亲、只要他手握visa(信用卡),口说英语,他就可以凭着一句在荒郊野外都能引起共鸣的广告词——Take me to Hilton!找到自己的美食与美梦!
  但是,“法国人不说英语”的诅咒,在我第一次在法国和法国人交流的时刻,立即显示出它的杀伤力。只见那个司机怒目圆睁地看着我,然后就呼啦把他的车开走了,把初来乍到巴黎的我,甩在了清晨五点半钟的巴黎机场路边上!
  我的希尔顿!我的法国早餐!我的巴黎美梦!……
  虽然这个清晨并不寒冷,而且怀揣几种visa、腰缠千贯欧元的我也并不寒酸,但拖着一家老小、拖着长途旅行疲惫的身体,初到法国就被一个本来应该是法国形象大使之一的机场迎宾司机抛弃在路边的感觉,真的很惶然!
  等了好几部车,没有一个司机懂英语,无人能够回答我他们到底是否经停希尔顿。绝望之中我决定乘坐出租车,但出租车司机也没有一个懂英语的。让他们明白我要上的地方不是蓬莱仙岛而只是十几块钱之外的巴黎希尔顿酒店,耗费了我巨大的心血。
  最后,当我终于到了巴黎希尔顿大堂,听到酒店接待员用一种我听得懂的语言说:“Good morning,you must be Mr.Xu?”,我顿时感到宾至如归的亲切,并在心中歌唱:Hilton,my home away from home!希尔顿,我旅途亲切的家!
  巴黎是—个美丽无比、魅力无穷的城市。接下来的几天,我完全彻底沉浸在巴黎的名胜古迹和人文遗址中。在世界所有著名城市里,可能只有巴黎,拥有最多我在精神上认同和拥抱的伟人先贤和文明胜迹……
  巴黎的一切都令我入迷、让我欢乐……但——除了法语!
  话说我在酒店安顿下来,到餐厅吃早饭。你说在巴黎希尔顿这种高档酒店,来来往往的客官显然有很多是不懂法语的吧!餐厅里的侍者,无论如何也应该会说一点点英语吧!但出乎我的意料,在巴黎希尔顿餐厅门口把门的服务员,居然也不说英语。我徒劳地想问他我的房间是否包含免费早餐,如果不包括,那早餐多少钱一份,但我的努力是白费了。我心一横,心想吃就吃吧。吃完一看账单上写着28欧元也就是将近三百人民币,我晕了过去。
  更有一次,深夜一点,我从世界著名的红磨坊剧场看完演出出来,在路边打了个计程车,我说:“Hilton,怕黑Hilton”,(Paris的法语发音差不多就是“怕黑”),那个司机一点也听不懂,在我叫嚣了很久之后,他愤怒地停车,把我甩在深夜巴黎的路边上。带着对我这个不会说法语的乡下人的鄙视和厌恶,这个巴黎土老冒开着他的奔驰出租车扬长而去……
  世界艺术的宝库卢浮宫,拥有无数人类艺术珍宝。但它墙壁上对于所有艺术品的介绍,全是法语,根本没有英语介绍。这使得绝大多数是外国人的参观者们,只能瞪着眼睛直愣愣地对那些法语说明进行苦恼的考证和猜测。结果,从卢浮宫走出来,脑海里没有留下对馆藏珍品维纳斯、蒙娜丽莎、胜利女神等作品的印象,相反,眼前漂浮的,全是那些法语的符号。法语法语,成了我的蒙娜丽莎永恒的谜。
  巴黎是世界最著名的旅游城市。开始我还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旅游给她带来巨大财源的城市,不在其旅游景点多布置一些会说英语的工作人员。最后令我真正感到震惊的发现在于:巴黎城市和人民,其实并不在乎外来旅行者到底是否方便,是否愉快。你会突然之间恍然大悟:巴黎不欢迎不说法语的旅游者。巴黎,巴黎,整个城市给人一种感觉:“香榭丽舍凯旋门,不会法语不欢迎”的一种霸王之气。
  
  法国为什么不说英语?
  
  在世界各国的国民中,最为自己的母语而自豪的,恐怕就是法国人了。同时,在世界上所有学外语的人中间,法语可能是被人们认为的最美丽动听的语言。我本人也这样认为,虽然我一句法语也听不懂。
  法国人认为,他们国家什么东西都是最好的。这种自豪感虽然每个民族都有,但就法国文学、艺术、音乐、哲学、法律、科技、建筑、美食、葡萄酒……啊,使用法语的法国人民确实对世界作出了无数决定了世界文明进程和生活方式的巨大贡献。
  但是,这样一个伟大的文明却时刻处在英语和英语文化的包围和威胁之中。对于以自己的文化为自豪的法国人来说,这是一个无奈而可怕的事实。于是,种种保护法语的法律和决策就出台了,种种抵制外语的行为和习惯就诞生了。为了法语的生存和纯洁,外来者的不便,也就只好说一声抱歉了!而且这个抱歉,还必须用法语说!
  这种心态,和倡导市民学英语、用英语拥抱世界、迎接奥运的北京市政府对照,更有惊人差异。十九世纪以来逐渐发生的全球化进程,使得古老的亚洲文明,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都同时走上了向西方学习的道路,而这个学习的第一步,就是学习它的语言。
  离开巴黎的前一天,正好在英文版《今日美国报》上读到一篇头版文章:“在波尔多,与葡萄酒一起收获的是泪水”。文章讲的是法国葡萄酒产区波尔多无数葡萄酒庄园,在经济全球化时代的国际竞争中,把国际市场输给那些从来不以葡萄酒著称的新兴出产国的伤心故事。
  波尔多是法国的骄傲,是优质葡萄酒的代名词,更是高雅生活的醉人符号之一,但居然沦落成这样,这个新闻对于我,也可以说是旅途奇闻之一了。我不禁感到奇怪。
  我忽发奇想:与法国人均年饮用一百五十瓶葡萄酒相比,中国人可以说还没有开始喝葡萄酒呢!波尔多酒农根本不必担心,只要他们大力开拓中国市场,你就是把葡萄酒的地中海泻到中国来,中国市场也能够把每一滴波尔多葡萄酒干完。波尔多酒农就不必哭泣啦!
  但是,我敢打赌,波尔多肯定没有一个酒商,真正了解中国市场,肯定没有一个酒农,能够懂得中国语言。来中国推销你的美酒,如果你不用一种我们理解的语言解释的话,我怎么知道你杯子里装的是世界上最好的葡萄酒?
  我的眼前,再次漂浮起参观完卢浮宫那些艺术珍宝之后,眼前浮动着的那些法语符号。我为她赞美,我也为她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