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胡雪岩后人往事何堪

作者:吴 琪




  逃离“芝园”
  
  1918年“芝园”的一场蹊跷火灾,结束了余息尚存的杭州最显赫家族的历史。
  胡雪岩的孙媳妇戴泳霓在慌乱中带着丈夫胡萼卿这一支的老老少少,逃了出来。这一天也成为胡家的“家难日”,往后每年此日,全家吃素一天,年年不忘。
  当若干年后,戴泳霓向长孙女胡筱梅念及此事,一直觉得“火里好像掺了油的”,认为与争家产的纠纷相关。
  “芝园”和胡庆余堂当时抵给了文家。接过胡庆余堂的文煜,并未将胡家人赶出“芝园”,他为了让胡庆余堂保留“雪记”的名号,给了胡家子孙一点“招牌股”,成为他们聊以度日的主要来源。
  胡雪岩有三子五女,长子胡楚三19岁便早殁,次子胡缄三育有两子,三子胡品三育有四子,人丁最为兴旺。这些大大小小的分支中,各房积蓄了不少私房钱,加上平日穿戴的金银细软,仍旧算得上富裕人家。只是胡雪岩富甲一方的日子,子孙们已觉得恍若隔世。
  胡萼卿是胡品三的长子,在孙辈中年岁最大,因而也是胡雪岩的长孙。胡萼卿资质聪颖,中了前清的举人,在孙辈中最为风光。胡筱梅记得,祖父胡萼卿不喜欢讲旧事,但是每逢夏天纳凉时,祖母戴泳霓时常让她与堂兄允嘉为她搓背揉肩,兴起时讲一些胡家的家史。
  “‘阿太’(指胡雪岩)是五短身材,个子不高的,属猴,所以发达。”戴泳霓的观念中,胡雪岩是命中注定要发迹的,“他做过许多善事,施粥、办义渡、开药店施药”。而胡雪岩破产是因为做蚕茧生意,被洋商排挤,蚕茧卖不出去,在仓库中都烂了,“每天请人翻动一下,就要花一个元宝,家业就倒闭了”。
  戴泳霓告诉孙辈,“原来我们祖上是姓李,做官的,因奸臣陷害,逃到安徽,为姓胡者相救,所以改姓胡。因此我们与姓李的不能通婚,原是一家人”。在祖籍上,“老祖宗(胡雪岩)是安徽人”。这点胡雪岩同宗的研究者、安徽绩溪人胡维平也说,胡雪岩是“明经胡氏”这一支,与大学问家胡适也同宗同源。
  
  大家庭的最后时光
  
  今年79岁的胡筱梅出生时,祖母戴泳霓和祖父胡萼卿已经带着自己这一支,搬到了杭州姚园寺巷30号。这是一个曾经相当气派的旧式五进院落。
  由于胡雪岩长子胡楚三早亡,长孙胡萼卿便继承了长子房的“招牌股”,经济相对富裕。前清举人胡萼卿后来留学日本,在日本加入了孙中山的同盟会,一心想要参加革命。妻子戴泳霓是官家大小姐,虽然管理家务非常泼辣,思想却相当守旧,不仅不让胡萼卿去日本参加运动,还给后辈定下规矩:不准进洋学堂。
  整个家庭又回到了旧式大家的轨迹上,胡萼卿从此赋闲在家,吟诗作赋,不问国事家事。
  祖母戴泳霓相当能干,成为大家庭的实际家长,财权在握。
  大家庭保留着一些老规矩。每逢农历过年,祖宗堂里会悬挂许多男女祖先的手绘彩色像,有生卒年月,“穿着朝服,也不知道谁是谁”,到元宵节收起。
  虽然幼时生活优越,胡筱梅回忆起来,却没有多少快乐。“大家庭的气氛永远是冷冰冰的,几乎不讲话的。”父亲同二叔不说话,妈妈总受小姑子的气,寡居的姑母寄人篱下,十分凄惨。
  
  逃难上海
  
  1937年,日寇逼进杭州,炮声越来越近,胡萼卿一家慌忙中决定逃难。祖母把首饰分了,让各家带上衣服、被子、细软,一起逃命。胡家打算回安徽老家,但是路被炸断,只得半路返回。随后又逃到绍兴,直到1938年逃亡到上海。
  二十多口人挤进三间房,祖母戴泳霓总说,“我们是逃难来的,要回杭州的”,并不打算在上海长住。哪知国难时期世事难料,祖父母最后在这座房子里去世,胡家人在此一待就是50多年,再也没回杭州。
  胡庆余堂此时难以为继,上海虽有一家分店,但是很难盈利,胡家人的那点股份起不了作用,也就断了经济来源。
  来上海后,家境陡然窘迫了起来,胡筱梅总看到妈妈为生计发愁。“每次新学期要来了,母亲就算四个子女的学费”,长子胡允正是一定要保证的,所以妈妈总对胡筱梅说:“如果要停学,只能停掉你的。”胡筱梅害怕像姑母一样,一辈子不独立,所以发奋读书,居然只用了8年,从小学读到了高中毕业。
  到了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哥哥考上大学,胡筱梅和妹妹相继工作、出嫁,没落大家族的子女们,又靠着各自的努力,离开了这个曾经拥挤不堪的家庭。
  
  “文革”遭灾
  
  1950年,调到上海某重点中学当老师的胡筱梅,兴奋不已。“对我这样出身的人来说,头上还有一座封建家庭的大山,自己要背叛家庭,才能成为无产阶级的儿女啊。”
  而新中国成立后直到公私合营前,胡庆余堂的股东又能拿到利息了,靠着定息,一家人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
  谁料疾风骤雨般的政治运动,再次压得胡家人喘不过气,胡筱梅成为学校的主要斗争对象。上海人谁不知道有家胡庆余堂,大老板大资本家的后代就在这里,还不迎头痛批?1928年出生的胡筱梅工作相当勤奋,年纪轻轻就获得了陈毅市长签发的“上海市第一届优秀教师”、“上海市第一届三八红旗手”称号,“这时候都变成了假的,成了我别有用心的举动”。
  “大字报”上,有人“揭发”胡筱梅家里藏着8吨黄金,“我家那点小房间,不要说8吨黄金,连1吨煤球都放不下啊”。但是胡筱梅必须做检讨,讲述“我们的生活是吸了劳动人民血汗的”。
  胡筱梅的母亲辛劳一生,“文革”中首饰全部被抄。老人家完全想不通,自己最困难时,也不愿意变卖祖宗遗物,为何片刻化为乌有?1968年,急火攻心的老人病发而去。
  胡雪岩杭州的亲戚也在“文革”中受到冲击。胡祖恩家是胡雪岩弟弟胡月乔的后代,因为是“资产阶级后代”,大学毕业后在北京化工部工作的胡祖恩,被下放到湖北“五七干校”劳动。儿子胡德辉提到,“父亲从来没有摸过稻子,让他割稻子,手轻了割不下来,手重了又直接砍到了自己腿上”。每天夜里,胡祖恩翻开长裤,满腿新伤旧疤。“文革”的经历,使得今年80岁的胡祖恩谨慎而寡言。自己作为胡雪岩后代的任何往事,都不愿忆起。
  如今胡雪岩直系的第五代孙女胡筱梅,也已经是79岁的老人了。老人喜静,满头银发,高挑清瘦,目光温暖。随着儿子搬离上海20年,老人说,“6年前我开始单住,照顾孙子的任务完成了,我也得让自己的晚年充实一些”。原本认为绘画无法谋生的她,在76岁时拿起了画笔,临摹父亲的画作。因为家学渊源,老人的书画有相当功底,不似新学。
  据胡庆余堂老药师赵玉城寻找和研究,胡雪岩的直系后代有200余人,多在海外,分布在7个国家,几乎不经商。次子胡缄三卖掉了胡庆余堂的“招牌股”,送子孙到了国外读书。而胡雪岩临终前曾对儿子说:白老虎可怕。意即白花花的银两害人,经商是最有风险的事情。于是在胡氏后人中,几乎无人经商,也无人入仕,基本“从文从教从自然科学”。
  (刘建辉摘自《三联生活周刊》)